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姊妹
「今天的我,已經多了一些東西了。」
八月十四日。
暑假放啊放地,感覺起來總是過不完。今天是禮拜一,成果展集訓,也是高一新生註冊日。我起了個大早,七點不到出了門。
外頭天色不好,烏雲密布,空氣既悶又濕。若非跟大家約好見面,這種天氣打死我也不出門。不過不去也不行,前陣子跟薇去澎湖,之後連續陪小箏,算算也有半個月沒練了,其他還有場務、廣告之類的事情必須跟催。從皮包掏出許久沒用的公車票,走到車站等車。
好久沒坐公車,車票只剩半個月就要到期了。還有三排沒剪,這幾天顯然用不完。待會兒記得催馨馨趕快把車修好,之後騎車上學,下學期就不用再花冤枉錢申請月票啦。
薇的車壞了。前天從皇帝殿下來引擎聲就怪怪的,之後又去了貓空和政大,送小箏回宿舍時果然出了問題。當時已經很晚了,由於剛分手,心情亂成一團,小箏下了車,站在宿舍門口,對還在車上的我說:
「凱凱,那我就先上去了。」
我望著她,想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你自己保重,」她又道:「今天或許不是時候,先分開幾天,我們等心情穩定下來再見面,好不好?」
「所以……還是可以見面嘍?」
「當然啊,傻話。」她終於笑了,身子動了動,似乎想要靠近點,卻忍著沒有移動,想了想說:「分手並不代表沒有感情。你還有紙鶴,也有我的鑰匙。我們只是暫時不見面,並不是就此形同陌路了,懂嗎?」
「所以妳也不打算拿回鑰匙?」
「唉,或許應該拿回來的。」她苦笑著說:「怎麼講呢,暫時還是不要吧。留在你那邊也是一種聯繫。」
我沉默半晌,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那就這樣了,你早點休息。」她硬下心腸:「你趕快回家,累了好幾天,別生病了。」
「姊姊……」
「乖,別這樣。」
「呃,好啦。」
「這才對。」她微微點頭,走進家門,關上鐵門。
我不知如何是好,望著鐵門怔怔出神,過了好久好久,這才終於放棄,伸手轉動鑰匙。
毫無動靜。
意料之外的情況,再試一次依然沒有回應。這一驚非同小可,馬上跳下來改用腳踩,費了老半天勁兒,車子卻依然悄無聲息。
壞了,我心想。
車身燙燙地,沾滿塵土的模樣似乎比我更疲憊。為什麼選在這種時候呢?我不知所措地站在車邊,已經深夜了,又是個分手的日子,難道是什麼預兆嗎?是薇要我不許分手嗎?還是說,這是個天賜的藉口,可以找小箏下來,看看事情是否還有轉圜餘地呢?
呃。
只是車子壞了而已,什麼「意義」也沒有,此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把車鎖好等明天再說。小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必須分手。未來或許還有故事,此刻卻必須暫停。
不得已,只好先回去了。我把車子鎖在小箏宿舍樓下,打去基隆找馨馨求援。
「哈哈哈,」響沒幾聲馨馨就接了,聽完我的處境,忍不住哈哈大笑:「人家都是男生幫女生解決車子問題,我這哥哥真是遜到家啦。沒關係,禮拜一再幫你處理就是啦。」
就這麼地,我獨自搭起深夜的公車回到家。昨天是禮拜天,剛分手的我好好睡了整天。或許前陣子太累了,整天睡下來一點幫助也沒有,早上起來渾身乏力,彷彿生過一場大病一般,鬧鐘響了好幾遍都醒不來。
早上天氣很熱,週一上班時間,公車擠滿了人。坐在後門雙人座上打瞌睡,醒來時已到館前路。
揉著眼睛走進麥當勞,「我的」位置上有人,正打算找個地方坐,就聽後面傳來一個聲音:
「嗨,哥,我們在這裡呢!」
轉頭一瞧,幾個北一女。馨馨揮著手,旁邊有阿珍、斌斌、巧怡、小雪,以及一個略帶稚氣,沒見過的生面孔。
陌生女孩穿著白色短袖針織衫,外加鬆鬆的牛仔褲。滿頭短髮像個男生,精神奕奕地望著我。俏生生的臉蛋又白又細緻,漂亮得讓人驚嘆。粉嫩的臉透著溫暖的蘋果色,睫毛又長又翹,殷紅的雙唇閃著蜜光,還有一雙亮麗澄淨的大眼,既可愛又迷人。
我一怔,她的模樣好面熟,卻不知在哪見過。
真是個巧遇,我回過神來,走到大家身邊坐下,開口問:
「咦?妳們怎麼都在這裡?」
「等你出現啊。」阿珍笑道,依然是那副社團媽媽的德性。
「學姊好久不見。妳今天也要來啊?」
「沒啦,我要去學校,跟她們約好吃早餐。」阿珍笑道:「剛剛還在打賭呢。馨馨說你一定會先來混幾分鐘,還真給她料中了。」
「我是妹妹嘍。」馨馨一笑。
「妳們賭了什麼?」我問。
「一頓早餐,」斌斌幫著回答:「如果你來了,那這頓我們請馨馨,罰你賠償我們損失。」
「那要是我沒來呢?」
「那就罰馨馨請大家。」斌斌笑道:「不過你是哥哥,只好幫她出錢了。」
「喂,怎麼輸贏都是我倒霉啊?」
「因為我出不起啊。」馨馨頑皮地說。
「誰叫你得罪我們家巧怡,乖乖請客吧。」斌斌笑道,看了巧怡一眼,又問:「你自己呢,暑假玩得開不開心啊?」
「還可以啦。」我點點頭。見巧怡在一旁瞪著我,於是說:「喂,我又哪裡得罪妳啦?」
「哼。」
巧怡嘟起嘴,什麼也不說。
「哈哈,你自個兒小心點吧,」阿珍笑道:「凱子啊,你喔,可把我們家巧怡氣壞啦。」
「我怎樣了?」
「你還好意思說,不是跟小箏分手了嗎?」阿珍輕嘆一聲:「你們兩個還真傷腦筋,上次在校門口不是沒事了?怎麼幾天沒見又吵架啦?」
「呃,我們沒有吵架啦。」我有點狼狽,只見大家都望著我,只得說:「原來妳們都已經知道啦?」
「當然,有馨馨在啊。」阿珍笑道:「來,跟大家講講怎麼回事。說不定我們也可以幫點忙。」
「唉,算了吧,一大清早的,就別問這個了。」我唉了一聲:「我去點餐,有話待會兒再說。九點半要開會,時間不夠聊八卦。」說著起身準備點餐。只見巧怡站了起來:
「我陪你買。」
「哈,可別揍人家學弟喔。」阿珍笑道。
巧怡沒答腔,頭也不回地往櫃檯走。我呆了呆,連忙追上去。兩人站在櫃檯前排隊。
我見巧怡板著臉不說話,陪笑道:
「喂,幹嘛氣嘟嘟的啊?」
「哼。」
「想說什麼就說嘛,鬧彆扭是怎樣?」
「我鬧什麼彆扭?」她瞪我一眼:「你這個人,偷吃也不知道擦嘴巴。自己去澎湖搞外遇,把大家扔在台灣練段子,這都不要緊,幹嘛一回來就跟小箏學姊分手?」
「這……」我心想真是一言難盡,忙道:「巧怡,事情跟妳想的不一樣,妳不瞭解內情,別開口就亂怪人好不好?」
「不怪你怪誰?」巧怡說:「對啦,這不干我事,不過我看你很不順眼。」
「好啦,分都分了,幹嘛不順眼?」我轉移話題:「那妳自己呢,聽說在跟小光生氣?」
「死馨馨。」
「不是她講的。」
「不是她還能有誰?」
「妳姊姊。」我解釋:「那天打電話找妳,文文學姊跟我聊了幾句。她說……」
「她說什麼我知道。」巧怡打斷我:「所以你想說,是我姊姊叫你分手的,是不是?」
「我是在講妳跟小光,不要往我身上扯。」我說:「文文學姊的確要我不要牽扯不清,不過分手是我們自己的決定,與學姊無關。」
「那現在呢?跟林美薇在一起?」
「她回加拿大了。」
「打算找馨馨代打?」
「我跟她又沒怎樣。」
「那就找儀隊辣妹作陪?」
「喂喂喂,別淨講難聽的好不好?」我沒好氣地說:「妳跟小光生氣別往我身上牽拖。我跟姊姊的事不是妳想的那樣,妳要知道我可以講,用不著吐槽。」
「我才懶得管你的事。」她撇過頭去,哼了一聲:「誰生小光的氣,我跟他又沒怎樣,你少一直扯這件事。」
「咦?妳也會說這句啦?」
「哪句?」
「就『沒怎樣』啊。」
「誰跟你一樣,我說沒怎樣就是沒怎樣。」
「好啦好啦,沒怎樣,妳說了算。」我心裡暗笑,講來講去還不是跟小光有關:「大社長啊,別鬧彆扭了,我們家小光怎麼得罪妳啦?快跟我說說,我幫妳出氣去。」
「太遲了啦。」
「不會啦,說嘛。」
「不要。」
「好嘛,算我道歉補過,就跟我說一聲吧?」
「才不要,我又不是小箏學姊,你跟我耍賴皮有什麼用?」巧怡瞪著我,語氣卻緩和了些:「問那麼多,好像真把我當好朋友一樣,其實根本是個大花痴,難怪你們兩個是好搭檔。」
「小光怎麼花痴啦?」我抓緊機會。
「喂,該你點餐了,別廢話了。」巧怡推我一把,只見已經輪到我們了,當下對櫃檯小姐說:
「一個鬆餅餐,飲料要可樂,番茄醬多給一包。謝謝。」
麥當勞小姐打好單,笑咪咪地前去取餐。我對巧怡說:
「好啦,講吧?」
「沒什麼好講的。」
「講講嘛。」
「反正就小光嘛,跟人家……」巧怡臉一紅:「在一起幾天,忽然又不理人了。」
「所以你們的確搞定了?」
「也不算是,」她搖了搖頭:「要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他搞成那樣我還不翻臉嗎?」
「他搞成怎樣了?」
「就跟陳逸芝嘛。」
「阿芝?」我裝傻:「她跟小光走得很近嗎?」
「是啊,可惡。」巧怡恨恨地說:「我不氣她喜歡小光,反正大家各憑本事,我可以喜歡她為什麼不能?我氣的是小光,話也不講清楚,到底要不要跟人家在一起,要不要都是一句話,什麼都不講算什麼意思?」
「嗯,那我問妳,」我想了想:「之前小光有沒有對妳表示什麼?」
「呃,」巧怡遲疑了一下:「算有吧。」
「說要在一起?」
「他沒說,只是……」
「牽牽手?」
「差不多啦。」
「親親妳?」
「喂,問這麼多幹嘛!」
巧怡嗔道,我哈哈大笑:
「當然要問清楚。有時候牽牽手並不代表什麼,親過才算確定。」想了想又說:「嗯,這麼一來,跟講清楚也沒什麼兩樣了。小光那個人妳知道,死要面子,跟妳差不多。你們只是沒說出來,其實已經在一起了。」
「誰死要面子了?」巧怡沒好氣地說:「就算你說得對,那他幹嘛又跟阿芝偷偷約會?這算什麼,學你腳踏兩條船不成?」
「我沒有腳踏兩條船。」我哼了哼:「妳再亂罵人,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好啦好啦,」巧怡皺眉:「那你說啊,小光是不是不想跟我繼續下去了?」
「我覺得不是。」
「那是怎樣?」
「我不知道啊,他又沒跟我說。」我裝無辜,幫小光開脫:「不過他不是這種人,要不是妳誤會了,就是別有隱情。當然,以他個性判斷,說不定是在介意妳什麼,故意氣妳一下,想知道妳會不會吃醋之類的也有可能。」
「喂,我怎樣了?」
「這妳比我清楚吧?」
「我沒怎樣啊。」
「嘻嘻,妳說這句蠻順的,要不要付我授權金啊?」我笑道:「巧怡啊,妳跟小光一樣,有話又不說清楚,那我該怎麼幫妳呢?到底怎麼了,說來聽聽不行嗎?」
「討厭,」巧怡為難半晌,皺起眉頭說:「好啦,跟你講。可是你不能跟別人說,尤其是馨馨。」
「怕她到處傳?」
「她不會,可是我就是不想讓她知道。」
「沒問題,就這樣,妳知我知。」
「好吧,你東西來了,先付錢再說。」
巧怡說。我轉身付錢取餐,兩人走到櫃檯一角,巧怡說:
「這些事一時講不清,今天結束後你留下來,我們私下講。」
「可以,不過妳要等一下,馨馨說要幫我修車。」
「沒關係,我下午沒事。」她點點頭,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好啦,凱子,剛剛是我不對,你對人還是很好的。」
「哼,我本來就是這樣。」
我裝模作樣地說。只見巧怡壓低聲音,悄聲道:
「對了,有件事提醒你。剛剛跟我們一起來的女生,你有沒有覺得人家長得很面熟?」
「有,超級面熟的,感覺起來好像昨天才見過面。她是誰啊?」
「你這人,真是沒良心的代名詞。」巧怡嘆了口氣:「她是小箏學姊的妹妹,今年剛考上我們學校,等一下阿珍學姊要帶她去註冊。」
「啊?姊姊有妹妹啊?」
我大吃一驚,巧怡噗哧一笑:
「哈,姊姊有妹妹,你的說法真好玩。小箏學姊沒跟你講對不對?這裡頭有文章,你別急著跟她說話。尤其跟學姊分手的事千萬不能在她面前談。」
「剛剛阿珍講了啊。」
「細節她不知道,這才是重點,別大嘴。」
「為什麼?」
「內情複雜,一時說不清楚,下午慢慢跟你講。」巧怡搖頭:「這就是我來陪你點餐的理由,要不然誰理你這個沒良心的?大家都不知道小笙妹妹的事,待會兒可別漏口風。」
「知道了。」我點點頭:「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程嘉笙,竹字頭下面一個生命的生,夜夜笙歌,知道嗎?」
「知道了。」
我忙道,心裡嘖嘖稱奇。
巧怡總算滿意了,幫我抽了幾張紙巾,兩人一起回到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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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馨馨身邊,我一邊跟大家聊天,一邊偷偷打量著「小笙妹妹」。她跟小箏長得很像,細緻的膚質、小小的臉,也有一對不大明顯的虎牙。然而,或許因為是妹妹吧,看上去比小箏開朗幾分,不像小箏那麼冷冰冰的,感覺起來可愛又親切,氣質非常不一樣。雖然也不太說話,不過該笑的時候還是會笑,該聊的時候也能聊幾句。比起沉默的小箏,乍看之下親和得多,難怪剛才一時沒有認出來。
她是阿珍帶來的,兩人熟得不得了。當然了,小箏阿珍交往十幾年,阿珍跟她妹妹熟並不稀奇。倒是小箏從來沒有聊過這個妹妹,人家好不容易考上北一女了,做姊姊的也不帶妹妹去註冊,其中內情想必不單純。巧怡說「裡頭有文章」,看來下午還有八卦可聽。
許久沒見,演講社好朋友們還是一樣親切,跟小箏分手並沒有引發大家敵意。巧怡態度不佳是因為小光,與我無關,想來眾人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又不明白箇中原因,也就沒有發揮「正義感」,跟我過不去了。
我依照巧怡提醒,避過跟小箏分手的事不談。大家都很識相,當著程嘉笙什麼都不問,連阿珍也一反常態地沒有亂開玩笑。倒是這位小學妹全程都望著我,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看來很想找我說話,只是跟我不熟,也就沒有開口。
九點左右眾人散伙。阿珍帶小笙妹妹離開,離開前小笙妹妹還恭恭謹謹地跟幾位學姊道別。剩下的人都要去成功,一行五人離開麥當勞,往濟南路方向走。
馨馨跟我走在最後面,兩人落後幾步,她開了口:
「哥啊,看到小箏學姊的妹妹,你有沒有很緊張啊?」
「我幹嘛緊張?」
「你剛甩掉人家姊姊嘛。」
「講這樣。」我搖搖頭:「馨馨啊,我跟姊姊分得很和平,跟妳想的不一樣。」
「我知道啊,」她一怔,笑了起來:「你們都很成熟,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啦。」
「呃,哭還是少不了的。」
「那叫真情流露。」馨馨笑道,又問:「對了,巧怡剛剛跟你說什麼?」
「她沒說什麼,只是怪我不幫忙,約我下午聊小光,順便跟我說一些關於小笙妹妹的八卦之類的。」
「嘻嘻,她還真信賴你。」馨馨笑了起來:「真好,有八卦可聽。那我也要去。」
「她只有找我耶。」
「呃,我不能去嗎?」
「妳問她,她說好就好。」
「唉,那就不行了。」她搖了搖頭:「哥,你不知道,這陣子巧怡很多事情都不告訴我,好像怕我沒事亂講一樣。其實我只會講該講的事,大事上我一向守口如瓶。」
「她不會這麼想啦。」
「嗯,我有這種感覺。」馨馨嘆了口氣:「放個暑假,事情突然變了好多。你跟學姊分手了,薇姊姊走了,巧怡脾氣越來越大,連大姊都怪怪的。真不知道是怎麼了,難道是天氣太熱,大家都太浮躁了嗎?」
「咦?大姊怎麼了?」
「她好像有心事,每次打電話都悶悶的。」馨馨聳聳肩:「我也不知道怎麼啦,只知道跟薇姊姊有關,剩下的她不肯說。」
「要不要我幫妳問?」
「啊,那好極了。」馨馨高興地說:「大姊最喜歡你了,你去問她一定講。這樣吧,要是她叫你別跟我說,那你就答應她沒關係。聽完自己判斷,可以講才講,不能告訴我的,只要讓我知道是不是很嚴重就好了。」
「嘿,把責任都賴給我啦。」我一笑:「我自己判斷,唬她是我唬,八卦妳照聽,算盤倒是打得挺精。」
「不管啦,你是哥哥。」
「好啦好啦,我去問。」我點點頭:「不過提起大姊,我也有件事要跟妳說。」
「什麼事?」
「妳是不是對她的生活很有意見?」
「你指的是哪個部分?」
「妳有意見的是哪個部分?」
「這個嘛,」馨馨想了想:「我知道了,她跟你告我的狀對不對?其實我也不是有意見,只是你不覺得那種生活很頹廢嗎?開個地下舞廳,每天喝酒吸毒,還有一堆流鶯逛來逛去拉生意。我不喜歡她那樣,好好一個女孩子,為什麼不找個好一點的工作,不然找人嫁掉也行啊。」
「口口聲聲說沒意見,一講就是一大套。還找人嫁掉咧,這是什麼老古板想法啊?」我笑道,勸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妳覺得她很頹廢,搞不好她還覺得妳太阿信了呢。」
「阿信?」馨馨一怔,哈哈大笑:「哥啊,原來你是這樣想我的生活啊?」
「也不是啦,」我連忙改口:「妳家環境辛苦,妳卻很努力,活得也很開心。這是佩服的意思,妳可別亂想了。」
「我沒亂想啊,哈哈,」她笑道:「也沒什麼辛苦啦,什麼阿信的,哪這麼慘啊?」
「好吧好吧,算我舉錯例子,起碼妳看起來很開心。」
「不是看起來,我是真的很開心。」她指正,暖洋洋的身子靠在我身上,飄著馨馨特有的香味:「我很幸福的。唸台灣最好的高中,雖然窮卻餓不死,大家都對我很好,還有你這麼好的哥哥,再不開心就要天打雷劈啦。」
「妳還真樂觀。」我點點頭,稍微讓兩人中間有點距離。
「你最近心情不好,薇姊姊跟小箏學姊一定讓你感觸良多,過幾天就沒事了。」她柔聲道:「這也是我不喜歡談感情的理由。說起來也要謝謝你,我們這種關係最好了,不近不遠的,我覺得很輕鬆。」
我一怔,想不到她可以這麼自然地說起這件事。「不近不遠」,登時覺得自己的動作有點多餘。當下忙道:
「哪裡,我們投緣嘛。」
「是啊,這樣最好了。」
她笑道,不再接口,靠得更近了些。
小雪斌斌走在前面,回頭見到我們的模樣,不約而同微笑著轉過頭去。我心想還是保持一點距離吧,不著痕跡地放脫了手。口中隨意胡說,前前後後來到了學校。
今天是註冊日,高一新生穿著便服在校門口穿梭。一張張稚氣的面龐跟著家長,緊張兮兮地走進「台北市立成功高級中學」的金字招牌中。我想起去年的自己,心下唏噓,領她們走進校園。
小學弟們看到一堆綠制服走進校園,個個都睜大了眼睛。門口教官沒有留難,我幫大家換證,帶眾人走進校門。
來到軍訓視聽教室,我讓眾人稍候,獨自跑去訓導處借鑰匙。剛喊「報告」,就見到了笑容可掬的賴小姐。
「呀,你來了,好久不見啦。」
「是啊,今天有練習,我來拿鑰匙。」
「喔,哪一間?」
「軍訓視聽教室。」
「呀,洪教官不在耶,」賴小姐拿起一張紙瞧了瞧:「嗯,他在幫忙新生註冊。不然我幫你找好了。」說著一陣風似地走到教官桌子旁,打開抽屜翻了一陣,拿出整串鑰匙,拎著其中一支遞來:
「都串在一起了。你先去開門,記得馬上拿回來。」
「好,多謝。」
接過鑰匙離開訓導處,我快步走回軍訓視聽教室。只見阿丹、小張、范胖都到了,基隆女中那邊阿芝、小憶與鄭柏菁也在,除了向瑞陵、阿強與小光,餘人皆已來齊。
又是一團混亂打招呼,我把門打開,留阿丹接待,拿鑰匙回訓導處還。就這麼會兒功夫阿強來了,站在訓導處門口,似乎正在等我。
「凱子。」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我有事找你。」
「先等一下。」
我進訓導處把鑰匙交給賴小姐。她悄聲道:
「喂,王志強在等你。」
「我知道啊。」
「你跟他正常點沒?」
「很久沒見了,這算『正常點』沒?」
我笑嘻嘻地說。賴小姐搖頭:
「董子凱啊,都搶到社長了,對人家客氣點嘛。」
「好好好,客氣客氣。」
我打著馬虎眼走出訓導處。阿強還在那裡,見我並不打算停下來,於是也展開腳步,並肩走在走廊上。
兩人都沒說話,沉默半晌,他打破沉默:
「凱子?」
「幹嘛?」
「這個暑假你很難找。」
「沒事找我幹嘛?」
「你答應齊教官要幫我寫段子的,」他哼了哼:「好傢伙,他一去受訓,馬上給我換成傳統段子,竟然還是群口。」
「嘿,沒良心。」我嘿嘿一笑:「給你傳統段子是看得起你,你覺得我寫的段子比『雲山霧罩』來得強嗎?群口又怎麼了,兩個社長配你,一捧二逗,野獸配美女,還兩個,這還不滿意啊?」
阿強一怔,冷冷地說:
「這麼說來,你是特別『照顧』我嘍?」
「你是學長,照顧說不上。」我冷笑:「倒是你該認真點。這段是公演重點,搞砸了表演就完了。」
「是這樣嗎?」他哼了哼。我心想起碼還得相處一段時間,於是又說:
「當然是這樣。這次只有三個傳統段子,兩段群口怎麼不是重點?我派的都是三社最強高手。不說你吧,其他誰是省油的燈了?小光嗎?向瑞陵?馨馨巧怡?還是阿芝?我沒自己上,也沒派阿丹,你該瞭解我的誠意。」
「你少來,」他搖了搖頭:「我不是沒有自知之明,這幾個人的確是三社最強,我一個也比不過。」
「比不過就勤練,誰天生就會的?」
「所以你是說,我對不起你們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還不承認嗎?」他瞪著我:「你跟小憶說,『雲山霧罩』裡兩個機伶的配一個笨的,不就是說我嗎?」
媽的,這女人真會搞破壞。我直認不諱:
「沒錯,這話是我說的。她沒學問就算了,魏老師上課你都在睡覺嗎?我說這段用的是『智捧愚逗』的寫法,你明著是逗哏,其實演的是愚角。她們兩個都是機伶角色,你的角色是裝笨抖包袱。怎樣,這算罵你嗎?」
「你是這麼說的嗎?」
「不信你去問她。」我哼了哼:「這女人專門興風作浪,你還信她的,豈不比她更蠢?」
「好吧,」阿強點點頭,眼看來到軍訓視聽教室,停步說:「這件事算你有理。那我還有一件事要問。」
「說啊。」
「你打算參與代聯會選舉,是不是?」
「沒啊。」
「又騙人,大家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你想選代聯會主席,對不對?」他滿臉譏嘲:「凱子,以為我看不出你的野心嗎?恕我說句難聽的,你這點本事只能在說唱藝術社逞兇,真跟演辯社對上,只怕死得難看,還得饒上社團的未來。」
「嘿,你看出來個屁。」我哈哈一笑:「我可沒要選,之前的確打算湊熱鬧幫幫某社團,後來教官要我別管,我就聽他的不管。怎樣?你的消息未免也太不靈光了吧。」
「是這樣嗎?」
「不信就別問。」
「這跟我信不信無關,」他搖了搖頭:「一句話奉勸你,這件事別妄想了。小達創社不易,你用賤招當上社長,就不要把社團搞砸了。」
「哈,廢話不只一句。」我笑道:「代聯會關我屁事。真為社團好,你就好好練段子,別把表演搞砸啦。」
「媽的,跟你講也是白講。」
「那就別跟我講。」
我呸了一聲,轉頭走進軍訓視聽教室。
.
不一會兒向瑞陵也到了,全員只有小光缺席。我心想這樣影響不大,當下宣布今天的流程。由於小光不在,十一個段子只有八個能練,全部走完只要兩個小時不到,於是要求先排練一次,之後討論場務工作,其餘時間分組帶開練習。
老實說,三社合作至今一直有點相敬如「冰」的味道,名義上段段合作,彼此之間卻鮮有互動。眾人開始排練,練到第四段「超級市民」時有人敲門。馨馨開門一看,只見外頭站著向瑞陵的弟弟,跟我約好今天見面的,剛剛註冊完畢的向瑞彬。
向瑞陵一笑,坐在位置上沒有起身。我對向瑞彬招招手,馨馨帶他走到身邊。
「學長。」
他恭恭謹謹打招呼,我說:
「你坐著,看我們練習。」
「是。」
向瑞彬聽話找了個位置坐下,我繼續望向舞台上的阿丹與小張。不久表演完畢,我跟小憶上台,講起主持人稿。
下一段是「金剛腿」,小光不在,原本是不能練的。小憶正打算跳過歡迎詞,排練下面的「特別來賓」與「雲山霧罩」,我悄聲道:
「我來幫小光代班。」
她呆了呆,尚未反應過來;我不管她有什麼意見,逕自往舞台上走。原本沒打算上台的馨馨與向瑞陵都是一怔,隨即各自上台,在我身邊就位。
我與兩人同時鞠躬,報題報家門,開始表演。
「金剛腿」是傳統段子,我修了一點細節,原則上跟傳統段子差不多。內容重複性很高,是個標準的出題答題段子,聽一遍就能背了,何況段子還被我改過,代班起來毫不為難。
搞定「金剛腿」,我走回小憶身邊,唸完特別來賓介紹以及「雲山霧罩」的台詞,輪阿強、巧怡與阿芝上台。
回到座位坐下,向瑞彬佩服地看了我一眼。這只不過是個牛刀小試,本來應該跳過去的,不過既然他在,我就要顯點本事給人家瞧瞧。當下行若無事地轉過頭去,繼續觀察台上表演。
這段之慘就別提了,阿強不愧是「前輩高人」,表演能力比去年發表會時毫無進步。巧怡阿芝再怎麼厲害,碰到這種白痴也發揮不出來。只見台上講得一塌糊塗,別說這裡都是內行,就算只是一般觀眾,我看也會想要掐死他們。
好不容易撐到表演結束,三人互相瞪視走下舞台。我跟小憶回到台上,介紹阿丹與小雪的「談戀愛」。
跟成果展一樣,這次我再度精心設計了表演順序。按照舞台效果,既然「雲山霧罩」絕對是一場災難,接下來的阿丹小雪就能因而加分。這麼安排也是偏心演講社與說唱藝術社,讓兩社合作的段子看起來比真實實力強。
老實說,阿丹的表演缺乏傳統相聲韻味,或許是小達他們把精神都用在我跟小光身上了吧,說唱藝術社除了我們兩個,講得出老段子味兒的只剩一個希特勒。不過,阿丹的表演一向都很「有用」,一場公演不能只有一種味道,適當時機端出阿丹,也是一種獨具風格的新鮮感。
跟小張表演,阿丹比較「皮」;跟小雪搭配,他就比較「憨」了。阿丹一路禮讓小雪,要說兩人之間沒有什麼打死我也不信。段子是阿丹寫的,角色分配一樣是阿丹捧小雪逗,段子裡所有精華都靠逗哏發揮,阿丹的台詞少得可憐。修改段子時發現這一點,本來幫他們修得平衡了些,豈料兩人一上台,講的依舊是原本的台詞。
唉,算了,我苦笑一番,看樣子「談戀愛」真是件磨人的事。不說我自己了,台上的阿丹,剛剛的巧怡,加上乾脆躲個不見人影的小光,大家都有自己的麻煩。
忽然想起小箏的話,我轉頭望小憶一眼,發現她也正望著我,表情似笑非笑。見我轉頭,她迅速閃避了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談戀愛」表演完畢。我跟小憶各有心事上台說台詞,之後是范胖與斌斌的「黃范家」。
好久沒見到范胖了,六七晚會後他一直很低調,幾次練習都一個人悶在那裡。這陣子我老沒來,一看之下才知道他練得有多勤。瞧著兩人熟練生動的演出,我不禁想起去年發表會上他與阿強的表現。不禁覺得,自己似乎常常忘記了他的存在。
「黃范家」後是小光阿芝的「言不及義」,我跟小憶跳過這段,介紹本次公演壓軸:馨馨斌斌的「電梯風波」。我對這段期望很大,之前力排眾議交給演講社,當下聚精會神地看著她們。
由於跳過了「言不及義」,斌斌等於連續表演兩段。不過斌斌就是斌斌,演講社裡屬她最沉穩,相形之下馨馨看起來還比較緊張。
緊張也是應該的,我心想,畢竟這是唯一由演講社獨立擔綱的段子,不但最有話題性,表演難度也最高。必須學習各省方言,更要揣摩共產黨的「官架子」,這都不容易由兩個女生來詮釋。若非偏袒演講社,其實這段應由我跟小光來表演才對。
八分多鐘的段子,兩人不到七分鐘就表演完了。我呆了呆,這個速度未免快了點。兩人表現比預期中差,有種少了些什麼,有點生疏,段子背不完全,味道不對的感覺。
這可不是馨馨斌斌的實力,或者說,就算還有進步空間,演講社出來的人可不會這麼馬虎。適才的表演很不到位,一看就知道是缺乏練習的結果。馨馨斌斌怎麼會這樣呢?難道說這段時間她們還有別的事情在忙,或者「電梯風波」真的太難了,兩人已經盡力了呢?
台下反應不大好,正思索間,小憶又上了台。下一段是我跟小光的「天安門傳奇」,小光不在沒辦法表演,我本想宣布排練結束,卻聽小憶說:
「凱子啊,這段我來代替小光表演,行不行啊?」
「呃,不用了吧,反正是最後一段。」
「剛剛你也代替過他了啊。」
她笑著說,看來十分堅持。
我正想拒絕,見台下都看著我們,只得皺眉道:
「問題是,妳練過這段嗎?」
「嗯。」她微微一笑:「相聲社人人練過。」
此話一說,我當場警覺起來,瞬間改變了主意。
「好,來吧。」
我哼了哼。只見她點點頭,三言兩語帶過串場台詞,來到舞台中央,報家門道:
「柯憶雯,」
我一呆,她竟然報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小光。接口說:
「董子凱,」
「上台一鞠躬。」
兩人合道,開始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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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二十分。
排練結束,我跟小憶各自下台,連眼神都沒有交會一個。
老實說,我對這個安排很不高興,只是站在台上不好鬥嘴,這才讓她將了一軍。由於缺乏默契,表演效果只能說是差強人意,下面還有向瑞彬呢,我哼了哼,剛剛就該拒絕她的。當下宣布休息,要大家十一點半集合開會。
小憶想說什麼,我卻不給她機會,獨自走出軍訓視聽教室。正打算跑哈草樂園抽菸,馨馨追了上來。
「哥,等我一下。」
我點點頭,腳下不停步。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側門花圃,我見四下無人,這才點上火說:
「什麼事?」
「哥,這是學校,你就別抽了吧?」
「妳少囉嗦。」我揮揮手,又問:「什麼事嘛?」
「你生氣了,對不對?」
「當然啊,可惡。」
「為什麼生氣?」
「妳沒聽她說嗎,基隆女中人人練這個段子。」我哼了哼:「明明是代練,卻不報小光名字,我表演『金剛腿』的時候可沒有自己出鋒頭。」
「嘻嘻,你沒有嗎?」馨馨笑道:「別的段子都跳過去,這段倒是主動代班。『言不及義』你怎麼不幫忙?」
「我沒練那段啊。」
「段子不是你寫的?」
「沒錯,可是我沒練。」我皺眉:「妳跟我扯這個幹嘛?我生她的氣,妳要來打圓場不成?」
「哪有,我只是怕你不高興,陪你說說話而已。」
「妳管好自己吧,」我沒好氣地說:「光知道八卦別人,妳跟斌斌是怎麼搞的?『電梯風波』練成那樣,把我的臉都丟光啦。」
「呃,這個嘛,」馨馨傻笑道:「我們還在努力嘛。」
「妳們的表現不像有努力過什麼。」
「好嘛好嘛,」馨馨賠笑:「哥你別生氣,我保證絕對努力練習,到時候絕不讓你失望就是。」
「哼,所以之前沒努力,是不是?」
「呃,好啦,算是。」
「什麼叫做『算是』?」
「我……我要打工啊,你知道的嘛。」
「打工就有理了嗎?那斌斌呢?她也要幫忙家計?」
「她一個人沒辦法練啊。」
「都忘詞了,她打貴校演講比賽敢忘詞嗎?」
「呀,『貴校』都出來了,」馨馨吐吐舌頭,拉著我的手臂,撒嬌著說:「好啦,哥你就別罵人了。我會跟斌斌一起加油的,人家是你徒弟呢,放心放心。」
「放心妳個頭,」我哼了哼:「是我徒弟更糟糕,要是真讓我丟臉了怎麼辦?」
「那隨你罰好啦,」她嬉皮笑臉地說:「我學小狗叫汪汪汪,讓你打屁股,什麼都好。怎麼樣?」
「呃,」我臉一紅,這話不好接,只得亂以他語:「唉,好啦,妳自己努力就是,不談這個了。」說著嘆了口氣:「倒是馨馨啊,不瞞妳說,剛剛練了一遍,我開始覺得合辦公演不是好主意了。」
「哦,怎麼說?」
「氣氛很糟啊。」
「那是你自己氣氛糟吧?」馨馨一笑:「哥,你的門戶之見太深了。我覺得相聲社的人還不錯呀,每個人都很認真,並沒有多餘的情緒。是你自己硬要把她們當成對手的,其實大家都好好的呢。」
「那巧怡跟阿芝怎麼說?」
「阿芝好得很,巧怡自己吃醋,我覺得很無聊。」
「妳不是很擔心她,還要我幫忙?」
「擔心歸擔心,不代表我認同她的情緒。」馨馨正色道:「之所以找你幫忙,是因為你是小光麻吉,加上巧怡又聽你的話而已。不過如果你問我,我會覺得把私人情緒扯進公事裡,是一件很不得體的事。」
「呃。」我一怔,不禁又想起小箏。
「你自己也是,」馨馨放輕語氣,柔聲說:「哥,你從接社長開始就變了一個人,說唱藝術社給你很大的壓力,是不是呢?」
「沒有啊,」我一怔:「怎麼會這麼想?」
「我就是這麼想。」她說:「你表面上散散的,可是每次談到社團的事都很嚴肅,盤算一堆,上學期你可不是這樣的。」
「相聲社是我們的假想敵啊。」
「你說得很對,她們是『假想』敵,」馨馨接口:「問題就在這裡,你跟巧怡都認定她們是敵人,其實除了你們兩個以外,其他人都相處得很融洽。」
「其他人是誰?」
「不說別人了,小雪斌斌都很好啊,我也跟她們相處愉快,沒什麼問題。」
「那是因為妳們不用負責。」
「負責什麼?社團聲譽?公演成敗?還是省賽輸贏?」馨馨搖頭:「這些東西都是虛假的、不存在的事情。我們是學生,辦個活動應該快快樂樂的才對。都跟你或巧怡那樣,那幹嘛還要合辦呢?不如各辦各的就好了嘛。」
「呃。」
「看,你也知道我說得對。」她笑了起來:「你啊,就別再傷腦筋怎麼打敗『假想』敵了。這陣子你狀況不好,再不好好調整只怕誰也打敗不了。聽妹妹一句話,別把這場公演搞得跟打擂台一樣,大家嘻嘻哈哈玩一玩,不是很好嗎?」
「唉,好啦,我會記住。」
「是啊,這樣才開心呢。」她牽起我的手:「你別把事情都放在心裡。不管是誰,小箏學姊或薇姊姊,大家都很愛你。社團輸贏都是一場空,只有每天開心,當下開心,人才會活得有價值。我希望你快快樂樂的,不愉快的事不要往心裡去。知道了嗎?」
「知道了。」
「那我們趕快回去吧,你也別抽菸了。」
她笑道,接過我的菸,跑到一旁洗手台上沖掉,不由分說拉我回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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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踏進軍訓視聽教室,就見向瑞陵帶著弟弟朝我走來。馨馨笑著閃到一邊,向瑞陵對我一笑,斯文地說:
「學弟,謝謝你讓小彬進來看大家練習。」
「呃,不客氣。」我搖搖頭:「他想加入說唱藝術社,早點參與也是好的。」
「你同意了嗎?」
「我同不同意並不重要,學校有學校的規定。」我話才出口,想起馨馨的勸告,改口道:「重點是他的意願,我對社員都是一視同仁的。只要學弟喜歡相聲,說唱藝術社就一定歡迎。不過學校在填寫社團志願上有學校的規定,我沒辦法讓他優先加入就是了。」
「這我懂,」向瑞陵一笑,心領神會:「沒關係,小彬會自己完成手續。有什麼問題請你幫他一下。」
「這當然。」
「那多謝了。」她笑著說,轉頭對向瑞彬道:「小彬,以後要多跟學長請教。將來進了社團,也不能仗著自己在少年團練過就驕傲自大,一定要虛心跟學長學習。知道了嗎?」
「知道了。」向瑞彬站得直挺挺地,表情很認真。比我高十幾公分的個頭有種打躬作揖的感覺。
「學習不敢,好好跟魏老師討教倒是真的。」我客氣一句:「好吧,那就先這樣,等一下還要開會,我就不招呼你們了。小光沒來妳沒辦法練習,沒事先走不要緊,我跟妳學妹討論就好了。」
「好,那我們先走一步。」她拍拍我的肩膀:「學弟,加油了。下次什麼時候集合?」
「大概是明天,我會跟阿芝討論。」
「喔,對了,」她又說:「小彬明天還想來看練習,可以嗎?」
「他不覺得無聊就可以。」我點點頭,問向瑞彬說:「怎樣,也想來參加公演嗎?」
「呃,我不敢。」
他囁嚅地說,向瑞陵笑了起來:
「哈,就憑你這點本事,只怕學長還看不上眼呢。我們走了,明天見。」說著揮別大家,與向瑞彬轉身離去。
望著兩人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早上碰到的小笙妹妹。同樣是兄弟姊妹,向瑞陵跟她弟弟這麼好,小箏卻跟小笙妹妹沒有往來。心下感嘆,回過神來,走到大夥兒中央說:
「好吧,接下來要開會了。兩社正副社長留下,其他人要練習就練習,不練的話可以先行離開。」
此話一說,大家都看了看彼此,默不作聲收起書包。阿強瞪我一眼,哼了哼道:
「凱子,就這麼點人,不用一起討論嗎?」
「不用,你快回去背段子,下次別再忘詞了。」
「靠。」
他似乎覺得很沒面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范胖斌斌打算繼續練習,表示待會兒會幫忙鎖門,兩人相繼離開。
小雪跟阿丹俯耳講了幾句話,阿丹只是一個勁兒點頭,面帶微笑。小雪把話說完,起身走到我身邊,微笑著說:
「凱子,今天辛苦了。」
「不會。」
「你的數學成績還好吧?」
「沒問題,及格了。多謝妳之前的幫忙。」
「那就好,我還替你擔心了一下呢。」她放低聲音:「剛跟學姊分手,你自己保重。」
「謝了。」
「有事可以打電話給我,別悶在心裡。」
她柔聲說,轉身離去。
這麼一來,偌大的教室裡只剩下巧怡、馨馨、阿芝、小憶、阿丹與我六人。我們圍成一圈各自坐下,阿芝見眾人都沒說話,率先道:
「凱子,今天練習下來,我有幾個意見要說。」
「請。」
「首先是出勤狀況,」她單刀直入地說:「這次是說唱藝術社主辦,結果每次都是你們有人缺席,不是你就是小光,我希望你們能檢討一下。」
「前兩個禮拜我有事,之後不會發生類似情況。」我點點頭,心想妳跟小光多熟,這話跟我講幹嘛:「至於小光這邊,昨晚我特別提醒過他。他為什麼沒來我也不知道,明天見面我會問問看。」
「好。」她點點頭:「第二件事,我覺得你段子分配得不好。」
「哪裡不好?」
「既然要說,我就不客氣了。」她看了巧怡一眼:「『電梯風波』的確是個好段子,我覺得讓演講社表演太可惜了,可以考慮交給別人。」
「嘿,『別人』是誰?妳們嗎?」巧怡冷笑著說。
「我們也不合適,」阿芝搖頭:「這個段子除了小光跟凱子,其他人都沒資格上。」
「說得好聽,」巧怡一步不讓:「那『天安門傳奇』怎麼辦?」
「『天安門傳奇』笑點不多,放在壓軸本來就不合適。」阿芝面無表情:「題材本身是不錯的,說唱藝術社成果展大家都聽過了。不過那是凱子跟小光,他們兩個默契本來就好,講哪段都可以,跟段子內容無關。」
「上次凱子也跟我們小箏學姊一起表演這段,效果不是也不錯?」
「沒錯,所以我才說,不一定需要他跟小光,」阿芝接口:「換成馨馨配斌斌也可以,不要放在壓軸,讓凱子小光講『電梯風波』不是更好?」
「不好。」我開口打斷兩人:「『天安門傳奇』我不讓,要嘛讓馨馨斌斌拿『電梯風波』壓軸,這倒可以同意。」
「我反對,」阿芝堅持:「她們表演『電梯風波』效果不佳,比不上你跟小光的『天安門傳奇』。」
「所以我的安排還是對的。」
「好吧,如果你堅持。」她皺起眉頭:「一樣是上台表演,你不選擇舞台效果最好的組合,我覺得很不理解。」
「沒有什麼舞台效果最好的組合,多練功就好,少練功什麼組合都好不了。」我懶得跟她廢話,轉頭順便瞪馨馨一眼,又說:「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我不想再談了。還有什麼意見?」
「接下來是阿強,」阿芝不滿地說:「這傢伙實在不行,你又不是看不出來。請你派個別人,無論派誰我都沒意見,反正不是阿強就好。」
「我同意。」巧怡忽道:「凱子,你有困難我知道,不過我也受夠了。你沒辦法換人我就派個人給你。演講社隨你指定,碧禎宜君、燕玲家鳳,你一句話要誰有誰,不會的找你徒弟訓練,隨便哪個都比你家這位留級學長強。」
「沒錯,我們也願意派人,不然找說唱藝術社的人,就算小彬都行,只要換人就好。」阿芝說,難得與巧怡口徑這麼一致,看來是玩真的。
我心下權衡,一方面答應過教官,另一方面也不願阿強再去「污染」別的搭檔。巧怡阿芝都是社長,真要出了什麼問題她們也扛得下去。再說如果表演失利,那也可以殺一殺基隆女中的銳氣,頂多是犧牲了巧怡,不過巧怡個性很硬,並不是那麼怕丟人。
左思右想,我決定咬牙撐過這關,哼了哼道:
「小彬不是說唱藝術社的,社團課九月底才開始,學校規矩我不敢破壞。巧怡妳少來,幾個大組長誰也沒練過相聲,還家鳳咧,人家司儀不是不准參加校外表演?到時候傳到滅絕師太耳朵裡我能負責嗎?」說著又對阿芝道:
「妳這邊距離遠,要派人之前幹嘛不派?這種因人設事的辦法我不接受。阿強的表演能力的確有限,不過換人是沒得商量的,我答應過他。這段只能是他,妳們兩個社長本事大,搞不定搭檔跑來找我囉嗦算什麼本事?」
「嘿,好霸道。」小憶冷笑一聲。
「妳好意思說我,」我搶白:「要我們拿表演經費補貼社費,這種要求難道就不霸道?」
小憶默然。阿芝一時反應不過來,嘟著嘴似乎正在思考怎麼反駁。我見機不可失,又說:
「之前講好三社互不干涉內部派任,兩段群口都是一社出一人。派阿強是我的決定,這點恕不退讓。抱歉了。」
阿芝哼了一聲不再言語。馨馨看看大家,跳出來打圓場:
「好啦好啦,大家別為這點小事搞不愉快。阿強是凱子的責任,我們應該相信他會自己督促。倒是經費這邊還有一些問題,我們是不是先把這件事情處理一下呢?」
「好啊,妳講。」巧怡說。
「主要還是表演場地問題。」馨馨看我一眼:「其實,我覺得相聲社的建議不錯,比起繼續花時間找廣告贊助,我看不如放棄中山堂,經費比較充裕。」
我一怔,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哥,我知道你不贊成。」馨馨笑道:「不過啊,你可能忘記一件事了。或許中山堂場地比較好,但是我們還有別的問題要顧啊。戲服、音響、錄影、文宣印刷,每項都得花錢。我們是學生,相聲公演又不講究舞台效果,如果把經費省下來花在別的地方,也會讓效果變得更好啊。」
「實踐堂實在太破了。」我搖頭:「地方也偏僻,延平南路冷冷清清的,看起來很不專業。」
「不會啊,很多專業表演都在那裡辦呢。」馨馨嘻嘻一笑:「再說我們也沒多專業不是嗎?與其把錢花在中山堂,結果衣服破文宣爛,那還不如在實踐堂辦算了。觀眾看的是我們而不是場地,我們把可以控制的環節弄好一點,實踐堂破是實踐堂的錯,並不影響我們的實力。」
「呃。」
我呆了呆,暗暗生氣馨馨跟我唱反調,就聽阿丹說:
「我同意馨馨的意見。就算沒有經費問題,我覺得在中山堂也不是個好主意。」
「嘖,」幹,又來一個,連我的副手也造反:「為什麼?」
「跟馨馨說的一樣,中山堂場地好,我們配得上嗎?」他歎道:「或許你跟小光沒問題,可是我們其他人呢?這樣說吧,假設我們有用不完的經費可以亂花,難道你敢在國家劇院表演嗎?本來就是學生團體,就算在學校辦也不丟臉。實踐堂破是破,不過再怎麼破也沒有成功的大禮堂破。比起別的社團,我們能在校外表演已經很厲害了。」
「你他媽好謙虛呀。」我哼了一聲。
「不會啊,一個剛滿一歲的社團,有能力舉辦這麼大的活動,我很臭屁的。」他哈哈一笑:「凱子,大家尊重你是總指揮,你要堅持我也會支持你。不過這件事情其實沒有那麼嚴重,希望你能換個角度想想,或許在實踐堂這種破地方,才看得出我們的實力也未可知。」
「沒錯,而且你也該顧慮一下別人的意見。」阿芝哼了哼:「你什麼都堅持,堅持中山堂,堅持王志強上台,堅持段子堅持場序,我看根本就是堅持在專業場地丟人。說句難聽的,這種臉說唱藝術社丟得起,我們相聲社可丟不起。」
我皺起眉頭,看看巧怡。只見她嘆了口氣,點點頭說:
「實踐堂,我也這麼想。」
我長歎一聲,三社只有我一個人希望在中山堂,看樣子是沒辦法「堅持」了。暗暗埋怨馨馨不先說一聲,只得說:
「好吧,如果這是大家的共識,那我也沒辦法再說什麼了。」
「共識是你也要認同,要是被我們逼著答應,那也不算什麼共識吧?」
小憶笑道。我瞪她一眼:
「妳少得寸進尺。同意是少數服從多數,那是你們的共識,我毫不認同。」
「好呀,那你就服從吧。」
她笑道。馨馨見我又要生氣,嬉皮笑臉地搶過話頭:
「哈,真民主,不愧是我哥,這件事情就算搞定了。我還有事要問大家,是關於印刷的。」
「印刷又怎樣了?」我沒好氣地問。
「這件事你交給范胖負責,」馨馨道:「不過我看過他的設計稿,嗯,怎麼說呢,可能要加強一下喔。」
「我沒看過,他的設計不好嗎?」
「不好。」阿丹接口:「馨馨說得客氣,依我看要加強好幾下。東西我看過了,勸你別看,自己再去設計一份比較快。」
「這件事不能再拖啦,」馨馨又說:「我問過一些人,從完稿交給印刷廠開始,打樣、照相製板到成品出來起碼要兩個禮拜。都八月中了,設計稿再不出來,只怕到時候要開天窗。」
「好吧,那妳說怎麼辦?」
「演講社這邊人手不足,」馨馨搖頭:「我們除了公演,還要安排下學期的招生、新訓跟演講比賽。印刷可能要麻煩你了。」
「你呢,有空嗎?」我問阿丹。
「我這邊招生的事也還沒忙完。」
「好吧好吧,我來搞。」我點點頭,心想進度是我負責的,廣告多半也是我找的,節目單、入場券與廣告夾頁自己負責比較安心,於是道:
「那這件事你們就別擔心了。倒是馨馨妳會後找我一下,我要跟妳拿點經費,搞不好廠商要我先付個訂金之類的。」
「沒問題。」她笑著說:「只要別要我汪汪叫就好。」
當下我們針對海報、燈光音效與場務的事交換意見,約莫十二點討論告一段落。我不想多談,約了明天練習時間,要馨馨把會議結論寫成記錄,宣布散會。
大家收拾東西打算離去,我見范胖斌斌還沒回來,決定不等他們,走到巧怡身邊說:
「那就吃個飯,順便聊吧?」
「你不是要找馨馨幫忙修車?」
「嗯,算了,改天再修。」我搖了搖頭:「其實她也想參加,不過妳好像不想讓她知道,是不是?」
「唉,也不會啦。」巧怡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馨馨前面,對她說:「喂,一起吃個飯吧?」
「咦?妳不是要跟哥講事情?」
「妳也來幫我出主意好了。」巧怡一笑:「我能不找妳嗎?少來了,反正到時候妳哥一樣會跟妳咬耳朵,想聽就來聽吧,敢說我不理妳?」
「嘻嘻,冤枉啊大人。」
馨馨笑嘻嘻地說。我走到阿丹身邊,問他道:
「你呢,要回去了嗎?」
「還沒。」他把我拉到一邊,悄聲道:「我跟某人有約。」
「小雪喔?」
「沒啦,是小憶。」
「咦?」我一怔:「你們要幹嘛?」
「是她找我的,我也不知道要幹嘛。」他聳聳肩:「我猜啊,人家搞不好想跟你修補關係,我先幫你探探路,省得你們一見面就抬槓。」
「誰跟她抬槓了?」我哼了哼:「好吧,多謝。」
「別客氣,」他一笑:「你跟巧怡好好聊聊,小光的事就是你的事。」
「你也知道啦?」
「她搞得那麼火爆,誰能不知道呢?」
「好吧,那咱們分頭忙。」
我點點頭,走到阿芝身邊說:
「妳呢,回去了嗎?」
「是啊。」她瞪我一眼:「有事找我嗎?」
「沒有沒有,」我忙道:「我只是想說,今天謝謝妳的意見,希望剛剛的討論沒有影響到大家交情。」
「不會。」她搖頭:「這是公事,我們各有立場。」
「那就好。」
「阿強那邊請你考慮,」她又說:「要是搞砸了,丟臉的可不是我。」
「曉得曉得,我會加強要求。」
我說。正要轉身離開,小憶忽道:
「凱子,你明天有空嗎?」
「明天我有點事。妳找我?」
「我們的『開場曲』還沒練完,」她微笑著說:「明天幾點要忙?」
「好啦,沒關係,」我暗暗嘆氣,就算再不想跟她獨處,練習還是不能打馬虎眼。只得說:「這樣,明天早上反正要練,沒練完的話下午繼續練,這總行了吧?」
「沒問題。」
她一笑,隨阿芝離開,連再見也沒說。
我這才鬆了口氣,莫名覺得很累,走回巧怡馨馨身邊,三人一起離開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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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很悶,灰白的天空一片刺眼。我們在暑氣中走到金甌女中,三人窩進水鯤吃了一頓蒸魚加咖啡。馨馨很喜歡這裡的設計,巧怡卻無心打屁,閒扯幾句馬上進入主題聊起小光。就聽她碎碎唸半天,簡單來說就是兩人在鬧彆扭,小光態度忽遠忽近,她覺得十分困擾。
我心知小光一定別有苦衷,忍耐著沒有隨口安慰。經過上個學期,我總覺得感情問題還是越少發言越好。小光的行為八成跟阿芝有關,要嘛仍在猶豫,不然就是阿芝在對小光「發功」。別看小光什麼事情都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戀愛經驗畢竟比較少,管別人閒事或許機伶,輪到自己就是隻呆頭鵝。
馨馨聽巧怡抱怨,笑了起來,表示「小光這人其實很容易理解,妳想太多了。」她說:「巧怡啊,我覺得你們的問題就在這裡。一個不愛多講,一個非逼人家講清楚不可。兩個都嘛個性火爆,說不定其實根本不合適在一起。」
「咦?」我一怔:「馨馨啊,妳覺得他們不合適喔?」
「我說的是『說不定』。」她搖頭:「哥,你比任何人都懂。感情是一回事,相處又是另一回事。」
「嘿,妳是在說我跟姊姊嗎?」
「沒錯,」她點點頭:「比起學姊,其實薇姊姊更知道怎麼跟你相處。我沒說巧怡小光不合適,不過他們兩個脾氣都很硬,容易在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槓起來,不像你只在大事上堅持,小事情都很隨和,說不定巧怡配你還合適得多。」
「胡說。」
「才怪。」
我跟巧怡同時開口。馨馨哈哈大笑:
「哈哈,你看你們默契多好。不開玩笑,巧怡妳別煩惱了,真的有緣總會在一起的。」
「要是沒緣呢?」
「那也沒辦法啊,哥跟學姊不就這樣嗎?」馨馨轉頭問我:「對了,你跟小箏學姊到底怎麼了?」
「就分了啊。」
「誰先提的?」
「其實兩個人都心裡有數。」
「學姊有沒有很難過?」
「嗯,不是難過。」我搖搖頭,回想小箏在皇帝殿上的表情:「就像妳說的吧,沒有緣份,感傷是難免的,不過彼此都是感激的情緒,沒有吵架生氣。」
「真的嗎?那很好啊。」馨馨認真地說:「哥啊,這也不錯呢。我一直覺得戀人之間的感情很難得,就算最後不能在一起,跟一般朋友也該有程度上的不同。之前我就怕你變黃益誠了,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嗯。」
巧怡應了一聲,看起來十分贊成。
「所以了,你要開心點才是。」馨馨說,又對巧怡道:「妳跟小光才剛開始,之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一直吵吵鬧鬧的,我看就算在一起也不是好事。」
「喂,馨馨啊,」我不禁說:「妳今天倒是很直接喔。」
「咦?有嗎?」她一怔,笑道:「我一向都很直接啊,是你們才一肚子心眼好不好?我只是覺得,放個暑假大家都悶悶的,虧你們受得了,我都快憋死了。」
「妳這小傢伙,拜了個乾哥哥,很開心是不是?」巧怡瞪她一眼。
「哈,當然嘍,開心得很呢。」她笑著岔開話題:「對了,巧怡,妳不是要說說小笙妹妹的事嗎?趕快講吧。」
「唉,好啊。」巧怡囑咐:「不過這件事只有我跟阿珍學姊知道,你們聽了可別亂講。」
我跟馨馨對望一眼,兩人都乖乖點了點頭。巧怡說:
「小箏學姊的爸媽離婚了,這件事你們應該都知道。你們所不知道的是,離婚的理由是因為她媽媽外遇。」
我跟馨馨都是一愣,我連忙搖頭:
「等等,這不對吧?」
「哪裡不對?」
「姊姊說她爸媽離婚的理由不是因為外遇。」
「嗯,不直接因為外遇,你聽完吧。」巧怡看了看我們:「外遇就外遇,問題是她媽媽懷了別人的小孩,這就是小笙妹妹了。她媽媽發現之後決定瞞著老公,裝做小孩是她爸爸的,就這樣生了下來。」
「呃,好厲害。」馨馨咋舌道。
「厲害的是她爸,」巧怡續道:「其實她爸爸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忍著不說。直到發現小箏學姊初戀了,這才決定把真相說給她聽。」
「跟阿誠初戀?」
「才不是呢,小箏學姊的初戀在國中,對象是一個實習老師。阿珍學姊說這個實習老師帥得不得了,小箏學姊當時是班長,每天都想盡辦法接近老師。後來被阿珍學姊逼問了好久才說出實話。」
「後來怎樣?」我追問。
「當然沒怎樣,你擔心什麼?」巧怡瞪我一眼:「兩個人年紀差那麼多,真有怎樣老師馬上就被抓去關了。小箏學姊只是單戀,要不是日記被爸爸發現,只怕除了阿珍學姊以外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呃,那她爸爸有沒有很生氣?」
「這倒沒有,」巧怡搖了搖頭:「事發當天晚上他把小箏學姊叫到房間去。他對小箏學姊愛上老師的事沒有多說,只是告訴她這樣不會有未來,之後就把小笙妹妹的『身世』跟小箏學姊說了。」
「這是什麼意思啊?」
「這就是說,要她自己想清楚,不要變成她媽媽的意思。」巧怡歎道:「其實她媽媽常常外遇,他爸爸都知道,怕小箏學姊步上她的後塵,把這件事當成一個前車之鑑跟她講。」
「等等,」馨馨忽道:「我有個問題。」
「說啊。」
「小笙妹妹跟小箏學姊長這麼像,有沒有可能是他爸爸搞錯了?」馨馨皺眉:「我是不知道啦,不過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忍受戴綠帽這麼多年,她爸爸的脾氣不是很壞嗎?」
「妳不信也不行,她爸爸早就結紮了,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
「她媽媽不知道?」
「不知道,」巧怡搖頭道:「說起來也真浪漫。當年她媽媽生小箏學姊的時候痛得要命,她爸爸覺得很不忍心,所以就偷偷去結紮了,也沒跟她媽媽講,說是這樣一來,她就永遠不用受這種苦了。」
「我的天,他還真偉大。」馨馨張大了嘴:「巧怡啊,這太狗血了,是不是她爸爸掰出來的啊?」
「他愛她啊,有什麼辦法?」巧怡哼了哼:「馨馨妳真是笨到家了,什麼叫狗血?她媽媽長得跟小箏學姊一樣漂亮,她爸爸當然愛她愛得要命。不是每個人都像凱子這麼不知足的好不好?」
「喂喂喂,流彈不要亂射。」
「你本來就不是好東西。」
「好好好,他不是好東西,」馨馨忙道,催促巧怡:「後來怎樣?」
「本來這件事到此為止,」巧怡理理思緒:「不過小箏學姊聽完覺得很受不了,趁大家不在偷翻戶籍謄本求證。只是這件事本來就沒人知道,戶籍謄本上寫著她爸爸是生父。小箏學姊忍了幾天終於忍不住,竟然直接跑去問她媽媽。」
「呃,那可慘了。」我一驚。
「是啊,能不慘嗎?」巧怡嘆了口氣:「她媽媽嚇了一跳,知道瞞不住,只好跟小箏學姊承認。這麼一來,變成其實大家都知道真相,可是彼此又假裝對方還不知道,你們說這有多尷尬?」
「真的。」馨馨用力點頭。
「可惜,當時小箏學姊不像今天這麼沉得住氣,」巧怡又說:「有一天在飯桌上,趁小笙妹妹參加才藝班不在家,小箏學姊當著爸爸媽媽的面說了出來,事情總算爆發,不久以後她爸媽就離婚了。」
「咦?等等。」我忙問:「妳跳太快了。這為什麼會導致離婚啊?」
「為什麼不會?」
「照妳這麼說,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我皺眉道:「換成我是姊姊的媽媽,一方面當然會覺得無地自容,同時卻也應該覺得老公很偉大。小笙妹妹只跟姊姊差兩歲,代表這件事已經瞞了十幾年。十幾年都忍下來了,為什麼講開了反而不能忍耐呢?」
「好問題,我一解釋你馬上懂。」巧怡瞪著我:「你知道她媽媽的外遇對象是誰嗎?」
「我哪知道,是誰?」
「不重要,反正是個男的,」巧怡道:「這麼講吧,那個男人之於她媽媽,就好像林美薇之於你一樣。」
「靠,這是什麼意思?」
「好朋友,難以忘情,老情人,就算跟別人在一起也難捨難分。」巧怡冷笑:「你少裝死耍無辜。小箏學姊都不跟你講這些事對不對?為什麼之前我一直要你好好待她,為什麼跟你要求一堆事情,還不是怕你傷害了她,讓她想起這些痛苦的回憶。」說著長歎一聲:
「只可惜你跟她媽媽一樣都不是好人。明明對你這麼好,卻還是背著人家偷腥。結果不但丟了女朋友,也又一次傷害了小箏學姊。講起來學姊的個性跟她爸爸好像,受得了你們這種腳踏兩條船的傢伙。換成我早跟你拚了。」
「所以妳就跟小光拚了,是不是?」馨馨插口進來:「巧怡啊,每個人的感情都是他們自己的事。哥剛才也說了,學姊跟他分得很和平,妳不要這麼生氣嘛。」
「那是學姊沒說,並不代表她不在乎。」
「她當然在乎,不過那也是哥跟她之間的事,不能跟學姊爸媽的事混為一談。」
「嘿,好個乾妹,果然站他那一邊。」
「嘻嘻,快別這麼說。」馨馨笑道:「妳自己呢,又不是當事人,算是站在哪一邊啊?」
「哼,我是站在正義的那一邊。」巧怡哼了哼,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啦好啦,算我亂講話就是。凱子我沒有針對你,別當真了。」
「他媽的,我當真了。」
「好吧,那你就去當真,誰管你。」巧怡噗哧一笑,語氣輕鬆了些,對我說:「好啦,剛才對不起,我講話口無遮攔,凱子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嗎?」
「好啦。」
「對嘛,這樣才是你。」巧怡嫣然一笑,續道:「扯遠了,繼續講小箏學姊的爸爸媽媽。之後他們離婚了,小箏學姊非常後悔,覺得都是因為自己一時衝動造成家庭離異,阿珍學姊說之後她就變得悶悶的不大講話。至於小笙妹妹,由於當時還在念國小,大家決定瞞著她,所以只有她一個人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她跟姊姊之間又是怎麼回事?」
「沒人知道,只知道兩個人幾乎沒有往來。」巧怡聳肩:「離婚的時候小箏學姊決定跟爸爸,本來她爸爸不計前嫌打算繼續撫養小笙妹妹的,可是她媽媽堅持把妹妹帶走,所以就一人一邊了。」
「小箏學姊恨她媽媽嗎?」馨馨問。
「應該不是。小箏學姊很自責,也很想念媽媽,不像是在怪她。」
「那小笙妹妹是不是怪姊姊害爸媽離婚?」我問,這句話還真拗口。
「有可能。」巧怡點頭:「或許她媽媽說了什麼,或許她心裡有誤會,反正總不是好事。小箏學姊可能也把爸媽離婚原因怪罪在妹妹頭上,所以跟妹妹形同陌路。」
「姊姊不會這麼小心眼的。」
「那我就不懂了,反正好死不死她又考上我們學校,以後只怕還有好戲看。」巧怡嘆了口氣:「講到這個,既然大家都在這裡,我有個難題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什麼難題?」
「小笙妹妹想參加演講社,你們說呢?」
「呃,不好吧?」我說:「這是誰的主意啊?」
「為什麼不好?」馨馨轉頭看我一眼:「笨哥哥,還用說,一定是阿珍學姊的主意嘛。」
「沒錯,她跟她們家每個人都有交情。」巧怡一副傷透腦筋的模樣:「放榜沒幾天阿珍學姊跑來找我,說了一堆小笙妹妹很有表演天份,合併戲劇社一定幫得上忙之類的話,講來講去就是要我收留她。我覺得很奇怪,追問好久,這才聽到剛剛那段故事。」
「她這是要幹嘛?」我問:「妳不是早就知道這些事情了嗎?」
「她說希望通過演講社,能讓兩人的關係好一點。」巧怡搖了搖頭:「我哪有早知道?」
「那妳又說什麼之前要我好好待她、跟我要求一堆的?」
「奇怪了,需要先知道這些事情才能要求你好好對待學姊嗎?」巧怡沒好氣地說:「你別胡扯,我們在講小笙妹妹。你到底要不要幫忙啦?」
「好好好,小笙妹妹。」我忙道:「妳剛剛說阿珍學姊希望她進演講社。」
「是啊,你說說看,我該同意嗎?」巧怡面有難色:「說真的這有什麼用?小箏學姊已經不是社長了,就算進演講社也不能讓兩人走得更近呀。」
「那妳傷什麼腦筋?」
「這是阿珍學姊交代的,我不能不理她。」
「她不是高三了?」
「嘿,我可不像你這麼賴皮,把學長都踩在腳底下。」巧怡嘖地一聲:「講到這個,你今天倒是跟那個什麼向瑞彬混得很熟。聽說他打算加入說唱藝術社,怎麼,不怕他來臥底偷本事嗎?」
「我們的本事,就算他學得會,相聲社也學不會。」
「好,你厲害,我等著瞧。」巧怡搖頭:「小笙妹妹這邊我怎麼想都覺得很傷腦筋,只好打電話問小箏學姊。你們猜猜看,她怎麼說?」
「她說沒關係,妳覺得好就好。」馨馨答道。
「咦?妳怎麼知道?」
「嘻嘻,這才像小箏學姊。」馨馨笑道:「巧怡妳還不瞭解學姊的個性嗎?阿珍學姊的好意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總之不會拿自己的事讓妳為難。公事公辦,這是小箏學姊一貫的態度。」
「唉,妳說得對。」巧怡點點頭:「那我怎麼辦,讓她進來嗎?」
「哥,你說呢?」馨馨問。
「這個嘛,」我想了想,點點頭道:「其實也不賴。」
「怎麼說?」
「演講社的紀律是姊姊建立的,」我解釋道:「套一句狄克森片語,She wrote the book on演講社,讓她進到社團裡,聽聽學姊們講講姊姊的故事,搞不好會讓小笙妹妹覺得她姊姊很厲害也說不定。」
「厲害又怎樣?」
「可能會對姊姊改觀啊,這麼一來,說不定會創造一點讓兩人和解的機會。」
「你倒是挺樂觀的。」
「巧怡,問題在妳自己,」馨馨接口:「哥說得對,這或許是個方法,要是小箏學姊反對就會直接跟妳講。如果妳一直維持這種正義感,讓她進來反而會更糟。所以妳必須要先接納她,才有可能讓她接納學姊。」
「唉。」
「別嘆氣,說起來這是件功德。」馨馨勸道:「巧怡,學姊可沒虧待妳。如果妳能幫她在妹妹心中建立一個好形象,那比做任何其他事情都更能報答她。妳說是嗎?」
「哼,好大的帽子。」
「不然這樣,把她交給我好了。」馨馨笑道:「我也是學姊呀,呵呵,八卦別人我最強了。讓我負責帶她,順便打聽她對學姊的態度。不蓋妳,只要跟我相處一個學期,保證她會喜歡學姊,願意跟學姊往來的。」
「她喜歡妳我信,喜不喜歡小箏學姊就難說了。」巧怡白她一眼:「想得挺美,要是小箏學姊對她有意見呢?」
「不會的。」我插口:「姊姊如果不願意跟她往來,那她就會讓妳知道。」
「你又知道了?」
「我跟她的交情可不一樣。」
「是啊,不一樣,天天變,我們這些敲邊鼓的都快瘋了。」巧怡搔了搔頭:「唉呀,好吧好吧,依你們就是了。事情歸馨馨負責,凱子你也別想逃,之後她跟學姊的事還得找你幫忙。」
「放心,」我微笑著說:「只要是姊姊的事,我什麼都幹。」
「嘿,假惺惺。」
巧怡推我一把,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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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聊了一些關於公演的事,將近三點,巧怡叮嚀幾句「小光那邊拜託啦」,隨即道別我們,離開了水鯤。
馨馨看著巧怡離開,忽然說:
「哥?」
「嗯?」
「你有沒有覺得,巧怡每次走人都走得很快?」
「咦?」我怔了怔:「好像是這樣。該說的說完,也不打屁幾句就閃人,好像是她的習慣。」
「才沒有,只有在你面前才這樣。」馨馨搖頭道:「巧怡在學校很健談,平常都是大家要散了她還講個不停。我發現只有跟你見面的時候才會這樣,說起來還真奇怪。」
「是喔?」我一呆:「那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馨馨聳聳肩:「要說跟你不熟也不像話,她跟你合作最久,除了我之外,社團裡就是你們兩個交情最好,真不懂為什麼她老是躲著你。」
「呃,這也不算躲著我啦。」
我雙手一攤,心想妳們都是女生當然比較會哈啦。巧怡那麼臭屁,都當上社長了,擺點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倒是她對我神氣沒關係,跟小光神氣起來果然出事了,不禁暗暗好笑。
兩人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在水鯤又聊了半個小時左右。見時間不早,決定付賬離開,在午後的豔陽中沿杭州南路往南門市場前行。
沒過多久經過潮州街,馨馨停了步。
「哥,你知道小雪住在這附近嗎?」
「知道啊。」我點點頭:「上學期寒訓,我送她回家過。」
「你們好好喔,」她羨慕地說:「哪像我寒假結束才參加演講社,要是早點加入,就不會錯過那麼多好玩的事了。」
「其實妳也沒錯過什麼。說唱藝術社跟演講社合作,是從寒訓後才真正開始的。」
「那你也真厲害,只花半年,就跟大家這麼熟。」
「這都是姊姊的功勞。」
「是啊,她對你是沒得說的。」馨馨觀察半晌:「哥,這件事讓你很傷心,是不是?」
「妳說跟姊姊分手?」
「是啊。」
「嗯,或許吧。」
「剛剛巧怡在,很多話我沒辦法問。」她說:「你願意聊聊嗎?」
「如果妳一定要問。」
「你不想說,那我就不問。」
「好啦,沒關係,妳想問什麼?」
「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怪自己?」
「跟姊姊分手?」
「應該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同時傷害了兩個人?」馨馨小心翼翼地問:「小箏學姊,還有薇姊姊?」
「嗯,的確。」
「你想不想知道我怎麼想?」
「好啊,妳說。」
「我覺得,或許你一直在找什麼,只是還沒有找到。」她忽然說:「薇姊姊跟大姊說過,你對別人很好,卻從來都不問自己要什麼。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或許你想談一場自己想談的戀愛,但是對象的個性都太鮮明了,因此你一直都在委屈自己配合她們。」
「我沒有覺得委屈。」我想起之前對小箏說的話:「倒是姊姊一直在配合我,結果變成了另一個人,不是我當時認識的姊姊了。」
「我覺得沒有,」馨馨搖頭:「說不定是你自已長大得太快,看學姊的眼光變了,反而覺得是學姊變了。」
「是嗎?」我一呆:「我沒覺得自己哪裡變了。」
「你變很多呢。」
「哪裡?」
「多了,對人的態度、看事情的角度之類的。」馨馨輕嘆一聲:「不過這不是我要說的。我的意思是,跟她們這些性格鮮明的人在一起,你傾向主動取悅她們,很少問問自己想要什麼。如果學姊真的依照你的意願做出改變,你們就不會分手了也說不定。」
「我也沒有要什麼啊。」
「你有,只是你不知道。」她搖了搖頭:「哥,每個人做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不管目的是什麼,為了快樂,為了責任感,反正絕對有個目的,不會沒事就亂做一通。」
「我沒什麼目的,頂多只是希望大家快樂而已。」
「那也是個目的。」
「所以?」
「你跟她們談戀愛的方式,在我看來比較像是在取悅她們,而不是為了讓自己開心。」她說:「我覺得喜歡對方是一件事,相處起來不能老是順著別人。沒錯,她們都比較成熟,可是你卻沒有告訴別人你要什麼。每天為人家想,到頭來卻發生了反效果。」
「馨馨啊,」我停下腳步:「我不懂妳的意思,妳想跟我說什麼嗎?」
「嗯,」她點點頭:「我想說的是,哥,你要知道自己要什麼,勇敢去要,才會得到幸福。」
「我跟她們,只是想好好談場戀愛而已。」
「談『她們』『心目中』的戀愛。」她搖頭:「你花了太多時間猜測她們要什麼,其實你該告訴她們你要什麼,以及你希望給她們的是什麼。」
「這是不是自我中心了點?」
「不會啊,如果你能給的不是她們要的,那也不會浪費她們的時間跟感情,這是最好的方式了。」
「可是,」我搖頭:「我並不知道我能給什麼,也不知道我要什麼。」
「所以註定會失敗。」
「唉,算了,別談這個了。」我輕嘆一聲,對她說:「馨馨,或許妳說的對,不過這也不重要了。我對她們都很感激,也需要一點時間平復情緒。妳的話我會記得,如果下次又談戀愛了,我一定會好好想清楚的。」
「不只談戀愛,功課或社團也是一樣的道理。」
「嗯。」
我點點頭,望著她那可愛又溫柔的表情,忍不住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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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繼續前行,沒過多久來到寧波西街。我跟馨馨走在過去幾個月走了無數遍的路上,在陽光與蟬鳴聲中,來到熟悉的騎樓下。
午後時分,街景安靜恬適,街上悄無人影。車窗反射陽光,照得周遭一片刺眼。
追風靜靜停在那裡,座墊上鋪著一層灰。馨馨走到車旁,蹲了下來,瞧了瞧說:
「哥,鑰匙。」
我掏出鑰匙交給她,她也不管車子髒,一屁股坐上車試著發動。踩了半天引擎毫無動靜,拔鑰匙下車說:
「嗯,看起來的確有問題,不過我沒辦法在這裡幫你修。不然這樣,我打個電話請朋友牽走,修好了再通知你去付錢取車。」
「好啊,麻煩妳了。」我點點頭:「妳有朋友在這附近嗎?」
「機車行都有往來,我打回基隆找老闆介紹一個附近的,很方便的。」她笑道:「不過這要花點時間。這樣吧,你反正也沒事,找小箏學姊吃冰等我吧?」
「呃。」
「怎麼啦?不是沒有不愉快嗎?」馨馨笑道:「你越正常,學姊就越能恢復正常。這不是為你,而是為了她。」
「呃,每個人都有頂大帽子給我戴。」
我點點頭,掏出一把零錢交給馨馨。她走到旁邊打電話。我遲疑半晌,來到鐵門前,按下電鈴。
沒有回應。我等了片刻,又按了一次。
還是沒有回應。不知為何覺得很輕鬆,正打算放棄離開,突然聽到「啪」的一聲,鐵門開了。
我一呆,大概有人正好要出來吧,等了半晌不見任何動靜,門後靜悄悄地,只有一道漆黑的門縫。
呃,這該怎麼辦啊?我不禁為難,小箏連誰都不問就開了門。轉頭見馨馨站得遠遠地正在講電話,只得硬著頭皮推門進去。
樓梯間是熟悉的陰暗,或許外頭陽光太強,一時之間什麼也看不到。摸索著走上樓梯,稍稍遲疑,往走廊盡頭前進。
還沒走到小箏那間門就開了,小箏走了出來。身穿一襲白色連身洋裝,洋裝下擺很短,白皙的雙腿下踩著涼鞋,一頭短髮套著髮箍,跟印象中的她非常不同。
「咦?凱凱?」見到是我,她也吃了一驚:「你怎麼來了?」
「呃……」我呆了呆,心想原來她是在等別人,當下不禁結巴起來:「我……我跟馨馨來修車。」
「修車?」她皺起眉頭:「剛剛是你按的門鈴嗎?」
「是啊,我以為妳知道是我。」
「哈哈,我搞錯了。」她驀地笑了起來:「那還真巧,幸好你早來一步,不然待會兒我就要出門了呢。」
「妳跟誰有約啊?」
「嘿嘿,不告訴你。」她微笑著說:「你說馨馨也來了嗎?她人呢?」
「她在樓下打電話找修車的。」
「阿薇的車壞啦?」
「嗯,那天送妳回來後就發不動了。」
「我就說呢,難怪一直停在樓下。」她點點頭,表情很愉快:「那真好,你去叫馨馨上來,修車的事不急,我也好一陣子沒見到她了呢。」
「呃,妳不是跟人有約?」
「是啊,不過沒關係。」
她神秘兮兮地一笑,走上一步,不由分說抱住了我。
好緊好緊,就跟之前一樣。溫暖的身子,還有她的氣息。
「凱凱,有沒有常常想我?」
她柔聲問。
「每天都想。」
我一陣緊張,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只抱了片刻就放手,輕輕退了回去,溫柔地說:
「我也常常想你呢。」
我心裡激動,許多情緒驀地湧上心頭。就聽她說:
「嗯,見到你好開心。你去叫馨馨吧,有沒有帶我家鑰匙?」
「呃,有。」
「嘻嘻,小男生,」她在我臉上捏了一把,笑道:「那我等你,等一下自己開門進來。」
「馨馨在耶。」
「她比你大方多了,再說嘛……」小箏古古怪怪地一笑:「等等再說好了,你先去,我等你們。快點喔。」說著揮了揮手,迅速進了家門。
我愣了半晌,心想這還真是出人意表,連忙下樓找馨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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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戶外,馨馨已經打完電話了,笑吟吟地站在車子旁邊,眨眼笑道:
「學姊說什麼?」
「呃,這可鮮了。」
我皺眉道,說了剛剛的事。馨馨聽完馬上高興起來,拍手笑道:
「啊,太好了!我還沒去過學姊家呢,快快快,趕快上去吧!」
「那車子呢?」
「我跟人家約好六點這裡見,還早呢。」她笑著說,一把拉著我:「快啦,等一下她的朋友來了就糟啦。」
「幹嘛糟了?」
「搞不好是黃益誠喔,呵呵。」
馨馨取笑,推我開了門,兩人一起走上樓梯。
只是一間平凡的學生宿舍公寓,馨馨卻一直東看西看,似乎覺得可以去小箏家作客很興奮。我帶她走到門口,有點不好意思地先按下電鈴,這才掏出鑰匙開了門。
馨馨老老實實地在門口脫鞋,一樣是「偽裝小白襪」,襪子倒是很乾淨。只見她跟在身後,有種要我打頭陣的味道。門開處見到小箏端著兩杯熱茶從廚房走出來,微笑著說:
「來啦,趕快進來吧,歡迎歡迎。」
「學姊好。」馨馨吐了吐舌頭,乖乖進到宿舍裡。小箏把茶杯放在桌上,拉兩張椅子讓我們坐,把杯子遞給我們,對馨馨說:
「學姊家裡很簡單,只有一杯茶可以招待妳。妳怎麼穿制服啊?」
「今天我們到成功去練習公演,」馨馨坐得端端正正地:「巧怡說這是社團傳統,只要集合一定得穿制服。」
「嗯,的確是這樣。」小箏點點頭:「妳們都很乖嘛。練習得如何?」
「還不錯。」
「凱凱有沒有不認真?」
「沒有沒有,哥很嚴肅的,」馨馨忙道:「今天開會他很威風喔,大家都聽他的。還罵我不認真。」
「哈哈,我見識過,當學長了嘛。他連妳都罵啊?」
「表現得爛啊。」我哼了哼。
「學姊妳看,是不是?」馨馨撒嬌:「學姊妳快幫我主持正義啦,妳不在,他就欺負妳學妹喔!」
「妳喔,只怕誰也欺負不了妳吧?」小箏笑道,轉頭問我:「你這幾天好嗎?」
「呃,還好吧。」
「馨馨又不是外人。」
「好啦,還在調適。」
「嘻嘻,終於承認了。」馨馨笑了起來:「學姊,他剛剛還裝成沒事人的樣子。其實他很想妳,今天一見面就被我發現啦。」
「小丫頭,妳最會八卦凱凱啦,」小箏笑得瞇起眼睛:「我們分手了,這樣說多不好意思?」
「不會啊,妳們不是還好好的,這樣我就開心了。」馨馨認真地說,又問:「學姊不是要出門嗎?我們會不會打擾妳啊?」
「哈哈,不會不會。」小箏笑道,站起身來掏皮包,拿出我的call機遞過來:「凱凱你這個糊塗蟲,把call機忘在我家啦。要不是這樣,我還沒有今天下午的約會呢。」
「妳跟誰約啊?」
「心玟姊姊,」小箏一笑,看著馨馨:「妳姊姊。」
「真的啊?」我跟馨馨都嚇了一跳。
「是啊,昨天早上我發現你把call機忘在我家,本來想打電話要你來拿的,」小箏說:「結果一碰機器就開機了,嗶嗶嗶來了好幾個訊息。我不小心看了一眼,發現最後一通是心玟姊姊找你。打給你又沒接,只好幫你回電話給她,省得她有急事找你找不到。」
「咦?妳怎麼知道是她發的?」
「她的代號是61213121,MADA,上次六七晚會結束後留call機給我的時候就說過了。」小箏笑著說:「怕我偷看你的秘密是不成?我一看到是她,就幫你打回去了。」
「咦?為什麼大姊的代號是MADA啊?」馨馨問。
「Moonlight And Dog,Ansery,」我解釋:「M-A-D-A,發音是『媽打』。」
「喔,原來如此。」馨馨恍然大悟,只聽小箏問:
「不講她吧,倒是你自己,昨天一早就跑出去玩啦?」
「呃。」
「咦?哥,你的語氣很古怪喔。」馨馨笑道:「怎樣,有什麼難言之隱啊?」
「沒啦,幹嘛這麼說?」
「那你去哪了?」
「沒去哪啦。」
「哪嘛?」
「真的沒去哪啊,」我搔頭:「就在家裡睡覺嘛,睡了整天,結果還是睡不夠。」
「哈。」馨馨一笑,有點取笑的意味。小箏也笑了起來,輕聲嘆了口氣:
「凱凱,你要乖乖的,知道嗎?」
「知道了。」
「我們分手才兩天,有點情緒是正常的。你要保重自己,別陷在裡頭。」
「我知道啦。」我低著頭,輕輕地說:「姊姊,妳也是。」
小箏點點頭,溫柔地望我一眼,又說:
「不講這個,後來我跟心玟姊姊聊了一個多小時,她看起來要去睡覺了,我就約她今天下午見面繼續聊。剛剛你按電鈴我以為是她,正奇怪她早來了呢。」
「咦?原來是姊姊要來啊?」馨馨睜大眼睛:「學姊,妳都跟姊姊都聊了些什麼啊?」
「很多啊,她很健談的。」小箏笑著說:「嗯,說起來她也該到了。原本我們打算去喝杯咖啡的。既然你們都在,要不要一起去啊?」
「好啊!」馨馨高興地說。
「那你呢?」小箏轉頭問我。
「呃,好。」
「那我們先聊聊,等她來就出門吧。」
小箏一笑,走進廚房,替自己也泡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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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氣氛很輕鬆,窗外的陽光既溫暖又緩慢。小箏馨馨聊得很開心,馨馨講了一堆暑假打工的事情,我坐在一旁沒說話,望著她們兩人發呆。沒過多久電鈴響起,小箏對我們眨眨眼,頑皮地說:
「凱凱、馨馨,你們別出聲,等會兒嚇她一下。」
「呵呵,好啊。」馨馨拉著我,兩人跑到廚房躲了起來。我覺得這個動作很好笑,吃吃地笑了起來,心想難得小箏也會這麼玩,就聽門開了,馨馨伸手按住我的嘴巴。大姊的聲音響起:
「嗨,小美女,原來妳住在這裡啊。」
「嘻嘻,小地方,很簡單的。」小箏笑著說,兩人腳步聲傳來。我正打算出去,馨馨一把拉住我,悄聲道:
「先等等。」
「幹嘛等?」
「先等一下,這樣才好玩。」
我點點頭,正想再聽聽她們還要講什麼,忽聽大姊說:
「咦?妳有客人啊?」
我一怔,沒想到她的聽力這麼好。只聽小箏「唉呦」一聲,有點懊惱地說:
「兩個沉不住氣的,通通出來吧。」
我跟馨馨吐了吐舌頭,一起從廚房走出來。大姊一怔,當場滿臉笑容,開心地說:
「呀,你們怎麼在這邊?」
「哥,你說。」馨馨戳了我一下。
「呃,沒啦,我們經過這邊有事,順便上來看看姊姊在不在,」我有點不好意思:「知道妳要來,本來想躲起來嚇妳一跳的,想不到還是被妳發現了。」
「嘿嘿,想嚇我,沒這麼容易。」大姊哈哈大笑:「真好真好,大家都在,一起去喝杯咖啡吧?」
「好啊。」我說。
「正好你在,我還有事找你呢,」大姊又說:「狗弟說你該練功了,怎樣,今晚有沒有空啊?」
「明晚好不好?」
「幹嘛拖?」
「明天早上我要練相聲。」
「哈哈,那還真忙。」大姊一笑:「你夠屌,又是相聲又是band,這兩種東西真不搭軋。那先講好時間,省得狗弟一直等。」
「明天晚上好了。」
「OK,就這麼說定。」她點點頭,轉頭對馨馨說:「妳這邊怎樣,王大哥對妳好不好?」
「好啊,只是他未免太囉嗦了。」馨馨搔頭:「薪水是不錯啦,每個小時有一百五,就是得忍受他一直唸一直唸,說什麼也聽不懂。」
「他沒有唸妳啦,那個人最會自言自語,別理他就好了。」大姊笑道,對我和小箏解釋:「我介紹馨馨去一間機車行打工,老闆人很好,就是喜歡嘰嘰叫,不過改車可是高手,我們幾個的車都是他弄的。」
「原來如此。」小箏點點頭。
「好吧,那走吧,凱你有沒有騎車來?」
「車壞了,在樓下。」我嘆了口氣:「今天就是找馨馨幫忙修的。」
「那不要緊,我們坐計程車。」
她聳聳肩,起身正要離開,馨馨忙道:
「等等,老闆幫我介紹了一個人要來拿車,我得等到六點才能走。」
「這樣喔?」大姊一怔:「他介紹誰啊?嗯,這邊的話……是不是金旺林老闆?」
「咦?對呀。」
「喔,那不要緊,他跟我很熟。」
大姊一笑,從皮包裡翻出一本小小的電話簿,跟小箏借電話撥過去,嘰嘰呱呱一陣,掛下電話說:
「搞定。妳把鑰匙插在車子上,等一會兒他自己來拿。」
我們互望一眼,大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手挽起小箏,一手拉著馨馨,離開了小箏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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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喝咖啡,到頭來喝的卻是茶。大姊知道小箏愛喝茶,攔計程車直奔貓空。我們跑到「寒舍」,一間著名的貓空茶藝館,在傍晚的斜陽中享受著山光綠蔭。
「寒舍」地方很大,低調的大門立在路邊,裡頭是一條隱密的羊腸小徑,必須走上一段才會到達。國中實習老師帶我來過幾遍,當時幾個同學都很喜歡跟老師一起喝茶聊天。幾年沒來,這裡看起來沒什麼改變,唯一不同的是身上穿的制服,走在前頭的老師,也變成了大姊、小箏跟馨馨。
大姊領我們走進茶舍點茶。小箏愛喝普洱,我跟馨馨都沒意見。當年老師也愛喝普洱,她曾說普洱茶是一種發酵茶,必須經過什麼「渥堆」的程序,放一段時間才能喝。茶色深紅有種葡萄酒感,喝起來的滋味很難形容,就像當年的老師一樣,好像跟我們差距很大,卻又不像一般老師那麼有距離。
楊老師是政大教育系學生,畢業前來我們學校實習,現在想想其實跟我們的年齡差距也只有七八歲。當然,以那個年紀來講差一兩歲就很多了。老師喜歡穿連身長裙,戴金邊眼睛,給我們寫信用的是淡綠色的信紙,時至今日也不知道到哪裡找她了。
點完茶找座位。今天是禮拜一,整間茶坊只有兩三桌客人。貓空的茶藝館多半都是露天的,我們在山邊找了個角落坐下。我坐馨馨旁邊,大姊跟小箏坐一起,有種分成兒童區與家長區的感覺。
望著正在聊天的小箏跟大姊,我想起兩人其實只見過兩次面,除了社團聯展驚鴻一瞥不算,一次是六七晚會,另一次是上禮拜的月光和狗。兩位美女似乎十分投緣,嘰嘰咕咕講個不停,反而馨馨跟我都插不上話。她們無話不談,從月光和狗到北一女,從保養品講到女用內衣,簡直像逛街中的姊妹淘。比起愣在一旁的馨馨,看上去小箏還比較像是大姊的妹妹呢。
大姊對化妝品與保養品的選擇極有心得,講了一堆從來沒聽過的東西給小箏聽,我這才知道女生保養起來有多麻煩。據大姊說,一張臉可以分成許多個區塊,臉要用什麼、鼻子要用什麼、眼袋眼角不同,眼皮額頭各異,人中下巴嘴唇都得分開處理;其他總共上幾層,每層各自是什麼功能,用在什麼場合,聽得小箏津津有味,馨馨呆若木雞。
我偷偷推馨馨一把,悄聲問:
「喂,妳知道這些東西嗎?」
「我哪知道啊?」馨馨吐了吐舌頭:「我都用彎彎浴皂洗一洗,擦點妮維亞就算啦。」
「那不是護手用的嗎?」
「哈,你錯了。」大姊聽我這麼說,轉頭笑道:「凱啊,你不錯嘛,還知道妮維亞。」
「我媽就用那個敷手啊,一罐藍藍的。」
「沒錯,這是好東西。」她點點頭:「一般人只知道妮維亞是擦身體的,其實錯了,這是很好的乳霜,最適合乾性膚質的女生,保溼效果只怕除凡士林就是它了。不過這玩意兒除保溼外大概也沒什麼別的用處,對馨馨這種小女生很合適,我這麼老就不行啦。」
「嘻嘻,看吧。」馨馨笑道。
「至於妳的膚質,」大姊摸了摸小箏精緻漂亮的臉蛋,像是觀察什麼藝術品般鑑賞一番,微笑道:「其實妮維亞夠用了。什麼保養品都打不過年輕,我反而勸妳沒事別擦東西。」
「我也買不起啊。」
「老女人才要買貴貴的保養品,」大姊一副「咱們誰用那些玩意兒」的模樣:「建議妳不要亂花錢,自己種蘆薈是最好的辦法。小箏妹妹,保養是一輩子的事,再漂亮都有老的一天,這件事情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設法減緩變老的速度。今天妳十七歲沒感覺,再隔十年保證很有壓力。我不贊成太過化學的東西,蘆薈好處很多,滲透力強又保溼,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怎麼種啊?」小箏問。
「去花市買小蘆薈慢慢種,很簡單的。」大姊說:「這種東西簡單到把葉子插進土裡就行了,不過當然要記得好好曬太陽,水少澆點。不然這樣,下次我叫凱帶一盆過去給妳,妳把葉片拆個幾盆種,沒過多久就有一堆了。」
「好啊,這有趣。」小箏點點頭。
「我也要。」馨馨說。
「好啊,也給妳一盆。」大姊笑道,拍拍馨馨肩膀:「可是妳要種哪啊?」
「呃,這是個問題。」
「對啊,妳不是說妳房間很小嗎?不然帶去學校種好了,蘆薈不用每天照顧。」
「不行啦,」馨馨忙道:「高二教室在中正樓,那邊沒太陽,搞不好會養死。再說我也不敢在學校種。」說著對我一笑:「哥,那就交給你啦,你幫我種。」
「喂喂喂,我種哪啊?」
「不管,你想辦法。」
「厚,這種事也可以耍賴皮的喔?」我忙道:「不行不行,我家的陽台都是我媽的,真要種蘆薈只怕被問個沒完。」
「大姊說了,種在學校啊。」
「成功這種男校,我要往哪種啊?」我唉聲嘆氣:「就算找到地方,只怕被大家笑娘娘腔,被抓去阿魯巴就划不來了……」說著忽然浮起一個念頭,於是立刻改口:
「唉,不過誰叫我是哥哥呢,好吧好吧,幫妳種就是了。」
「咦,真的喔?」
「真的真的,不要算了。」
「馨馨妳小心,」小箏忽然嘿嘿一笑:「妳瞧凱凱那張臉,八成又在打什麼歪主意了。凱凱你自己承認,想怎麼鬧我的乖學妹啊?」
「哪有,冤枉啊!」我忙道,小箏真是瞭解我:「姊姊妳不懂,妳這學妹太會撒嬌了,我少跟她扯幾句比較聰明,省得她一直唸一直唸,反正最後都得投降,不如少聽幾句囉嗦。」
「這話我信。」大姊接口。馨馨白她一眼:
「兩個沒良心的,還不是你們問題一堆,不然我幹嘛當老媽子?」說著又是滿臉堆笑:「那哥就這麼說定了,你去種蘆薈給我保養,把我弄漂亮一點,也可以跟你同學神氣神氣。」
「妳漂亮我神氣個屁,」我搖頭苦笑:「妳是大姊妹妹,如果不漂亮一定是早上起來沒洗臉。好啦,種就種,就當送妳生日禮物好了。」說著一笑:「嘿,整天連提都不提,以為我忘了對不對?」
「哦?今天是妳生日啊?」大姊一怔。
「是啊,」馨馨臉一紅:「小事一件,沒什麼好提的啦。」
「凱凱,你還沒給她啊?」小箏問。
「還沒呢,」我搖頭:「今天整天都有別人,又是基女又是巧怡她們。一早我看大家都沒提,覺得或許馨馨沒跟大家講,所以也就不提,等有空再送,省得其他人發現只有我送尷尬。」說著掏起書包,從裡頭拿了兩個小包包交給馨馨:
「馨馨,姊姊早就幫妳準備好生日禮物了,上禮拜要我在今天轉交。淺綠包裝是姊姊送的,紅色包裝是我送的。祝妳生日快樂。」
「呀,謝謝你們!」馨馨高興地說,伸手接過禮物。
「凱啊,你還真不夠意思,」大姊不禁埋怨:「有這種事也不跟我說,你看看,我什麼都沒有準備啦!」
「呃,我怎麼知道妳不知道啊?」
「沒關係啊,是我沒跟妳講的,妳可別怪哥。」馨馨笑了起來,坐到大姊身邊,挽著她說:「今天碰到妳很高興,生日有妳在旁邊,比送什麼禮物都好。」
「瞧妳,真會說好聽的。」大姊笑了,開心地摸摸她的頭。
「本來就是嘛,十六年了,這還是妳第一次陪我過生日呢。」馨馨表情既幸福又有點感傷。大姊的眼角似乎有點濕潤,咬咬下唇,微笑著說:
「這也是。那好吧,妳快拆禮物,看看大家都送了妳什麼好東西。」
馨馨一笑,當先拆起小箏的包裹。只見她仔仔細細打開包裝紙,十分珍惜地沒有撕開,把包裝紙摺好收好,這才打開裡頭的盒子,拿出一本淺綠色的筆記本。
那是一本北一女印製的筆記本,外表陳舊,裡頭密密麻麻都是字跡。
馨馨不解,小箏解釋:
「馨馨,這本筆記簿是文文學姊送我的。之前我半途加入演講社,什麼事情都不懂。她很照顧我,不但教我許多東西,也把自己帶社團、跟同學來往、怎麼跟訓導處打交道之類的心得寫在這裡。後來她選我當社長,就把這本筆記簿當成禮物送我了。」說著嘆了口氣,不勝唏噓地說:
「我一直很感謝她的栽培,本來沒打算把這本筆記簿傳下去的。上次跟妳在肯德基聊天,想起妳也是半途加入演講社,就決定送妳啦。我有影印一份,妳別客氣,祝妳一切順利,有個充實的一年。」
「謝謝學姊。」馨馨訝異地望著小箏,鄭重抱著筆記簿,咬著下唇,半晌才問:「可是學姊……妳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我了,那巧怡怎麼辦啊?」
「巧怡很有自己的主張啦,」我笑道,幫小箏回答:「人家是文文學姊的妹妹,真要知道什麼問自己姊姊就好。這本筆記簿送妳才好呢。」
「嗯,說得也是。」馨馨怔了怔,認真對小箏說:「那就謝謝學姊了,真的好珍貴喔。」
「好啦,那看凱凱的吧?」小箏一笑,拍了拍馨馨。
馨馨回過神來,把筆記簿收進盒子裡,開始拆包裝。
我的包裝簡單多了,一個小紙袋,馨馨毫不費力就打開袋口,把東西倒進掌心裡頭。先是一怔,看看東西,又看了看我。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馨馨仔細看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脫口叫道:
「咦?」
「看出來了吧?」
「是啊,這……」她疑惑地說:「這是哪來的啊?」
「廠商印錯的。」我笑道:「這什麼問題嘛,當然是我特別去做的呀。」
「借我看看,有什麼不同嗎?」小箏也覺得奇怪,伸手接過東西,瞇起眼睛瞧了起來。
這是一個演講社社徽,包裝在小小的塑膠袋裡,金環紅穗,加上行書字體的「北一女」木牌,乍看之下跟我幫她們賣的那一千個沒有不同,差別只在上頭篆體的印章圖樣。原本右上角是「演講社」,左下角是「慎思善言」;這裡右上角是「演講說唱」,左下角則是「協力同心」。
之所以特別做這個「特別版」,是我傷了好多天腦筋後的結果。送馨馨禮物可不容易,貴了捨不得用,花俏的又不喜歡。後來想起兩人交情是從請她吃麥當勞,她送我社徽,所謂「人窮志不窮」開始的,於是跑了一趟中華商場,找到當時小箏說的那間店,拿賣剩的社徽當範本,死求活求加上花了一千二,這才終於製成了這個獨一無二的紀念品。尤有甚者,由於只做一個,對方說什麼都不肯幫忙找同樣的流蘇與鑰匙圈,只肯客製木牌本身。好在我有很多個演講社社徽,回頭拆掉一個取零件,總算組成完整的一套。
小箏嘖嘖稱奇,歎道:
「馨馨啊,妳哥還真是用心。的確,這個禮物太好了,妳認識他的時候就是在辦這件事呢。」
「是啊,真的。」馨馨感動不已,看了我半晌,唏噓地說:「哥啊,虧你還記得那些事。」
「當然記得,才幾個月而已。」
我說,心裡浮起那天傍晚的場景。三月十四日,正好五個月前,小箏小傑開會不愉快,請我吃了一頓法院餐廳。我承諾幫她畫透視圖,兩人等公車時遇見馨馨。
當時的馨馨好緊張,小箏也還是個溫柔嚴肅的學姊。公車上我坐著她站著,綠衣黑裙間是掛著社徽的草綠書包。我叫她學姊,她猶有深意地,重複了一遍「學姊」。
北一女圍牆邊的街燈,天邊殘霞的暮色,感覺起來好久好久了。那是個什麼都在發生的一天,也是兩張照片上,小箏寫下「董子凱學弟惠存」的日子。
情不自禁地,我偷偷望了小箏一眼。這才發現,已然分手的她,也正靜靜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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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半。
夕陽西斜,華燈初上,大姊帶我們離開貓空,去敦化北路吃了一頓「茹絲葵」。這是一間非常高級的美式牛排館,身穿制服的馨馨與我都覺得不好意思,小箏卻大大方方地跟大姊談笑風生。
「茹絲葵」跟「第地司」不同,照明比較亮,第地司牆上包覆壁布,茹絲葵全是原木裝潢。侍者身穿短西裝,看起來很像學校剛剛票選出來的新制服,餐點幾乎都是牛排,「USDA Prime」,似乎是某種牛肉分級。
上菜了。沙拉盤子大得連書包都放不下,難怪大姊堅持四人點兩份就夠;牛排很好吃,十六盎司紐約客大得令人咋舌,盤子裡除牛排以外什麼都沒有,不用醬汁,奶油在牛排上滋滋作聲。份量實在太大了,我怎麼吃都必須打包一半回家,馨馨倒是面不改色地吃下了比她那張臉還大的十二盎司菲力,讓人好奇她是怎麼維持那種苗條身材的。
大姊跟小箏都沒點牛排,大姊吃龍蝦,小箏吃魚;龍蝦看起來大其實肉不多,小箏吃著吃著切了幾乎三分之一給我分享。見馨馨一副嘴饞模樣,笑著又切了一塊給她,反而自己只吃了不到半塊。
飯後大姊安排了一個非常精緻的巧克力蛋糕,服務生圍著我們唱生日快樂歌。馨馨既不好意思又高高興興地吹熄蠟燭,可以說出來的願望是「希望今年社團發展順利」與「希望大家都很幸福」。
聽她這麼說,三人同時沉默了起來。我看小箏一眼,她沒有說話;大姊望著熄掉的蠟燭,不知在想些什麼。
氣氛很奇異,在一個「成年人的吃飯場所」,大姊加我們三個高中生,真是個奇異的組合。今天的見面是巧合,說起來卻是從我而起。更不用說,只在一年前,這三個女生我連一個也不認識。
安靜的小箏、開朗的馨馨,還有爽快的大姊,都是過去一年中陸續認識的人。跟最近所有相處的人一樣,全是高一這年新交的朋友。大家的關係彼此連結,就像薇說的,一個連一個,形成了此刻的樣貌。
這麼親密的朋友們啊,我訝異地發現,其實認識都不到一年。小箏是新生盃認識的,馨馨是三月才認識的,大姊更晚,直到四月多才在薇的安排下在金橋初識。
其實大家都是這樣,無論小光或詩聖、小達希特勒,甚至阿誠小李這掛人,無一不是這一年來新交的朋友。除了小光詩聖是同班同學自然會認識,其他人都是通過社團或者其他理由一個個連出來的。小達希特勒是說唱藝術社的學長,也因為說唱藝術社,才會接觸到這些演講社的學姊同學。至於薇與大姊,則是通過詩聖「引介」來的交情。
每段關係都有來源與環境。此刻我們坐在這裡,不知過了十幾二十年後,離開眼前的環境的我們,是否還能像今天這樣聚在一起,有著此刻的交情,能夠沒有心事地吃個飯,聊聊天呢?
胡思亂想間,大姊開了口。
「小美女啊,問妳一件事。」
「嗯?」小箏抬起頭來:「什麼事?」
「妳要開始準備考聯考了吧?」
「對啊。怎麼啦?」
「大學不好考吧?」
「嗯,怎麼說呢,」小箏一怔,點點頭說:「不容易,錄取率很低。怎麼了嗎?」
「沒什麼。」大姊搖頭,想了半晌又說:「那妳自己呢,有沒有信心?」
「考上應該沒問題。但是想進到好的學校或科系,那就不一定了。」
「妳想念什麼?」
「我是第三類組的,第一志願當然是台大醫科了。」小箏一笑,嘆口氣說:「不過大概很難做到吧。」
「妳想當醫生喔?」
「其實不想,」小箏搖頭:「這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台大醫科是第三類組的最高目標,我的成績差太遠,再怎麼努力我看都不大可能考上。再說我連殺青蛙都不敢,聽說醫學系還要解剖遺體,就算考上只怕也很傷腦筋。」
「那妳打算考哪個學校?」
「學校不重要,我比較想唸的是藥學一類的東西。」小箏想了半晌:「老實說我還沒仔細想過這些問題。念什麼是一年後的事,當務之急在念書,分數夠高才能自由填志願。」
「要多高?」
「當然是越高越好啦。」
「要是不夠呢?」
「只好選系不選校了。」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學校不論,找有興趣的科系唸。」小箏解釋:「我跟很多人不一樣,不一定非進台大才可以。要是進了好學校卻找不到喜歡的科系,花四年學一堆沒興趣的東西不是很慘嗎?」
「喔,瞭解。」大姊點點頭,轉頭問我:
「那你呢?」
「我的第一志願是政大新聞。」
「不想進台大嗎?」
「台大沒有傳播科系啊,」我哈哈一笑:「再說啦,台大,開什麼玩笑?我這種成績有文化就很開心了。幸好文化也有新聞系,倒是不用擔心。」
「哈哈,沒出息。」大姊笑了起來:「你想當記者嗎?」
「是啊。」
「為什麼?」
「可以到處跑,也可以看到很多事情,深入社會什麼的。」
「只怕深入了,覺得社會很糟糕。」大姊嘆了口氣,轉頭問馨馨:「那妳呢?」
「唉唉唉,終於問到我啦。」馨馨搔了搔頭:「這個喔,我一點也不知道耶。」
「妳選第幾類組?」小箏問。
「第一類組啊,跟哥一樣。」馨馨笑嘻嘻地說:「文法商,什麼我都有興趣。做生意也好,當律師法官也不錯,考上什麼算什麼,只要賺錢的我都幹。人家都說文科沒出路,我卻覺得第一類組機會最多。考上法律系當律師司法官、考上國貿系當商人;會計系可以當會計師、教育系可以當老師、銀行保險金融業薪水最好,就算真的考到一些冷門科系,也可以走學術路線到大學裡混飯吃。想想除了當商人風險比較高,其他都嘛高薪鐵飯碗,書中自有黃金屋,文法商真是窮人的救贖啊。」
「哈哈,這麼想賺錢啊?」大姊笑道。
「當然啦,吃飯皇帝大嘛。」馨馨點點頭:「反正台灣的大學就是職業訓練所,光看每個類組的第一志願就知道啦。」
「這話怎麼說?」我問。
「第一類組不是國貿就是法律,」馨馨解釋:「第二類組是電機,第三類組是醫科,第四類組是……咦?第四類組在幹嘛啊?反正這些都是賺錢的玩意兒,以前聽說大學在培養知識分子,要真是這樣,那各類組的第一志願不就該是哲學、物理與生物嗎?」說著又搔了搔頭:
「真奇怪了,第四類組到底是什麼組啊,我竟然都不知道。」
「第四類組是農學組。」小箏說。
「那是學什麼的?」大姊問:「種田啊?」
「跟農業有關的,」小箏點點頭:「昆蟲系啊,農業系、家政系、農推系、畜牧系、水產系、植物病蟲害之類的,的確可以被看成是在研究怎麼種田。」
「喔,還有這種東西啊?」馨馨睜大眼睛:「那獸醫系呢?」
「醫科是第三類組。」
「哈,瞭解,」馨馨笑道:「給動物治病算第三,養來吃算第四。嗯,這還蠻清楚的。」
我們都笑了起來,大姊問小箏:
「那我再問妳。如果想考插大,妳覺得很難嗎?」
「插大喔,我不知道耶。」小箏一怔:「咦?心玟姊姊,妳想考插大嗎?」
「呃,是有在考慮啦。」大姊說,語氣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那也只是說說,我根本不知道條件是什麼。」
「嗯,好像起碼要唸過二技五專之類的吧,我不知道耶。」小箏想了想,本來還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嚥下去,聳聳肩沒有繼續。
「唉,這只是隨便想想而已,不知道就算了。」大姊似乎知道小箏在想什麼,岔開話題說:「你們都是高中生,記得好好念書,將來考上好的大學。凱,尤其是你,不要只知道玩,功課也要顧。」
「呃,我有顧啊。」我忙道:「這學期全都及格啦。」
「厚,什麼話?」大姊笑道:「及格算什麼,你是前三志願耶。」
「前三志願也有最後一名啦,」我笑了起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北一女也有人留級啊,是不是?」
「嗯。」
小箏接口,看了我一眼。
「呃。」我忽然發現小箏的表情有點奇異,想起之前兩人說過留級的事,正要亂以他語,就聽大姊笑道:
「你這小子,什麼比下有餘,怎麼這麼沒出息?」
「好好好,我沒出息,別唸我了。」
我忙道,只見馨馨笑了起來,說起之前幫我惡補數學的事,把話題岔了開來。
我們繼續聊天。時間像被閘門擋起般地緩緩流逝。茹絲葵客人少了,我們的話語聲也越來越低。就這麼聊到將近十點,大姊喚服務生買單,出門打算攔計程車送大家回家。外頭似乎下過雨,街頭溼漉漉地,空氣中飄著夜的氣息。
橙黃色的路燈泛著光暈,敦化北路濃濃的樹蔭隱沒在黑暗裡。吃了一頓大餐,我們都想走一走。大姊看了看小箏,對我說:
「喂,馨馨要趕車,我帶她先去車站。凱你送小美女回家吧?」
「呃,」我一呆:「好。」
「今天謝謝妳破費了。」
小箏說,知道大姊打算先行離開,讓我跟她能有點時間獨處。其實今天是她們自己約的,我跟馨馨出現純屬巧合,這麼一打岔,她們反而沒有機會多聊聊。想來大姊小箏之間一定有些話不想讓我跟馨馨聽,或許未來兩人還會再約出去聊也未可知。
「那就這樣,」大姊說:「凱,你要護送小美女,不能分手就耍賴。」
「厚,哪會啊?」
我忙道。就見馨馨一笑,牽起大姊的手。兩張瓜子臉長得好像,轉身上了計程車。
我跟小箏站在路邊等她們離去。馨馨隔著車窗對我們揮手,紅色的計程車有點舊,關上車門立刻前行,消失在馬路遠端。
「那走吧。」小箏開口:「凱凱你要走走,是不是?」
「如果妳不累。」
小箏搖搖頭,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吃太飽了,運動一下也好。」說著一笑:
「來,牽著吧。」
我心裡甜甜地,牽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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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的敦化北路比白天安靜,由於剛下過雨,我們不走林蔭大道,沿著人行道往機場方向漫步。這附近很暗,我跟小箏都沒有開口,只是默默牽著彼此。
走著走著來到一條巷口,我一怔,小箏問:
「怎麼了?」
「喔,沒事。」我搖頭:「這裡是基隆女中柯憶雯家,上次送她回來,原來在這邊。」
「你們交情這麼好啊?」
「沒啦,」我忙道:「那天下大雨,我跟她在外頭開會,講著講著就不好意思不送人家回去了。」
「喔,這樣。」
「是啊,我還不大肯哩,」我又說:「那個女的煩死了,沒事就在大家之間說些有的沒的,連巧怡跟小光之間的事情也要搞破壞。我跟她可沒什麼『交情』。」
「嘻嘻,解釋什麼嘛。」
小箏還是笑著,虧了我一句。
我雙頰發燙,傻傻地不知道該說什麼。雖然分手了,卻有種做什麼壞事被她抓到的感覺。老實說這還真沒必要,小憶又不是薇,我幹嘛不好意思?只是,不知為何,我卻覺得小箏正在凝視我,觀察著我的反應,不知道在些想什麼。
當天跟小憶在平林新月開會。這是我跟小箏一起「發現」的店,現在想想,不禁有種為什麼要帶小憶去的懊惱。就聽小箏又問:
「那個學妹怎麼破壞巧怡小光了?」
「呃,」我連忙回神:「她好像在湊合小光跟基女相聲社社長。」
「就是那位陳逸芝學妹,是不是?」小箏點點頭:「學妹很漂亮啊,你不贊成小光跟她在一起嗎?」
「那巧怡怎麼辦啊?」
「那也是巧怡自己的事啊。」小箏一笑:「再說,我也覺得巧怡跟小光不大合適。」
「咦?」我一怔,這是今天第二個人這麼講了:「為什麼?」
「巧怡個性比較直,需要一個會疼她的人。」
「小光很體貼啊。」
「體貼跟疼不同。」
「哪裡不同呢?」
「體貼,是站在對方的立場替對方想,」小箏解釋:「還得真的瞭解對方,想到的必須是對方在乎的事。疼女孩子是單方面的,自己疼就好,用自己的方式,對方是否能夠接受是另一回事。」
「呃。」我一呆,覺得這句話跟我有關:「妳是說,小光不懂如何體貼巧怡?」
「是啊,」小箏點點頭,補充道:「而且,他也不會疼人。」
「妳怎麼知道?」
「個性太明顯了。」
「那卻能體貼巧怡?」
「我沒說他能體貼巧怡,」小箏搖頭:「小光體貼是你說的,問題是他只體貼你,因為你們是搭檔,比較容易從對方的角度看事情。至於對巧怡,他連疼都不會,又能奢求什麼體貼呢?」說著又道:
「其實啊,你還比較體貼巧怡呢。」
「呃。」
「你別緊張,我沒有什麼意思。」小箏一笑:「凱凱,我們分手了,那就不用事事小心,也別猜測我的話。你跟巧怡是老戰友,有點像我跟小達當年的模樣,你能體貼她,我是很高興的。」
「呃。」
我像被鎚子搥了一下,「我們分手了」,忽然覺得手裡的感覺逐漸在轉熱。
「又來呃啊呃了,」小箏笑得好開心:「你知道嗎?這樣的你很像我們在一起之前的樣子。分手之前就覺得了,今天更明顯。」
「所以?」
「沒有,只是一個感覺。」
小箏說,握得更緊了些。
我情緒激動,忍不住說:
「那這樣的我,不正是當時妳喜歡的我嗎?」
小箏一怔,轉過頭去,避過交會的視線:
「是。但是那樣的我,也只是當時的我了。」
「當時的妳,跟今天的妳又有什麼不同嗎?」我執拗地問。
「當然不同。」小箏靜靜地說,看著遠方:「今天的我,已經多了一些東西了。」
我獨自咀嚼她的話,兩人默默前行。小箏的手越來越暖,有種不尋常的陌生感。我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下意識地停了腳步。她一怔,轉身面對著我。
「姊姊?」
「嗯?」
「妳……」我口乾舌燥,艱難地說:「我們……真的還要這樣下去嗎?」
「你說分手,是不是?」
「嗯。」
「是,也不是。」小箏靜靜地說:「我想還是分手比較好,可是,既然分了,那就不該總是回頭。」
「那這樣又算『分手』嗎?」
我抓起牽著的手,彷彿這能證明自己的觀點一般。小箏微笑反問:
「你跟馨馨不是也牽著?」
「她是妹妹。」
「我是姊姊,」小箏道,放開了手:「這就是差別呢。」
一陣冷風傳進掌心,我抓得更緊了些:
「姊姊就得放開嗎?」
「嗯。」
「為什麼?」
「因為對你來說,只能牽妹妹,不能牽姊姊。」
「我不要放開。」
「那我就牽著。」小箏輕嘆著握起手掌:「只要你要的,姊姊什麼都好。」
我怔怔望著她, 今天的小箏既像她又不像她,感覺起來像被抽離了什麼,飄飄忽忽地,摸不到實體。
我們凝望著,彼此都沒有多說。夜越來越深了,濕潤的空氣中飄著浮躁。周遭景物在街燈下失去輪廓,小箏的手也越來越暖;暖得不像我認識的她,不像我牽過的任何一個女生。
她的手為什麼會變暖呢?
我疑惑著,卻無法從逐漸模糊的輪廓中轉開視線。小箏一身白色連身洋裝,戴著髮箍的模樣非常陌生。台北泛著濕潤的夜色,昏黃與黑暗的光暈間,周遭與她的界線越來越不清晰。
正自怔忡,小箏又開了口:
「凱凱,問你一件事。」
「嗯,」我連忙回神:「妳說。」
「暑假結束,你就高二了。」她慢條斯理地說:「你對自己的高二生活,有沒有什麼計畫呢?」
「啊?」我一怔:「沒有啊。怎麼了?」
「你當社長了啊,都沒有什麼要做的事嗎?」
「就那些該做的吧。」
「如果只是這樣,那當時幹嘛搶社長呢?」
「當時是妳鼓勵我的耶,」我嘆了口氣,搖頭說:「是我沒講清楚,小達交下來四大任務,通通搞一搞就忙不完了,該怎麼做都已經想好了,不是沒計畫。」
「那詩朗隊呢?」
「應該也會參加吧。」
「凱凱,你不想跟我談社團的事,是不是?」
「啊,沒有啊?」我一怔:「為什麼這麼問?」
「你是去年冠軍,依照演辯社內規,今年不是要當成功詩朗隊總隊長嗎?」
「大概吧,」我皺眉:「不過這有變數,畢竟我是說唱藝術社的。所以?」
「沒有所以,你當不當總隊長,不是我要問的。」小箏停了半晌,好像在想該怎麼說:「我只是想知道你高二有什麼計畫而已。社長、總隊長,這都不是輕鬆的工作,你卻只是隨口講兩句,我以為你不想跟我談這個話題。是這樣嗎?」
「不是不是,」我忙道:「我只是沒在那個氣氛裡而已。妳想聊哪一個?」
「那些事不重要,」她搖頭:「我只是關心你,怕你剛跟我分手,心情亂,沒有認真準備高二以後的事情,到時候手忙腳亂。」
「喔,原來如此。」我低聲說:「姊姊,謝謝妳。這兩天我的確沒什麼情緒在社團上,不過妳放心,四大任務很有條理,詩朗隊那邊也是傳統一堆,按部就班都有個規程,真的當上總隊長,其實也不怎麼麻煩。」
「嗯,你也穩多了。」她點點頭,又是停了半晌,搖了搖頭:「凱凱,好奇怪啊。」
「什麼事?」
「我有點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小箏忽道:「怎麼說呢,我想講的都是一些很單純的話,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說。」
「沒關係,慢慢說呀。」我緊握著她的手:「還是妳累了,那我們也可以坐計程車回去,下次再聊不遲。」
「我不累,」她搖頭:「再說今天不聊,之後就遲了。」
「為什麼?」
「因為要開學了啊。」
「喔,我懂了。」我點點頭:「姊姊,妳別擔心啦,我會打起精神來的。比起什麼社團的事,我反而比較擔心妳呢。」
「擔心什麼,我的功課嗎?」
「呃,對。」
「因為你的關係嗎?」
「是啊。」
「嘻嘻,」小箏笑了起來:「凱凱,你還挺自負的嘛。對啦,這幾天我的確還在調適,也總是在想你。不過你不用擔心我的功課,讀書計畫已經做好了。」
「哦?這麼快?」
「是啊,我又不像你,總是把功課放在最後。」她輕輕責備一聲,又說:「比起功課,怎麼跟你相處更傷腦筋。你知道今天我為什麼要約心玟姊姊出去聊天嗎?」
「不知道,跟我有關嗎?」
「是啊。」她點點頭:「我想找個人問意見,想來想去沒有人能問。正好跟她通上電話,我就在想,是不是換一個完全不同角度的人,反而能給我一點建議。」
「建議什麼,怎麼跟我相處?」
「嗯。」
「那為什麼不跟我討論?」
「唉,跟你喔,沒辦法討論呀。」她輕輕地說,帶著依戀:「我們分手了,但只要一想起你,那就是滿滿的你,整個人都陷在裡頭了。我一直在掙扎,考慮之後該怎麼面對你,是當回之前的姊弟呢,還是徹底切斷聯繫,先不要往來一陣子呢?」
「等等,之前不是講好……」
「是,你別急。」她溫柔地說:「我想來想去,想了好多方法,結果你一出現就通通白想了。凱凱,分手前幾天我們很開心,分手後我一直沒有走出來。說實話除了名分不同,我一點也沒有已經跟你分手的真實感。我一樣想你,一樣覺得自己是你的小女人……說句害羞的,每天躺在床上,我都在回想你在我身體裡的感覺,我好希望你就這麼開門上來,毫不講理地把我推倒,然後……那樣。你懂嗎?」
「呃。」
「所以,很傷腦筋。」她輕嘆一聲:「這些情緒我能跟誰講呢,學妹當然是不行的了,跟阿珍講她只會要我趕快走出來。說真的,除了你,我甚至還想找希特勒或者柯秉楠聊一聊的。」
我不語,心裡覺得很難受。
「但是,我還是要走出來的。」小箏像是打起精神,認真地說:「還有兩個禮拜就要開學了。這兩個禮拜很重要,幸好那天在皇帝殿我們決定得早,我還有機會在開學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凱凱你放心,姊姊會站起來,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就好。」
「妳說,我什麼都答應。」
「拿正確的態度對待我。」她轉頭望著我:「既然分手了,那就不要再表現出依依不捨的樣子了。我當然知道你捨不得,但我還是個女孩子呢,你對我越不捨,我就越難走出來,你懂嗎?」
「懂。」
「我會盡量減少想你的次數,請你幫我忙,不要太常出現。」
「一陣子以後可以吧?」
「唉,你這個問題,就是我說的『依依不捨』啊。」
「呃,知道了啦。」
「即使我刻意不見你,或者對你冷冰冰的,」她又說:「你也不能生氣,要體諒我,知道嗎?」
「好啦。」
「另外,請你記得,我愛你,所以絕對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我知道啊,」我一怔,她的語氣好奇怪:「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因為之後就會……比較少見面了,不容易直接溝通。」她沉默半晌,搖了搖頭:「反正我也要專心讀書了,你又忙,難得我們還保留著對彼此的愛,那就不要患得患失,要趕快走出來,知道嗎?」
「知道了。」我心中百感交集,低聲說:「姊姊,妳要好好的。」
「我會努力。」
她輕輕地說,嘆了口氣。
就這麼地,一個莫名的夜晚結束了。我叫計程車送她回到宿舍,她在樓下對我微笑著,抱了抱我,開鑰匙進了家門。
我茫然無依,獨自站在宿舍樓下,眼前是熟悉又冰冷的鐵門。在濕涼的夜色中,不知過了多久。
終於,只剩我自己了。
寧波西街空無一人,世界停止轉動。小箏早已離去,騎樓下也沒有薇的追風。
整天像一場夢境。我不知道自己真的經歷過什麼,也不確定為什麼還要站在這裡。熟悉的寂寞襲上心頭,我帶著莫名的情緒,默默離開了這個開始感到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