37 兩個默契
上了那麼多次台,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給我這種感覺。
六月十日。說唱藝術社第一屆社團成果發表會。
昨夜睡了一場意料之外的好覺,九點多我就上床了,再次醒來時已是早上四點半。本想打電話給薇的,算算那邊才六點多,想想還是沒打。再說啦,其實也沒什麼話要跟她講,今天又有成果展,還是別影響心情了。
麥當勞一開門我就跑進去吃了個早餐,馨馨沒來,我待到將近八點四十分才離開。到校時剛過九點,正好是第一堂下課,才踏進校門就聽見了找我的廣播。
「報告,請一二四班董子凱同學立刻到訓導處報到。報告完畢。」
呃,又怎樣了,三天前就是這樣開始的,最好不要再有個什麼意外的任務啦。我把書包藏在司令台後頭,裝成沒事人的樣子走進訓導處。
「報告。」
「啊,『大使』來啦。」訓育組長微笑招呼,一位坐在對面,身穿蘇格蘭裙的女生站了起來。
我一怔,對方是基隆女中相聲社副社長柯憶雯。我走到兩人身邊,先對柯憶雯點點頭,問組長說:
「組長,你找我?」
「對,呵呵,」他一指柯憶雯:「這位是……」
「基隆女中相聲社副社長,」我接口:「之前在樂聲揚見過。」
「哈哈,原來你們認識。」組長笑道:「她剛到,說想看看你們社團成果展練習。我記得你們早上有公假,方便嗎?」
「呃,」我一怔,今天她們要來踢館,竟然事先跑來偷看,心中不悅,決定推托:「我們的確有公假,不過有沒有練習我不知道,這要問小達學長。」
「咦?不是你負責的嗎?」組長一怔。
「本來是,學長看我前兩天忙不過來,主動幫我準備。」我說:「不然組長找他問好了,就我所知今早大概只會分開準備,沒有團體練習。」
「喔,那妳這邊……」組長愣了愣,問柯憶雯:「同學啊,如果他們沒要練習,妳會回學校去嗎?」
「我現在回去,到學校已經十一點多了。」柯憶雯一笑,對我說:「這樣,如果社長方便,可以佔用一下你的公假時間,討論一下下午的表演嗎?」
「呃,如果有必要。」
「這樣好,」組長點頭:「董子凱,反正你有公假,那就招待一下這位同學,要上課晚點再回去上,先把社團的事安排好。軍訓視聽教室現在沒人用,你可以一直用到下午。鑰匙拿了嗎?」
「拿了。」
「那妳就跟他去吧,」組長對柯憶雯笑道:「董子凱最熱情了,難得有基隆女中的同學跟我們交流,大家多多認識,多多認識,哈哈。」
我哼了一聲,告退組長,帶柯憶雯出了訓導處。
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人默默走了幾公尺,我取過藏在司令台後的書包,帶她往軍訓視聽教室走去。老實說心裡蠻煩的,早上還要跟小光練習,不是說好下午一點見嗎,這傢伙這麼早來幹嘛?組長不由分說把人交給我,想攆也攆不走,這還怎麼跟小光練啊?
來到軍訓視聽教室,我掏鑰匙開門,心想妳倒好,我不講話妳就不講話,派個啞巴來當情報員,有人這樣刺探敵情的嗎?當下帶她走進去。
招呼她坐下,開了燈跟冷氣,我坐到她身邊,冷冷地問:
「柯憶雯同學,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這樣叫好生疏,你叫我小憶好啦。」她落落大方地說:「我家在台北,反正下午就要過來了,趕去基隆根本上不了幾堂課。所以乾脆先過來,也可以看看友社練習,觀摩一下。」
「喔,」我點點頭,強笑著說:「那妳可能要失望了,我們今天沒有打算練習。」
「那沒關係,我跟你聊聊。」她笑著說:「當然啦,如果你一定要去上課,那我就到外面找個速食店等你,不用特別接待我。」說著看了一眼我的書包。
「呃,我沒關係的。」我心想妳什麼都看見了,那也沒辦法說謊。畢竟是「友社」,同場競技是一回事,未來大家還要相處,只好說:「沒問題,聊聊吧,反正上課也很無聊……」
正要客套幾句,忽聽有人敲門。我起身開門,小光出現在門口。
小光一眼見到小憶,瞬間滿臉堆笑,表情變得好快。
「嗨,柯憶雯,這麼早就來啦?」
「小光你好。」
小憶一笑。我搶著開口:
「她住台北,下午反正要來,早上就不趕去基隆啦。只可惜我們沒要練習,不然她還想看看。」
「喔,想看很好啊,我們要練。」小光笑道,明知我在做球,卻偏偏說:「凱子你昨天帶小箏個別練習不知道,小達已經跟大家約好十點集合了。他要分組驗收,所以還是有練習。哈哈。」
「那太好了。」小憶笑道。
「喂,失禮一下,我跟凱子講兩句,馬上回來。」
小光笑著說,見小憶點頭,不由分說拉我走出軍訓視聽教室,也不關門,站在門口低聲道:
「喂,這傢伙來幹嘛?」
「刺探軍情吧,誰知道?」我雙手一攤:「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組長說的。你一早就不見人影,我聽到廣播只好跑訓導處幫你擋一擋。組長說你在這裡『處理』她,我就過來看看你要不要幫忙。你剛剛在哪?」
「正好一進門就聽見廣播。」
「原來如此,」小光嘆了口氣:「有大事別老蹺課,你這習慣真恐怖。幹嘛啦,昨晚跟老婆纏綿沒力?」
「才沒有,纏綿個大頭鬼。」我哼了一聲:「昨天下午,她在體育館說要跟我分手。」
「哇,真的假的?」小光嚇了一跳:「我以為還沒走到這一步呢,那怎麼辦?」
「她會上台的啦,我們也練完了。」
「喂,我又不是問上台的事!」小光忍不住大聲,連忙又把音量放低:「凱子你是怎樣,當了社長都沒人性啦?怎麼會把重點放在上台不上台啊?」
「大事要顧啊,昨天改段子,今天出包怎麼辦?」
「怕什麼,有我啊。」小光皺眉道:「昨天看大家那種德性,我回去兩段都練過了。她不上我上,上哪段你挑,兩段都上也成。只要給我半小時對一下段子,我不相信誰考得倒我們。」
「這是一定的,多謝你了。」我點點頭:「不過計畫照舊,我們原則上還是保留實力,非我們兩個不可才上陣。」
「你有把握當然最好,」小光想了想:「不過你得確定有把握。分手,我的天,不影響情緒才怪。」
「放心,你看我有什麼狀況嗎?」
「我看有,就算不像上學期期末考那麼炫,我瞧今天也會有狀況,我還蠻害怕的。」他想了半晌,又問:「不然這樣,我問你,昨天你跟小箏有沒有改段子?」
「小修,把模仿的地方轉給我。」
「你還是捧哏的嗎?」
「這沒變。」
「這樣的話,嗯,你等於背了三個段子了喔。」
「兩個多,不到三個。」
「你可別搞錯了,到時候搞不好還會有變化。」小光點點頭:「凱子,你要把情緒壓下去,我做兄弟的絕對支持你。講一句難聽的,你這樣搞不影響戰力才有鬼,我這邊有個建議。」
「你說說看。」
「我跟小箏上『天安門傳奇』。」
「你上?那我呢?」
「你保留實力。」
「不行,」我當場搖頭:「你的角兒不對,兩個都是逗哏的,而且段子有修,小箏可沒辦法當場改回來。」
「她不行,我可以。」小光勸道:「你別堅持,這段我跟她上,如果有人硬要你出馬,那我們就掏出壓箱寶『繞口令』。策略不變,只是換人而已。」
「那可不行,真要那樣你就上三段了。」
「我光背就背三段了,背了就能上,嘿嘿,只怕不只三段呢,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小光神秘兮兮地一笑,又道:「當然啦,背不起來也一樣能上,記得中新友誼之夜嗎?」
「呃,不行。」我還是搖了搖頭:「依原計畫,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幹嘛逞強?」
「我沒逞強,小箏說要分手又怎樣?前天我就打電話到澳洲了,連薇也跟我劃清界線啦,你看昨天我有怎樣嗎?」
「呃,」小光一愣,這才意識到情況嚴重,忙說:「這有點不一樣吧,麥當勞那個跟小箏……咦,你終於說實話了,兩個都愛不是?」
「媽的,你倒是真的很關心這種八卦。」
「這是你的狀況,什麼叫八卦?」小光瞪眼:「這件事很大,你小心處理,你說得對,今天沒空跟女人搞飛機。我保留我的意見,你不想上台就說一聲。」
「是你覺得我不該上台的,我可沒說。」
「我懂,我是說如果改變主意。」
「我不會。」
「好吧,你說了算。」小光拿我沒辦法,歎道:「那我們先進去打發那個小副社長,之後練一練如何?」
「好,不過我還有件事。」
「你說。」
「生日快樂。」我微微一笑:「十六歲了吧?禮物在書包,待會兒給你。」
「靠,嘿,原來你記得。」
小光一笑,拉我走進軍訓視聽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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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跟我坐在小憶旁邊,一左一右「招待」這位遠道而來的龐德小姐。今天她還蠻友善的,跟樂聲揚時完全不同。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上真正機車的是她們那位陳逸芝社長,因此也收起了冷冰冰的態度,對她進行公關工作。
十點整,小光表示我有「特別練習」,無法參加小達主持的團練,打算直接帶小憶去預定場地。我問明地方在馬到成功像旁邊,剛打算離開,就聽小憶說:
「咦?你們兩個沒有要練習嗎?」
「沒有啊。」小光笑道:「我們幹嘛練習?」
小光很聰明,不說「我們不一起上台」,反而說「我們幹嘛練習」。一句話兩面解釋,要是我們不上台,那當然「幹嘛練習」;要是我們上台,也可以解釋成默契好本事大,「幹嘛練習」。
「呵呵,我懂了。」小憶笑道:「怕我們先知道實力,是不是?」
「有實力就要愛現,」小光笑著說:「這是我的人生哲學,怕什麼先知道?我就怕妳不知道。」
「那為什麼不一起練?」
「他社長神氣,」小光笑道:「我們升斗小民惹不起。」
「胡說。」我也笑道。
「你們實力強,我們都很清楚,」小憶忽道:「學姊說了,你們兩個是魏龍豪大師的弟子,演什麼像什麼,同年齡的大概就屬你們最強,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我們可沒拜師。」小光說。
「我們沒有最強。」我說。
兩人同時開口,言畢三人一起大笑。小憶笑道:
「八號凌晨我們也去了,妳們跟演講社的表演真精采,大家都很佩服。」
「哦?」小光一怔,眼神銳利:「妳『們』有去喔?」
「是啊,我跟阿芝,還有向學姊。」小憶點點頭:「你們認識向學姊嗎?」
我正要說不認識,就見小光點點頭:
「向瑞陵,妳們上屆社長,連續兩年省賽冠軍。」
「是啊,阿芝都跟你說了。」小憶笑著又說:「學姊還說,如果有機會跟小光搭檔,那麼一定會很過癮。」
「呃,」小光瞇起眼睛:「不敢。」
「別客氣,我也這麼覺得。」小憶續道,神情天真爛漫:「向學姊的功力太強了,我覺得甚至跟常憶君老師有得拚。我跟阿芝都說,如果她跟小光來一段,那可真是難以想像。只可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
「嗯,很可惜。」小光哈哈一笑:「這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
「哦?為什麼?」
「因為她是逗哏的,我也是。」小光笑道:「找凱子說不定成,找我就是兩個逗,豈不糟糕?」
「我以為你逗捧都行。」
「當然,不過這就跟一個人的左右手一樣,」小光忽道:「好比我是左手,原本已經有右手了,幹嘛還要另外生出第三隻手呢?」說著嘿嘿一笑:「原本的手好好的,長短色澤、式樣默契都沒話講,多一隻新的只怕馬上打架打不完,第三隻手也愛偷東西,那可不妙。」
「嘻嘻,你說得好好玩。」小憶笑道:「從來沒聽過這種比喻。」
「這很容易懂,」小光說,看我一眼:「三隻手很麻煩,多出來那隻搞不好還會得罪原來的搭檔,搞到後來打成一團各自受傷,不如一開始就好好握緊點,別讓外面的『插手』。握緊的手更不能任意分開,畢竟一分開力氣就小了。」說著嘻嘻一笑:
「好啦,不講這個了。向學姊今天要來嗎?」
「要,她還會帶弟弟來。」
「哦?她有弟弟啊?」
「是啊,小彬,向瑞彬,」小憶點點頭:「去年還在漢霖少年團學功夫,今年國三快聯考了,要不是衝著你可不會出來。」
「呵,小弟弟,」小光一笑:「保證今天讓他大開眼界,看見新世界。」
「嘻嘻。」
小憶一笑,見小光每一招都接得游刃有餘,當下轉換話題,聊起下午的表演。三人一路聊到十點左右,外頭飄進第二節下課的鐘聲。小光這才表示「凱子要練功,咱們別吵他」,不由分說地把小憶拉走,離開了軍訓視聽教室。
我坐在教室裡頭呆了呆,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十分鐘後上課鐘響,我正打算跑福利社買罐飲料,就見小光又走了進來。
「咦?小憶呢?」
「交給小達啦,」小光嘿嘿冷笑:「阿丹希特勒他們都在,大家圍著她邊練邊扯,這個女的身陷重圍,只希望大家有點君子風度,別要獸性發作了。」
「嘿嘿,你倒是挺奸詐的。」
「我哪奸詐了?相聲社派她當先遣部隊,擺明干擾進度,我們哪有這麼好欺負?」小光哼了哼:「再說又不是我要這麼做的,人家長得溫柔文靜,裙子又比北一女的短上一截,咱們社員在社長示範下餓虎撲羊,只能怪小綿羊自己愛亂走,出了事也不能怪大野狼。」說著哈哈一笑,又問:
「那現在呢,練功嗎?」
「當然。」我點點頭,遲疑半晌說:「剛才多謝指教,我會好好想想你的話的。」
「你慢慢想,就是別現在想。」小光哈哈一笑:「來來來,練功吧。」
「你不回去啊?」
「巧怡又不在。你說吧,哪段先?」
「天安門?」
「那就天安門。」
小光點點頭,我剛打算站上講台,他忽然伸手拉住了我。
「凱子,這裡不行。」
「為什麼?」
「是非之地,說不定待會兒又有人跑來亂,」小光搖頭:「小憶一副扮豬吃老虎的樣子,那幾個好好先生八成搞不定人家。這女人很奸巧,竟敢當面分化我們兩個,只怕小達一交手就敗下陣來。」
「那去哪?吉他社社辦?生物社社辦?」我嘿嘿一笑,分化小光跟我談何容易:「不然去演辯社社辦都行。那邊我也借得到,想想還蠻有點強姦人家的意味呢。」
「不,你今天狀況不好,別說強姦人了,只怕陽痿都說不定。」小光口裡說笑,表情卻很嚴肅:「整個校園裡沒有一個像樣的地方,咱們去請外出,今天別爬牆,省得待會兒又有人找。」說著點頭宣布:
「不得已了,咱們去新公園露天表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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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三十五分。
夏天上午,新公園一片安詳,滿樹都是蟬鳴聲,藍天中堆著白白軟軟的漂亮浮雲。公園裡沒什麼人,放眼望去只有幾個衣著襤褸的流浪漢,加上一堆長相猥穢的公務人員交錯來去。衣著襤褸者四下閒逛,穿白襯衫的行色匆匆,這是週六上午新公園的標準景色。
「聖地」果然威力不同,我跟小光十點四十分抵達,不到一小時就練完了兩個段子,每段甚至走過兩三遍。兩人頗覺滿意,不但一掃昨日鬱悶,就效果而言更遠遠超越了當年中新友誼之夜的「好」。看樣子在不知不覺中,通過多次舞台淬鍊,我們都有了飛躍性的進步。
收起書包,我對小光笑道:
「怎樣,這下子不用再擔心了吧?」
「我擔心的不是你,而是學姊。」小光搖頭:「我問你,你們兩個原本有沒有打算上場前再練一次?」
「沒有。昨天她忽然提出分手,就沒有討論下去了。」
「沒有討論什麼,上台?分手?」
「都沒討論。」
「那你們在幹嘛,吵架?」
「我先走了。」
「啊?」小光一怔:「她說要分手,你就掉頭離開喔?」
「沒啦,我有講幾句話。」
「講什麼?」
「我說啊,嗯,」我想了想:「隨便怎樣都好,表演完再說,這是我們的責任之類的。」
「然後呢?」
「然後就閃了啊。」
「算你狠。」小光微微吃驚:「那她呢?」
「我哪知道?走了吧。」
「晚上沒打電話給她?」
「沒。」
「那你有跟麥當勞那個聯絡嗎?」
「也沒有,我去睡了。」
「你睡得著喔?」
「可以啊,」我點點頭:「本來生理時鐘就被六七晚會搞得大亂,幸好昨天睡得不錯,今天才有精神。」
「靠,你還真睡得著。」小光愕然,半晌又問:「那你擔心下午見到她嗎?」
「有一點。」我承認:「昨天搞成那樣,不知道今天她的狀況怎麼樣。沒熱身就上台,在台上只怕會出很多意外。」
「我不是說表演。」
「喔,」我點點頭:「也會啊。一點多就要見面了,她情緒不好,又沒空跟我把話聊開,想必也會影響表演情緒吧。不過她很負責,什麼話應該也會等表演完再說,所以也不要緊。再說我們有備案,真有狀況換你上台也行。」
「凱子,」小光正色道:「我再說一遍,我不是在講上台的事。」
「嗯,那你在說什麼……」
我一怔,瞬間會意,當場搖了搖頭。
「不要。」
「不要什麼?」
「我沒空。再說也沒跟她約好,不見得找得到人。」我皺眉道:「今天是禮拜六耶,中午北一女校門口一堆人,萬一沒見到豈不是浪費精力?兩點就要開始了,就算見面也沒空多說,再說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確定她沒事,關心一下,不然安慰她幾句都好啊。」小光說:「反正就是『握個手』,你不用擔心找不到人,十二點整北一女門口乖乖站好,她自然會出現。」
「你怎麼知道?」
「我約的。」小光道:「剛剛把柯憶雯交給小達,我跟希特勒商量過。他會去訓導處找組長call北一女找小箏,藉口方面我安排了,你不用管那麼多。」
「呃,」我呆了呆:「問題是場務那邊還沒完成耶……」
「你少推托,阿丹說包在他身上。」小光追問道:「怎樣,去不去?你不去我就得去,起碼不能讓學姊空等。」
「呃,好啦,我去我去,你去像什麼話。」
「這就是了。」小光輕鬆下來,看了看錶:「嗯,還有不到二十分鐘,走過去剛好。你快去吧,小箏不是隨便阿貓阿狗都能追上的,不准隨便放棄。」說著一拍我的肩膀:
「一點三刻軍訓視聽教室。別遲到。」
「謝了。」我心裡感動,不知道該怎麼說。
「謝大家,小達希特勒,阿丹馨馨巧怡小雪,加上詩聖跟麥當勞那個。」小光嘿嘿一笑:「不管昨天今天,之前或現在,每個人都拚了命湊合你們,我看麥當勞那個搞什麼劃清界線八成也是這種心態。大家心機都夠重,我真喜歡跟你們交朋友。」說著把我推出去:
「走吧,事不宜遲,祝你連下兩城,兄弟等著你。」
我無計可施,只能跟小光點頭稱謝。他嘻嘻一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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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五十五分。
正午的天空很晴朗,白雲在藍天上漂浮,鬆軟悠哉地充滿了夏天的氣息。要不是我正踏著總統府前長長的紅磚道,緊張兮兮跑去北一女找想要「分手」的小箏,假如下午沒有一場一波三折的,事關社團面子問題的表演,那我一定會覺得這是個非常紓緩的,心情暢快的週末中午。
更別說,還下著久違的太陽雨。
我最喜歡太陽雨了,有晴天的明亮輕鬆,也有雨天的浪漫朦朧。最重要的,既然是太陽雨,那就一定有漂亮的太陽,無論雨大雨小,雨水總會反射陽光,金色幕簾似地鋪灑而下,讓街景顯得精巧又燦爛。
雨不大,輕飄飄地在制服上灑了一層霧氣般的水珠。空氣濕濕涼涼地,有種冬天的感覺。我獨自走到北一女門口,站在尚未下課的鐵欄杆邊,望著滿街靜謐,在薄雨映襯下的一片空寂。
整路都在想小箏。
老實說,昨天好像有點反應過度了,起碼我的反應有些失焦。小箏要分手,雖然是件嚴重的事,不過我卻連一句話也不讓她說,像是一根燒斷的保險絲。這種奇怪的反應,連小箏也嚇了一跳。
是不是一種心理機制呢?面對恐懼的事,自動喪失思考力,把不想面對的排除思緒之外,避免感覺事件本身?這是之所以昨晚我會睡得那麼好,今天心裡也只有成果展,其他什麼都不想的理由嗎?
搞不好跟薇打電話也是這樣。她不愛我了,這還蠻嚴重的,起碼是件傷心事。自我保護機制啟動,先不處理這個資訊,擺在一邊,等哪天有空再想。
這麼說來,我還蠻會保護自己的嘛。
如果不想就可以不在乎,如果不想事情就不會惡化,那麼不想其實也蠻好的。一個不愛我,一個要跟我分手,想再多又能怎樣呢?逼人家愛我嗎?用繩子把人家綁起來,不讓人家分手嗎?
只是,好像我非想不可,這裡有太多的疑問,也有太多的考量了。
小箏幹嘛提分手?
原因當然是薇。我跟薇的感情造成她的危機感,薇回國在即,她自然會緊張。
然而,這樣就要分手嗎?
或許是吧,誰能容忍男朋友每天思念別人呢?小箏又不是第一天擔心這件事了,再說她提分手的時候,我還來不及說完跟薇在電話中說的事,她不知道薇已經「變心」了,不打算留在臺灣了,所以根本不用擔心。
但是,薇雖然不愛我了,我卻還是愛著她。
所以嘛,薇愛不愛我根本不是重點,重點在我。我的心態是「出軌」的,所以小箏不放心,或者說很傷心。
這樣就要分手嗎?不能溝通嗎?不能讓時間修補嗎?她不能給我一點心理調適的時間嗎?一定要分手,這麼絕情,甚至選在成果展前一天,知道我無法一心二用,所以強渡關山,來個迅速解決嗎?
不,她不必這麼做。想分手機會多得是,分就分嘛,成果展結束再提也不遲,馬上就要上台了,她沒必要害我。
所以,刻意選這個時間點,是有玄機的。
什麼玄機呢?我不知道。不過她明知成果展在即,這時談分手一定會對我造成極大影響。換言之這是她的目的,希望影響我的情緒,讓我表現失常,輸掉這場帶著社員與小達期望的,攸關面子的,當上社長後第一次舉辦的,絕不能輸的一戰。
喂,這對她有什麼好處啊?
一點也沒有,我輸就是小達輸,也是演講社輸;小箏跟我的問題是信任基礎不足,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因此,選這一天提分手,要嘛就是控制不住,不然就是別有企圖。
昨天的她,其實就是平常的她。認認真真的學姊,努力準備表演,就算有情緒,她也控制得很好。
那就是別有企圖嘍?
什麼企圖?讓我表現失常,當眾丟臉?
那我會怎樣呢?
我會生氣。這是小箏害的,就算分手也不用選在這一天。跟我多當幾天男女朋友有這麼糟嗎?這個臉丟大了,在場不但有相聲社,更有那些跟我交情與日俱增的,尊重我佩服我的演講社夥伴。最嚴重的是,我會丟掉小光的信任,也會辜負小達的期待,更會在社員面前威嚴盡失,讓弟兄們產生疑慮。
所以我會生氣。而她明知我會生氣,卻偏要這麼幹。
我生氣對她有什麼好處?
有。這麼一來,我就會怪她,不難過只生氣。分手成為定局,兩人從此不相往來。
這麼說她是故意的嘍?用這種辦法,讓我們不再眷戀,以便快刀斬亂麻?
真奇怪了,既然眷戀幹嘛分手?前一天還什麼一條繩子綁住兩人的,看起來毫無打算分手的意思。昨天之所以會這麼做,代表她根本不想分手,只是無可奈何罷了。
為什麼無可奈何?
這還不懂?薇要回來了,三角關係又將開始。她沒有勇氣面對我的抉擇,因此乾脆幫我抉擇。跟薇的做法一樣,什麼「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把我推向對方,自己受傷,讓另外一個人來「愛」我。
訊息是小箏發的,她跟薇通過電話,兩個心思細膩的女生啊,不約而同決定退讓,結果一個劃清界線一個主動切割。我懂了,她們沒有講好,兩個都想當聖人,做出了讓我「斷線」的震撼舉動。
她們好傻,我不禁想,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輕言放棄,這是愛得很深,還是根本不怎麼愛呢?怎麼沒有人想要問問我的意見呢?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好像整件事情跟我毫無關係一般。
瞬間通通明白了,看看錶已經十二點整,北一女傳出悠揚的下課鐘聲。站在舒服的太陽雨中,我下了決定。就像薇說的,我絕不會讓她跟我分手,這種犧牲是不對的,如果我就這麼呆呆地跟她分手了,那我或薇都對不起她,都不值得被原諒了。
薇,唉,這種時候只能犧牲妳了,希望妳理解。
我吸了口氣,望向北一女深鎖的大門。不久後裡頭就會湧出滿坑滿谷的綠衫同學,其中會有我的小嘉嘉,那個打算讓自己傷心以便成全我的,愛著我的她。
我不會讓妳走的,我站在漂亮的太陽雨中,望著那尚未開啟的大門,耐心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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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開了。教官與榮服團站出來,周遭出現了站崗的男生,等待著各自的好友或伴侶。一個兩個同學漸漸出現,隨即越來越多,不久後,滿滿的綠制服學生洩洪似地湧出,川流不息地往各方離去。
我擋在大門中央,在教官與榮服團白眼中尋找小箏的身影。我站得太明顯了,接連跟湧出的同學發生擦撞,任誰都能一眼見到有個穿卡其服的成功學生大剌剌站在那裡。
視野很好,沒過多久我就發現了小箏。只見她被一群演講社社員包圍著步出校門,雙手背在身後,淡淡地沒有表情。
她身邊有巧怡、馨馨、小雪、斌斌、宜津、貓咪、阿珍,還有其他打算出席成果展的高一高二社員。除了巧怡有點緊張,貓咪學姊與眾人互不往來之外,其他人都在聊天說笑。
小箏走在中間,沒有跟任何人交談。跟印象中一樣,此刻的她,是個嚴肅而溫和的學姊。
我鬆了口氣。
光憑這一眼,我知道自己是對的。希特勒已經轉達我要過來的事了,小箏如果想談就會獨自出來。帶著這麼一大群姊妹,代表她想避戰,不想跟我談。
這些社員都是她的盾牌。她要用這掛人擋住我,讓我知難而退,沒辦法跟她溝通。她不想在成果展前夕給我施展溫情攻勢的機會,即使我纏著她非講不可,當著這些人,她也可以拿出什麼「今天不適合談這個」之類的藉口要我公事公辦,逼我帶著忐忑不安的情緒上台,按照計畫表演失敗,生她的氣,造成分手事實。
我早就知道妳有這招了,我暗想。
大家立刻發現了我,幾個好朋友同時打招呼。我一邊揮手致意,一邊迅速觀察眾人神情。只見大家都有點驚訝我怎麼會在這裡,畢竟成果展在即,連她們自己都正要趕去。
從神態上來看,小箏已經準備好「迎接」我了;馨馨巧怡知道我要來,其他人卻不知道。
而在兩人當中,巧怡知道我來幹嘛,馨馨卻不知道。
小箏真用心,她找了巧怡來幫忙;或許通知時間太晚吧,小箏應該沒有跟巧怡細講,充其量只能表示打算跟我分手,要巧怡幫忙擋住我,不讓我說話。
巧怡拒絕不了她,也不贊成她跟我分手,看表情就知道答應得很勉強,於是私下偷偷告訴馨馨。
馨馨見到我並不驚訝,表示她知道我要來;表情笑咪咪一派輕鬆,說明巧怡並沒有讓她知道我的來意。
巧怡不敢跟馨馨講,因為馨馨一定會站在我這邊,如果說溜了嘴,搞不好還沒放學馨馨就會先殺去找小箏囉嗦。一個不知情的馨馨比較不會製造意外狀況,場面如果失控了,呆掉的馨馨反而比較好控制。
嘿,大家都想很多,真是優秀。小箏是我的女朋友,我跟妳們可不同,妳們怕她我不怕,她的招數我早就知道怎麼破解了。當下大步上前。
「嗨,凱子,你怎麼來了?」巧怡一個箭步跳了出來,裝出一副意外的樣子:「不是馬上就要開始了嗎,你特別來接我們喔?」
我對她一笑,不加理會,走到小箏面前:「嘉嘉,」我不理會眾人目光,也不管害羞不害羞,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朗聲對小箏說:「請妳不要跟我分手。」
眾人聞言一呆,接著立刻譁然。小箏沒料到我會這麼直接,呆了一呆,強笑道:
「呵呵,凱凱,你在說什麼啊?」
「我說,不要跟我分手。」
我再度提高音量,確定周圍都聽得見。大家面面相覷,同時停下腳步,把門口堵了個水洩不通。
教官「嗶」一聲吹了哨子,大家連忙閃到一邊。我緊緊跟著小箏,一行人在貴陽街行道樹下聚成一圈,把我和小箏圍在中間。
小箏咬著下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趁小箏尚未回神,把握時機繼續出招:「嘉嘉,昨天妳說要跟我分手,我知道妳擔心我三心兩意,可是我不會的。」我吸了口氣,看了大家一眼:「我又不是黃益誠,或許我不會表達吧,反正讓妳擔心就是我不好。請妳不要輕言放棄,讓我們繼續下去,當著這麼多好朋友,請妳答應不要跟我分手。」
小箏雙頰瞬間緋紅,眾人紛紛傳出了「啊」「什麼」「怎麼會這樣」的聲音。阿珍抓著馨馨猛問,馨馨睜著大眼,拚命搖頭說:「喂喂喂,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效果已經達成,我識相地不再說話,望著小箏,一副等她給答案的模樣。小箏呆在原地什麼都沒有說,大家一起望向她,等著她的回答。
小箏既害羞又不知所措,表情複雜地望著我。我默默與她對望,堅持著尷尬的沉默。
兩人都不開口,阿珍決定介入。走上一步,看看她又看看我,問她說:
「咳,小箏,妳跟凱子提分手啊?」
「唉呦,」小箏的表情很懊惱,手忙腳亂地點點頭:「是啦。」
「小倆口怎麼啦,吵架啦?」阿珍又問,笑嘻嘻地,問話方式明顯站在我這邊:「嘿,吵個架就分手,那世界上就沒有情侶啦。」
「呃,這個說來話長。」
「哈哈,」阿珍笑著接口:「說來話長,談戀愛哪有這麼麻煩的?妳老毛病又發作啦,看看人家學弟多癡情,上台在即還巴巴趕來,連社團都不顧啦,以前阿誠有這麼優秀嗎?光憑這個妳就不能跟人家分手啦!」
「阿珍,」小箏忙道:「不要亂講話。」
「哈哈,我這叫亂講話嗎?」阿珍哈哈大笑,轉頭對大家說:「喂,妳們學姊夫要被開除了,妳們還呆在這邊幹嘛,出來講幾句話會死喔?凱子幫我們忙的時候可沒這麼小氣,怎麼,晚會一結束,大家就裝作不認識了是嗎?」
「對啊,學姊,」快憋死了的巧怡當場變節,牽起小箏的手裝可愛:「凱子對妳好好喔,一個男生耶,這麼沒面子的事都敢做,還不都是為了妳嗎?學姊,不管發生什麼事,妳就給人家一次機會嘛。」
大家都笑了起來,尤其是馨馨,格格地笑得彎了腰,湊趣說:
「對呀對呀,學姊妳怎麼這麼好笑啊,昨天還約好一起上台的,等一下是要在台上表演夫妻吵架嗎?『戀愛方程式』是妳跟小達學長的段子,學姊搞錯搭檔了啦!」
「呃,妳們……」小箏哼了哼,板起臉來,故作嚴肅說:「學妹,這是學姊的事,妳們不要多說。」
「嘻嘻,就因為是學姊的事,我們才關心啊。」馨馨頑皮地說。巧怡也笑道:
「對嘛對嘛,我們才不管他呢,不然學姊說說看他怎麼對不起妳好了,我們幫妳評評理,教訓教訓這傢伙。」
此話一說,眾人不禁放聲大笑,這邊一句「凱子你好大膽竟敢欺負學姊」,那邊一句「學弟自己講,你都對小箏幹了什麼」;小雪笑咪咪地用手遮著嘴唇,穩重的斌斌則連連搖頭,一副「怎麼連凱子也會使出這種怪招」的表情。
小箏見學妹們竟然通通叛變了,皺起眉頭,壓低聲音對阿珍說:
「妳們真是的。好啦,我跟凱凱聊一下,妳帶大家先走,我馬上到。」
「妳慢慢來吧,記得別遲到,第一個上台的就是妳。」
阿珍笑道。小箏臉一紅,拉著我的手臂說:
「我們到旁邊聊,你這樣像什麼樣子,快點走啦。」
「不要,」我嘻嘻一笑,大聲說道:「嘉嘉,妳先答應我不要分手,不然我就不走啦。」
「好好好,不分不分,答應你就是啦。」她羞得滿臉通紅:「凱凱,你不要耍賴好嗎?說唱藝術社社長是這麼當的嗎?小達的臉都給你丟光啦,趕快走啦!」
眾人笑得都喘不過氣來了,紛紛開始起鬨。我抓緊機會又說:
「各位學姊,各位同學,真不好意思在這裡現場表演連續劇。可是我真的不能跟姊姊分手,所以只好厚著臉皮跑來糾纏不清。請大家幫我作個證,姊姊已經說好不分手了,這可是她親口說的,大家都聽見了,日後可不能反悔。」
「沒問題!」
眾人大笑鼓掌。我一陣感動,這些朋友還真夠意思。
「妳們……」小箏終於忍不住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妳們這些傢伙,就只知道看熱鬧。阿珍妳快把大家帶走啦,回頭再找妳算帳,真是的。」
「放馬過來,哈哈。」阿珍又笑道:「好,我們走,反正妳答應了,我們就不擔心啦。」說著對大家揮揮手:「姊妹們,搞定了,大家快逃吧,人家沒有要分手,等一下談完了就是一伙的,我們誰也惹不起啊!」眾人當場笑嘻嘻地紛紛「逃」離,快步離開了北一女校門。
小箏咬著下唇,站在我身邊等大家走遠,這才低著頭輕聲說:
「凱凱,你太誇張了啦。」
「誰叫妳亂分手?」我笑道:「妳看看,大家都不同意。」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你找大家背書有什麼用?」小箏哼了哼,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微笑:「真是的,一個大男生不知道害羞,竟然當眾說自己厚臉皮。」
「只要妳不跟我分手,厚臉皮又怎樣?」我收起開玩笑的態度,認真地說:「再說那也不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嘉嘉,妳我的問題,說起來就是因為身邊還有別人。」
「才怪,她們只是看熱鬧而已,誰跟你當真了。」
「我不是說她們,」我牽起她的手:「嘉嘉,我知道妳是為了成全我跟薇才這麼做的。可是妳未免太傻了,社團聯展的時候我說想跟妳在一起,現在我還是這麼說。妳這麼做,就是不瞭解我有多愛妳。」
「呃。」她聞言抬頭,看我一眼說:「凱凱,這是你跟她商量出來的,是不是?」
「不是,」我搖搖頭:「昨晚我們沒有打電話,這是我自己想到的。」
「你為什麼知道?」
「因為妳愛我,」我輕輕地說:「跟妳不同,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妳的愛。」
「呃。」小箏點點頭,眼眶一紅。
「嘉嘉,別再這樣了,妳的委屈我都知道。」我又牽起另外一隻手:「妳看妳,花了這麼多心思想這些事,我們之間本來就該簡簡單單的嘛。妳愛我,我也愛妳,根本不需要什麼繩子,早就牢牢綁在一起了。」
「嗯,」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動作非常小,幾乎看不到,眼淚滑了下來:「嘉嘉知道了啦。」
「既然知道,那就別不開心了。」我微笑著說:「今天我已經丟臉丟到家啦,都這麼犧牲色相了,妳要不要笑一個給我看?」
「才不要,是我犧牲色相好不好?」小箏抬起頭,裝一副兇相瞪我一眼,卻又笑了起來,含著眼淚說:「你最討厭了,當著學妹講什麼阿誠,真是口不擇言。」
我拿出面紙幫她擦了擦眼淚,微笑著沒有接口。她不好意思地四下看看,這才想起身邊有好多同學來來去去,忙說:
「唉,像什麼話嘛,都是你害的。再不走臉都丟光了,我又不像你這麼厚臉皮。」
「好好好,我們走。」
我嘻嘻一笑,這才牽起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她,往成功的方向走去。
經過一場鬧劇,小箏一時沒有辦法轉換情緒,沿路都低著頭,講起話來也是輕聲細語地幾乎聽不見。我心想等一下就要表演了,雖然心裡有很多話想說,一時三刻卻也沒辦法細聊。只好挑了一些早上的事,什麼柯憶雯突然出現之類的隨便講講。
小箏聽說對方派了先遣部隊,當下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想了半晌後說:
「凱凱,她們這麼看重今天的表演啊?」
「是啊。」我點點頭:「今天上台的是上屆省賽冠軍,此外三屆社長都會到場,認識帶不認識的十幾二十人,聽說還來了一個國中小弟弟。」
「國中小弟弟?」
「嗯,就是省賽冠軍學姊的弟弟,」我想了想:「對了,小憶還說他是漢霖少年團的,馬上就要聯考了,要不是想來看表演才不會出門什麼的。」
「小憶是誰?」
「就是剛剛說的先遣部隊,她們七字頭副社長柯憶雯。妳見過。」
「你跟她很熟嗎?」
「沒有啊,今天第二次見面,」我一怔,笑了起來:「嘉嘉妳又來啦,是她要我這麼叫的,我當個社長總不能不甩對方吧?不要那麼敏感啦。」
「嘿,好嘛。」小箏點點頭,又問:「這麼大陣仗,你有沒有很緊張?」
「有,」我承認:「不過知道妳在我身邊,我就不緊張了。」
「唉,都是我不好,害你不能專心準備。」
「少來,妳根本就是故意的,想害我摔一跤,然後生妳的氣。」我點點頭:「問題是,嘉嘉,不管生氣或吵架,我都會一直愛妳,不會因此就跟妳分手的。」
「是生我的氣又愛我,還是不生氣只愛我?」
「嗯,大概是一邊生氣一邊愛妳吧。」我笑著說:「厚,分這麼清楚。不過妳少得意,反正妳答應了不分手,當著那麼多學妹可不能黃牛。」
「凱凱,其實你不該這麼做的。」小箏嘆了口氣:「兩個人的事情很難說。今天這麼一搞,哪天真的分手了,你有沒有想過大家會怎麼看你呢?」
「我不管,重要的是妳不能跟我分手。」
「好啦好啦,我不是答應了嗎?」小箏無計可施,苦笑著說:「你還真的很會賴皮,好好一個大男人,到底是從哪裡學來這些撒嬌耍賴的本事啊?」
「嘿嘿,反正有用,我的小嘉嘉沒要跟我分手,管他哪裡學來的。」
「你喔,專心點吧,等一下還要大戰一場呢。」小箏說:「被你這麼一搞,我的段子都忘了一大半啦,到時候忘詞你可不許生氣。」
「放心,忘詞就忘詞,我會處理。」我笑道:「至於小達那邊,他要是沒辦法處理就好笑了。」
「你不用替他擔心,」小箏搖頭:「為了跟我上台,他不知道準備了多久。唉,凱凱,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害人精,把大家都弄得緊張兮兮的。」
「妳別牽拖一堆,自己要穩下來,這些事等成果展結束後再說。」
「是,」小箏一笑,當即靠在我的肩膀上:
「知道了啦,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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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成功後門簡單吃過午飯,由於有心事吃不多,只分食了一碗餛飩麵。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我對小箏說:
「我們別急,慢慢進去就好。」
「你不用到場接待嗎?」
「不用。」我搖了搖頭:「他們知道我要來找妳,今天主持人是小達,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就讓他好好當個創社社長,自己搞定狀況吧。」
「他搞得定那些相聲社的嗎?」
「小光希特勒都在,應該可以。」
「嗯,」小箏點點頭:「凱凱,說實話,你今天很不想上台,對不對?」
「呃,妳怎麼知道?」我一怔,承認道:「是啊,我不想。」
「為什麼?」
「一方面跟妳有關,」我說:「另一方面,大概也是那天晚會搞太累了吧,我覺得力氣都用完了,這兩天一點精神也沒有。」
「嗯,那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啊,還是得上台,不然開天窗嗎?」
「你要小心,」小箏拿起筷子,下意識地在麵碗裡攪了攪:「我覺得今天的表演比以前更重要,既然我們兩個的事暫時不說了,那麼你就要好好打起精神,度過這一關。」
「什麼叫做『暫時』不說了?」
「啊,別擔心啦。」她笑了起來:「你還真敏感。我的意思是說,就算不分手也有很多事情要談啊。這些事情暫時不說了,等到成果展後再討論。」
「喔,瞭解。」我點點頭:「其實妳不用擔心我,早上我跟小光去新公園練過,不管哪個組合我們都可以應變。倒是妳自己,昨天那樣算是練完了嗎?」
「放心。」她點點頭:「我不會讓我們的事影響表演的。」
「那就好。」我也點點頭:「對了,還有一件事。」
「你說。」
「還是跟我們有關。」我頓了頓:「我想知道妳跟薇談了些什麼,她為什麼會先聯絡妳?」
「咦?」小箏一愣:「凱凱,現在討論這個合適嗎?」
「合適,跟我跟小光的默契一樣,我們中間不能有什麼隔閡,不然會影響表演情緒。」
「呃,好吧,如果你覺得是這樣。」她想了想,搖搖頭說:「其實我們也沒聊什麼。她打電話來把我嚇了一跳,我問她有沒有先跟你說一聲,她說不要跟你講,反而要我發訊息給你,要我留下我家的號碼,看看你會不會發現是我發的。」
「為什麼?」
「她說之所以要先聯絡我,是要跟我道歉之前的事。之所以要我發給你,一方面代表她的誠意,另一方面也可以測試你一下,看看你記不記得我的電話。」
「這很重要嗎?」
「她說很重要,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小箏聳了聳肩:「一來我覺得你記得,二來也不知道能跟她說什麼,所以就答應了沒多問。想不到你真的不記得,讓我小小失望了一下。」小箏停了半晌:
「其實我跟她只講了五分鐘左右吧,全都在聊你。我說你對我很好,她問了一些你最近在忙什麼之類的問題,結果就說,她覺得很對不起我。」
「為什麼對不起妳?」
「我也問啊,她說她想想之前不該跟我要那三天的,走就走了,幹嘛牽扯不清呢。她又說,這一路上她冷靜想想,覺得跟你之間的事也該有個了斷,因此保證會跟你講清楚。又說她會回來一下,之後就不待在台灣了。要我先別告訴你她跟我打電話的事,等發完訊息後再說。」
「那妳怎麼說?」
「我覺得她很奇怪,東一句西一句的,跟平常講話的樣子很不像,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什麼。」小箏嘆了口氣:「一掛電話我就知道啦。人家還是很愛你的,一點都沒有少,因此要徹底斷乾淨以便成全我們。這也是她連發訊息給你都要通過我,又決定回加拿大,不再留在臺灣的理由。」小箏停了半晌:
「凱凱,那天我想了整個晚上,怎麼想都覺得她比我更合適你。我對你的愛很強迫,你在我面前一直有壓力,她卻讓你既快樂又輕鬆,什麼都幫你想好,把你照顧得好好的。所以如果真的愛你,我覺得其實把你讓給她,你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她都離開那麼久了,你卻沒有一天忘記她,是我害了你們兩個,所以決定要跟你分手。」
「這是哪天的事?」
「六號晚上,就是表演前一天,或者說七號凌晨。」
「所以到端午節妳等於兩天沒睡啦?」我一怔。
「是啊,很累,果然做了很多蠢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凱凱,問你一件事,請你誠實跟我說。」
「好,妳問。」
「你還愛她,是不是?」
「是。」
「那愛我跟愛她,到底有什麼不同?」
「嗯,怎麼說呢,她像是家人,」我想了想:「我早跟妳說過啦,她像是個一起生活很多年的家人,不管幹什麼總會念著她,不會因為跟妳談戀愛就不理她了。」
「所以?」
「我不會說,不過我跟她真的很不一樣,既不是戀愛,也不像姊弟。」我想了想:「說起來應該是個知己密友,反正跟妳我之間的感覺完全不同。」
「對啊,我們既是戀人,也是姊弟。」小箏微微一笑,嘆了口氣:「搞半天原來是我把名額佔滿了,所以你就不知道要怎麼定義跟她的關係啦。」
「也不是這樣說,我跟她本來就不是那樣。」我搖了搖頭:「嘉嘉,妳還有要問的嗎?」
「沒有了。」她輕輕地說:「凱凱,對不起,我很衝動,你很難過對不對?」
「說實話,我不知道當時是難過還是什麼別的感覺,」我搖了搖頭:「連我自己都覺得很奇怪,昨天聽妳說要分手,我像是突然呆掉了,當場倒是沒有覺得很難過,只覺得一陣糊塗,還有成果展不可以受到影響,其他就只是生悶氣而已。」
「我懂。」她輕輕地說:「對不起。」
「唉,算了,反正妳沒走,講開了也比較好。」我微微一笑,對她說:「該回去了,妳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
「那我們走,還要一起上台呢。」
我微笑著說,起身付錢,牽她過了馬路。
.
一點五十分。
走進校門立刻見到楊武龍,他獨自坐在門口階梯上,見到我跟小箏馬上起身,快步走到我們面前。
「社長,小光要我跟你講……」
「叫凱子就好,」我笑道:「幹嘛客氣?慢慢講別急。」
「好,凱子,」阿龍點了點頭:「這是小達學長交代的,他說今天要正式一點。小光要我等你進來,提醒你一下今天人很多,還有一些你的朋友也來了。」
「哦?」我一怔:「誰啊?」
「聽說是你國中同學,」阿龍想了想:「外加幾個銘傳的,什麼中山景美的也來了一堆。基隆女中很可怕,一共二十七個人,我們加演講社還比她們少一點。」
「嘿,這麼多?」我冷笑一聲:「還有沒有什麼別人?」
「有,齊教官、陳組長,還有一個不知道哪來的阿姨。」
「嘻嘻,那是你們社長的『老』朋友。」小箏接口,笑了起來:「凱凱,我等一下跟你解釋。」
「喔,好。」我點點頭,問阿龍:「就這樣?」
「差不多這樣,中山景美都是希特勒學長約的,小光說沒關係不用理會,要我提醒你基女人多,別被嚇到。」
「就幾個女生,能把我怎樣?」我點點頭:「謝了,大家都進去了嗎?」
「相聲社的正在跟小達學長聊天,演講社社長好像跟對方講得不太愉快,冷言冷語的,氣氛很緊張。」阿龍吐吐舌頭,對小箏傻笑著說:「學姊不好意思。凱子,這些女的都很難搞,小光要你不要鳥她們,等時間到了再進去。」
「知道了,多謝多謝。」我微微一笑:「你這邊練得怎樣,沒問題吧?」
「媽的,講到這個就煩,那個柯什麼雯一直囉囉嗦嗦,又提議找大家吃飯,結果被她白吃一頓,害得我們沒時間練段子。」阿龍哼了哼,胖大的腦袋搖啊搖地:
「凱子,想想還是得靠你擺平那些女的。希特勒好像跟人家聊上了癮,整個早上都在打屁,彩排也丟在一邊。」
「別擔心,他們自有分寸。」我對他點點頭:「好,我馬上進去,你先回去吧。」
「等你了,我先走啦。」
阿龍點點頭,轉身走進穿堂。小箏微笑著說:
「嘿,這些基隆女中的還真厲害。」
「是啊,有意思。」我點點頭:「對了,阿姨是誰?」
「就門口的大媽啊,你跟她不是很熟?」
「北一女的?」
「是啊,」小箏笑了起來:「不然呢,成功門口也有大媽嗎?昨天我一進校門就被她抓到,她跟我問了一堆晚會上發生的事。原來那天她也去了,竟然看完我們表演才走。她一直稱讚你,說你的表演很精采,所以今天我就邀她過來,看看你跟我一起上台表演的模樣。」
「什麼時候約的啊?」我一怔:「昨天早上不是還沒跟小光講好嗎?」
「沒錯,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搞定,」小箏一笑:「所以就直接跟她約了。」
「看吧,要對我有信心,」我哼了哼:「對妳的事,我永遠都是認真的。」
「好啦好啦,你是小女生喔,藉題發揮做什麼?」小箏忙道:「真是的,碎碎唸,那我們也趕快進去吧?」
「嗯,等等。」我轉過身來,與小箏面對面,開口道:「嘉嘉,我有件事,要在進去之前先跟妳說。」
「好啊,你講。」
「今天之後,所有社團活動就結束了,之後妳就高三啦。」我望著她的眼睛:「我第一次參加跟社團活動是高一上的新生盃,那次就認識了妳。」
「是啊,」她笑了起來:「那次你很緊張,小光也很好笑。」
「沒錯,妳還記得。」我點點頭:「之後發表會妳也在,北一女校慶當晚妳也去了中新友誼之夜,寒訓我們一起在肯德基聊天,社團聯展的時候更是天天碰面。」我頓了頓:「後來我們在一起了,樂聲揚妳也在身邊;之後就是前幾天的晚會,直到今天。」我牽著小箏的手,輕輕地說:
「學姊、姊姊,還有嘉嘉,謝謝妳一路上提拔我、照顧我,也謝謝妳這樣愛我。」
小箏笑得眼睛都瞇在一起了,咬著下唇,輕輕搖了搖頭。
「那就這樣了,我們進去吧。」我微笑著說:「今天的場地也在軍訓視聽教室,一年前我就在那裡認識妳的。經過一整年的努力,等一下就讓妳瞧瞧,這個小學弟有什麼樣的進步。」
「好呀,讓我瞧瞧。」
小箏一笑,牽起我的手,兩人沿訓導處長廊,來到軍訓視聽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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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人山人海,才進去我就嚇了一跳。放眼只見將近七八十人坐在裡頭,除了相聲社的來賓、演講社與我們的社員,還有一堆中山的、銘傳的、景美的,以及穿著崇光制服的雅雅與剃著再興平頭的遠遠。
此外,兩人旁邊,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菲子。
一整年沒見了,她變了好多。上次見到她時還是國三,穿著我們國中的白襯衫藍裙子制服。此刻她穿著銘傳制服,卡其色窄裙與白色上衣,一頭漂亮的捲髮,手上戴著熟悉的銀色細鍊子手錶,比當年瘦了一圈,彷彿也修長了些,望著我,帶著幾乎看不見的微笑,比印象中的她成熟許多。
然後,她的上衣口袋,也插著雅雅說的,跟當年我送她未果的,一隻同款的自動筆。
我心中訝異,正疑惑她為什麼也來了,就見小達帶著一個基女的高個子美女走來。
我連忙回神,這不是擔心菲子的時候。只見小達身邊的女生頭髮跟薇一樣長,裙子倒是比北一女樂儀隊的還要短;身材窈窕氣勢非凡,學號繡著兩條槓,滿臉自信,給人一種瞬間的壓迫感。
這必然是向瑞陵了,我暗想。
小箏微微一笑,放開我的手,小達帶著對方走到我們面前停下,笑道:
「小箏、學弟,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向瑞陵同學,基隆女中相聲社六字頭社長。」
「學姊幸會。」
我對她點了點頭。小達續道:
「向同學,這就是我們新任社長董子凱,旁邊這位是前任北一女演講社社長,程嘉箏同學。」
小箏與向瑞陵互望一眼,彼此微點頭笑,沒有說話。
「凱子,你來得太晚了,」正自尷尬,小光笑嘻嘻地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抱歉打岔一下,你跟學姊的『壓軸』練得如何啦,應該不會丟臉吧?」
「呃,」小光問進度啦,我忙道:「萬事放心,你看了就知道。」
「哈,我知道你搞得定。」小光笑道,轉頭對向瑞陵說:「學姊抱歉,你們聊。」
「社長學弟,」向瑞陵第一次開了口,聲音既漂亮又清楚,跟貓咪學姊有得拚:「聽劉致達說,你今天只準備了一個段子啊?」
「叫我凱子就好,」我看看小箏:「沒錯,我跟學姊一起上台。」
「聽說你們是一對,還叫人家學姊喔?」向瑞陵笑了起來:「我們還很期待你跟紀衡光學弟的表演呢。」
「啊,他太忙了,是我們跟北一女的代表隊嘛。」我微笑著說,心想妳還知道得真多:「學姊請放心,演講社實力堅強,跟我們受的是一樣的訓練,總之不會讓妳們失望的。」
「對啊,光我跟凱子有什麼意思,陰陽調和效果更好。」小光笑道,顯然對我不是很放心。
「那就等著看你們的精采演出了。」向瑞陵說,轉頭對小達道:「人都到齊了,是不是要開始啦?」
「凱子?」小達看我一眼。
「你自己來就好。」
「好,那我知道了。」小達點點頭,安頓向瑞陵坐下,自己往講台上走去。
我跟小箏點點頭,各自走回自己的社團坐下。
要開始了,時間不夠跟遠遠他們多說,只能隔著老遠揮手打招呼。遠遠對我一笑,雅雅眨了眨眼,倒是菲子轉過了頭,不再望向我。
我坐在小光阿丹中間,小光低聲問:
「怎樣,搞定沒?」
「搞定了,謝謝。」我也低聲道:「你這邊呢,場面還好嗎?」
「巧怡跟陳逸芝兩個人老樣子,一見面就吐槽,還挺有趣的。」小光幸災樂禍地說:「說也好笑,分明是來踢我們的館,結果所有的招數全都被她接走了。你還真厲害,收了一掛娘子軍,自己跑去談戀愛,果然是擒賊先擒王。」
「屁啦。」
「哈哈,又是屁。」小光嘿嘿一笑:「講到娘子軍,你朋友倒真多,有老有小,連北一女門房大媽都跟你這麼熟。剛剛遠遠跟我講了,聽說還有你的初戀情人啊?」
「呃,單戀對象而已,你小聲點。」
「嘿嘿,那今天還真是怨念大哩。」小光笑道:「初戀情人、現任女朋友、暗戀你的人,你的乾妹妹,加上一掛娘子軍,什麼女人都有,就差麥當勞那個。」
「你少廢話。」
「哈,我不廢話,」小光笑了起來,指指台上說:「愛廢話的上台了,咱們聽他的。」
我回過頭來,只見小達帶著緊張的笑容站在講堂上,清了清喉嚨,對大家朗聲說:
「各位貴賓,歡迎光臨成功高中,我是說唱藝術社六字頭社長劉致達,今天是我們創社第一年的年度發表會。」說著看我一眼:「本來活動是由本社新任社長董子凱學弟負責的,只是學弟念在我們這些老人搞了一年,特別客氣把主持棒交給我。現在我就請他上台講幾句話,當成今天的開場白。學弟?」
我愣了愣,原來小達還是要我講話,當下起身走上講台。
小達笑著站到一邊。我接過麥克風,往台下環顧一番。
基隆女中人多,密密麻麻佔滿了講台左前方兩排。演講社坐在她們後面,我們社員坐在教室右後方一角,前方依序是景美、銘傳與中山貴賓;雅雅、遠遠,還有意外出現的菲子坐在成功與景美中間,看起來跟別人都不一樣。
北一女「大媽」跟演講社坐在一起,教官組長坐在最後一排正中央。其他就是幾個說唱藝術社社員,分散四周正在發放節目單與文宣資料。
我定了定神,微笑開了口。
「各位好,我是董子凱,謝謝大家蒞臨。這是我們第一次舉辦社團成果展,希望待會兒能帶給各位一個愉快輕鬆的下午。要是我們的節目有趣,請大家不吝指教,給台上的表演團隊一點鼓勵。」說著頓了頓:「說唱藝術社創立至今不滿一年。在這短短的一年中,除了曾經代表學校參加新加坡交換學生團的歡送晚會外,我們舉辦的多半都是對內的表演活動,期間承蒙北一女中演講社給予我們許多支持協助。不過,」我一笑:
「歷史雖短,但經過一年以來魏龍豪老師與高徒們的訓練,我們也覺得可以開始嘗試一點對外的公開演出了,這就是本次發表會的由來。今天的節目不只由本社社員負責,我們也特別邀請了基隆女中相聲社以及北一女中演講社各自提供一個段子讓我們學習觀摩。同樣的,在本社擔綱的節目裡,也有兩個段子分別由演講社兩屆社長與我們搭配演出。我們希望通過本次活動跟外校相關社團進行一點交流,建立默契,以期下學期進一步合作。如果一切順利,那麼下學期大家又可以再度聚首,舉辦一場比今天更具規模的表演。」我換了口氣:
「以下節目正式開始。讓我們歡迎由程嘉箏學姊、劉致達學長共同表演的創作段子『戀愛方程式』,請大家掌聲鼓勵。」
台下響起掌聲,我轉身後退,離開講台。
.
小箏早在講台邊準備完成,見我經過只是微笑一番,走上講台,來到小達身邊。
「程嘉箏,劉致達,上台一鞠躬。」
兩人熟練地報了名,一句話也沒多說,表演開始。
我回座坐下,緊張地看著兩人表演。這個段子是我寫的,針對小達小箏的個人特質有過一番精心設計。角色上小達捧小箏逗,不脫男女搭配基本原則;以對口相聲四大項目來說,這個段子沒有「唱」,兩人都有「學」跟「逗」,「說」的部分以小箏為主。
一年沒看小達表演了,起碼沒聽他說過相聲。昨天就覺得他的表演大有進步,此刻站在台上,他更給我某種「不愧是學長」的感覺。只見人家游刃有餘捧著哏,該活的活、該傻的傻,講相聲比平常講話還要生動得多,幾句「嗯」「啊」的憨厚神態把台下逗得哈哈大笑,就功力而言跟中新友誼之夜時的小光差不了多少,一點也不像是過去熟識的他。
一年前,也是在軍訓視聽教室,也是跟小箏,一樣滿坑滿谷的人,當時我跟小光都還沒有參加說唱藝術社。才一年而已呢,我不禁想,這已經是小達的最後一次了。時間過得真快,這一年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快得令人錯愕,快得教人唏噓。
小箏保持著她的水準,穩穩地、淡淡地,帶著艷麗自信的笑。經過一年的相處交往,站在台上的她依然給我那種令人讚嘆的,「不愧是北一女學姊」的感覺。她一直是這樣的,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自己狀況如何,只要上了台,她就一定有著最好的演出,絕對不讓人失望。
當年曾是那麼地為她著迷啊,我不禁想,即使身邊有小玫,我還是沒有辦法不在一群綠制服女生裡尋找她的身影。從新生盃到發表會,只要她在附近,我就沒辦法轉開視線,沒有辦法不帶著緊張情緒,偷偷望著遠方閃耀的她。
不知不覺她已經是我的了。心是我的,人也是我的,小學弟變成大男人,走到哪裡都能吸引豔羨的目光。我還求什麼呢,小達只是跟她一起上台就心滿意足,作為可以用一條繩子綁著她的人,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嗎?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昨天差點失去了她,今天幸好小光推我一把,才有後來在北一女門口耍賴,把她「追」回來的一連串事情。想想自己真是個豬頭,這種事情幹嘛要小光幫忙,這麼好的女孩子,我怎麼能就這樣讓她消失不見呢?
表演進入高潮,一個個包袱抖得越來越快,台下反應也越來越好。這個段子是「先鋒」,出場就要先聲奪人,兩個前輩社長連袂出擊,小箏小達成功地贏得了大家的注目。我忽然想,其實在這繽紛的一年裡,他們兩個都把所有的決定權交給我,從樂聲揚到社團聯展,從成果展到六七晚會,他們對我的信任從來沒有打過折扣。作為這麼被期許的我,竟然總是在關鍵時刻出問題,樂聲揚我晚上才到,社團聯展當天跟小箏賭氣,成果展無心上台,六七晚會時還跟小箏鬧彆扭。
想想自己還是很幼稚,難為他們一直這麼包容。我不禁看小光一眼,心想除了段子我寫得比他好之外,無論表演能力、機智反應、判斷能力或行動力來說都遠勝於我。為什麼小達他們不把這種期許放在他身上,卻對我付出這麼大的耐性呢?
我不懂,其實也沒什麼好懂的,我只要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就行了。看看小箏吧,明明心裡有那麼多事,上台表現依然無懈可擊。我是她的男朋友耶,這一點就輸給她了,還談什麼保護她、陪伴她呢?從今天起,我一定要認認真真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社長也好,男朋友也罷,幹什麼都要全心全力,千萬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啦。
兩人表演結束,台下響起滿意的掌聲。小箏獨自走回演講社座位,小達留在台上繼續主持。只見他一身是汗,汗水在卡其服上暈染著內衣的形狀,表情十分興奮,也有種好不容易完成表演的滿足感。
小達開始介紹第二段。這段是皇上跟阿龍的「吹鼓手」,段子是阿丹寫的,內容講的是兩個人相互吹牛。皇上身材瘦高,跟粗短的阿龍站在一起效果奇佳,光扮相就先拿了很多印象分數。兩人有點緊張,面對今天這種陣仗有些畏縮。不過這也是正常的,只要等個幾分鐘,習慣就好了。
說實話,原本這是我最不看好的一組,畢竟他們從來沒有表演經驗,在社團的表現也不突出。不過昨天練習時我就知道他們大有進步,此刻見到兩人中規中矩的演出,我忽然想,不知道在中新友誼之夜剛開始的時候,我跟小光的水準比起他們卻又如何呢?
我跟小光的確有點表演天份,加上默契又好,向來是說唱藝術社的最強拍檔。但是,看見此刻皇上阿龍的表演,我不禁覺得我們有點過分自信了。功夫是練出來的,是一次次上台經驗打下來的,我跟小光可以,別人一樣做得到。即使有默契加分,這種優勢也有個限度。過去總覺得只要兩人出馬就擺得平任何場面,這種信心到底是有實力在後頭支撐,抑或只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呢?
想著想著表演結束,我在掌聲中偷偷觀察基隆女中的反應。她們很有禮貌地鼓著掌,既不驚訝也不鄙視。登時放下了心,畢竟這段是我們的「基準線」,既然她們覺得不錯,接下來只怕就要驚奇了。
順著小達介紹,第三段「花團錦簇」開始。這一段是演講社獨立擔綱的段子,馨馨宜津背負「北一女」威名,必須讓相聲社眾人不敢小覷她們,因此壓力很大,一開始有點不穩定。
說真的,「北一女」太沉重了。我所認識的北一女朋友人人都對這三個字非常當真,不管是高傲幹練的巧怡,或者樂天開朗的馨馨,只要一說什麼「我們是北一女的所以要怎樣怎樣」,她們就會立刻認真起來,中邪般地拚命努力,其他事情都可以擺在一邊。
這樣真累,我不禁想,相形之下當個「第三」志願還不賴。表現得好誰也不敢小覷,表現不好人家也不真的跟你計較。跟參加說唱藝術社的理由一樣,小丁學長說「龍困淺灘」,小箏說「寧為雞口」,表現好算個人本事,表現差就是社團小沒資源,再怎麼說都不是自己的錯。
咦,我倒是挺聰明的,我不禁想,其實我幹什麼事都是這樣。除了在詩朗隊很認真,其實我一直活在某種安全的環境裡。不像這些第一志願、省賽冠軍,為了虛名拚得要死;也不像胡財貴那掛人擠破腦袋往上爬,使盡心眼爭奪一個小小的代聯會主席。我只要快樂享受我的小天地,在小達、小箏給我的保護傘下,通過小光阿丹協助,就可以過得這麼輕鬆愉快。偶爾想出出鋒頭,天上也會自動掉下來六七晚會那種機會讓我一戰成名,上從滅絕師太,下到門口大媽,每個人都豎起大拇指,彷彿幹了什麼偉大得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真幸運,看看台上的馨馨,人家過得這麼辛苦,每天卻還笑口常開快樂兮兮;我過得這麼爽,卻老是煩東煩西什麼都不滿足。比起她,比起整屋子的北一女好友,我不禁覺得,自己實在是過得太幸福了。
「花團錦簇」效果比想像中好,這個段子也是我寫的,同樣針對宜津與馨馨特質做了許多規劃。老實說今天即使贏了基隆女中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們有主場優勢,每段都是量身訂做,除了阿龍皇上小張之外個個身經百戰,最後還有我跟小光頂著。我們是魏老師訓練的,相聲比較適合男生講,再怎麼說都不該這麼緊張才對。
除了巧怡,馨馨與宜津的搭配是演講社目前的最強組合。馨馨沒有忘記社團聯展時我教的訣竅,熟能生巧,她跟宜津展現了苦練的成果。對口相聲靠默契,兩人原本是仇家,表演起來卻像配合了一輩子的老朋友。「花團錦簇」是以「串活」為基礎的段子,靠的是靈活熟練,必須把長段大套子一口氣說得清清楚楚。兩人充分發揮「演講」社特性,效果不負眾望,才剛鞠躬下台,就獲得了包含相聲社全體同學的滿堂彩。
成功了,我心道,作為「壓」在相聲社前面的表演,這段精采的串活的確可以達成吃掉後續表演精采度的效果。這麼一來,不管相聲社的演出有多精采,較之馨馨宜津表現也必然減色幾分。等壓軸時我們使出真功夫,應該不用出動小光,只要我跟小箏就能分出勝負了。
我暗自得意,這個場序安排的確奏效,當下鬆了口氣,默默等著下一段,由基女相聲社省賽冠軍隊伍帶來的,讓我們嚴陣以待的「電視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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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達回到講台中央,笑著送走馨馨宜津,對著麥克風,微笑中帶著緊張,認真地說:
「謝謝北一女中演講社戴雅馨、謝宜津兩位學妹的精采演出。接下來這一段,是由基隆女中相聲社向瑞陵同學,以及新任社長陳逸芝學妹所表演的『電視與我』。這兩位同學在本屆省賽勇奪冠軍,作為北市高中學生,我們非常幸運能夠欣賞到這段省賽冠軍段子,原汁原味由省賽選手再度登台,重現比賽當天的精采演出。以下就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這段遠道而來的,聞名已久的『電視與我』!」
全場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說唱藝術社與演講社都展現了風度,拍起手來比其他人更大聲。小達講得還真好,不知之前準備了多久。就見向瑞陵陳逸芝一人一邊,氣勢不凡地步上講台。
我坐直身子,凝神以待這場演出。只見小光與我動作相同,坐得直挺挺地,眼神銳利警覺,像是一雙黑暗中預備捕獵的豹子,流露出某種從來沒有在他眼裡見過的詭異神情。
原來他也會緊張,我心想。小光渾然沒有發覺我在觀察他,只是定定地、專注地望著台上。
兩人在講台中央站定,相視一笑,一起鞠躬,清楚報了家門與段子名稱,開始演出。
段子是漢霖寫的,換句話說,並非相聲社同學的創作。我才聽了個頭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怎麼說呢,段子本身沒什麼毛病,表演也無話可說,捧是捧逗是逗的,該有的本事無一不備。然而,就「味道」而言卻怎麼聽都覺得彆扭,像是一個義大利男高音跑去唱歌仔戲一樣,聲音是很好聽啦,就是味道不對。
我皺起眉頭,心想搞不好這是某種效果也未可知。只見兩人唱作俱佳,對口整齊迅速,腔調圓融流利。舉凡段子結構、動作表情,除了「完美」,大概也沒有什麼別的名詞可以形容了吧。
但是,這又如何?
我越聽越失望,要是這就是所謂的省賽功力,那給我跟小光三天時間,保證也有打遍全台無敵手的成績。的確,就表演來說這段沒有任何缺點,但卻有種眼睛鼻子嘴巴一直到眉毛耳垂甚至美人痣都好看,湊在一起卻很不協調的感覺。
忽然想起慧心學姊,以及當時在新公園裡,我們一起唸詩的模樣。
向瑞陵陳逸芝之於「電視與我」,就像當時慧心學姊之於「我在長城上」。這個段子很工整,包袱設計也不錯,拿去給漢霖王振全表演保證技驚四座。可是,換成這兩位漂亮至極的高中女生,很抱歉,我只覺得她們的表現很不自然,像是兩根油條一般,絲毫沒有屬於青春期女生的味道。
比起馨馨與宜津,兩人基本功是強多了;比起小達小箏,她們的成熟度與默契也高出一大截。就表現技法而言,我跟小光甚至沒有她們那麼多變。然而,真要說是什麼省賽冠軍,我總覺得,她們的表現未免也跟預期差距太大了。
失望之餘,我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這一年當中,我真的跟許多非常優秀的人打過交道。
不說別人吧,就拿慧心學姊來說好了。跟她交手讓我學會了什麼是「投入」。她的朗誦技巧比我差,但是隨便朗誦一下就可以吸引所有人,理由是因為她愛詩,朗誦對她來說是一種把心愛的詩拿來品嚐,以便享受樂趣的活動。就像抱著吉他自彈自唱,唱到一個忘我境界,別人聽起來自然非常動聽,不需要一堆電子樂器輔助就能感動人心。
再看看魏老師好了。相聲泰斗、老牌演員,累積多少年的人生智慧與表演功力,對我跟小光的分享也只不過一句「越簡單的東西越難炒出個味兒」而已。他沒有細講我們該練什麼,也沒有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嚴格要求,只是讓我們知道自己經驗尚淺,鼓勵我們表現自己,多多練習,心裡放輕鬆,多看看世界,把表演變成「生活的一部分」。
因此,我跟小光才會興奮地從北投走到士林,一路上天南地北,在傍晚的斜陽中練了一段又一段,完全忘了中新友誼之夜的「好」。
霞光盡頭聚光燈亮起,中新友誼之夜我們一戰成名。兩人不再懷疑自己,各自上過許多舞台,在每個聚光燈的黑暗中盡情展現自己的特質,又在每次練習當中培養並享受對方的默契。我們取笑過別人,也取笑著自己;在笑話與包袱的變換中,建立起堅定不移的友情。
我何其幸運啊,跟這麼多優秀的人打過交道,在一句話頂一生經驗的洗禮下逐漸成長,以致此刻坐在這裡,當我看著所謂「省賽冠軍」的表演,心裡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恐懼,而是訝異。
通過優秀的前輩同儕,我的眼界就此打開。坐在軍訓視聽教室裡,我發現自己竟然獲得了那麼多。
表演進入高潮,整體效果不錯。台下反應非常好,無分敵我、不論學校地捧腹大笑。作為一段相聲表演,她們是成功的,是足以讚美學習的。
只是,我很失望。
不只我,小光更失望。
不知何時他已翹起二郎腿,雙手抱胸,斜著眼睛瞄向講台了。這種姿勢明顯表達了他的不屑。小光發現我正在看他,坐起身來,靠到我耳邊說:
「靠,就這樣喔?」
「我看是吧。」
「媽的,等等你上不上?」
「跟你嗎?」
「媽的不然呢,跟她們嗎?」
「哪段?『繞口令』?」
「隨便啦,」小光輕輕哼了一聲:「幹嘛花那麼大力氣?你慶菜找一段,只要背得出來想上哪段就哪段。」
「嘿,你倒是……」我笑著接口,本來打算虧他兩句,心裡忽然浮起了一個念頭,當下停了半晌。
「幹嘛,話說一半怎麼不說了?」
「喂,問你一件事,」我興奮了起來,悄聲對他說:「你真想跟我上台嗎?」
「對。」他毫不遲疑。
「目的是展示實力,還是『示範』?」
「嘿,都有。」
「哪段都成?」
「你說,要我上『好』都行。」
「那你聽我主意。」
我笑道,低聲說了一遍我的想法。
小光聽完馬上跳了起來,要不是上頭有人在表演,只怕立刻要大聲叫好。就見他兩眼發光,甚至握住我的手,興奮地說:「凱子,真有你的,就這麼辦!」
「有把握嗎?別玩得高興,到時候丟人現眼。」
「嘿,老子就是要玩得高興。」
小光笑道,連「老子」都出口了。我微微一笑,轉身坐好,繼續望著台上。
結尾包袱抖完了,不待兩人鞠躬,台下馬上傳出迫不及待的掌聲。向瑞陵與陳逸芝神氣地走下講台,巧怡等人開始擔心。一切下台後的狀況,都跟之前猜的一模一樣。
小達再度走上講台,誠懇稱讚起兩人的表演,又跟觀眾要了一次公關性的掌聲。我微微一笑,作為他的學弟,待會兒我跟小光會給他一場永生難忘的表演,幫他把場子找回來,讓他在驕傲的情緒當中,結束這場最後一次的,屬於他的社團活動。
小達等大家掌聲漸歇,高聲宣布中場休息。我跟小光各自起身,分頭展開公關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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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社長,社團優先。盡管很想找遠遠他們聊,此刻最重要的還是跟相聲社說幾句話,當下立刻往相聲社方向走去。
基隆女中後面坐著演講社,巧怡等人眼睜睜看著我走到陳逸芝前面。小達希特勒都站在陳逸芝旁邊,向瑞陵則坐在陳逸芝右邊的位置上。
我對這位剛剛下台的表演者微微一笑,開口道:
「社長,妳們的表演非常精采,我大開眼界。」
「不客氣。」她點點頭,一樣神氣巴啦的。
「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你說。」
「省賽的時候,妳們的實力是比其他隊伍高出很多,還是有別隊實力也在伯仲之間,跟妳們有得拚?」
「嗯,」她微微一愣,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怎麼說,我們沒有感覺到太大的壓力。」
「那就是了。」我點點頭,心想原來妳也會客氣,這句話雖然一樣目中無人,但起碼說得婉轉一點。於是又問:
「另一個問題,這段妳們練多久?」
「一個月吧。怎樣?」
「每天練嗎?」
「沒有,一個禮拜三天放學,加上禮拜六下午。」
「瞭解。」
「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事,我只是想知道,要練成這麼精采的一段,妳們需要多少時間。」
「你是想比較一下我們的練習速度,對不對?」向瑞陵開了口,微笑著問:「那我也請教你,你自己平均練一段需要花多久?」
「看跟誰練,」我微笑著說:「要是跟不熟的,大概差不多也是這樣。」
「那要是跟小光呢?」
「要是跟小光,那就只要三天。」
「三天?」幾個基隆女中的都是一愣。
「是啊,一天兩個小時,三天綽綽有餘。」我微微一笑:「當然啦,要是加上寫段子,可能就得久一點。」
「你都自己寫段子嗎?」向瑞陵問。
「是啊,剛剛那三段裡頭,有兩段都是我寫的。」
「哦?哪兩段?」
「『戀愛方程式』跟『花團錦簇』。」
「接下來還有嗎?」
「有,等一下我跟學姊的『天安門傳奇』。」
「不只啊,」希特勒笑著接口:「我的『劉范家』也是你寫的。」
「那是學長寫的啦,我只是幫你們順一順。」我笑道,對向瑞陵說:「今天只有一段『反正話』是龍團給的段子,其他不是我負責的就是我們副社長姜誠寫的,嗯,我四段他兩段,一段龍團一段妳們,差不多是這樣。」
「嘿,老段子不多嘛。」向瑞陵想了想,又說:「我聽過傅諦的錄音帶,『反正話』是誰講?」
「演講社陳巧怡社長,還有小光。」
「哦?他講這段?」她聞言一愣:「不是你寫的段子?」
「喔,他不需要特別哪一段,」我一笑:「小光的本事是說唱藝術社第一,給他哪段講哪段。再說他跟巧怡默契好,比跟我講有趣。」
「嘿嘿,你跟他是搭檔,這就是說,你也是給哪段上哪段嘍?」陳逸芝笑道,頗有譏嘲的味道。
「喔,我不成。」我笑道:「我寫他講,這叫各幹各的。等一下請大家指教,看看有什麼不到之處。」說著對眾人一笑:「那我去接待別人了,你們聊,別忘了結束後還要開會。」
「沒問題,你忙吧。」陳逸芝點頭。
我嘿嘿一笑,當即離開她們。正想走到遠遠那邊,就見小箏對我揮了揮手。
我走到她的位置旁蹲下,馨馨巧怡等人都湊了過來。小箏低聲問:
「凱凱,你又有壞主意了,是不是?」
「呃,」我呆了呆,原來她已經看出來啦:「我那也不算壞主意啦。」
「你打算做什麼?」
「我跟小光商量好了,等妳我表演完,我跟他要上台。」
「『繞口令』?」
「不是。」我搖了搖頭:「『天安門傳奇』。」
「咦?」大家都是一愣。只聽馨馨問道:「喂,那學姊怎麼辦?」
「也是這段啊,」我笑著說:「妳小聲點。我跟姊姊的段子有修正過,跟小光的是原版;我跟姊姊表演是捧哏的,跟小光就換過來,變成逗哏。」
「咦?你們不是都他逗你捧嗎?」馨馨一怔。
「嘿嘿,我懂了。」小箏笑了起來,對馨馨解釋:「妳師父要使出真功夫啦,待會兒有好戲看了。基隆女中的很專業,一定知道凱凱捧小光逗是最好的搭配。凱凱要把這個優勢拿掉,加上同一段表演兩遍,讓大家見識見識他跟小光的功力。這叫做教學示範,是不是這樣?」
「嗯,還有一點結尾小花樣。」我笑著說:「不過也沒什麼了不起,待會兒妳就知道啦。」
「沒問題,我拭目以待。」小箏笑著點了點頭:「凱凱,你加油。」
「妳放八百個心吧。」
「嗯,這樣就像你了。」
小箏微笑著說,揮手要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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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只有五分鐘,才跟小箏講完時間就到了。我心想也不能放著遠遠等人不管,正要走過去,就見到小光坐在他們旁邊比著手勢。
他的意思是「你去忙,這邊有我」。見遠遠對我點點頭,當下一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理論上接待基隆女中應該是我的責任,剛剛離開後一直是小達在陪她們。最會公關的希特勒跑到其他學校去哈啦,小光又待在遠遠旁邊,因此演講社反而是阿丹在照顧。我心想今天大家的分工還真奇怪,不過反正時間也到了,要客氣什麼等表演結束後再說不遲。
小達再度走上講台,教室安靜下來。他開口說:
「謝謝各位,以下我們繼續下半場節目。」他頓了頓:「人家說好戲在後頭,接下來四個段子是今天的重頭戲。這個第一段,是由北一女中演講社社長陳巧怡,以及本社紀衡光學弟為大家帶來的『反正話』。請大家掌聲鼓勵。」
眾人期待小光已久,台下響起熱烈掌聲,演講社那邊更是叫好連連,比剛剛給「省賽冠軍」的大聲許多。我心想人家都還沒上台哩,這種掌聲真是捧場意味濃厚,忍不住笑了起來,就見小光巧怡已然站定。
「咦?您是哪位?」
小光一站到台上,當場就來了這麼一句。
我一怔,小光修改段子了。只見兩人沒有報題報家門,直接進入表演內容。
「您問我喔?」巧怡點頭:「您好,我是北一女中演講社的陳巧怡。請問您是……」
「成功高中紀衡光,」小光一副看不起對方貌:「演講社?敢情您很會講話啦?」
「這是我們的學習目標嘛。」
「講什麼?」
「什麼都講,上至國家大事,下到校園八卦,有主題或純閒聊,正面反面的各種事兒,只要是可以講的,講起來有意思的,咱們全不客氣。」
「哈,那敢情好。」小光哈哈一笑:「那我請教您,知道今天是個什麼場合嗎?」
「知道,您們說唱藝術的的發表會。」
「都來了些什麼人?」
「呵,各路英雄好漢。」
「不只好漢,更有不讓鬚眉的巾幗英雌。」小光笑著說:「拿剛才說吧,上一段的『電視與我』您聽了沒?」
「聽啦。」
「您也能來一段嗎?」
「那怎麼成?」巧怡連忙揮手:「人家是省賽冠軍呢。」
「嘻嘻,人家是省賽冠軍,您是演講社長。」小光笑道:「這樣吧,剛才您說只要有意思的,正面反面您都能講?」
「這當然。」
「那我考考您。」小光笑著說:「不拿別的,就那段『電視與我』吧,我挑幾句裡頭她們說過的台詞,您能給顛倒了說說看嗎?」
「這新鮮,」巧怡點點頭:「我試試。」
「那要試不成怎麼辦?」
「罰我多說一段相聲。」巧怡笑著反問:「那要是試成了呢?」
「那自然罰我。」小光一笑,轉頭問底下的觀眾:「大夥兒給說說,這樣好不好啊?」
由演講社帶頭的各路「英雌」馬上起鬨,紛紛大聲叫好。
小光嘿嘿一笑,很滿意大家的配合,轉頭對巧怡說:
「好,那咱們正式開始。我先說在前頭,只要有一句說不上來,或者是內容超過了那段『電視與我』,就算是您輸了喔?」
「成,您來吧。」
「好,那現在就由小弟紀衡光,」小光巧怡同時轉身,巧怡接口:
「小妹陳巧怡,」
「共同為在場各路英雄英雌,」兩人同聲道:「表演一段內容與『電視與我』正好相反的『反正話』。」
說完兩人同時深深一鞠躬,眾人吃了一驚,再度熱烈鼓掌。
小光嘿嘿一笑,轉頭開始表演:
「剛才我聽那段『電視與我』裡頭有句話挺有意思,咱們就從這句開始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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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反正話之電視與我特別版」開始了,我興奮地聽著小光巧怡快速精采的演出。小光這傢伙別出心裁,依照原本「反正話」的結構重寫了一次段子,由於所有包袱都不能離開「電視與我」的內容,因此沒有任何台詞是原來龍團給的劇本,每句都是他跟巧怡最新的設計。只見兩人講來講去都是拿「電視與我」的內容來逗笑,給人一種既給相聲社面子,又當眾揶揄人家的味道。
這種設計很困難,一來小光的模仿必須不輸「正版」,而巧怡的反話笑點也要夠好笑;其次是剛才向瑞陵她們並沒有每一句都依照之前給我們的段子內容來講,反而在其中加了幾段,而小光卻也毫不含糊地學了出來,使得他跟巧怡的表現有種即興演奏,現場編段子的感覺。
作為「演講」社社長,巧怡毫不費力地把小光臨場加入的,剛剛聽到的內容以反話說了出來。這才是最值得擊節讚嘆之處,相形之下甚至連小光都被比了下去。我不禁想起寒訓時跟我在體育館練功的巧怡,從那時到現在,不到四個月的時間,她的進步快得令人咋舌。
觀眾的反應也很特別,我仔細觀察一番,發現除了馨馨之外沒有任何人聽過這段修正後的「反正話」,演講社人人喝采不絕,跟相聲社個個瞠目結舌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小達又驚又喜,希特勒則是內舉不避親地大聲叫好;阿丹笑咪咪地跟阿龍小張他們欣賞著小光神奇的演出,而范胖則嘟著嘴唇,一副「我的天老爺,這是我們的學弟妹嗎?」的嘆服表情。
而那些「非專業人士」,包含銘傳景美中山,教官組長大媽,或者遠遠雅雅菲子他們,則開心地瞧著表演,心裡沒有任何比較或評估的念頭。我不禁覺得這些人才是最幸福的,不像我們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純粹以觀眾眼光欣賞表演,因此也能獲得最多的樂趣。
轉頭望向台上,兩人表演進入高潮,巧怡不但拿了「電視與我」的內容來說,更學了向瑞陵陳逸芝的動作來演,配合著嘴上說的「反話」表演著「反動作」,這個難度極高、又完全沒有機會排練的表演,在她的模仿下就像練了好幾個月一般,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不禁想,這一段拿來當成壓軸都沒問題,搞不好待會兒我跟小箏的「天安門傳奇」會被比下去也未可知。
想到這裡有點擔心,畢竟那段是壓軸,雖然我跟小光還要再講一次,但就效果來說觀眾覺得有趣才是相聲的目標。「天安門傳奇」的內容我有信心,不過到底這是個很沉重個主題,雖然裡頭有很多包袱,但小光這一手實在太厲害了,讓我不禁懷疑「天安門傳奇」是否能夠達成壓軸功能。要是不能,就算大家都很厲害好了,完勝基隆女中好了,今天的表演仍是失敗的,虎頭蛇尾的。
媽的,小光也不事先給我一點警告,早知如此把他們換成壓軸不就結了?即使臨場換都來得及啊。不過轉念又想,既然這麼做,那小光一定有他的道理,要嘛他不認為會變成這樣,要嘛就是他還有什麼怪招尚未使出。
他是小光嘛,我告訴自己,絕對有想法的,我擔心什麼呢?於是也放下了心,繼續欣賞表演。
轉過頭去看到小箏。她正望著我,神情透著擔憂。我心想這也難怪,連我都開始擔心了,她的緊張自然在情理之中。想想自己一個人擔憂就夠了,當下對她一笑,搖了搖頭。
小箏見我胸有成竹,當場又輕鬆下來,笑咪咪地眨了眨眼,看樣子只要我說不用擔心她就真的不擔心。就在此刻,我忽然覺得她還是個非常單純的女孩子,或許氣勢很強、或許聰明能幹,內心卻仍舊是一個十七歲的,單純而「透明」的女孩子而已。
小光巧怡表演進入最後階段,只見小光誇張地擦了擦汗,對巧怡說:
「好傢伙,還真難不倒您!」
「當然啦,我是演講社的嘛。」巧怡笑道。這個廣告做得有趣,我正偷笑,就聽小光說:
「那好吧,咱認輸,您罰吧。」
「既然如此,那您請。」巧怡神氣地把手一攤:「加演一段相聲,這可是您答應大家的。」
「喂喂喂,現在就表演啊?」
「當然啦,您老本事這麼差,要是待會兒後面的壓軸好戲演完了,那您還能再上去獻醜嗎?」
「好吧好吧,來就來。」小光一笑,對巧怡說:「那您要陪我講哪段?」
「等等,」巧怡把手一揮,搞出一副超難相處的樣子:「這是您輸,我可沒輸,要講您自個兒講,恕不奉陪。」
「喂,您老講不講理啊?」小光大聲喊道:「我一個人怎麼講啊?」
「單口相聲啊,您不成嗎?」
「不成不成,」小光裝出一副嚇得半死的樣子,台下一陣哄笑:「單口我不會,那我找個人幫忙一下行嗎?」
「行,您盡管找。」
巧怡笑道。講到這裡全場已經知道他們在搞什麼了,一齊往我的方向看來。
我一陣緊張,小光笑道:
「哈,那我可就佔了便宜啦,我找一個人上台幫忙,保證給大家好戲看。」說著對我說:「喂,凱子啊,來幫咱一把吧?」
「沒問題,來啦!」
我大聲接招,心中忐忑碎碎唸,硬著頭皮走上講台。只見巧怡悄悄走到一邊,小光一副玩得開心的模樣,對我笑道:
「說起來,上次咱們講相聲,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啦?」
「這個嘛,」我心想你他媽打算講什麼我都不知道,就這樣把我抓上來,竟然搞出一副這是約好台詞的德性:「大概是半年前的事了吧?」
「當時講的那段,叫什麼名字來著?」
「一個字,」我點點頭:「叫做『好』。」
「『好』,那成,咱們就講這段。」小光笑道,原本以為他要講『繞口令』的,沒想到他竟然要講『好』。只聽小光哈哈一笑,轉身面對觀眾。
我連忙跟著轉身,小光清了清喉嚨: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以下就讓我紀衡光,」
「我……沒殺人沒欠錢的董子凱,」
「為各位帶來這段打賭打輸的,」小光笑得好開心,往我看來。
「呃,同場加映被抓上來抵債的,」我瞪他一眼。
「舊瓶裝新酒的老作品,『好』!」
小光大聲道,兩人上台一鞠躬。
這段聞名已久,眾人之中只有寥寥幾個幹部聽過,大家當場大聲叫好,一起歡呼了起來。尤其是馨馨,當年她沒有參加演講社,這時更興奮地站起身來,彷彿只是坐在位置上,就會被前面基隆女中的擋住看不見,錯過精采好戲了一般。
我吸口氣,等小光轉過身來,對我說起第一句台詞。
「喂,好久沒有一起說相聲了,近來好嗎?」
「好啊。」我說。「好」這個段子我是捧哏的,幸好台詞不多,否則臨場上台準要出事。
「對了,您女朋友好嗎?」
「呃,好啊。」我一個閃神,差點想說「不好,才剛要跟我分手」。
「您家人好嗎?」
「好呀。」
「您爸爸好嗎?」
「好。」
「媽媽好?」
「也好。」
「社團運作好嗎?」
「好得很。」
「數學成績好嗎?」
「呃……還好。」突然有種小光在搞我的感覺。
「剛才基隆女中表演得好嗎?」
「好。」
「北一女中表演得好嗎?」
「很好。」
「成功高中表演得好嗎?」
「好極了。」
「教官打瞌睡的樣子好嗎?」
「好樣的。」
「學校課桌椅破舊您覺得好嗎?」
「好個第三志願。」
「等一下再加演一段相聲好不好?」小光提高音量,嘿嘿笑道。
「好的。」我說,隨即按照這個段子的基本設定,像是突然發現被騙,連忙揮手道:「等等,不好不好!」
「嘻嘻,您剛剛不是說好?」
「不好不好,那是您拐著我,我被您一連串問題問糊塗啦。」
「嘿,我瞧您是不會說話,只會說好這個字。」小光笑道:「教官看表演睡覺也好,用爛椅子招待客人也好,您啊,還真是個『好好先生』。回頭女朋友打算跟您分手,我瞧您八成也說『好』。」
他媽的,我不禁好笑,這個死傢伙,有人這樣借題發揮的嗎?只聽演講社哄堂大笑,連小箏都微笑著搖起了頭。於是哼了哼,對他說道:
「您搞清楚了,我這是客氣。要不客氣的話,一輩子不說『好』這個字也沒什麼了不起。」
「是嘛?那我們試試。」
「又試試?」我笑道:「剛才試試您就輸了一段啦,再這麼試下去,只怕等到學校關門了您的相聲還講不完。」
「喂,教官,別睡啦,」小光笑道,朝著教官的方向問:「我要是再輸下去,這間教室您老還借不借啊?」
「沒問題,你慢慢講。」教官笑道,一副「你這傢伙臨場發揮到我頭上來啦」的表情:「下台後再找你算帳。」
台下一陣笑聲,連教官都變成演員了。只見小光一笑,問我說:
「怎樣,那就不用怕了吧?」
「行,咱們開始。」我點點頭,他媽的這傢伙總算回到原本段子內容啦。
「就這樣,三分鐘,我問您答,說出一個『好』字就算輸。」
「好。」
「咦?」
「喂喂喂,還沒開始啦!」我裝出一副說溜嘴的樣子,忙道:「我是說,沒問題。」
「沒問題就來。請問您哪,今天的天氣好嗎?」
「太陽不錯。」
「上次您給搞壞的隨身聽,修好了沒有啊?」
「修……修完成了。」
「您的情書,寫好了沒啊?」
「寫……到一定程度了。」
「女朋友說要分手,和好了沒有啊?」
「我們……講開了。」靠,你他媽有完沒完?
「不錯嘛,問不倒。咱們再來。」小光笑了笑:「那我倒是請教您,最近發生天安門事件,您覺得……」
就這樣地,我們快速對口,一連串問答間說了一堆跟原始台詞完全不同,結構卻完全一樣的「好」。我的工作很簡單,只要別說「好」就行,難是難在回答時要怎麼轉。小光提問比較麻煩,必須想一堆答案都可以是「好」的問題,只見他毫不猶豫,現場掰了一堆跟社團、交友、家庭、學業有關的問題,從打電動到看漫畫,從北一女到天安門無所不包。我打起精神慢慢回答,其中有些不能說好但分明是好的笑點,也跟當時中新友誼之夜一樣,裝瘋賣傻地逗得全場哈哈大笑。
小光為了顯本事,問答全是新創話題,跟剛剛「反正話」一樣,不斷從今天發生的事情裡「抓哏」。這麼做不但讓觀眾覺得非常貼近自己,同時也是跟基隆女中示威,表示「這可都是臨場想的」「我跟凱子可沒有事先準備過」。
忽然瞭解他為什麼捨「繞口令」不用而選擇「好」了。繞口令大家都聽過,達不成讓觀眾驚訝的效果;「好」可以現編台詞,反而能夠展示真功夫。這段既輕又短,作為臨場加演的小品可以說是吃個點心,加上我們默契足夠,表演起來也不會出問題。站在台上,我一邊跟他對詞,一邊讚佩他的苦心設計。
三分鐘一到,小光也不多扯,語氣一變,嘆了口氣說:
「唉,難您真不容易,這個字您就是硬憋著不肯說出來。」
「讓您失望了。」
「對了,我都忘了,到底我們談的是哪個字兒啊?」
「就一個『女』,旁邊一個『子』的那個字兒。」
「那個字怎麼唸啊?」
「這您都不會?就唸……」
「唸什麼?」
「哈哈,應該唸『OK』吧。」
我笑道。觀眾一片笑聲,小光藉機結束,快速地說:
「真是的,我看是問不出來了。這樣吧,那您先說說要我講哪個段子,待會兒要是真的輸了,那也方便先準備一下。如何?」
笑點在此。我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大聲笑道:
「好啊!就這麼辦!」
這話一說,台下響起了預期中的大笑聲,小光跟我兩人擺出當時傅諦教的,一個「啊哈,抓到啦」,一個「呃,被騙啦」的壓軸動作,一起凝結在台上兩秒鐘。隨即各自站好,齊聲對台下道:
「紀衡光,董子凱,下台一鞠躬。」
就這樣地,我們相對一笑,在台下如雷的掌聲中回到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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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反正話」加一段「好」,當場把氣氛全然炒熱,小達高興得又開始語無倫次了,阿丹挾著餘威上了台。只見他跟小張絲毫沒有被小光跟我的氣勢壓倒,恰如其分規規矩矩講起了「籃球歷險記」。
這段是他自己創作的段子,故事性是八段之冠,基本功就談不上了。阿丹小張的表演不慍不火,本來擔心他們會被我們壓下去的,但這段卻變成了讓觀眾「休息」的橋段。只見兩人的態度低調,冷不防一句好笑的把大家搞得意外不已。感覺起來,他們就像說唱藝術社特別設計的冷面笑匠,在我跟小光一番熱鬧過後,讓大家享受一下如沐春風的小品,換換口味,重新再來。
接下來的段子是希特勒與范胖的「劉范家」。要說傳統段子這一段的味道最足。今天我們的表演裡只有他們兩個是清一色六字頭,因此這段拿傳統段子改寫的「劉范家」也正好讓兩人展現練了一年的基本功。作為魏老師「弟子」,我們要是拿不出這麼一段來,反而顯得欺世盜名,沒有真本事了。
兩位學長不負眾望,表演起來簡直是魏老師與吳兆南大師再現。好啦,我是誇張了點,像兩人分別訓練出來的。作為學長,兩人表演起來舉重若輕,不像小光跟我那麼刺激,也不像阿丹小張那麼溫吞,帶著自信成熟的傳統味道。這是今天所有配組都沒有辦法完成的事,畢竟我跟小光都沒有表演真正的傳統段子,女生缺乏神韻,阿丹皇上那段又都現代感十足。因此,作為「國寶」或「神主牌」,兩位學長圓滿達成任務,讓這個今天下午的第七段,在滿場熱情的掌聲中光榮完成。
同時也代表,從今天起,希特勒在說唱藝術社的工作告一段落,圓滿結束,下台一鞠躬。
接著就輪到我跟小箏了。我跟她對望一眼,各自起身,分別走向舞台的左右兩邊。
小達走回講台中央,等大家掌聲漸歇,拍了拍麥克風,開口說道:
「謝謝大家的支持鼓勵。隨著這七段,喔,是八段精采的節目,今天的表演即將進入尾聲。接下來這段是由演講社前任程嘉箏社長,以及本社董子凱學弟為大家帶來的『天安門傳奇』。」小達頓了頓,又說:
「我想在座沒有人不知道前陣子發生了六四事件吧?魏老師曾經說,相聲不只是一種搞笑的短劇,它的功能在諷刺時事,揭發各種不合理的人事物。因此,在今天的表演裡,除了替大家準備各種老中青不同的表演型態,我們同時也特別針對這件開年以來最大的新聞,設計了這個段子。」他全場環顧一眼,又說:
「我很驕傲本社新任社長有這種人文關懷,利用短短幾天寫下這段極具意義的時事相聲創作。我個人認為,一種藝術如果缺乏了人文關懷,那麼這門藝術終將與社會脫節,逐步走向死亡。這也是為什麼作為一個保存傳統民俗說唱藝術的社團,我們會將這個段子放在最後,當成壓軸的主要原因。」小達望著我,帶著鼓勵的神情:
「說唱藝術社已經一歲了,在這裡是年齡最輕的社團。但是,經過一年的淬鍊,本社可以孕育出這個段子,也承蒙北一女中程嘉箏社長大力協助,得以在各位朋友面前演出,這不但是本社的驕傲,也是作為創社社長,我個人覺得最光榮的事。以下,就讓我們以最熱情的掌聲,來歡迎兩社最強的同學與學弟,攜手為我們帶來的時事相聲『天安門傳奇』!」
小達說得真好,我心想,有模有樣,替這段買了保險又賦予了新的意義。台下傳出掌聲,我跟小箏遙遙點頭,同時走上講台。
兩人來到講台中央,停下步伐,默契十足地各自轉身,面對著台下觀眾。
我們終於走到這裡了,我忽然想。
很奇妙的感覺。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十分感動,卻又因為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感到悵然。跟小箏站在這裡,我有種兩人不是在台上說相聲,而是進禮堂結婚的感受。
去年,我望著她跟小達一起站在這裡。
此刻,她跟我一起站在這裡。
今天的場序是我設計的,第一段是小達跟她,最後一段是她跟我。這不是一種偶然,卻是我的一點小小私心。
跟小箏站在這裡,我有一種好不容易,終於讓我追上她的背影,終於加入各位學長姊們,終於長大了的感受。
台下是我從以前到現在的好友、師長、同袍與對手。
台上是我一直追求的光彩、背影、榮耀與美夢。
就是現在,我已經做到了。通過這次成果展,跟小箏在一起,我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讓大家都知道,在這一年當中你們所期許的、栽培的,接受你們無私付出的我,是值得的,是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我吸了口氣,跟小箏深深鞠躬,開始了作為壓軸的「天安門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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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包廂內,亮著大大的螢幕。
空氣中飄著菸味,滲透在冷氣中,凝結著陳舊的味道。
然而這裡卻是很新的。開張沒多久,我也才來過幾次。鄉村MTV在重慶南路忠孝西路口,消防隊樓上,算是個鬧中取靜的所在,雖然放學時分裡頭擠滿了人。
螢幕裡,男女主角赤裸地躺在柔軟的床上,周遭點滿蠟燭,浪漫的音樂在包廂裡流洩,彷彿一場夢境。
螢幕外,小箏握住我的手,冰涼的掌心覆蓋在我的手背上,柔軟而滑嫩。
我緊張得心都跳出來了。
她是小箏學姊呢。一個美艷的、冷冰冰的,學妹們敬畏的社長學姊。連小達希特勒都不敢招惹的她,卻在這麼普通的一天,跟我坐在MTV裡,看著浪漫的愛情故事,毫無預警握起了我的手。
這是什麼意思呢,我緊張地想,難道她要對我說什麼嗎?
不可能的。我對自己說,她是小箏學姊,沒事就有一堆建中的站在校門口等她,若非因為演講社跟說唱藝術社的合作,這種校花級人物只怕連認識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人家是學姊,比我高了一屆,怎麼可能有什麼「話」想跟我這種小學弟「說」呢?
然而,就在半個月前,她還送了我一包糖果。
當天我們去法院餐廳吃飯,約好幫她畫透視圖。出來後她拿了一包糖果給我,「別老學姊學姊的」,要我以後也跟希特勒她們一樣,直接叫她小箏就好。
隨後我們一起坐公車,上車前遇到演講社的戴雅馨,上車後則碰到另一位學妹。她好像頗受干擾,有種最好都不要遇到別人,能跟我獨處一番的感覺。
呃,獨處。
就像此刻,在一個沒有別人的空間裡,坐在彼此身邊。然後握起了手。
這是什麼意思呢?
劇情並不緊張,相反地還浪漫得很。她握得很輕,修長的指尖伸進了我的指縫裡。
空氣彷彿凝固了,我已經不知道螢幕上在演些什麼了。她的手好冷,掌心的肌膚卻那麼細緻。就像她的容顏,雪白的肌膚在螢幕反射下盈盈生輝,雖然艷麗,卻讓我不禁畏縮。
劇情急轉直下,她握得越來越緊。
非常直覺的反應,她開始緊張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因為什麼事情緊張,跟平素指揮若定、胸有成竹的模樣很不一樣。
她總是威嚴而冷冰冰的,巧怡她們個個怕她,連走在校園裡遇到她都會讓學姊先過。她一向沉默,即使跟我去肯德基,兩人聊了整個晚上,她也只是輕輕幾句話,大部分的交談都由我負責。
此刻,我卻感受到了她的情緒變化。
光憑這一點,今天就已不虛此行了。這是個十分私密的瞬間,我望著她的模樣,一陣衝動湧上心頭,忍不住翻過被扣住的手,五指對五指地,握住了她。
她一怔,望了我一眼。
這一眼帶著訝異,卻也隱藏一股莫名的、非常細微的笑意。彷彿鼓勵著我,告訴我「沒關係的」。
已經不是第一次接觸她了。上次在肯德基,她輕輕拍著我,給我支持與鼓勵。當時的她還是個學姊,對我來說,那種接觸是窩心的,帶著某種安慰的力量。
此刻,我卻覺得,通過緊握的手掌,她正與我交換著某種心情。
她的手很小,十指修長,冰涼中帶著顫動。
我意亂情迷,不知不覺間,越握越緊了。
我不願意放開,好希望這個瞬間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兩人就這麼一直握著,握到地老天荒,握到世界的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影片終於放完了。
我們沒有任何動作,任由結尾字幕緩緩播映完畢。螢幕變回藍色,顯示著櫃檯那邊正在抽片放片的字樣。
是時候該放手了,我對自己說。
可是我捨不得。
她彷彿明白我的心情,任我繼續握著,沒有任何動作。又像是怕我尷尬,定定望著已經沒有影片的螢幕,嘴角泛著淡淡的笑意。
我好希望能夠明白她在想什麼。
電影看完了,沒過多久服務生就會來趕人。之後我們就要離開這裡,就要結束這段意外的獨處時間了。她還是握著我,彷彿也捨不得這個片刻,不願就這麼離開。
靜靜地,我們不知待了多久。
也是靜靜地,我們放開了手,離開小包廂。
於是,世界開始重新運轉。那個瞬間的情緒,也在無聲中被我們壓抑下去。等著下一次的接觸,等著合適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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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結束,我跟小箏再度鞠躬,完成了這次成果展的所有演出。
台下響起了一陣連綿不絕的,彷彿雷動般的掌聲與喝采聲,演講社的女生尖叫著,說唱藝術社同學們也用力股掌;小光一副「看吧,緊張個屁」的表情,小達則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連上台講個結尾都忘了。
這個段子,是我加入社團以來,最成功的一次表演。
沒有花招,沒有「抓哏」,沒有任何意外或驚奇,我跟小箏按照段子上的每一個句子,安安份份講完了「天安門傳奇」。這是我頭一次完全沒有臨場發揮的相聲表演,像是配合著小箏的個性,穩重投入地,一句句完成了演出。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段以黑色幽默為主的「天安門傳奇」,竟然會有這樣的效果。
整場表演笑聲不斷,而在笑聲的中間,大家卻也被段子裡的情節引導,不時安靜下來。截然不同的兩種氣氛,為什麼能控制得這麼完美,連身兼表演者與創作者的我也不能理解。
我一直以為六七晚會已經是自己能力的極限了,然而,在「天安門傳奇」之後,我才發現六七晚會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當天「劇本情緒」是單線的,幾萬人相互影響彼此氣氛,加上大姊他們的加持,演講社、國樂社、道具佈景、配音燈光,還有精心設計的舞台變換。頂多最後那個通乳丸有點意外,卻也僅僅是無可奈何下的隨機應變,不是「功力」。
然而,今天不同。
所有條件都不具備,只有我跟小箏,加上這個段子而已。
跟小光表演,兩個人像是在刺激對方,彼此競爭又合作,在極度興奮的情緒下擦出預料之外的火花。跟小箏上台,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在說「對口」相聲,我跟她簡直是同一個人,就像詩朗隊的「小跟句」,每一句都像是自己講的,沒有彼此差別。或者說,根本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上了那麼多次台,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給我這種感覺。
所有念頭在腦海中瞬息流過,我跟小箏情不自禁牽起了手,正準備下台,忽見陳逸芝站了起來,對我們說:
「學姊,社長,請稍等。」
我倆一怔,就見基隆女中隊伍裡走出了柯憶雯,手上抱著三束花。
陳逸芝接過花,把其中兩束交給小箏跟我,又把另一束交給了小達。
小達愣頭愣腦地接過,陳逸芝問他說:
「學長,我可以講幾句話嗎?」
「可以可以,妳請講。」小達忙道。
「謝謝。」她接過小達的麥克風,站在講台下方的正中央,對大家微笑著說:
「各位好,不好意思,我在這裡代表基隆女中相聲社,感謝說唱藝術社今天邀請我們參加這場精采的成果發表會。剛剛是我們的小小心意,再次感謝各位精采的演出。」她停了停,又說:
「如同大家所知,我們相聲社連續幾年在省賽裡拿過冠軍,過去我們一直以為在全國高中社團裡,只要講到相聲,大概就是我們第一了吧。想不到今天觀摩了一個下午,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成功高中說唱藝術社與北一女中演講社的表演讓我們既驚奇又佩服,同時也覺得很高興。」說著轉頭對小達一笑:
「驚奇的是,這次成果發表會上我們看到了那麼多種型態不同的相聲表演,很多是過去我們沒有想到的。佩服的是,說唱藝術社同學人人深藏不露,演講社的同學們也個個訓練紮實,相聲都能說成這樣,想必演講起來更是厲害了,不愧是全國知名的第一女子中學,讓我們大開眼界。」說著提高聲音:
「至於高興的部分,就像剛剛劉學長說的,通過這次活動,我們可以進一步進行交流。承蒙董社長邀請,本社在此宣布,將會加入說唱藝術社與演講社下學期的公演,一起舉辦一場比今天更精采的,更具規模的表演。」
台下鼓起掌來。我該說話了,當場開口:
「謝謝,歡迎。」
「這是我們的榮幸。」她客氣一句,忽地噗哧一笑,續道:「不過呢,在此之前,社長,有件事你還沒完成呢。」
「咦?什麼事?」
「剛剛你跟紀衡光打賭輸了,那是段子的內容,還是真的要罰啊?」
此話一說,全場當場同聲叫好。我心想妳這個臭屁女人轉得倒快,手腕沒有我想像得那麼生硬。當場笑道:
「小光剛剛說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說唱藝術社當然不會黃牛。學長?」
「學弟請。」小達笑道。
「那好吧,我就來一段,謝謝陳社長的提醒。」
我點點頭。只見小箏跟陳逸芝同時離開講台,小箏對我一笑,神情既驕傲又滿足。
我回過頭來,對小光笑道:
「喂,這次該你幫忙啦。」
「當然啦!」
小光一笑,快步走上講台。神情既興奮又搞笑,看樣子早就準備大戰一場。
我們再度,或者說第三次站在眾人面前,彼此對望微笑,一前一後開了口。
「紀衡光,董子凱,上台『再』鞠躬!」
台下再度響起掌聲。就這樣地,我抱著手中的花,跟小光一起,再一次說起了「天安門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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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化北路街景燦爛熱鬧,天上飄著雨,車燈霓虹在積水反射下顯得格外輝煌。八點差五分,幼獅藝文中心舞台上表演著不知道是第五還是第六個節目。站在會場外的玄關下,我跟小光各自點了一根菸,望著烏雲密布的天空發愁。
小光平時是不抽菸的,或者說,他沒癮。我跟詩聖每次在哈草樂園抽菸都被他取笑,什麼「大便味跟菸味好配啊」之類的。我倆有交情說說不妨,詩聖這陣子情緒不好,上次被小光笑煩了,甚至還拿打火機扔他。
不過,小光可不在乎別人火大不火大,有機會虧人絕不放過,再說詩聖雖然流氓兮兮地,卻是眾所週知的有義氣,被小光虧幾句才不會當真,我瞧在班上同學當中,他反而最欣賞這位反應既快,講話又搞笑的「大頭搞笑藝人」。
大頭搞笑藝人,難得如此嚴肅,沉默著不出聲。
是啦,剛剛那兩位主持人的確表現得十分稱職。男的是建中的,女的是新加坡人。一高一矮、一白一黑,男的聲音渾厚有力,女的聲音清脆高亢。搭配起來默契十足,說他們是是男女朋友我都肯信。只是,說起來他們是主持人,「中新友誼之夜」是我們在表演。我跟小光的默契、扮相、段子都沒問題,之前魏老師的訓示也都照做了,其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不知道,就是會擔心。不只我,連小光也是。
說真的,小光擔心我比較怕,畢竟我什麼都擔心,他卻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要是連他都擔心,那就代表事情真的不妙了。
小光哼了一聲,把菸頭彈掉。
「媽的,凱子你這是什麼菸,一點勁兒都沒有?」
「七星。不然你要抽什麼?」
「白長壽。」
「我沒有。」
「幹,不會去買喔?」小光哼了一聲:「走,旁邊有便利商店。」
說著他馬上走進雨裡。我一怔,慌忙跟上去,急道:
「喂喂喂,別淋雨啊,等一下沒衣服換喔!」
「怕什麼?不是穿長袍嗎?」
小光瞪眼,腳步不停。
「長袍下面濕一片多難穿,我看啊,還不如進去拿一下……」
我忽然住了口,講這麼多沒用,小光不爽起來更糟,只好嘆了口氣跟在他身邊。兩人一起走進便利商店。
「白長壽。」
小光走到櫃檯,沒好氣地對小姐說。
「呃,」對方一怔,看了一眼我們兩人:「請問你們十八歲了嗎?」
「他媽我幫我奶奶買的,」小光哼了一聲:「快點。」
櫃檯小姐嚇了一跳,連忙把菸遞過。小光把早就準備好的零錢往櫃檯一丟:「發票不用了。」說完轉頭就走。
我本來還想買點喝的,這下子也不敢耽擱了,隨他走出便利商店。
小光站在騎樓下打開菸,把垃圾收進口袋,打了兩根出來。
「抽這個。」
我乖乖接過,幫他跟自己點上火。小光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沉默地望著外頭的天色。
白長壽真難抽,刺刺地,刮著喉嚨。我不敢不抽,只好少許吸了一點進去。就在此時,小光瞄了我一眼,見我無辜地望著他,忽然肌肉抽動,當場哈哈大笑。
「哈哈,凱子你那是什麼臉?」他笑得幾乎嗆到自己,吐吐舌頭咂咂嘴,又笑道:「媽的,我又不是針對你,你緊張個屁啊?」
「那你他媽針對誰?」我這才輕鬆下來。
「幹,我要知道就好了。」小光邊笑邊搖頭,笑了半天又說:「好吧,乾脆讓你決定。一句話,改不改?」
「改。」
「幹,都剩幾分鐘了還改,我他媽為什麼一點也不奇怪你會這麼說?」小光歎道:「好啦好啦,改改改。改什麼你說說看。」
「我覺得喔,結尾的包袱很沒力,起碼還要加幾個小東西。」
「什麼小東西?」
「你不能一認輸就直接說那就罰,總得來個回馬槍。」
「怎麼個回馬槍?」
「這樣,你可以裝成認輸,然後猛然問一句什麼『咦?剛剛我問的是哪個字』之類的。」
「那你怎麼回答?」
「我可以把字拆開,說一個『女』一個『子』。」
「那我如果問你怎麼唸呢?」
「就說我不會,不然用英文說OK,反正裝傻裝笨。」
「好,這行。」小光又說:「還有呢?」
「我覺得我一開始跟你講一堆『好』不行,每個『好』都要生動一點。」
「怎麼生動?」
「不要光『好』,」我解釋:「可以『好吧』『好唄』『好啦』『好嘛』『好得不得了』,這種的。」
「那你自己加啊!跟我講幹嘛?」
「我會嘛,就跟你說一聲,怎樣,不行喔?」
「媽的,意見這麼多,還裝出一副沒想法的樣子!」小光笑了起來,看看錶:「沒幾分鐘就中場休息了,你要改趕快改,我們總得練一遍。他媽誰叫你今天去北一女不早點回來,現在這麼趕,等一下一定完蛋啦!」
「好好好,別生氣,那你趕快聽。」我點點頭,心裡著急,掏出隨身筆記本:「我覺得喔,你應該自己加一點跟新加坡訪問團有關的問題,什麼台灣好不好玩這種的。」
「我又沒參加訪問團,哪問得出什麼來?」小光瞪眼。
「隨便問嘛,反正我見招拆招就是了。」
「所以要『抓哏』?」
「魏老師說可以啊。」
「好傢伙,改詞不夠,還要即興演出是吧?」
「這樣搞不好會比較生動喔……」
「媽的凱子你花樣不少……」
.
三點四十分。
我跟小光在一片掌聲中下了台,兩人滿頭大汗,一起回到座位上。我把花放下,擦了擦汗,這才終於感覺到了下台後應有的輕鬆。
這是我的第三場表演,接連都在下半場,感覺起來一分鐘也沒有休息到。小達走上講台,對來賓致詞感謝,隨即在大家的掌聲中,結束了這場令人心滿意足的,圓滿達成任務的第一屆成果展。
剛才第二次表演「天安門傳奇」,我跟小光都感受到了某種從未感受過的經驗。由於兩次表演都用同一個段子,大部分的笑點觀眾已經聽過,「笑果」有限,本來就只能是展示實力而已。剛開口時大家面面相覷,但才沒說幾句,眾人已然開始鼓掌;整段進行中掌聲不斷,等兩人鞠躬下台時更傳出了比剛才我跟小箏表演時更熱烈的掌聲。
在場都是行家,自然分得出其中的細微變化。我跟小光的表演與跟小箏搭配時完全不同,除了捧逗對換,包袱裝抖責任有別;此外表現方式、語調變化或結尾方法都有極大差異。跟小箏的搭配如果說是規規矩矩一絲不苟,那麼跟小光搭配起來就是神來之筆,許多地方都是即興表演,相形之下更為生動。
小光並沒有真的按照段子來講,許多地方別出心裁,只是在結構上跟著段子的既有規劃;小箏則是發揮了「北一女精神」,即使段子裡有很難表達的地方,她也盡量在一個字不改的前提下設法克服,成功搞定表演。
我跟小光的結尾很有趣,他想了一個新的包袱,將原先的棄置不用。原本這對默契極佳的小光跟我來說不算大問題,但是這次我們捧逗對換,而「天安門傳奇」的包袱設計是逗裝捧抖,所以當他一路引導我在完全不知道內容的狀況下把包袱裝好,最後簡潔有力地抖出來時,當場大家就興奮了起來,紛紛給予我們兩人既熱烈又佩服的掌聲。
作為「示範」,我們示範了。在場無人能做到這一點。
作為「展示實力」,我們也展示了。從今天起,誰也不敢小覷我們。或者說,誰也不能小覷我們說唱藝術社了。
這就是今天的結尾,或者說,這是一年來我們所有累積實力的一次展示。從新生訓練那天起,我們一路從班上的「秩序比賽老鼠史」到「新生盃搞笑組合」,說唱藝術社「最佳拍檔」直到大家口中的「麻吉」,直到今天的成果展,不但展出了說唱藝術社的成果,也展示了我跟小光之間,有形無形的,屬於我們兩人的「成果」。
學長們,我暗想,這該放心了吧?社團有我們,管他基隆女中高雄女中,只要有我跟小光沒有搞不定的。你們放心去聯考吧,四大任務,我會完成的。
小達走下講台,在希特勒陪同下跟幾個外校社團聊了起來。阿丹一樣跑去演講社,小光負責跟相聲社哈啦。我的體力有點透支,先去送了大媽離開,跟教官組長都說了幾句,之後就趕快跑去找遠遠那邊。
遠遠他們等了我很久,我一走來他就大聲打招呼,笑著對我說:
「凱子,一個多月沒見,你真是越來越厲害啦!」
「嘿,累死了。」我坐在兩人旁邊,左右一看沒見到菲子,當下問道:「咦?菲子呢?」
「她先走了,」雅雅微笑著說:「見到你畢竟尷尬,所以你一下台,她就找了個藉口溜掉啦。」
「呃,真的喔?」我愣了愣,搖了搖頭:「奇怪,都這麼久了,她怎麼還是這麼彆扭。算了,不管她,你們今天倒是記得要來,我還蠻驚訝的呢。」
「誰記得了?是小光約我的,你這個重色輕友的我們早放棄啦。」遠遠哼了哼:「你自己回想看看,上次時時樂之後有沒有跟我聯絡,你有記得要通知我們今天過來嗎?」
「好啦,才一個月,幹嘛計較這麼多?」我嘻嘻一笑:「最近很忙啊,一邊有今天的表演,一邊還搞了一個中正紀念堂的活動。你們有看新聞嗎?」
「小光有講,我是沒看到。」遠遠搖了搖頭,問雅雅說:「妳呢?」
「我也沒有。」雅雅也搖了搖頭。
「沒有算了,本來就很突然,再說也是團體戰。」我聳聳肩,問兩人說:「那等一下怎樣,你們要等我嗎?」
「不了,今天也只是來看看,反正小光說節目不長。」遠遠笑了起來:「你啊,算了吧,別人跟你認識沒多久,我們誰不瞭解你今天一定會要去陪馬子的啦。我看你也別跟我們廢話了,趕快搞定公關活動,之後就回去吧。」
「呃,是啦,我的確還要跟大家開會。」我有點過意不去,於是道:「遠遠、雅雅,實在很抱歉,已經好幾次了,都不能跟你們好好聊聊。」
「其實沒關係,」雅雅搖頭:「哥,每次都是你有表演,下台之後當然很忙嘛。提醒你一聲,不要小玫不在就不聚會了,下次找個時間,大家像上學期那樣聚一聚,吃吃飯聊聊天不是很好嗎?」
「是啦是啦,不過可能要等暑假了喔。」
「不要緊。」
「什麼不要緊,」遠遠一哼:「你們一個公立一個教會學校,都不知道我這種暑假不能休息的痛苦。凱子我先跟你約好了,不准廢話,咱們你生日見。」
「好啦,就那天。」我點點頭。
「要是你馬子要呢?」
「不會的,我會跟她先講好。」我說,突然覺得小箏應該不知道我的生日,於是又說:「放心,這次再黃牛,你就跟我絕交好啦。」
「絕交,哈哈,哪這麼容易?」遠遠嘿嘿一笑:「你當我沒辦法整你?跟你說吧,今天帶菲子來本來是想看好戲的,誰知道她臉皮薄先跑了。我先警告你,你生日的時候她一樣會來,這傢伙有幾句話想跟你說,我保證你聽了睡不著。」
「她想說什麼?」
「我不講,」遠遠笑道:「你也不用問雅雅,她不知道。反正你生日前我們約,當天給你個震撼教育。」
「好,隨你。」我也笑了起來:「好吧,那就這麼約了,你們要走了嗎?」
「不走等什麼,當電燈泡嗎?」遠遠一笑,點點頭說:「凱子,你保重,我瞧你越來越忙了,小心功課。」
「謝了。」
「順便提醒你一聲,你馬子好正,一朵鮮花插在凱子上,小心被人追跑。」遠遠笑道,不忘提醒:「記得寒假聊過的事嗎?就不要被我不幸言中,自己小心點。」
「知道了。」
「好,那我們走吧。」遠遠起身,對雅雅說:「妳怎樣,一起走吧?」
「嗯。」雅雅依言也站起身來,望了我一眼,想了半晌後說:
「哥?」
「嗯?」
「記得要常聯絡。」她輕輕地說:「隔得越遠,就要越認真聯絡。否則再久一點,大家就會失去聯繫了。」
「呃,我知道了。」
「好吧,那就這樣啦。」她好像還想說什麼,愣了半晌,卻搖了搖頭。
兩人揮手離開。我有點內疚,一路送他們到大門口,三人在門口又說了幾句話,之後遠遠叫了一輛計程車,兩人離開成功。
我站在門口發了半晌呆,心裡五味雜陳,嘆了口氣剛轉過身,就見到小箏站在穿堂等我。
我一怔,走到她身邊。她笑吟吟地望著我走來,開口道:
「凱凱,那兩個是你的好朋友,上次社團聯展也在,是不是?」
「是啊,國中同學。」
「你怎麼不跟他們多聊聊?」
「唉,怎麼說,」我嘆了口氣:「總是沒有機會,等一下不是還要開會嗎?我怕基女的等太久,好不容易跟她們混熟了一點,要是又有什麼事讓她們不爽了,想再談什麼又得多費唇舌。」
「不會的。」小箏微微一笑:「我看她們非常佩服你跟小光,算是那種不講情面只論實力的人。雖然看起來保留了不少實力,不過我覺得你跟她們應該相處得來。」
「就跟演講社一樣,是不是?」
「嘻嘻,演講社有我,跟她們可不一樣。」小箏笑著說,牽起了我的手:「凱凱,進去吧。趕快忙完,這樣一來暑假前都沒有社團的事了。」
「沒有又怎樣?」我一愣。
「那你就可以多陪陪我啊。」她微笑著說:「我們的時間不多,應該好好把握。」
「什麼時間不多?」
「你別又敏感了,我是說,下學期我就高三了,時間不多。」
「嗯,這就是了,」我點點頭,笑了起來:「嘉嘉,昨天妳那樣,要我不敏感很困難好不好?下次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先溝通,不可以再這樣了。」
「是,知道了啦。」
小箏一笑,牽起我的手,兩人當下又走回了軍訓視聽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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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十分。
成果展結束,小達希特勒各自送客,之後三社幹部一起留在軍訓視聽教室開起社團會議。眾人講好公演合辦,也決定了未來一年三校校慶、樂聲揚、北一女社團聯展、三社各自成果展,以及學期初招生發表會的相互支援計畫。當然啦,只有兩個小時,計畫內容是提出不來的,但是就合作意願來說,三社皆在會議中達成了初步共識。
向瑞陵說,經過這場表演,她覺得三社的結合可以說是全國最強的隊伍。我們三社各有長才,下學期的公演應該是難得一見的盛會。小箏也贊成她的說法,巧怡見學姊點頭,也就憋住了原本的不滿,不甘不願地同意合作。
說唱藝術社的立場介於演講社與相聲社中間,老實說今天之後我跟小光都覺得我們才是最強的,因此態度上也就不約而同變成了以和為貴。相聲社內部運作我們不甚瞭解,因此講起話來也格外小心。至於演講社方面我覺得馨馨與斌斌是贊成合作的,小雪跟巧怡則持保留態度。不過因為小箏在場,兩人都沒有公開反對,要不是跟她們夠熟,我甚至會認為兩人都是衷心贊成合作的。
阿丹不知為何是唯一反對「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約定合作這麼多項目」的人,即使我跟小光都有意願,他卻在沒有整合意見的情況下直接提出異議。我尊重他是副手,當場表示以公演為第一戰,大家利用暑假練習建立默契,後續合作等公演結束後再說。
馨馨想了想,提議乾脆別辦招生發表會了,直接把公演日程提前到招生前夕,廣發門票吸引學弟妹參加就好。巧怡想了想表示北一女這邊可能有問題,畢竟相聲在演講社裡只是一個「項目」,不能光靠相聲表演來招生。
相聲社認為公演在台北舉行,對基隆女中學妹的招生力應該很有限。因此大家決議招生發表會還是各自舉辦,倒是在人力與「男色女色」方面可以互相支援,讓學弟妹覺得社團聯誼機會多,造成更大的吸引力。
表演討論完畢,接下來又針對段子交流開始了另一波協商。相聲社對我們的段子撰寫能力頗感驚異,表示希望我們能夠提供段子給她們「參考」。小光小達馬上反對,東扯西拉一堆,連演講社的都不知道他們在反對什麼。我心知兩人的意見主要出自對龍團的忠誠,不希望魏老師或傅老師給我們的段子流到基女那邊,當下表示自行創作的沒問題,但指導老師給的就不能同意了。
相聲社展現相當誠意,願意提供「所有」影音與文字資料給我們參考。阿丹對這一點很有興趣,小光卻覺得根本沒有必要。兩人都不開口,興趣或反感都寫在臉上,我考慮半晌覺得資料不怕多,當下就表示「多謝」了。
之後我們又針對今天的成果展交換了一些意見。過程中相聲社的女生們不斷詢問我、小光與小箏關於「天安門傳奇」的各項細節。我們訝異於她們的學習精神,各自聊了幾句對段子與表演的詮釋,也把兩份不一樣版本的段子影印給她們。
整場會議進行中,那位叫做向瑞彬的國中小弟弟一直靜靜地陪在姊姊身邊。這位小學弟身高很高,臉白白地跟向瑞陵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雖然稚氣尚存,我卻不得不承認他長得很帥,臉上神情堅毅,日後準是個迷人的大帥哥。
老實說,這位號稱在漢霖學了許久的小朋友吸引了我不少注意力。一方面他長得一表人才,安靜沉穩的氣質讓人不敢相信他只是個國中生;另一方面,我也很好奇這種楚留香長相的傢伙說起相聲不知是個什麼模樣,只可惜場合不對,否則請他來上一段,搞不好很有趣也未可知。
最重要的,他給我一種「小小黃益誠」的感覺,年紀雖小,氣質不凡,跟向瑞陵站在一起,不知道他的爸爸媽媽會不會覺得很得意呢?不禁又想起小箏,也想起了小光跟薇,作為他們的父母,應該也同樣會覺得很驕傲吧?
眾人一路聊到七點多,見時間已晚,決定一起去吃飯。這時三社社員大都離去了,向瑞陵也帶著弟弟與幾個學妹說要趕公車,小箏表示我們七字頭的應該自己聊聊,因此跟小達、希特勒等人先行告退。不久以後,就剩下了巧怡、馨馨、小雪、小光、阿丹、小憶、陳逸芝與我八個主要幹部。
我們跑去館前路莊大德聊到約莫九點半,大家談得很愉快,除了兩位女校社長看來有點不對盤外,彼此都覺得今天可以稱得上是「不打不相識」。之後馨馨陪陳逸芝一起搭火車回基隆,小雪跟阿丹自行消失,小光送巧怡回去,我跟小憶不同路,由於是男生,所以也就陪她走一段,去火車站前的公車站牌等車。
小憶一早就來了,一天下來跟大家混得很熟。她是個外表十分文靜的女生,不過我心裡一直記著早上她試圖分化我跟小光的事,對她有點戒心,沒有聊得太深。
公車站牌前滿滿都是補習班下課人潮,我跟她找了個角落站在一起。天上飄起一點小雨,夜色泛著不合時宜的涼意。本想幫她撐個傘的,想想算了,畢竟傘是小箏「賣」給我的,我並不願意跟別人分享。
小憶站在站牌下,點點細雨灑得滿頭細碎水珠。沉默半晌,對我說:
「凱子,你今天真的很厲害,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謝謝,妳們也不差。」
「大家,或許。」她點點頭:「你跟小光卻都不這麼想。」
「為什麼這麼說?」
「你們的表情。」她說:「看學姊跟阿芝表演的時候,你們兩個都不以為然。」
「還好吧?」我一怔,她竟然觀察得這麼細,忙道:「小光有點大男人主義,他覺得女生講相聲不是那麼回事。不過對妳們的功力,他還是挺佩服的。」
「嘿,是嗎?」她淺淺地一笑。
「是啊,」我想了想,又道:「再說啦,妳們也保留了實力。不是麼?」
「或許。」她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半晌後又說:「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
「請說。」
「小光跟北一女的陳巧怡,他們是一對嗎?」
「這個喔,」聽她這麼問,我忽然想起小光之前跟陳逸芝有一點接觸,不知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於是說:「老實說我不知道。他們兩個是國中同學,這種事只能問他們自己了。」
「嗯,好吧。」她點點頭,掏出車票說:「我的車來啦,那下次聊了喔。」
「好,再見。」
「嗯,拜拜。」
言罷她就上了公車。我目送公車離去,這才招起計程車,在微微細雨中趕回寧波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