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面具與包袱 (中)
莫名地,覺得十分感動;也是莫名地,覺得自己「老」了。
四點十分。
午後豔陽高照,秋天晴空湛藍高遠。我加快腳步,在陽光中來到實踐堂。剛到門口就瞧見阿丹,只見他皺著眉頭,滿臉是汗,似乎等了好一陣子。
「唉,凱子,」他嘆了口氣,搖著頭說:「你總算來啦,怎麼現在才到?」
「咦?我叫學弟通知過啊。」
「我知道你叫小彬通知,」他點頭:「問題是四點未免也太晚了,裡頭一堆人找你,還有一掛事情等你決定。」
「誰找我?」
「這個待會兒再說,」他哼了哼:「先講正事,衣服那邊出包啦。」
「怎麼了?」
「范胖沒有先付訂金,廠商把一部分我們的衣服租給別人啦。」他唉聲嘆氣:「缺四件,你跟小光的、小憶的,還有范胖自己的。」
「喔。」
「喂,這很嚴重耶,你就一個『喔』啊?」
「好嘛好嘛,很嚴重,」我忙道:「除了衣服,還有什麼問題?」
「燈光,大家都忘記要有人掌燈了,結果只有范胖一個人知道燈光怎麼打,但是現在也沒人能教啦。」
「好,這我會處理,」我點點頭:「衣服也是,不用擔心。還有什麼?」
「你要怎麼處理?」
「我會處理就對了,還有三個小時,時間很夠。還有什麼其他問題?」
「阿強說他不想上台了。」
「喔。」
「又是『喔』?」
「他不想上台,那就少一段嘛,有什麼了不起?」我哼了哼:「強迫他上台問題搞不好比較大,這樣巧怡阿芝都比較輕鬆不是嗎?」
「可是……」阿丹愣了愣:「那節目單怎麼辦,已經印了這一段啦。」
「小小一段沒人會注意啦,我跟小憶隨便講點什麼帶過去就好了,那兩個大社長有意見的話我上去代班也可以。」我想了想:「不然這樣,接待組有多少人?」
「演講社大概八九個,我們有六個。」
「都忙完了嗎?」
「差不多,只剩到時候在門口發節目單、引導入座之類的事。怎樣?」
「所以起碼有兩個小時,」我想了想說:「時間很夠,找人買幾卷黑色膠帶,把『雲山霧罩』那段從節目單上貼掉就好。這也順便解決了一件衣服問題,小光的身材跟阿強差不多,那件給他穿。」
「呃。」
「這件事歸你負責。還有嗎?」
「那剛剛的……」
「你先別管那些,還有沒有?」
「嗯,沒了。」
「還好嘛,都是些小事,幹嘛那麼緊張,我去搞定就好。」我又說:「這樣,我先進去跟阿強談談,你辛苦了一天,也可以藉機休息休息。」說著就要往裡頭走。阿丹一把拉住我:
「等等,凱子,」他有點緊張地說:「你怎麼了嗎?」
「啊?沒有啊,什麼事情怎麼了?」
「真的沒什麼事嗎?」
「真的啊。」
「那個膠帶讓我很緊張,」他小心翼翼地說:「你不覺得這樣很醜嗎?」
「不然不用膠帶,用奇異筆劃掉也可以。」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皺眉:「怎麼塗掉不是問題,你說得對,時間人力都很夠。我問的是,難道你不覺得這樣會讓節目單很醜,你不會不舒服嗎?」
「不會啊,」我聳肩:「很多節目都是這樣,有人偏要找麻煩又能怎麼辦呢?我跟你說,既然表演都在實踐堂辦了,多這一點醜不到哪兒去啦。」
「所以,你還在介意實踐堂的事?」
「喔,不是不是,」我搖頭解釋:「有些事情早就知道會發生,只要不要期望過高就好。馨馨阿芝不都說過嗎,重要的是表演本身。既然這樣,少點堅持也不錯。」
「這個……」
「阿丹,別擔心。」我打斷他:「這次活動虧了你,這段時間我狀況不好,你的努力我都知道。反正三社公演,結果好壞也不只是說唱藝術社的事,下次我們好好辦個獨立公演,別再像這次這樣也就是了。」
「凱子?」
「嗯?」
「問你一句話,你要老實回答我。」
「好,我保證。」
「你很厭煩了,是不是?」
「嘿,這個問題很空泛。」我笑了起來:「公演,沒錯;社團,不會。」
「好,那我就沒話說了。」他像是鬆了口氣,認真地說:「這陣子你有點倦勤,我怕你不想管說唱藝術社的事。既然你這麼清楚,那我一定挺你挺到底。」
「其實我沒有倦勤,」我點點頭,輕聲道:「頂多只是少了點熱情。還好有你,否則也沒有這次的表演了。」
「好好好,快別這麼說,」他手忙腳亂地說:「還有別的事,先跟你說一聲。林大哥一時趕不來,到時候你要注意一下場序問題。要是他遲到了,你得想辦法先讓下一組出場。」
「沒問題。」
「第二個,魏老師會過來,你要不要讓他上台致詞?」
「哦?」我一怔,興奮了起來:「魏老師願意上台講話嗎?」
「是啊,小光通知他的,他說好久沒看到你了,開個場沒什麼。」
「那好那好,我會安排!到時候他來了跟我說。」
「我就知道你會很高興。」他笑道:「下一件事先跟你講,胡財貴來了,他希望能上台說幾句話。」
「胡財貴?」我又是一怔:「他想幹嘛?」
「看樣子是挺你,不像是想藉機拉票,」阿丹笑了起來:「這陣子你把演辯社騙得團團轉,胡財貴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了,跟我說了好多好聽的。我看他沒有惡意。」
「那他人呢?」
「在裡頭等你。」阿丹左右看看:「不過有個問題,管樂詹也說會來,如果你讓胡財貴上台……」
「瞭解。」我嘿嘿一笑。
「好吧,那只剩最後一件事,」阿丹知道我不打算立刻做決定,又說:「先跟你報備一聲,最近小雪跟我說了一堆關於小箏學姊跟小笙妹妹的事,一時三刻講不清楚,不過如果待會兒兩個人都來了,那我會安排……」
「分開坐,我知道。」
「不只這樣,」他搖搖頭:「我會找人分別盯住她們,省得到時候碰到不好意思。問題是,我安排的人選不知道你滿不滿意,所以要先跟你講清楚。」
「你安排誰了?」
「小笙妹妹找阿珍學姊陪,」他有點遲疑:「至於小箏學姊那邊,我找了黃益誠。」
「哦?」我一怔:「你怎麼找到他的?」
「小光給了一堆票,那掛建中的都會來,」他解釋道:「馨馨說她可以找黃益誠幫忙,所以我……」
「我懂了,你的安排很好。」我嘆了口氣:「只是,沒有這個必要。」
「為什麼?」
「小箏根本不會過來。」
「咦?」阿丹一怔:「跟你分手是一回事,這可是演講社的……」
「相信我,我比較瞭解她。」我打斷他:「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要進去了,有沒有其他事要跟我講?」
「沒了。」
「好,那我們一起走吧。」
我說,轉身走進實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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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門就看見胡財貴,只見他站在一樓門口,跟幾個演講社支援社員正在聊天。見我走來,瞬間滿面堆歡,一個箭步走到身邊:
「嗨,凱子,總算等到你啦。」
「呀,不好意思,」我也笑容滿面,客客氣氣地說:「小表演一場,還勞動你大駕光臨。」
「什麼話,應該的啊。」他跟我握手:「不容易啊,完全沒有學校幫忙,獨立在外頭辦公演,花了不少錢吧?」
「不會啦,這個爛場地不用幾個錢。」我搖頭:「聽說等一下你想上台講話?」
「是啊,如果方便。」他一笑:「演辯社跟你們有歷史恩怨,我希望利用這個場合表達一下大家化敵為友的誠意。如果你肯賞臉,那我就上去講幾句話,人格擔保跟選舉無關。」
「當然,如果你這麼熱情。」我微笑著說:「問題是,我們已經化敵為友了嗎?」
「呃,」他一怔:「凱子,這話真是從何說起嘛。都是同學,代聯會又跟你我交情無關,即使你幫管樂詹,我們也可以做朋友啊。」
「喔,那當然了,」我笑道:「我沒說跟代聯會有關啊。你對我一番誠意,我當然把你當成朋友。不過所謂『化敵為友』的可不是你跟我,而是我們的社團。」
「所以?」
「我還沒聽到任何保證,即使當選也不會找說唱藝術社的麻煩,這算是化敵為友了嗎?」
「耶,這話說的,」他聞言一怔:「所以你是說,你要我今天就做出承諾,保證當選之後對說唱藝術社的立場,是不是這樣?」
「沒錯。」我一笑:「公開的喔。」
「這我該怎麼說呢?」他有點為難:「好吧,那我就直話直說了,姑且不論你我交情,代聯會那邊截至目前為止我們仍然是敵對的,你必須答應不找我麻煩,我才能答應相對的條件。這算合理吧?」
「算。」我呵呵一笑:「就是有點奸詐,不是才說跟選舉無關嗎?」
「呃,好吧,總有點關嘛。」他臉一紅:「那你說呢,這樣如何?」
「好。」
「好?」他一怔,似乎沒想到我答應得如此爽快:「你的意思是說,答應我不找麻煩,還是加入我這邊?」
「不找麻煩。」我覺得很有趣:「至於加入你這邊,那要看你開出什麼條件。阿貴啊,其實你佔了我很多便宜,你都沒有看出來嗎?」
「怎麼說?」
「我不找麻煩,你當選,之後找不找麻煩只能看你信用。」我解釋道:「不說別的,只要一件事得罪了你,我可就賠上整副身家了。你說你是不是佔了好大便宜了呢?」
「唉,講這樣。我胡財貴說到做到,從我口中說出來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好,那我們就君子協定了。」我笑了起來,對他伸出手:「以後化敵為友,兩社互不侵犯。」
「更謀共同利益。」
他說,與我用力握了握。
「那就這樣了,共同利益先擺一邊,我要去準備演出啦,很高興跟你談得這麼愉快。」我笑著走出一步,又回頭說:「對了對了,還有件事。」
「什麼事?」他一怔。
「梁文渝你不能碰。」我嘿嘿一笑,壓低聲音說:「國強今天跟我說了,阿貴,你自己有那麼辣的馬子,我最近……唉,這該怎麼講呢,畢竟是光棍一個。這跟社團或選舉都沒有關係,你是正人君子,嗯,瞭解我的意思吧?」
「呃,」他臉一紅:「不會啦不會啦,我早就知道她是你的了,這種無恥的事怎麼能做呢?」
「我怕因為女人影響交情嘛。」
「放心,這點人格我還有。」
「我當然放心,跟你開開玩笑,別當真了。」我笑道,心想果然如此:「那就這樣,晚上見,這件事可別跟別人講,你也知道學校裡有些謠言到處傳,我跟人家儀隊小分隊長只是好朋友,被誤會了可不太好,什麼天鵝肉的,講起來不好聽。」
「這個當然。」
他拍胸脯說。我嘻嘻一笑,帶著阿丹往裡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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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丹聽我跟阿貴扯了一堆,看表情滿肚子都是問號。正要走上二樓,我就拉住了他。
「等等,」我搖搖頭:「先別上去。」
「怎麼了?」
「燈光不是還沒解決嗎?我去找人幫忙,打幾個銅板來。」
阿丹依言掏了幾個銅板交給我,我走到一旁公用電話,掏出電話簿撥號,按下一組代碼。
他一言不發地望著我,我按完按鍵,掛上聽筒說:
「好啦,搞定。待會兒讓馨馨處理就好。」
「你搞定什麼了啊?」
「燈光啊,等一下會有支援的人過來,你去找馨馨接待,放心交給人家處理就好。」
我笑道,這才走上樓梯。
二樓走廊都是人,阿丹憋了滿腹疑問,見大家都在只好吞回肚子裡。我走進眾人中間,只見除阿強外所有人都到齊了,每個人臉上都寫著「你怎麼現在才來」的表情。只聽小光說:
「喂,剛剛……」
「衣服、阿強,還有林大哥跟魏老師,」我點頭:「我都知道了,這些都是小問題。你們練好沒?」
「除了你跟小憶。」小光哼了哼:「還有『天安門傳奇』。」
「哈,都什麼默契了,還用得著臨陣磨槍嗎?」我笑道,對小憶說:「等一下妳跟我去搞定衣服的事,范胖呢?」
「在這裡。」他舉手。
「你也去,記得帶好你我小光小憶四個人的尺寸。」我又問阿芝:「妳的好搭檔阿強呢,人在哪裡?」
「他在後頭等你。」阿芝瞪我一眼:「你承諾過他是你的責任的,結果呢,臨時又這樣?」
「別那麼衝,」我笑嘻嘻地說:「這問題不難解決,大家給我三分鐘,我去抓他回來。」
說完我不管大家怎麼想,自顧自往後台走去。
實踐堂的準備室有三間,中間那間最大,是這次活動主要的休息場所,無論練習、化妝都在裡頭。我心想阿強一定躲在旁邊某間,見最裡面的門是開的,當下大步踏進,果然見到了神情陰鬱的他,獨自悶坐在那裡。
見我出現,他撇過頭去,一副「你少來說難聽的」的樣子。
我心中冷笑,這傢伙說得厲害,其實留著沒走就是等人求他,否則為什麼不乾脆閃人呢?於是說:
「阿強?」
他哼了哼,沒有理我。
「聽說你不打算上台了?」我不以為意,微笑著說:「可以請教一下,為什麼又臨場變卦了呢?」
我的語氣很客氣,他似乎有點意外,轉頭看我一眼。
「你不想上台,我不會勉強。」我又說:「不過,在情在理,你起碼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他終於開了口。
「當年你是口琴社的,小達找你出來創社,你們之間不是有過承諾嗎?」
他一怔,有點意外地望著我。
「你怎麼知道?」
「他告訴我的,你犧牲口琴社副社長,他讓你當說唱藝術社社長。」我點點頭,續道:「那我問你,小達有實現他的承諾嗎?」
「呃……算不上吧?」他哼了哼:「選舉是有選,只是他支持你了。」
「他是中立的,充其量只是沒有支持你。」我糾正,又問:「所以他對你失信了,是不是?」
「還不是你害的?」
「問題是他沒跟我說啊。」我笑道:「要是我知道了,那說什麼我都不會跟你搶社長嘛。沒錯,我的確想當社長,但是我更尊重小達的安排。社團又不是我辦的,你我沒交情是一回事,要是小達想找你當社長,你認為我會硬搶嗎?」
「你不會嗎?」
「當然不會,」我搖了搖頭:「就別說他支持你我一定選不上,我做的一切,難道不都是為了他嗎?」
「是嗎?」他哼了哼:「是為你自己吧?」
「真是冤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裝模作樣地說:「從第一次上台到上學期成果展,甚至今天的公演都算在裡頭,你說哪個表演是我自己想搞,自己提出來的呢?我沒有每次都上台吧?除了成果展段子多我非上台不可,其他哪次不是小達或小箏指定我才上台表演的呢?」
「你少來。」
「唉,一定要一個個說嗎?」我嘆了口氣:「中新友誼之夜是當年第一次發表會後大家開會決定的,那時你也在場,我有搶嗎?儀隊隊慶本來有兩個段子,後來你自己放棄所以只剩我跟小光;社團聯展是小箏指定的,找我是因為寒訓小達找我跟巧怡壓軸,當時我多煩你又不是看不出來,還要幫忙訓練巧怡,再說這個也跟小達對你的承諾無關。」我頓了頓:「樂聲揚歸我辦,我把機會讓給阿丹小雪,找阿丹不找你是小達的政策,他要我把機會讓給別的的高一社員,我連主持人都沒搶,坐在台下啥事也沒有。至於六七晚會,本來演講社連小達都沒找,後來還是我去通知他的,是不是?」
「那成果展怎麼說?」
「當時你跟我因為搶社長的事搞得那麼不爽,教官要我邀你上公演,我有拒絕嗎?」我搖頭:「阿強,做人要公平,這些事情要不就是小達的主意,要不就是他把我當棋子支援演講社,這沒錯吧?」
「你得到的可不少,」他哼了哼:「這都不算數了?」
「因為他要我承諾的,我都努力去做啊。」我微笑著說:「沒錯,他對我很好,可是我也沒有對他失信過。就像我對齊教官的承諾,不是也做到了嗎?」
「你說讓我上台?」
「沒錯,一共十二段,你排第七,正好是全場中心,也是下半場打頭陣,你不會不知道這有多重要;」我說:「好嘛,就算我是最後壓軸好了,那也不算過分啊,活動是我辦的,社長是我,給我點面子都不行嗎?」
「你說得輕鬆,那是因為你什麼都有。」
「你覺得我『什麼』都有,那是因為你在乎這些東西。」我點點頭:「好啊,不然這樣,社長你要是不是?活動一完我就讓你當。你想壓軸對吧?那我跟你們對換場序。如何?」
「你少唬爛。」
「真的真的,」我嘻嘻一笑:「不過我只能讓這麼多,畢竟主持人要事先練習沒辦法讓。不然這樣吧,我們先講好,待會兒表演一開始我先讓『新任社長』上台致詞,把整件事公開敲定,這總騙不了人了吧?」我頓了頓:「先說好喔,這就是全部的了。其他你說什麼『得到的也不少』,既然事過境遷,那我就沒辦法彌補了。尤其是跟北一女的部分,那些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實在也讓不了什麼給你。」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我,一時沒有接口。
「四大任務,你接社長就要辦好,這是唯一條件。」我正色道:「當然,找我幫忙也行,不過我們大概沒辦法合作。所以這樣,社長交接之後,我馬上退社。」
「你說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不過我的條件你也必須做到。」我嘆了口氣:「我為說唱藝術社花了太多時間精力,想想很不值得,你愛當就讓你當,我要回去好好讀書啦。說句難聽的,你敢留級我不敢,小箏都能因為高三跟我分手,想想還是快點讀書比較實際。」
「凱子,你怎麼了?」他忍不住站了起來,走到我身邊說:「跟小箏分手,對你打擊這麼大啊?」
「嗯,也不只這樣啦。」我長嘆一聲,搖搖頭說:「你少管閒事,社團你要就拿去。今晚活動結束,以後一切不干我事。小達我會自己跟他交待,我會說是我倦勤,不會賴到你頭上的。」
「等等,這不行,」他忽然說:「你這樣自暴自棄不是辦法。你說你會跟小達交待,你拿什麼臉跟他交待?」
「反正因為小箏的事,他早就恨我入骨了。」我無奈地說:「我在這裡傻傻為他的理想奮鬥,結果他卻不諒解我,如今小箏走了,我繼續在這裡豬八戒照鏡子不是很笨嗎?當年創社你也在,我的所作所為有一份也是你的理想。既然你跟小達都恨我,那我不如趁早走人,省得別人覺得我很蠢,功課女人都搞砸,社團裡連個朋友都交不到。」
「不行不行,你不能這樣。」他猛然搖頭:「凱子,你的本事比我強,我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給我當社長只會把事情搞砸。」說著嘆了口氣:「我不知道說唱藝術社對你來說是這麼沉重的負擔,很多事情一下子講不清楚,你心情不好我理解,可是說唱藝術社畢竟還要走下去。你一走,小光跟阿丹也不會留下來,演講社那邊的交情也完了,那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嗎?有話表演後再談,你先別想這麼多,我上台沒問題,你不可以被我影響情緒。」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你這樣等一下怎麼表演?」他皺眉道:「連演辯社都來了,你跟胡財貴陳天義他們搞來搞去是你個人交情,說唱藝術社可不能在老敵人面前丟人,今天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你要說什麼下台再說,那麼多朋友在下面,不能丟臉知道嗎?」
「這個……」
「走走走,我們去排練,剛剛算我不對,你不准再這樣了!」他抓著我的肩膀,不由分說把我推出準備室,匆匆忙忙地往眾人走去。
外頭依然站著焦急的大家,阿強推我走到眾人中間,嘰嘰呱呱說了一堆什麼「啊,剛剛只是開玩笑啦」「我想嚇凱子一下啦」「好啦好啦,都被罵了還要怎樣」之類的話,把場面遮掩了過去。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鬆了口氣,背著大家,忍不住嘖地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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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早,既然已經擺平了阿強,我往眾人一站,開口道:
「各位,之前阿強跟我有點誤會,現在已經澄清了。等一下各組分開練習,我去搞定服裝的事。大家練習完自己吃飯,全員準時六點整集合。有沒有問題?」
大夥兒都是一愣,巧怡開口:
「喂喂喂,你不要再排練一遍嗎?」
「沒必要啊,」我搖搖頭:「這又不是社團聯展,一段段分開來的段子,本來就沒有什麼連貫性。大家都是高手,不用浪費時間啦。小光?」
「嗯?」
「你辛苦一點,待會兒留守等魏老師。」我想了想:「不然這樣,希特勒來了沒?」
「還沒看到。」
「你負責找到他,今晚大家都要上台,魏老師歸他接待。」
「好主意,這沒問題。」
「馨馨?」
「是?」
「妳陪小光,待會兒大姊他們會過來。」我轉頭對范胖說:「你這邊不用去跑戲服了,把尺寸給小憶,留下來等我的支援人員到場,好好教人家怎麼使用燈光,提醒人家場序可能變動,另外開始的時候可能會有幾個人要上台致詞。」
「幾個?」范胖問。
「兩個。」我想了想:「最多三個,反正我會介紹,聚光燈要從觀眾席一路跟到台上。」
「你的貴賓坐在觀眾席哪裡?」
「不重要,都在前排,站起來就看得到。巧怡?」
「是,有什麼吩咐?」她哼了哼。
「講話不要這麼酸。」我掏出皮包,抽了兩張壹仟圓交給她:「這些錢給妳,找人幫忙買點吃的喝的給接待組,演講社社員很辛苦,別把大家冷落在下面了。」
「喔,」她一怔,點點頭說:「知道了,謝謝。」
「剩下的事歸阿丹指揮,我先走一步,六點鐘準時集合,先回來先化妝,不用等別人了。」我點點頭:「小憶妳跟我來,我們邊走邊練習。」
「喔,好。」
她連忙起身,我轉頭就走,什麼話都不讓大家說。
兩人前腳後腳下了樓。小憶知道我並不想聊天,善解人意地閉著嘴巴,直到走出實踐堂,這才打破沉默,問我道:
「凱子,你打算到哪裡租戲服?」
「旁邊就有。」我哼了哼:「范胖只知道找『青龍』,其實中華商場這一帶到處都有。跟我走。」
小憶隨我來到中華商場。兩人過馬路走進義棟,來到位於二樓的「樂舞」。只見門口擺著幾個身穿國劇戲服的模特兒,小小的玻璃門前擠滿各式各樣、年齡各異的人群。門面看上去不怎麼樣,比當年還舊了些。
小憶一怔,問我說:
「就是這裡?」
「嗯,」我把皮夾交給她:「妳照范胖的尺寸表借四件長袍出來,都要藍色的。妳我花色必須統一;范胖是捧哏的,花色素一點沒關係。小光的亮一點,最好找件緞面的,花色不論,他是逗哏的比較顯眼,記得一定要比我那件亮。」
「咦?你不進去啊?」
「太擠了,」我皺眉:「不到一個月就國慶了,妳看,一堆人在製作戲服,裡頭跟打仗一樣,妳是女孩子大家比較會讓路。進去直接找韓老闆,一次付清不囉嗦,押金也要給,租兩天。記得看清楚衣服沒有破掉,不要用衣櫥裡的,找那種裝塑膠袋掛在外頭桿子上的比較好。」
「為什麼不要衣櫥裡的?」
「因為比較舊平常沒人穿,容易發霉,裡頭破了外頭看不出來,要檢查半天,說不定還有蟲。」
「那為什麼要借兩天?」
「人家九點就關門了,我們表演沒那麼快結束,所以明天才能還。他們用日期算,過午夜就算多一天。」
「呃,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
「說來話長,妳到底要不要進去啦?」
我不耐煩地說,小憶嚇了一跳,乖乖擠了進去。我走到一旁,自顧自點起了菸。
禮拜六傍晚,路上依然車水馬龍。到處都是施工圍籬,讓原本已然動彈不得的中華路顯得更加擁擠。天氣很熱,滿身都是汗,早知道會出這種問題,今天中午直接過來不就得了?有問題也不打call機給我,若非早有備案,哼,只怕「通乳丸事件」又得重演。
媽的,我不禁想,這個社團沒有我就不行了是吧?準備了四個月,大夥兒只知道在實踐堂中山堂這種問題上省錢,連戲服這麼簡單的事都要搞到最後一分鐘,中華商場附近多少戲服出租店,隨便找找就可以搞定,只是幾件長袍而已,又不是演京戲要一大堆行頭,幹嘛這麼死心眼一定要找離實踐堂最近的一間呢?
再說了,「樂舞」這麼有名,隨便打聽一下都問得到,出了狀況不會趕快找替代方案嗎?要是我不知道有這間店,嘿,那怎麼辦,讓基女的穿蘇格蘭裙上台講相聲嗎?
不禁想起遠遠,前幾天跟小光交待過一定不要忘記聯絡,不知今天他跟雅雅會不會來。「樂舞」是一間著名的戲服出租店,全名是「樂舞戲劇舞蹈服裝社」,別看門面很小像學校福利社,裡頭的東西包羅萬象應有盡有。從國劇戲服到啦啦隊服,從小丑裝到兒童戲劇服,不但借得到,還能依客戶需求量身訂做。
我跟遠遠第一次表演相聲時就是在這裡借的長袍,當年兩人還是小朋友,即使最小件的長袍穿上去都像大布袋;韓老闆連夜幫我們趕工,直到表演當天,才把兩件改小的袍子專程送去青年公園。
嘿,每次都這樣,越急著上台越是問題一堆。不過反正這是最後一次,今後我再也不要信任他們的意見,什麼事情都跟大家商量著辦了。過去哪次不是這樣,社團聯展?六七晚會?從中新友誼之夜到成果展,每個活動都靠我救火,一下這個沒主意,一下那個又有意見,只要我沒到,大夥兒就只能坐困愁城,等我一到卻又拚命指責。「你跑哪去了」「怎麼現在才出現」,好像問題都是我搞出來的一般。
這就是社團活動嗎?我哼了哼,什麼叫社「團」啊,不是大家一起幹嗎?小達好意思跟我擺臉色,帶了一年社團,除了小光跟我都帶出了什麼人?小光可以混,畢竟人家打從第一天起就表明了「不參與社務」,之後反而出錢出力,做得比誰都多。
小達自己幹了什麼?除了請公假,就只知道把我派東派西,舉凡聘請老師、開拓財源、設計活動到對外公關都是希特勒在做。他練了什麼功夫了?表演起來也就那樣,滿心想的都是跟小箏上台,沒主動幫他安排還得看他臉色。嘿,我才是小箏的男朋友好不好,他一個笨蛋學長,怎麼可以完全不顧慮我的感受,還敢給我臉色看呢?
可恨的是,我跟小箏的感情又關他什麼事了?才有一點「狀況」,他就背著我跟小箏打電話打個沒完。表面上擺出學長模樣,選舉時又搞什麼假民主,對阿強的動作既不處理也不告知,當沒事人讓我扮黑臉,害我好好被小箏罵了一頓。
想想看,我對說唱藝術社的貢獻比他大多了,這個社團是我維持起來的,過去如此,未來更是這樣。剛剛阿強竟然當真了呢,結果一聽我要退社馬上嚇個半死。可笑啊,我不禁鄙夷,這些傢伙一點本事也沒有,只能坐在一邊眼紅。
算了,越想越悶,這些人不值得我浪費時間。等一下就要表演了,今天一傢伙莫名其妙來了好多人,我該做的只是好好表演,管他誰眼紅誰吃醋的,反正人家也不是來看他們的。
小憶終於擠了出來,滿頭大汗像是洗過三溫暖。只見她拎著一個大塑膠袋,粉紅色的制服上盡是汗水,隱約浮現胸罩的形狀。
「呼,借到啦,」她滿臉通紅地說,看來真的很熱:「凱子你不進去是對的,裡頭跟擠公車一樣。你要不要先看看有什麼問題?」
「不用。」我搖搖頭:「妳選好就好。」
「嘻嘻,放心吧,」她笑著說,把皮夾與塑膠袋都交給我,又說:「我一次付清了,連押金一共……」
「妳跟馨馨算,我不想知道。」
「呃,好。」
她忙道,跟著我離開中華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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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等紅綠燈過馬路,一言不發地往實踐堂走。小憶終於忍不住了,走到軍史館門前開了口。
「凱子?」
「嗯?」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啊,幹嘛問?」
「今天你來得這麼晚,脾氣又這麼大,」她小心翼翼地說:「是不是有什麼事在不高興?」
「有什麼好不高興的?」我冷笑一聲:「場地爛、戲服缺、表演最差的人不想表演,好得很啊,我幹嘛不高興?」
「呃,」她一愣,想了想說:「所以了,你很煩,是不是?」
「沒有。」
「說真的嘛。」
「沒有,」我仍舊搖頭,停下腳步:「我想開了。很多時候不能依靠別人,這次公演我的確沒有用盡全力準備,也沒有堅持自己覺得最好的辦法,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還有下次,那我再也不會依靠大家了,一切由我作主,不爽的就別參加。」
「凱子,你這話是針對我嗎?」她忽然問。
「我沒有針對任何人,」我搖了搖頭:「妳不要對號入座,有件事我要跟妳講。」
「什麼事?」
「之前跟妳不熟,對妳有很多誤會,我在這裡鄭重道歉。」我說:「這次公演之後,我就不會舉辦這種合作表演了。以後如果有機會,包含之前說的『新世代相聲創作記』,我只會找妳個人,跟相聲社無關。」
「我知道啊,你說過。」
「我還沒說完。」
「呃,對不起。」
「對於相聲社,」我又道:「公演之後,我就會開始我的省賽計畫了。屆時我們就是敵人,立場分明,妳就不要覺得難做人。」
「我知道,不會。」
「那麼,最後一件事。」我頓了頓,正視她的眼睛:「那天問妳的問題,我要一個答案。」
她一怔,當場滿臉緋紅。
「妳喜歡我,」我望著她,毫不遲疑地問:「是不是?」
她咬著下唇,低下了頭。
「這次問完,以後我不會再問了。」我又說,不知為何非常急於想要知道答案:「小憶,回答我。」
她把頭垂得更低了,十指緊扣,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我默默等了數秒,短短的時間裡,情緒從緊張、激動、失望到冷靜,從洶湧而來到無聲消褪都在瞬間發生。只見她依然低著頭不說話,當下說:
「好吧,不說算了。就當我從來沒問過,以後也不用提了,別說我沒給過妳機會。」
我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不再理會她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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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憶跟在後頭,兩人回到實踐堂。時間剛過五點,門口來了好多人。我定神一瞧,嘿,原來是管樂詹,想不到他來得這麼早。
管樂詹身邊站著詩聖,另外還有包含平平在內的一掛弟兄,以及幾個神情漠然的,神氣巴啦的北一女。幾個成功的我在九三九都見過,倒是女生們不知是什麼來頭。只見詩聖一笑,走到身邊說:
「喂,詹信雄帶人來捧場了,打聲招呼吧?」
「當然。」我笑道,轉身叫住小憶,把戲服的袋子交給她:「妳先進去,我這邊有朋友。」
她默默接過袋子,一聲不吭走進實踐堂。詩聖一怔:
「喂,這女的幹嘛了?」
「想追我搞不定,大概在鬧脾氣吧。」我搖搖頭,跟詩聖一起走到管樂詹身邊,伸出手笑道:
「詹兄,多謝你來捧場啊。」
「呀,不敢不敢,」他忙道,跟我握了握:「搞這麼大活動也不說一聲,你看看,我只拿到十幾張票啦,真是不成敬意啊。」
「別客氣,歡迎光臨。」我笑著說:「一件事跟你報告,剛剛胡財貴來過。」
「哦?他也來啦?」管樂詹一怔:「報告不敢當,你跟他沒怎樣吧?」
「呵呵,你去打聽打聽,我有個外號叫『沒怎樣先生』,當然不會怎樣了。」我笑道:「他要找我化敵為友,說什麼以後兩社互不侵犯。我已經答應了他,等一下還要讓他上台致詞。」
「哦?」他吃了一驚:「董兄,這……」
「別擔心,這是緩兵之計。」我微微一笑,壓低聲音道:「這陣子消息傳得快,我被他一連串小動作搞得有點施展不開。你幫我個忙,就當成真的相信我已經跟他握手言和了,該翻臉的地方翻一翻,演得像一點。」我停了停,在他耳邊說:
「你的資訊洩漏太快了,身邊一定有間諜,自己要小心一點,這樣懂了沒?」
「呃,瞭解。」他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說:「沒問題,可是如此一來你就難做人了。」
「這話不急著講,今天你是來捧場的,那就當成什麼也不知道,傻傻捧場就好。」我笑著說:「我有些計畫要執行,之後會再找你商量。不談這個,您老好好聽相聲。」說著指指他身後的北一女:
「對了,幫忙介紹一下吧?」
「喔喔喔,你看我啦,真是失禮,」他忙道,拉我走到一邊,對其中一位「71449」「勤」開口道:
「心蕾,給妳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之前跟妳提過的說唱藝術社社長董子凱,今晚表演全是他一手包辦,他是我們成功的大紅人。」又對我說:
「董兄,這位是北一女班聯會主席伍心蕾。她是我的……嗯,好朋友,你們兩位認識認識。」
原來是這麼一號人物,我心道,北一女班聯會主席,這可是頂級風雲人物,難怪神氣得不得了。當下微微一笑,點頭道:
「幸會了。」
「信雄常提到你,」她望了望我的學號,似乎打量著什麼:「大名鼎鼎。上學期聽說你在中正紀念堂幫了學姊好多忙,淑芬早就跟我講了好多遍。」
「呵,她很熱情。」
「聽說你跟我們訓導主任很熟?」她又問。
「呃,也沒多熟啦,」我回過神,忙道:「見過幾次面,都還蠻驚險的。」
「呵呵,能夠全身而退已經不容易了。」她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小渝也跟我提過你,她對你評價很高,說你很有趣,可以好好交個朋友。」
「我說相聲的嘛,有趣是看家本領。」我打個哈哈,心想原來她也認識小渝,小渝看上去安安靜靜的,想不到走到哪裡都有人認識她。當下說:「很高興認識妳,不過我得走了,謝謝妳來捧場,希望今晚的節目能讓大家滿意。」
「你忙。」
她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好神氣的傢伙,我心道,道別眾人剛要離開,詩聖跟了上來。
兩人並肩走了幾步,見離眾人已遠,我才開口道:
「呵,連班聯會主席都來了。」
「是啊,給你面子吧?」詩聖一笑:「這女的鼻孔朝天,你倒是可以嬉皮笑臉的。先說一聲,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經辦好了,幫忙打燈的是小嘟,大姊他們會晚點到。」
「咦?小嘟已經來啦?」
「是啊,你剛走他就到了,誰叫他今天溜跑,一個人跑到師大路喝悶酒?」詩聖笑道:「不管他,你這邊怎樣,程嘉箏今天會來嗎?」
「我給她票了,來不來天知道。」
「你們怎樣了?」
「唉,幹嘛問呢?」我嘆了口氣:「簡單一句話,再也不見面啦。老實說我也很糊塗,不過已經沒辦法了。」
「哦?這算是被甩了嗎?」
「是啊,阿誠第二。」
「那就還有救。」他哈哈大笑:「提到那個爛人,等一下他也會過來。你幫幫忙,人家可沒對不起你,見到了說聲謝謝,不要再搞一副死臉啦。」
「厚,我不會啦。」
「你乾妹已經跟我說了,阿誠會想辦法穩住程嘉箏,不過那也得靠人家賞臉。」
「多謝。」我點點頭:「對了,阿誠來了,小李來不來?」
「來啊,那兩個簡直就是同性戀,怎麼不來?」
「那好,幫我一個忙,」
「說。」
「你留神一下,我覺得小李那馬子是抓耙子,管樂詹的消息搞不好都是她洩漏的。」
「哦?」詩聖一怔,皺起眉頭想了想:「嗯,這麼一說好像有點道理。好,我會注意一下,你說胡財貴也來了?」
「對啊。」
「你到底在想什麼,一邊跟胡財貴拉交情,一邊又要詹信雄裝死,」他不禁問:「兩邊都不肯加入,閒事倒是管得不少。說來聽聽,到底有什麼壞主意?」
「有空再說啦,我要去化妝了。」
「咦?化妝?」
「是啊,台上聚光燈亮,不擦點粉會反光,你看了就別笑。」
「呵呵,不笑很難。」他笑道:「好啦,那你滾吧,晚上笑話說好一點,今天可是大場面,下面一堆惹不起的。」
「就一個班聯會主席,也沒什麼了不起。」
「不是北妖的教官也要來?」
「咦?你怎麼知道?」
「阿珍說的,我哪知道她怎麼知道的?」詩聖聳聳肩:「女人就是會傳小道消息,一下又是程嘉箏的妹妹,一下又是教官帶了一群人來捧場,你這活動快變成九三九啦,搞得這麼規模盛大的。」
「嘿,只怕比你想得還大。」
我聳聳肩,道別詩聖,自顧自地上了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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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回來了,準備室熱鬧非凡。負責化妝的北一女同學正在幫阿芝、向瑞陵上妝,其他人則擠成一堆,圍在一位身穿白襯衫,身材圓圓的老先生旁邊。
原來是魏老師,我三步併作兩步跑到身邊,開口就說:
「魏老師!」
「呵,是董子凱啊。」他笑咪咪地說:「貴人總是現身遲,剛剛還在找你呢。」
「呃,不好意思,我去借長袍了。」我忙道:「老師來多久啦?」
「剛來,路上還碰到幾個熟人,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那兒也有表演,一傢伙挺熱鬧的。」他笑道:「不容易啊,這麼大個活動,一共幾個段子?」
「十二個,另外請了林文彬老師表演竹板快書。」
「哦?哪一段?」
「『草船借箭』。」
「呵,這個好聽。」他點點頭:「可惜今晚沒耳福,我七點半就得走。那頭好客得很,不去不行。」
「咦?老師要先走啊?」我有點懊惱:「那真可惜,我們還特別準備了幾段老段子,想請老師驗收呢。」
「功夫是自己的,我哪兒『收』呢?」他微笑著說:「沒關係,以後有得是機會。你跟紀衡光是老搭檔了,當年一瞧就知道你們有潛力。年輕人,再加把勁兒,日後一定比我們這些老人家有出息。」
「謝謝老師。」
「好啦,你們忙,我去吃個飯,待會兒再見吧。」
「老師要不要跟我們吃個便當?」
「不用不用,你們專心準備,上台前要安靜些會兒,別淨是瞎客氣。」他笑著說,朝大家揮揮手,在我跟小光陪同下出了門,飄然離開實踐堂。
望著他消失在街頭,我忽然有種「即使是魏老師,走在街上也這麼不顯眼」的感覺。愣了半晌,問小光說:
「魏老師剛剛說了什麼?」
「喔,沒什麼啊,問你跑哪去了,鼓勵鼓勵吧。」小光一副輕鬆貌:「阿丹跟他說好了,等一下你介紹他上台,他的位置在第一排貴賓席,排在滅絕師太隔壁。」
「呃,滅絕師太也來啦?」
「你麻吉約的。」
「哪個麻吉?」
「就儀隊那個啊,你不知道喔?」
「呃,不知道,」我愣了愣:「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人家是峨眉派掌門,排場大得很,」小光嘿嘿一笑:「剛剛有個班聯會的跑來通知,要我們安排一共七個師長的位置。滅絕師太是一個、四個教官、北一女訓育組長,還有一個是你老朋友,就門口那個阿姨。」
「喔,瞭解。」
「你的人面很廣嘛,差點沒把阿龍累死。」他笑嘻嘻地說:「一聲不響,突然一堆人跑來安排座位。搞半天前四排都是你的人。」
「還有誰?」
「北一女儀隊就好幾個了,胡財貴帶了七八個演辯社的,詩聖找了一堆建中六字頭老人,還有上次晚會那幾個『社會人士』,」他想了想:「嗯,還有一堆我搞不清楚誰是誰,多半是北妖的,什麼班聯會辯論社,喔,對了,還有一群說是認識你沒多久的『擂台主』。」
「恭班的喔?」
「我不知道是哪一班,通知的人是龍吟詩社社長小丁,客氣倒是很客氣,要起票來毫不手軟,還跑了兩趟。」小光皺眉:「喂,你倒好,快變成希特勒了。這幾天沒事就有人來找我拿票,老二只要三張算是少的,其他都是一掛打著北一女旗號的成功風雲人物。靠,看起來悶不吭聲,原來把事情丟給阿丹,自己跑去當交際花啦?」
「唉,都是代聯會選舉搞出來的。」
「你又跟這掛人搞在一起了?」
「我沒找他們,通通是管樂詹跟胡財貴找上門來的。」
「你少來,一個巴掌拍不響。」他推我一把:「有道是無風不起浪,最近一堆謠言在傳,大家都說你是『小諸葛』,演辯社防你防得跟什麼一樣,不是等一下還要找胡財貴上台演說嗎?」
「那是他自己要求的啊。」
「所以你真的搞在裡頭了,是不是?」小光嚴肅起來:「喂,上學期不是答應過教官嗎?他一去受訓,你就不守信用了是不是?」
「我有我的考量,再說也沒真的加入選舉啊。」
「所以是在裝死?」
「嗯,應該說,周旋在兩大勢力裡,想辦法夾縫中求生存。」
「你屁啦,愛搞政治就承認,」他哼了哼:「這不是捨本逐末嗎?公演辦好自然能生存,你不務正業,跟這掛人搞社交有個屁用?」
「你不瞭解,我也有我的困難,你不找人人找你啊。」
「好吧,改天再聽你解釋,到時候就不要一句『沒怎樣』給我混過去。」他點點頭:「另外問你一聲,你這幾天看起來很不爽,是不是跟小箏有關?」
「我沒怎樣啊。」
「媽的,才跟你說不要這一句。」
「好啦好啦,反正那天也跟你報告過了,我跟她玩完了嘛,滿意沒?」
「所以跟小憶亂搞?」
「這話真是從何說起,」我推了他一把:「小光,你拜託一點,我跟她根本沒發生什麼事,什麼練到床上去的,你講的都是什麼鳥話?」
「我聽一堆啊,媽的,你行動詭異,我一點也看不懂。」
「我怎樣詭異?」
「小箏還沒搞定呢,」他瞪了我一眼:「馬上又跟儀隊那個誰搞得滿城風雨。我以為你移情別戀了,想不到竟然相聲社那邊又聽到你跟小憶表白的事。我的天,一次一個聽不懂嗎?你只有兩隻腳,兩條船已經是極限了好不好?」
「嘿,都是亂講。」我沒好氣地說:「小箏跟我真的分了,乾乾淨淨,今晚來不來天曉得。小憶那邊是她喜歡我,我只不過挑明問她而已,再說她也沒承認,相聲社傳什麼我又不知道,什麼我表白,根本是她自己過乾癮。至於你說的儀隊那個,人家叫梁文渝,不要每次都那個這個的。我還沒問你呢,那天發表會是怎麼請到人家的?」
「我沒請啊,」小光忙道:「請她的是那個壞嘴楊淑芬。」
「咦?楊淑芬也來了?」我一怔:「她怎麼知道我們有發表會?」
「管樂詹的老婆講的。那個白痴對你巴結得很,學校貼那麼多廣告他會不知道嗎?東湊西湊來了一掛北一女,我還以為全是你找的呢。」
「管樂詹的老婆是誰?」
「幹,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裝死?」小光皺眉道:「剛剛你不是還在跟她聊天?我在樓上都看到了,就那個北一女班聯會主席啊。」
「伍心蕾喔?她是管樂詹馬子?」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不過就那女人。」小光沒好氣地說:「發表會上跟楊淑芬囉嗦個沒完,比台上還吵,要不是那天要幫你打聽小箏身邊那個女的是誰,我還真想過去叫她閉嘴呢。」
「呃,我不知道有這些事。」
「是啊,你忙嘛。」他嘆了口氣:「凱子,不講這些,你到底怎麼了?幾天沒打屁,我覺得你態度變了很多。如果因為小箏還不要緊,要是有別的狀況,你得先讓我知道呀。」
「好啦。」
「所以的確有別的狀況?」
「嗯,也沒什麼,表演完再說好了。」
「好,記得要說。」他點點頭:「你剛剛那種態度我根本沒辦法說什麼,幾件事趕快講一講。遠遠我通知了,他會來。」
「嘿,我還怕你忘記了呢。」
「媽的,你交待過啊,到底是誰的國中同學啊?」他哼了哼:「第二件事,小達會晚點到,你打算讓他上台致詞嗎?」
「哼,不必了吧?」
「小達不必,胡財貴倒可以。」小光冷笑:「瞭解瞭解,真是模範學弟。最後一件事,你這陣子都不跟我練功,『天安門傳奇』不會出問題吧?」
「你放心好了。」
「我他媽一點也不放心。」
他搖搖頭,長歎一聲,自顧自地走進實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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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這麼一說,我自己也有點亂糟糟的感覺。掏出菸剛要抽,就見兩個北一女走了過來。定神一瞧,原來是宜津跟小笙妹妹。
我連忙把菸收好,只見宜津已經見到了我,走到身邊說:
「啊哈,抓到了,穿制服抽菸。」
「妳們也來啦?」我一怔,對小笙妹妹點點頭:「學妹。」
「學長好。」她微笑著說,表情輕鬆愉快,有種「董子凱學弟惠存」照片上小箏的感覺。我問宜津:
「妳們怎麼來得這麼早?表演七點才開始啊。」
「我沒要看啊,只是陪學妹過來找人而已。」她嘿嘿一笑:「巧怡又沒給我票,倒是請了一堆戲劇社的人。凱子,學妹要找小雪,幫忙通報一聲吧?」
「呃,妳要票我有,來看看吧?」
「不必。」她搖搖頭:「學妹會來捧你的場,我懶得看巧怡在台上搞笑。你快去通報啦。」
「靠。」
我哼了哼,走進實踐堂大門,找了一個正在吃便當的演講社工作人員幫忙找小雪,回到外頭說:
「好啦,我通知了。」
「那我就走了,學妹交給你。」
宜津瞄我一眼,轉身離去,把小笙妹妹一個人留在當場。
小笙妹妹望著我,臉上依舊是輕鬆自在的微笑。我看著她,心裡浮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回過神說:
「學妹,今晚謝謝妳來看我們表演。」
「不會啊,巧怡學姊交待過了,我一定會來的呢。」
「呃。」我望著她的模樣,忍不住說:「學妹,可以跟妳打聽一件事嗎?」
「當然啊,學長請說。」
「妳跟妳姊姊是不是都不講話啊?」
「咦?沒有啊。」她連忙搖頭,神情天真可愛:「我跟姊姊沒有住一起,學長應該聽人說過了。姊姊很照顧我的,開學才兩個禮拜呢,她幾乎每天都來看我,也常常會帶一點好吃的東西來請我吃。」
「喔,那大概是我聽錯了。」
「嘻嘻,我懂的,」她笑了起來:「我們爸媽的確離婚了,我跟姊姊也不常見面,之前是有點生疏,不過畢竟她是我姊姊啊,難得可以在學校碰頭,我們都很高興呢,可惜只有一年。」說著看我一眼:
「學長,我可不可以也問你一個問題?」
「妳說。」
「雖然分手了,可是你還是很愛姊姊的,對不對?」
我一怔,想不到她問得這麼直接,一時有點手忙腳亂,搔了搔頭說:
「呃,是啊。」
「姊姊也是這麼說的呢,」她微笑道:「正好有機會跟學長單獨講話,姊姊要我傳一句話給學長。」
「什麼話?」
「她說她今天不會來了,希望你見諒,」小笙妹妹說:「還有,她也要你自己保重,以後不要再聯絡她了。」
我心裡一痛,沒有接口。
「學長,」小笙妹妹嘆了口氣,輕輕地說:「其實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只是,我覺得姊姊還是很愛你,只是她高三了,這麼做也是無可奈何的吧。這樣好了,我把我的電話給你,如果你想跟她說什麼話,以後就直接打電話給我,我可以幫你傳話。」
「呃,」我怔了怔,本來打算婉拒的,見她滿臉真誠,只得點了點頭:「好,那就謝謝妳了。」
「應該的,這也是為姊姊好呢。」
她微笑著說,從書包掏出紙筆,寫了一張小條子給我。上頭除了電話,也寫了地址及call機號碼。
我正要把自己的電話留給她,只見她當場微笑一番,表示「學長的電話call機我都有」,與此同時小雪走了出來。
「咦?凱子?」小雪一怔,微笑著說:「你在這裡啊,我還怕小笙妹妹沒人陪呢,原來你們在交換電話。」轉頭問小笙:「妳怎麼來得這麼早?」
「嗯,姊姊要我跟妳講點事情。」
我察言觀色,知道她不願在我面前講。當下點點頭,對兩人說:
「好啦,那我也要進去了。妳們慢聊,學妹等一下記得要幫我們鼓掌喔。」
「這當然啦。」她笑著說。
「凱子,等等,」小雪忽道,把我帶到一旁,悄聲問道:「你今天好像有點不高興,沒事吧?」
「呃,嗯,沒事。」
「跟學姊有關,對不對?」
「好吧,也是啦。」
「你要振作起來,」她認真地說:「我跟馨馨都很擔心,馨馨要我不要跟你多說什麼,不過今天學校有好多人要來看你表演,連主任都來了,你還是要加油一點,好不好呢?」
「放心,」我點點頭,她的聲音好溫暖:「我不會出搥的。」
「這不夠喔,」她搖搖頭:「你是大家的精神象徵,看到你這樣,大家的情緒都會不好呢。」
「呃,好啦,我會自我要求。」
「這才對,」她微笑著說:「從寒訓到現在,每一次都靠你創造奇蹟。凱子,謝謝你一直帶著大家走到這裡,不管怎麼樣,請你記得,我們都是支持你的。」
「嗯,」我一陣感動,認真地點了點頭:「小雪,謝謝妳。」
「我們才要謝謝你呢。」
她笑著說,對我揮揮手,走回小笙妹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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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著已經六點整,我心想時間已晚,再怎麼練習都只是浪費精神。見小雪與小笙妹妹走進大門,當下又掏出菸,打算抽一根再進去。剛點上火,肩上忽然被人用力拍了一把,嚇了我一大跳。
「哈!這回抓到了吧?」
一個嚴肅沉穩的聲音,我慌忙回頭,只見齊教官瘦高的身形矗立眼前,一身整齊軍服,臉上還帶著一副「看你往哪裡逃」的神情。
「呃。」我連忙把菸一丟,立正站好:「教官好!」
「你喔,穿制服還這麼明目張膽,菸蒂也亂丟。」他搖了搖頭:「算你好運,我懶得計較,聽說今晚你是主角,一支大過就免了。」
「多謝多謝。」我忙道:「喂,你又休假了?」
「是啊,不可以嗎?」他呵呵笑了起來:「我是來給你捧場的,另一方面嘛,也有句話要好好問你。」
「你說啊。」
「不是馬上就要上台了嗎?你還有空聊天啊?」
「還有一個小時,」我搖了搖頭:「頂多只要十分鐘著裝化妝,喝點水什麼的而已。你要問什麼?」
「好,那我問。」他點點頭,銳利的眼神看著我:「你不是答應我不管代聯會的事了嗎?怎麼我聽說你不但管,還是其中的重要角色啊?」
「我沒管,你別聽人亂講。」我連忙揮手:「管樂詹的副主席魏治平是詩朗隊的夥伴,人家有點困難跟我聊過幾句,後來傳啊傳地兩邊都來找我當總幹事了,我可沒同意。」
「所以都是人家自己拋媚眼,你根本沒有介入?」
「起碼目前為止是這樣。」
「嘿嘿,『目前為止』,你倒是很誠實。」他笑了起來:「沒錯,我也知道目前為止你還沒答應任何人。不過呢,無風不起浪,今天兩掛人都來了,要不是你很重要,他們哪會這麼巴結呢?」
「我很重要沒錯啊,」我笑道:「兩方都怕我倒向對手,所以我什麼也不說就是最大利益所在。呃,好啦,學生不可以談利益,那說自保也可行,反正都同一個意思。」
「你小子很奸詐,虧我還一直幫你說好話。」他歎道:「我的意見你很清楚,不要介入,擺擺樣子我不管你,不過你可答應過我,要是被我知道還是介入的話,哼哼,我可不饒你。」
「不會啦,威脅人幹嘛?」我沒好氣地說:「我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使想置身事外,人家也不會放過我。」
「所以才叫你別管。」他認真地說:「怎樣,知道複雜了吧?這就是我不讓你參加的理由,你最好趕快金盆洗手,公開宣佈退出江湖。你待會兒要忙,我不多說,一句話留給你想想。」
「你說。」
「心術不正,一定下場不好。」他嚴肅地說:「你是我帶出來的,我不希望你跟他們一樣。就這句話,你放在心裡,遇到什麼難以決定的時候拿出來想想,對你一定有幫助。」
「是。」
「好,那我先進去了。」他似乎鬆了口氣:「你面子好大,聽說丁亞雯主任也被你請來了。好個重色輕友的,成功教官一個沒請,我要票還得找別人拿。」
「發票的可不是我,」我忙道:「你找誰拿的?」
「胡財貴啊。」
他呵呵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走進實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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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官前腳剛走,路口立刻閃出幾個人。一瞧原來是阿誠、小李跟楊淑芬。我想起詩聖的話,快步上前,笑道:
「嗨,你們來了!」
阿誠臉上一副尷尬表情,小李笑嘻嘻地開了口:
「呀,凱子,你怎麼自己站在這裡啊?」
「等你們啊。」我笑道:「謝謝賞光,來得還真早。」
「你的確要謝謝我,」楊淑芬笑道:「這次我可幫你發了不少票,晚上你就知道了。儀隊啊、班聯會的朋友們都是我請的,還有個稀客,待會兒也會出現。」
「妳說的是主任吧?」
「呵呵,心蕾已經派人通知過嘍?」她得意洋洋地說:「不錯吧,主任平常可不會出席這種活動的。你別以為自己很紅,要是沒有班聯會幫忙,大概也邀不到她吧。」
「是是是,我一點也不紅。」我哼了哼,剛才小光說滅絕師太是小渝找的,妳倒是跑來邀功,真是個恬不知恥的傢伙。當下問小李:「喂,上次沒怎樣吧?」
「沒事沒事,阿楠通知了,幸好被你擋了一下,」他笑了起來,對楊淑芬說:「妳還說人家不紅,妳們班那幾個在麥當勞都變成小烏龜了,結果反而只有凱子一個人敢單挑滅絕師太,後來妳自己還不是逃得超快?」
「那是他奸詐,」楊淑芬臉一紅,轉頭問我道:「喂,你真的跑去捐血啦?」
「是啊。」我笑道:「妳也聽說了?」
「我們班好幾個當天都在麥當勞,聽得清清楚楚,」她哼了哼:「那小渝為什麼不承認?」
「她不承認什麼?」
「我聽班上同學說,你跟主任說你們約好去捐血,後來我就找她問,」她嘰嘰喳喳地說:「結果你猜怎樣,小渝只是一直笑,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我看她當天根本就是你的女伴,好個死傢伙,在南美咖啡還不承認?」
「不是啊,」我搖搖頭:「邀請函是在捐血車碰到才給她的,之前真的只是去捐血,也沒跟她約好。」
「喂,這種公益活動你真的會去啊?」
「不信算了。」
「人家熱血啊,妳吵什麼吵?」小李忙道,陪笑著說:「凱子你別理她。怎樣,都準備好了吧?」
「嗯,差不多。」
「等一下家勁、國卿他們都會來,芳瑩本來還說要找小箏的,」小李說,轉頭看阿誠一眼:「不過小箏說不來,芳瑩那幾個就不好意思來了。」
「喔,沒關係啊。」我忙道,對阿誠說:「上次多謝你了。之前我沒搞清楚狀況,說話很不得體,在這裡鄭重跟你陪罪,請你千萬原諒,大人大量,不要跟一介學弟計較。」
「唉呀唉呀,不會不會,應該的應該的,幹嘛這麼說?」阿誠手忙腳亂地說,對小李使了個眼色:「你先閃,我跟凱子講幾句話。」
「好好好,待會兒見。」
小李點點頭,楊淑芬又開了口:
「你們等一下。凱子,你有沒有看到心蕾啊?」
「剛剛來過,應該已經進去了吧。」
「知道了。」她轉頭對小李說:「那我們先進去,我幫你介紹一下,就是上次說的新任班聯會主席,她是我麻吉喔。」
「呃,好。」
小李似乎有點煩,對我跟阿誠點頭致意,被楊淑芬拉了進去。
阿誠等兩人走遠,沉默半晌,這才轉過頭來,嘆口氣說:
「凱子,之前的事別放在心上。都是誤會一場,這也是她堅持要這麼做的。」
「我瞭解。」
「她今天不來,你知道原因吧?」
「嗯,知道。」
「阿楠剛剛打call機說有件事很急,是你在找我嗎?」
「喔,我不知道他找你幹嘛,」我搖搖頭:「我本來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不過既然小箏不來,那也就沒差了。」
「什麼事?」
「小箏的妹妹來了,演講社那幾個原本以為小箏跟妹妹交情不好,想找人隔開她們。」我嘆了口氣:「不過剛剛我跟小笙聊過,她說她跟小箏好得很,再說小箏也不來,因此也就不用勞駕你了。」
「小箏的妹妹?」
「對啊,」我一愣:「咦?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小箏不是獨生女喔?」阿誠睜大眼睛:「你說的是親妹妹嗎?」
「親妹妹啊,程嘉笙,竹字頭底下一個生命的生,今年剛考上北一女。」
阿誠愣了半晌,似乎完全不能接受這件事。怔怔呆在原地,一句話也沒說。
「呃,我也是這陣子才從演講社那邊知道的,」我連忙勸慰:「之前聽說小笙妹妹跟小箏的交情不好,搞不好她們是這段時間才改善關係的也說不定,小箏也從來沒跟我說過啊。」
「嗯,呃,或許吧。」
他回過神來,看我一眼,嘆了口氣:
「唉,凱子,謝了。」
「謝什麼?」
「你真是好人。」他搖了搖頭:「不過也無所謂了啦,她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現在想想,其實她從來不是任何人的,搞不好我們都是她的也說不定。」
我一怔。他又說:
「怎麼講呢,我留你下來只是想說一句話,你隨便聽聽就好。」
「你講。」
「最近聽說你很活躍,」他緩緩地說:「我高三了,很多事情也沒有以往那麼熱情了。給你一個小建議,就當朋友一場,你沒事想想。」
「好。」
「高二只有一次,過了就沒了。」
「所以?」
「我說完了,」他搖搖頭:「凱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講。高二是高中時期的黃金歲月,我的高二等於是混過去的,功課不提,過去一年我花了好多時間在等小箏,現在想想很不值得。」
「呃。」
「跟你無關,別誤會,」他想了想:「你是四月多才跟她在一起的,我可是高一下就跟她分手了,就算跟你有關的部分也不過兩個多月。凱子,今天你也分手了,相信你跟我有類似的感覺。小箏這個人很難忘,不過你最好趕快把她忘掉,省得浪費光陰。」說著又嘆了口氣:
「唉,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啦,重點是你自己,趕快找個新的女朋友,聽說你最近認識一個儀隊準分隊長是不是?」
「她不是我女朋友。」
「反正都是小李馬子閒扯的,那女的講話誇張,十句連一句能信的都沒有。」他搖搖頭:「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趕快從小箏陰影裡走出來。別像我這樣,等走出來高二都過完了。」
我默然不語,他苦笑一番,拍拍我的肩膀:
「想想還真諷刺,社團聯展上我們嗆得那麼兇,今天卻站在這裡同病相憐。凱子,我把你當成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聽我的話,珍惜你還可以利用的時間,好好過個有趣的高二,在此先預祝你表演順利。」
他感嘆地說,不等我回應,轉身走進實踐堂。
我望著他的背影,只見演講社接待組有人認出阿誠,幾個女生一邊收票,一邊大驚小怪地盯著他瞧。阿誠不以為意,默默驗完票,自行消失在走廊盡頭。
這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寂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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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情緒回到準備室,大家差不多化完妝了。分散在各個角落,爭取最後的練習時間。我回顧一圈,只覺得每個人都有點陌生,不知因為表演在即,還是臉上的粉彩。
演講社負責化妝的同學走到我身邊,她叫做李育柔,面帶微笑開了口:
「凱子,你是最後一個了。等一下不要亂動,以前沒化過妝吧?」
「呃,沒有。」
「會有點癢,你忍耐一下。」
她笑道,拿起濕紙巾,在我臉上抹了起來。
我安安靜靜地坐在鏡子前面,周圍的化妝燈照得四下一片昏黑。天色已晚,鏡中的自己也模糊了些。李育柔動作很輕,忽左忽右地在我身邊來去,綠影閃動在鏡子裡,女生的氣息加上化妝品的味道,感覺十分奇幻。
沒過多久化妝完成。鏡裡出現一張陌生的臉。我忍不住摸了摸,只覺得滿手都是粉。
「喂,別摸呀,」李育柔忙道:「我只上了薄薄一層,讓你在台上不會反光。摸下去粉就掉了,等一下會變得很花。」
「呃,是。」
我說,她又幫我補了一下。我連聲道謝,李育柔笑著說聲「不客氣」,提醒幾句「別再摸了喔」之後離開。我四下環顧,只見大家都很專心,於是再度離開準備室。
沿著亮著燈的走廊,我走到二樓表演廳側門瞧了瞧。這裡可以看到一部分的觀眾席,只見裡頭已經有不少人了,看制服多半是成功跟北一女。齊教官正在跟一個不認識的成功同學說話,滅絕師太跟北一女教官們尚未到場。
實踐堂的入口分一、二兩樓,二樓後方是控制間,一個電影放映室也似的窗口裡晃動著人影。仔細瞧瞧是小嘟,還有正在跟他講話的范胖。
我忍住上去「關切」的衝動,見二樓觀眾席沒什麼人,獨自走了進去,坐在某個可以俯瞰一樓的包廂裡,望著今晚的舞台。
舞台上罩著巨型的紅色布幔,布幔上掛著「說唱藝術聯合公演」的金字剪紙。這是演講社剪的,不知為何看起來小了點,「藝」字有點歪,「唱」字的「口」「日」「曰」散了開來,給人某種不像一個字的感覺。
不知道布幔問題處理好了沒,之前說無法電動開啟,馨馨說要找幾個演講社的來拉。我看了看主持人台,只見台子離布幔很近,有種塞在布幔一角的感覺。待會兒開場時可還沒掀簾子,不知道會不會擠到我跟小憶。
三支麥可風已經架在架子上了,或許因為舞台太大吧,感覺起來孤零零地,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先去測試過。不要等上台之後才發現聲音出不來,屆時可就難以應變了。
呃,想這麼多,這都不會發生的。今天我有兩個段子,「開場曲」只有三分鐘,「天安門傳奇」也很熟悉,主要的工作其實都在主持。這次公演我的戲份很少,想想幾乎跟隱身幕後沒什麼兩樣,主持人很容易當,其實就是介紹介紹,就算忘詞了也沒關係。小憶跟我練得很熟,當真忘詞了,起碼記得下一段是什麼段子、由誰表演就可以交代過去。
都很簡單,沒啥好擔心的,布幔掀不開就上去搞笑順邊自己掀,麥克風不響就拿我跟小憶的擋著用,就算只有兩支,也不會倒霉到中間三支都壞掉。我們不是詩朗隊,有點氣音不要緊。燈光夠亮就好,要是真的不亮,嘿,那就開大燈算啦。反正實踐堂這麼爛,出了包也不能怪我們表演得不好。再說啦,有馨馨跟阿丹在,真有岔子也不會太離譜。
六點二十分,人越來越多了。裡頭多半是生面孔,除了演講社與說唱藝術社社員,倒是胡財貴與管樂詹兩掛人看來最顯眼。演辯社坐在第二排面對舞台的左邊,身邊有林碩彥、關公、黃肥、阿義、阿義的女朋友王藝嵐、金國強、林文雄與張志皓三人組;幾個北一女的大概是王藝嵐的辯論社社員。胡財貴坐在最靠走道的位置上,還有他的馬子,北一女青年社的韓若婷,看上去已經準備就緒,就等表演開始,被我「請」上台。
管樂詹也是一掛人,除了他馬子伍心蕾、伍心蕾身邊的班聯會跟班,另外還有詩聖、平平與一掛管樂社或合唱團的弟兄。不知為何,我總覺得管樂社那群人有點粗魯,要不是合唱團的比較斯文,說實話遠比不上胡財貴等人來得稱頭。詹信雄自己長得是不錯啦,遠看像吳奇隆,近看帶著點周華健的溫和感,馬子伍心蕾大眼長腿波大皮膚白也是個大美女;詩聖雖然英俊卻有點委靡不振,平平和和氣氣不虧是「詩朗隊第一美女」,其他不是粗壯就是兇猛,雖然人氣很旺,看上去卻沒那麼順眼。
相形之下,胡財貴這邊人雖少,卻個個都是一表人才。他自己一臉英氣,有種卡通男主角的味道;阿義則俊美過人,跟林志穎有拚。兩人的女朋友都很正,王藝嵐大方穩重、韓若婷精明銳利,配上這兩位演辯社大高手簡直就是兩對楊過小龍女。「三人組」個個能言善道,黃肥爽朗開心,關公斯文理智,林碩彥只是瘦一點,什麼小眼睛之類的都是亂虧人家,憑良心說也是很帥的。
小李跟楊淑芬走了過來,後頭還跟著建中二二一,喔,是三二一班,以及北一女三毅的那幾個朋友。這掛都是畢業旅行認識的,楊淑芬嘰嘰呱呱介紹眾人給伍心蕾認識。管樂詹熱情地跟小李、阿誠都握了握手,伍心蕾倒是神氣地坐在椅子上,連站都不站起來。
嘿,好個女人,我不禁想,就算妳不甩這些建中的,起碼三毅學姊也在啊,一個學妹不知道在神氣什麼,幸好小箏沒來,否則一定會冷笑一聲,給這位目中無人的學妹吃一頓排頭。
一堆成功的進來了,三四十個人,引導他們的是皇上。看這些傢伙呆頭呆腦的樣子,顯然是發表會時的高一新生。跟著又來了一票穿基女制服的,不用說都是相聲社的同學,演講社安排她們坐在第三排偏左的位置上,正好落在胡財貴他們後面。
半晌後看到了老二,他身邊跟著兩個建中的同學,一個又高又瘦,一個又小又矮,高的是上次見過的小鳥,矮的應該就是他口中的「小妖豬」了。三人跟誰都不熟,聚成一團坐在某個四下無人的角落裡,看著四周,像是有點不大習慣。
小丁學長到了,身邊除了笑咪咪的慧心學姊,竟然還有河馬、小楊與一大票去年詩朗隊弟兄。這還不算,跟他們一起的還有一大掛綠制服,顯然不是極光詩社學姊,就是今天剛認識的恭班同學。只見大夥兒各自落座,小丁學長跟慧心學姊走到胡財貴那邊,幾個人笑語宴宴地聊了起來。河馬則大剌剌坐在位置上,直到平平跟阿義各自發現了他,才匆忙從兩頭陣營分別跑來,向這位去年的總隊長致意。
洵是盛會,我很滿意,許多老朋友都來了。看看錶還有半小時就要開演,觀眾席的人越聚越多,我遲疑半晌,決定還是出去看看,於是走下樓梯,來到大門口。
陸續有人走進實踐堂,我從一旁側門走出,站在接待組背後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各校同學。就在此刻,忽然眼前一亮,發現了遠遠跟雅雅。
兩人穿著再興與崇光的制服,在滿是成功北一女的同學中極其顯眼。我一個箭步搶在接待組同學前面,接過遠遠遞上來的票,笑道:
「這兩位我自己接待。」
接待組同學點點頭,縮回了手。我轉身對他們說:
「哈,等著你們呢。」
「死凱子,今天規模可真大。」遠遠哈哈一笑:「不是要上台嗎?還在門口當接待啊?」
「你們地位不同啊。」我笑著說,轉頭對雅雅揮揮手:「好久不見了。」
「哥。」她笑咪咪地點點頭:「你的化妝好好笑。」
「呃,我們快點進去吧,別擋在門口。」我忙道,好久沒聽她叫我「哥」了,一時突然有點不習慣。連忙一手一個拉著兩人走進實踐堂,對他們說:「等一下我還要『接客』,今天可能沒空招待你們了,對不起。」說著伸手叫住一個演講社社員:
「麻煩一下,幫這兩位找個好一點的位置。」
「唉呀,我們早就有位置了,」遠遠搖搖頭,對那位演講社社員搖搖手:「凱子你忙,少在這邊管閒事。今天我們有第一排貴賓席,不用你雞婆。」
「哦?」我一怔:「小光安排的?」
「哈,不是。」他笑了起來:「神祕嘉賓,哪天見面再跟你說,你去忙吧,別照顧我們了。」
「是啊,哥,你走吧。」雅雅也說。
「可是……」
「滾滾滾,快去準備,小心待會兒忘詞。」遠遠笑道,一把推開了我,跟雅雅消失在人群裡。
我嘖嘖稱奇,轉身又走出大門。只見馨馨穿著長袍站在門邊,東張西望地,看起來正在找我。
我一愣,快步向她走去。她皺起眉頭,急忙跑到我身邊,低聲道:
「哥,要開始了,你怎麼還在這裡混?」
「呃,」又是一聲「哥」,不知為何聽起來比較習慣:「我只是出來看看。」
「小箏學姊不會來的,」她搖頭:「快回去吧,只差二十幾分鐘就要開演了。」
「我又不是在等她。」
「你少來,不然在等誰?」
「呃,我在等妳們主任。」
「她早就來了,剛剛巧怡已經下去跟她打過招呼,還敢亂講。」
馨馨瞪我一眼,不由分說拉著我往裡頭走。就在此刻,門口忽然出現了幾個人。
整整齊齊的綠衣黑裙,穿著與眾不同,清一色都是黑皮鞋。只見她們個個身材修長,走起路來又挺又神氣。我定神瞧去,其中一位果然是小渝,這幾位顯然都是她的儀隊朋友。
我正要上前打招呼,手臂上忽然一緊,只見馨馨用力抓著我,銳利的眼神直透過來。
「哥,走吧。」
「我打個招呼就回來。」
我搖搖頭,掙脫馨馨的手,快步走到小渝身邊。
「嗨,小渝!」
「凱子?」她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點點頭說:「不好意思,來晚了點。」
「不會啊,還沒開始呢。」
「給你介紹一下,」她微笑著說:「這幾位都是我的儀隊夥伴,大家都是慕名而來的。上次在中正紀念堂誰也沒看到你們表演,這次總算有機會啦。」說著一一介紹,這位是方儀蘋、那位是胡雯晴……一傢伙介紹了八、九個名字,我暗自背學號記誦名字,逐個打招呼,說了些「幸會」「久仰」之類的話。
果然都是北一女儀隊,幾個女生既美又高,圍在中間的我頗有某種小朋友的錯覺。我打完招呼,對小渝說:
「只剩不到半個小時了,我得先上去準備,妳們找位置坐,謝謝大家光臨。」
「嗯,回頭見。」
小渝笑咪咪地點點頭,跟著她的夥伴們,鶴立雞群般走進了觀眾席。
我望著她們的背影,回過神來,轉頭一瞧馨馨已然消失。再度看了看門口的人潮,心知再怎麼等也不會等到小箏,長歎一聲走上樓梯,回到準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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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很安靜,大夥兒已經穿好長袍,散坐四周,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把自己的長袍穿上,還沒扣扣子,就見巧怡走了過來。
「凱子?」
「嗯?」
「大家都很緊張,」她壓低聲音:「還有點時間,你要不要跟大家講幾句話?」
「講什麼話?」
我呆了呆,一邊努力扣扣子。這些傳統的鈕扣結還真難扣,巧怡皺起眉頭,接手幫我扣,低聲說:
「你是活動負責人,應該給大家打打氣吧?就像六七晚會在校史室裡一樣啊。」
「喔,妳說這個。」
我點點頭,雙手背在身後方便她扣,低聲道:
「我給大家打氣,那誰給我打氣啊?」
「呃。」巧怡一怔,停下了手:「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沒啊。」
「我知道你在等小箏學姊,」她忽然說:「凱子,我就一句話,你勉強聽聽。」
「妳說。」
「要是小箏學姊看到你這個樣子,她會高興嗎?」巧怡低頭繼續扣,輕聲道:「從寒訓到今天,每一次你都有她的鼓勵。如果失去她就變成這樣,這樣的你又怎麼配得上她呢?」
「呃。」我一呆,沒想到巧怡會這麼說。
「你這陣子的變化我都看在眼裡,只是,」她緩緩地說:「我不是馨馨,沒辦法跟你說那麼多。我是你的夥伴,那就做好夥伴的事,現在我該做的都做完了,請你也像個夥伴,把你的責任負起來。」
我一怔,許多畫面浮現在眼前。吸了口氣,點點頭說:
「巧怡,謝謝妳。」
「不要這麼說。」
「好,那就這樣吧。」
我說,等她幫我扣好扣子,拍拍她的手臂,走到準備室中央,環顧一遍眾人。
氣氛怪怪的,每個人都不作聲。見我走來,都抬起了頭。
「各位,」我朗聲道:「請聽我說幾句話。」
眾人怔了怔,一起望著我。
「沒幾分鐘就要上台了,我想趁上台之前,簡單講幾句我對這次活動的感想。」
我說,見眾人都帶著疑惑的神情,又道:
「這次公演是說唱藝術社發起的,感謝相聲社、演講社的參與。這一路走來,三社都投入了許多貢獻與努力;尤其是演講社,除了表演以外,也負擔了這麼多的幕後工作,在此我要特別感謝這些沒有上台的,辛苦的場務人員,巧怡請妳幫我轉達。」
巧怡點點頭,微微一笑。
「這是第一件事。」我續道:「第二件要說的是,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麼事,也不管今晚的表演成功與否,效果如何,今天以後,我再也不會像這次一樣,跟大家搞什麼合作表演了。」
大家都吃了一驚。
「這陣子我有一點狀況,投入的情況欠佳,在此跟大家說聲抱歉。」我續道:「不過,經過這次教訓,以後我絕對不會舉辦這種合作表演了。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們根本不是一個團隊。大家的習慣、文化不同,相處起來各有堅持,加上未來可能同台競技,彼此互有心機。相聲講究默契,我們才認識多久,提什麼默契實在是個大笑話。」
眾人當場譁然,巧怡皺起眉頭,不可置信地望著我。我毫不理會,續道:
「不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今晚我們還是得把公演完成。這可不只是說唱藝術社的公演,布幔上、入場券上印的都是『聯合』公演。因此,無論大家是否認同我的意見,甚至討厭我這個人都無所謂。活動是三社共有的,所爭取的也不只是說唱藝術社,或者我個人的榮譽。」我頓了頓:
「這裡有基隆女中、以及北一女中的同學,講起來妳們都是第一志願,成功倒是第三志願。今晚是我們對自己學校與社團的交代,成敗優劣看的都是實力。或許觀眾席裡成功的人比較多,不過呢,嘿嘿,大家都是內行人,實力如何自己知道。所以,表現得好與不好,丟臉與否,屆時只能看妳們自己。」
「嘿,好個負責人。」阿芝哼了哼。
「這是『聯合』公演,最後的責任,還是得回到每個表演者身上,我能負責的就是拉廣告或者印刷文宣之類的雜事,再說也都完成了不是?」我冷笑:「今晚幾乎每個段子都是合作演出的,這裡有兩間女校,還有一個馬上就要挑戰省賽的說唱藝術社。我就說到這裡,剩下只有實力問題,不爽我的態度是吧?那就拿出實力證明妳比我強。」
「你很有信心,是不是?」
「有實力才有信心,」我笑道:「我嘛,妳說得也對,倒是挺有信心的。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妳在這邊逞口舌之快也沒有什麼用。等一下台上見,觀眾就是裁判。」
阿芝冷笑一聲,沒有接口。
「好,多說無益,咱們實力見分曉吧。」
我呵呵一笑,揮了揮手,拉起小憶,離開準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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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魚貫從準備室旁小樓梯下到後台,幾個工作人員前來報告了一堆麥克風、布幔之類的事。我毫不理會,一切都讓阿丹自行處理,拉起布幔一角看了看,只見台下滿滿的人,場中鬧哄哄地,跟印象中的表演開場前夕沒有不同。
還有十分鐘,我想了想,跟小憶交待一聲「主持台要移動一下」,當即掀開布幔,踏著舞台右側階梯,往一樓觀眾席方向走去。
滅絕師太是今晚的貴賓,跟其他北一女教官、訓育組長、門口大媽都坐在第一排正中央,左右隔著幾個空位,頗有「貓身邊沒有老鼠」的味道。
我心下好笑,臉上真誠,走到滅絕師太跟前說:
「主任,謝謝您今晚大駕光臨。」
「呵,不客氣。」滅絕師太坐在位置上,微笑著說:「活動很有規模,你們辛苦了。」
「不會不會,大部分都是貴校演講社安排的。」我轉頭對周圍組長、教官都點了點頭,只見大家客氣地點頭回禮,大媽更揮了揮手,一副「我也來了喔」的表情。
「那我就先回去了,希望主任、組長、教官,」說著對大媽揮手:「還有阿姨都能喜歡今晚的表演。喔,對了,」我又說:「主任啊,待會兒要不要請您上台說幾句話呢?」
「喔,這不用了吧?」
滅絕師太一怔,左右看了看。只見眾人都是一副「主任別客氣」的表情,我慫恿道:
「主任,這次活動是三社合辦的。台下有那麼多同學,您上台鼓勵鼓勵,對大家來說很有激勵作用呢。」
「嗯,這樣嗎?」她想了想:「那好吧,我就簡單說幾句。你叫主持人到時候說一聲,我會自己上去。」
「我就是主持人。」我笑著說:「那就謝謝主任了,待會兒再通知您。」
我深深鞠了個躬,退出兩步,轉身走回主持台邊。伸手招過馨馨與小憶,對兩人俯耳道:
「等一下北一女訓導主任會上台致詞,小憶妳配合我講。馨馨妳去通知巧怡一下,等會兒主任如果先走,也要找個演講社的送她出去。」
「知道了。」兩人同時說。
「好,那就這樣,馨馨妳幫我找小光跟向瑞陵學姊過來。」
「喔。」
馨馨看了我一眼,快步走開。我趁人還沒過來,又對小憶說:
「妳去幫我拿兩瓶礦泉水到台上來,待會兒我們不能閃人。」
「是。」
小憶點點頭,往後台走去。
沒過多久小光、向瑞陵都來了,我先問小光:
「喂,魏老師那邊怎樣了,怎麼都沒看到人?」
「他怕跟人囉嗦,坐在管樂詹後面,」小光對台下指了指:「希特勒跟小達都在他旁邊,不用擔心。」
我點點頭,對向瑞陵說:
「學姊,剛剛我是故意的,希望妳別見怪。」
「呵呵,我明白。」她一笑:「你還蠻厲害的嘛,幾句話把學妹氣得精神都來了,不錯不錯,算是手段高明。」
「那妳……」
「放心,我不會說破。」她搖頭:「表演完我再跟大家解釋,你一番苦心,我會配合,之後也不會影響兩社交情。」
「謝謝學姊成全。」我誠懇地說:「還有一件事,等一下阿強那邊如果有閃失,請學姊幫我跟阿芝美言幾句。」
「哈哈,那是一定要的啦,我看那段凶多吉少。」她笑咪咪地說,一張艷麗的臉上滿是「你這學弟真有趣」的表情:「凱子啊,你自己也要表演,好好調整情緒,記得靜下心來。待會兒還有重頭戲呢。」
「是,我會注意。」
我說,見小憶走了回來,當下跟兩人揮揮手,不再多說。
小憶把礦泉水放下,拿了一台無線電對講機給我,上頭插著耳機。
「凱子,這是范胖要我拿給你的,他說有事用對講機聯絡。」
「咦?他不是也要上台?」
「你的朋友在控制間。」
「喔,這樣嗎?」我點點頭,別上耳機,按下通話鍵:
「喂,有人在嗎?我是凱子。Over!」
「哈哈,我在啊!Over!」小嘟的聲音傳過來,笑嘻嘻地像是很開心。
「真不好意思,都沒跟你打招呼。等會兒有三個人要致詞,別忘記打聚光燈喔!Over!」
「像這樣嗎?Over!」
小嘟笑道,忽然間一輪強光罩頂,瞬間眼前一陣昏黑,把我照得睜不開眼睛。只聽台下一陣「嘩」的聲音。
「喂喂喂,別鬧啦!」我忙道。
「呵呵,你忘了說over啦!」小嘟關了燈,笑道:「不鬧你了,差三分鐘,你靜靜吧。Over!」
我拿下耳機,忍不住笑了起來,眼前仍是金星亂冒,心想這傢伙還真的說照就照,看來準備得很紮實,頓時放心許多,拿起礦泉水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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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五十九分。
時間快到了。我定下心神,看看錶只剩一分鐘,轉頭對小憶道:
「要上台了,準備好沒?」
「嗯。」她咬了咬牙,額頭上都是汗。
「阿芝呢?」
「一樣,已經在布幔後就位了。」
「那就開始了?」
「好。」
小憶點點頭。我微微一笑,偷偷地,抓起了她的手。
「別怕。」
「呃,嗯。」
「別怕,」我放低聲音:「有我在。」
她淺淺一笑,點了點頭。
至此軍心已定,我不再猶豫,清清喉嚨,打開麥克風。
「各位嘉賓,表演即將開始,」我開了口,燈光亮起,我拎著麥克風往紅布幔中央走,燈光亦步亦趨跟著我:「請大家儘速就座,本場地三十秒後立刻關燈。屆時摔倒、坐錯位置恕不負責,特此聲明。」
「本次活動全程錄影錄音,」小憶跟著走上來,聲音有點發抖:「請各位嘉賓不要抽菸、聊天或吃口香糖。其他包含雞排、泡麵、各種垃圾食品都在禁止之列。更嚴禁飲用任何帶有氣泡的碳酸飲料,這是某種對表演者喝倒采的行為,想開香檳慶祝請等表演結束,謝謝大家。」
台下觀眾笑嘻嘻地各自就座,我走到舞台正中央,又說:
「本次節目免費入席,唯一的費用是大家的熱情。如果哪個沒有好好笑出來,主辦單位將酌收罰金,請各位注意。」
話才說完,音響中當場傳出早就預備好的罐頭笑聲。這個笑聲極其誇張,台下觀眾先是一怔,隨即跟著哈哈大笑,當場氣氛就熱了起來。
「好吧,表現不錯,果然是奉公守法的好國民。」小憶也來到了舞台正中央,笑咪咪地說:「來,我們給這些可愛的觀眾一個掌聲鼓勵。」
說著音響中又響起罐頭掌聲。台下當場熱情地也鼓起了掌,我瞧了瞧,只見管樂詹那裡的掌聲最熱烈。當場說:
「好啦,三十秒到,關燈。」
話聲一落,小嘟忽然把所有的燈全部關掉。實踐堂驀地一片漆黑,只有四周安全出口的綠燈還是亮著的。
觀眾一片譁然,我心想效果不錯,連忙又說:
「呀,有人摔倒了,亮燈!」
一道聚光燈倏地閃起,直通通地往某個出口照去。只見早已安排好的皇上與阿龍趴在地上,哼哼嘰嘰地裝成一副真的摔倒的模樣。
兩人都搞得很誇張,所有人都知道是假的。見到的觀眾都笑了起來,沒看到的則紛紛站起身來,似乎想要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這麼說著小嘟又亮起燈光。小憶一笑,接口道:
「剛剛已經通知過了,這兩位成功同學的模樣已經被錄了下來,下週將由主辦單位寄發成功高中教務處作為公民課程負面教材。等一會兒節目開始,請各位善自珍重,只能笑倒,別再摔倒了。節目現在開始,在此由我基隆女中相聲社柯憶雯,」
「成功高中說唱藝術社董子凱,」
「一齊為您服務。謝謝!」
兩人同時鞠躬,聚光燈再度照下,場中響起掌聲,表演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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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喘了口氣,等掌聲漸歇,恢復正經的語氣,開口說:
「各位親愛的觀眾,本次活動由北一女中演講社、基隆女中相聲社以及成功高中說唱藝術社聯合舉辦,感謝各位大駕光臨,本人在次致意。同時,今晚也有幾位貴賓特別來到現場替我們打氣加油,」我頓了頓:
「首先恭請北一女中訓導處丁亞雯主任上台致詞。丁主任請,請大家鼓掌歡迎。」
台下馬上響起熱情的掌聲。滅絕師太是什麼人,光北一女就多少人了,只聽好多女生大聲尖叫歡迎她。與此同時聚光燈轉到她身上,從二樓觀眾席裡,驀地傳出了一陣非常意外的,安排之外的音樂聲。
舒伯特的「頒獎進行曲」,就是平常學校會演奏的那種。我吃了一驚,這才發現在遙遠的二樓觀眾席上,正有幾個男生吹奏著管樂器,前頭還放著幾支麥克風。
觀眾紛紛找著聲音所在。我心想管樂詹還真巴結,竟然安排了這一手,不知道是跟誰接洽的。這時滅絕師太已經來到舞台中央,音樂緩緩結束。
我連忙把麥克風交給她,她對我點了點頭,緩緩地說:「謝謝董子凱同學。」說著轉身面對觀眾:
「大家好,我是北一女中丁亞雯主任。」
「主!任!好!」
大家熱情地同聲回應。男生女生都有,真是威風八面。
「謝謝大家。」她點點頭:「今晚的節目是個很不一樣的表演,難得有三個社團一起合作,甚至還有台北市以外的學校參加。據我所知,這場表演的經費完全是同學自行籌措的,三校校方都沒有投入任何實質協助,真是難能可貴。」
我愣了愣,心想她怎麼知道這些。只聽她又說:
「這些同學都是各校菁英,基隆女中相聲社曾多次勇奪台灣省相聲比賽冠軍,本校演講社也屢次在校內外活動中有著優異表現。至於成功高中說唱藝術社,更是多次協助本校舉辦各種活動,替該社、該校與本校,創造過許多令人驚豔的成績。」說著對我一笑:
「作為教育工作者,我很高興看到學生們在民俗技藝上有著傳承與發揚的苦心。以下我不多說,請大家遵照主持人要求,保持適當的風度與禮節。該笑的笑大聲一點,該鼓掌的認真鼓掌,要是有哪個同學表現不好,哼哼,別忘了我也是一個公民老師。謝謝大家。」
此話一說,當場全體放聲大笑,大家都拚命地拍起了手,真不知道是覺得好笑還是怕被記過。我嘖嘖稱奇,想不到滅絕師太也會說笑話,急忙接回麥克風,只聽管樂社演奏又起,在熱鬧又搞笑的音樂聲中送滅絕師太回到座位。
我等大家安靜下來,又開口說:
「謝謝主任。以下介紹的是學生代表。大家都知道,成功高中今年將要舉辦學生代表聯席會的主席選舉。這是台北市高中的創舉,也是校園民主化的先聲。」我想了想:
「本次選舉的候選人都是本校菁英,彼此之間無論就民主風範、翩翩氣質都已傳遍校際,早就成為各校同學茶餘飯後的美談,因此……」
講到這裡,台下不知道哪裡傳來了笑聲。我嘿嘿一笑,改口道:
「喂喂喂,下面的,笑錯地方啦,這可不是笑話喔。」
此話一說台下笑得更大聲了,我又道:
「今晚很榮幸請到了兩位候選人蒞臨指教。相信無論哪一位當選,未來都會像今天一樣關心社團發展,替學生社團謀求更大的發展空間。承蒙管樂社候選人詹信雄社長熱情支援現場音樂表演,以下我們就請另一位候選人,成功高中演辯社社長胡財貴,來替我們學生說幾句話。」
聚光燈再度亮起,管樂社很有「風度」地奏起了音樂。這次可不是「頒獎進行曲」了,是一首爵士風格的,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我心想管樂詹頗有大將之風,竟然特地幫胡財貴準備了不同的歌。當下迎過走上舞台的阿貴,把麥克風交給他。
胡財貴微微一笑,點點頭說:
「謝謝凱子給我機會上台,」他微笑著轉過身去,叫的竟然是我的綽號而不是名字:「大家都知道,今晚的主角不是我這種拉票的,所以我只有一句話。作為好朋友,在此預祝三社表演成功,給各校社團樹立一個典範,讓大家都知道,只要有本事的人,就能把社團活動辦得這麼成功。謝謝大家。」
胡財貴把麥克風交還,他說得漂亮極了,台下又都是我的好朋友,當場不分陣營,一齊在掌聲中送他下了台。管樂社不知為何換回了剛剛的頒獎進行曲,我緩了緩,又說:
「謝謝胡財貴同學的鼓勵。古人云『水流深去慢,貴人語話遲』,接下來要介紹的,是一位大家都知道的,毋須介紹的重量級人物。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一起歡迎本社指導老師,相聲界泰山北斗,享譽華人圈的相聲大師,魏龍豪魏老師,上台對我們說幾句話。」
全場瞬間響起熱烈的掌聲,口哨聲、尖叫聲此起彼落。只見魏老師對大家揮揮手,隨即沉穩如山地,緩步登上舞台。
大家熱情地一直鼓掌,連滅絕師太都站了起來。她這一站,其他人也不敢不站了,結果是全場盡皆起立,掌聲連續響了一分鐘有餘。
魏老師笑了笑,揮手要大家別客氣,對著麥克風嗯了一聲,大家才逐漸住手,紛紛坐了下來。
「嘿,謝謝大家,真是不敢當,什麼泰山北斗的,就是個說相聲的嘛。」魏老師語帶幽默,輕輕鬆鬆地笑道:「抄一句前頭師長同學的話,很高興有機會上來講講話。其實啊,講話沒什麼,倒是聽人說相聲還是個新鮮事兒,平常我可都是站在上邊的。」
大夥兒又是一陣笑聲,魏老師說:
「可惜呢,今天晚上我還有個約會,這邊是看不完的了。」他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肩膀:「這位算是我徒弟,徒弟第一次公演,做師父的沒瞧見挺不像話。這樣吧,徒弟啊?」
「是?」我連忙接過小憶的麥克風。
「當老師的考考你。」他微笑著眨眨眼:「這個說相聲啊,是不是得口齒伶俐啊?」
「呃……是啊?」我忙道,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說正格的,前些日子我瞧您沒事兒站在路邊大樹底下,都是在做些什麼呀?」
「我……」
我大吃一驚,這是「繞口令」的開場!下面的台詞要是一接,那我就得跟魏老師一起表演這個段子啦!
更嚴重的是,如果這樣接,我可變成逗哏的了,代表那些恐怖的、本來練功時都是小光在講的繞口令們,就得靠我來講,而不是魏老師表演啦。
「呃,我那個啊……」我頭皮發麻:「我那是在運動哪。」
「喔?」他毫不放鬆,接著下邊台詞:「打太極拳?」
「不不不,」我豁出去了,來就來吧:「我在『練嘴』。」
「喔,」魏老師裝模作樣地說:「啃樹?」
台下一陣笑聲,老師的語氣動作實在太棒了。我又說:
「啊?我啃那玩意兒幹嘛啊?」
「您不是說練嘴?」
「嗐,這不是您教導的嗎?我們這說相聲的要靠嘴表演,所以得練嘴。」
「喔,那我們這不說相聲的,就得靠鼻子表演了是不是?」
「您哪沒說相聲,這不是抬槓嗎?」我信心上來,也敢現場『修』詞兒了:「多蒙您的教導,相聲演員嘛,唇齒牙喉舌都得俐落,所以得天天練,這叫做口腔體操。」
「哦,是這麼回事兒呀,敢情您蠻聽話的。」他笑著說,簡化了點,省略了部分台詞:「那您是怎麼練的啊?」
「普通都是練練繞口令兒。」
「繞口令兒?什麼叫繞口令兒啊?」
「所謂繞口令兒啊,」我心想這還真是反了,我竟然在這麼多人面前,解釋「何謂繞口令」給魏老師聽:「就是把一些音同字不同的字兒連起來,翻來覆去地說。這幾個字兒雖然繞嘴,可是呢,不許說亂了,也不能說錯了。」
「喔,是這麼回事兒。」魏老師一笑,似乎因為我記得段子而放下了心:「所以了,這繞口令兒難說?」
「不大容易就是了。」
「那這麼辦,您說幾個,讓我學學成不成?」
「好啊,」我發現魏老師把段子簡化了很多,跳過許多細節,連「瓢把兒」都不講完。看樣子一方面是場即席表演,另一方面也算考考我的現場反應。當下突然一陣衝動,心道既然我是逗哏的,那就來個現場改詞兒,讓魏老師好好發揮吧。當下嘿嘿一笑,開口道:
「您是老人家,那我找個簡單的給您學,省得學不出來丟人現眼不好看。您聽好:紅鳳凰、粉鳳凰、紅粉鳳凰,粉紅鳳凰。您請唸吧,就這玩意兒。」
「哈,就這個啊?」魏老師一怔,發現這並不是原來「繞口令」的台詞,會心一笑,接下「挑戰」,裝成很困難的樣子說:
「這還不簡單?紅哄凰、混哄凰,啊,紅混哄凰,呃啊,粉轟哄凰。」
台下當場放聲狂笑,這算第一個包袱抖開了。我哈哈大笑,搖著頭說:
「您哪,這是什麼跟什麼啊?換個簡單的好啦,聽清楚了:高高山上一條籐,籐條頭上掛銅鈴,風吹籐動銅鈴動,風停籐停銅鈴停。來吧,這個總成了吧……」
就這樣地,我跟魏老師從「鳳凰」「籐條掛銅鈴」「崔粗腿」「布補鼓」「張結巴」「管判官與潘判官」,一路又回到了原本段子裡頭的「房沿掛刀」「大花活蛤蟆」「長蟲鑽磚堆」「四輪大馬車」「白鬍子老頭」「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燉凍豆腐」,直到更難的「八千八百把子大駱駝」。這一路上我都努力不出搥,總算之前功夫沒白練,通通記得不說,唸起來一個字都沒有說錯。
魏老師不用講了,他的工作是說錯搞笑。相聲「三分逗、七分捧」,本來抖包袱就是捧哏的工作。表面上看起來辛苦的是我,其實這種組合是老師精心考量的結果。一來我的語氣台風遠遜於他,讓他抖包袱效果比較好;二來想必他對我很有信心,讓我在大夥兒面前顯顯真功夫。要是我想結束了,那也很容易就能直接停下來,不用跟著段子一路講到完。
老師就是老師,想得真周到。沒過多久段子進入尾聲,此刻要講的,正是我聽過最難的,所謂「天下第一繞嘴」的繞口令:「喇嘛與啞巴」。
這段可難了,妄想講成錄音帶裡吳兆南老師那樣簡直就是緣木求魚,平常都是小光在練,我背是背得起來,當真表演還沒幾次成功的。
這麼久沒練習,加上本來練得就鴉鴉烏,我心中為難,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就這麼結束。
魏老師看出來了,微微一笑,帶著鼓勵的眼神說:
「哈,我都說上來了。您這也沒什麼嘛,說個難一點的來聽聽吧。」
呃,這就是要我講「喇嘛與啞巴」了。我咬了咬牙,丟臉就丟臉吧,屆時就算說錯了硬轉一下也無妨,再說還有老師罩著。於是吸了口氣,說道:
「好,下面這一段可囉嗦了,您聽清楚,我也沒把握講得好,這一點聲明在前。」
「您放馬過來。」
他笑道,神情既溫暖又值得依賴。
「好,您老請聽。」
我皺起眉頭,靜下了心,咬了咬牙,一口氣快速地唸了出來:
「且南來了個啞巴,腰裡別著個喇叭;且北來了個喇嘛,滴了著五斤塔蟆。別喇叭啞巴要拿喇叭換滴了塔蟆喇嘛的那塔蟆;滴了塔蟆喇嘛就不拿塔蟆換別喇叭啞巴這喇叭。別喇叭啞巴要拿喇吧打滴了塔蟆喇嘛一喇叭,滴了塔蟆喇嘛要拿塔蟆打別喇叭啞巴一塔蟆;不知道是別喇叭啞巴拿喇叭打了滴塔蟆喇嘛一喇叭,也不知道是滴著塔蟆喇嘛拿塔蟆打了別喇叭啞巴一塔蟆。」
一口氣唸完,我喘了口大氣,台下瞬間爆起一片從未聽過的,震耳欲聾的掌聲與叫好聲。我心裡興奮,竟然一個字也沒唸錯。只聽台下歡呼不絕,連魏老師都讚賞地瞇起眼睛,一時也不急著接下去說,反而讓掌聲繼續響著,過了好久好久。
就這樣地,最難的一關過了。魏老師游刃有餘地抖完結尾包袱,在一樣是全場起立鼓掌中,兩人各自站定,「魏龍豪、董子凱,下台一鞠躬」,獲得了個漂亮的滿堂彩。
「各位,謝謝大家的掌聲。」魏老師沒有立刻下台,拿著麥克風,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笑地說:「真是好一段『繞口令』呀!這位小朋友,曾經跟他的搭檔一起來找我學相聲。那是一年前的事了,當年鼓勵他們挑戰高難度段子,今天特別跑來這裡臨場抽題,一來算是指導老師考試,二來也是讓大家看看人家的硬底子功夫。來,大家再替他鼓鼓掌吧?」
觀眾們毫不吝嗇地再度拍起手。魏老師一笑,續道:
「好啦,這麼一來相聲也聽了,致詞也致了,老人家先行告退,這就鞠躬下台。下回見。」
說著他就一個人走下舞台,眾人紛紛起立歡送,小嘟很識相地一直讓聚光燈追著老師,直到消失在觀眾席後方門外,這才轉回台上。
我滿頭大汗,很想這就下去休息了。心知「開場曲」無論如何也壓不過「繞口令」,趁著大家分心的當口跟小憶商量一番,兩人決定直接跳過去不說,把「繞口令」當「開場曲」,於是說:
「各位觀眾,欣賞完魏老師的友情表演,接下來就是今晚的節目了。以下我不多說,在此歡迎第一個段子,由基隆女中相聲社陳逸芝、柯憶雯共同演出的『吃拜拜』。」
台下再度鼓掌,紅布幔在演講社同學合力下緩緩拉開。我對小憶點點頭,喘了口氣,在黑暗中退回主持人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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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很長,約有八分多鐘,足夠我好好休息一番。我把麥克風關上,打開礦泉水才喝一口,身邊布幔忽然掀開一角,出現了笑嘻嘻的小光。
他勾勾手把我叫到後面,我眉頭一皺,鑽了進去。只見馨馨、向瑞陵與他自己都躲在後頭,圍著我說:
「了不起!好個啞巴打喇嘛呀!」
「呵,多謝多謝。」我笑著擦汗,心跳還怦怦地停不下來:「魏老師竟然現場抽題,我都快嚇破膽了,你們還在這裡看熱鬧。」
「哈哈,魏老師果然守信用。」小光笑著說:「兄弟啊,怎樣,這個禮物不錯吧?」
「啊?是你們安排的喔?」
「是馨馨想的,」小光笑道:「你這妹妹沒白認,她說你今天心情很亂,找件事幫你『振奮振奮』,於是就這麼建議啦。」他嘿嘿一笑:「魏老師本來擔心你記不得的,後來我保證你絕對不會出搥,他就說啦……」
「說什麼?」
「他說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小光哈哈大笑:「廢話嘛,當然說好啦。你太酷了,一個字兒都沒錯,好兄弟啊,我真是服了你!」
「厚,好險啊。」我餘悸猶存,轉頭對馨馨一笑:「妳這傢伙,都不怕我現場丟臉嗎?」
「你是師父呢,哪會丟臉呢?」
她笑咪咪地說,一臉既得意又開心的神情。只聽向瑞陵接口道:
「凱子,這段開頭真是精采極了。等一下好好加油,壓軸還得靠你跟小光喔。」
「是,我會注意。」
「好吧,你快回去吧,有空記得默唸一下段子,」小光收起玩笑的表情:「你這傢伙,剛剛就算將功贖罪。待會敢給我忘詞,我就會罵你說……」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我笑道。
「我打你個啞巴!」
他噗哧一笑,推我一把,我鑽回主持台,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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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拜拜」順利講完,我上台送走阿芝,跟滿頭大汗的小憶說完過場台詞,把第三段「談廣告」的巧怡與相聲社鄭柏菁送上台。
或許是魏老師威力太強了,剛剛這段的效果只算勉強而已。我心裡微覺歉疚,心想要是依照原本計畫,「開場曲」絕對不會壓過由相聲社正副社長聯手表演的「吃拜拜」。不過這也好啦,我又想,相形之下我們就蓋過了她們,能替社團掙點面子也是不錯的。
小憶大概沒注意到這些事,我看她快緊張死了。遞過礦泉水,微笑著說:
「喝口水吧,瞧妳一身汗。」
「呃,真的好緊張。」她拿出手帕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化妝。打開水瓶喝了一口,點點頭說:「凱子謝了。你好強喔,都沒有流什麼汗。」
「這就叫做『戰戰兢兢,汗不敢出』。」我笑著說。
「剛剛我都替你緊張死了,魏老師耶,還讓你逗哏。」
「別說妳緊張,我都嚇呆了。」
「嚇呆了還能說繞口令啊?」她微笑著說:「好吧,這下子我非認輸不可了,不說真本事,這種鎮靜我們誰也比不上你。難怪之前能在中正紀念堂救場,聽說那次也是驚險到了極點?」
「呃,就別提那個通乳丸啦。」
我笑了笑,轉過頭去,望著台上的表演。
巧怡跟以往一樣,一開始比較緊張,倒是鄭柏菁看來揮灑自如,滿臉不在乎地說著段子。老實說,鄭柏菁真是個謎樣的人物,幾個月下來我幾乎沒跟她說過幾句話,只知道她是「相聲社第一捧哏」,平常聚會都靜靜地,上台表演反而活躍得多。
巧怡好了些,語音開始恢復正常。聲音越來越穩,也越來越有個逗哏的自信與靈巧。對口相聲靠的是兩個角色彼此協調,要是捧哏的穩,逗哏的卻不穩,只有一角保證砸鍋。
「談廣告」比較好笑,幾乎沒幾句就有個包袱,巧怡越講越快,鄭柏菁也抖得可圈可點。就這麼著,沒過多久段子結束,聽掌聲覺得比上一段好,這才放下了心。
接著上台介紹「超級市民」。這回該咱們說唱藝術社上場了,過場台詞主要由小憶發揮,兩人幾句對話,扯個笑話之後就讓阿丹小張上了台。
這一段「學」的成份居多,阿丹不改搞笑藝人特質,跟小張繞著麥克風連比帶講。小張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看起來有點畏縮,不過兩人畢竟練習得勤,緊張歸緊張,講起段子卻毫無差錯,頗有某種一切都在控制當中,完全沒有臨場發揮的感覺。
比起「吃拜拜」,這段效果又更好了些。相聲畢竟比較適合男生表演,雖然前面阿芝、小憶、巧怡或鄭柏菁都是一時之選,不過女生就是有點過分嚴肅的感覺。不像台上的阿丹或小張,即使動作誇張,表情嬉鬧,看上去還是比較生動,不那麼「秀氣」。
「超級市民」完成,我精神一振,跟小憶再度回到舞台中央,對著麥克風開了口。
「謝謝兩位精采的演出。接下來這一段啊,我看別說對口相聲了。」
「咦?」小憶接口:「今晚的節目不是相聲表演嗎?不說相聲,那得說什麼啊?」
「這您就沒學問了。」我說:「我講的是,不說『對口』相聲,不是不說相聲。」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相聲一般是兩人說,這叫對口相聲;」我解釋:「一個人說,那叫單口相聲。今天既然是聯合公演,那總得讓三社高手齊聚一堂,講個『眾相聲』吧。」
「『重』相聲?」小憶裝傻道:「有多重?」
「嗐,沒學問,我說的不是重量的重,」我說:「三人成眾,三個人的相聲,叫做眾相聲,也有個名稱叫群口相聲,您懂不懂啊?」
「嘻嘻,本來兩個人,一下子加了一個,那還不『重』嗎?」
我一怔,這不是原來的台詞啊。皺眉應付了一句「那也是」,正要依原有台詞介紹「金剛腿」,卻聽小憶又說:
「相聲的笑點叫做包袱,兩個人包袱就不少了,當場又加上一個,那會發生什麼事呢?」
靠,她沒完了,我心想這可不能繼續下去,於是一口氣說:
「好問題。那我們現在就歡迎下一段表演,由北一女中戴雅馨、基隆女中向瑞陵,以及成功高中紀衡光同學,共同帶來的上半場壓軸表演『金剛腿』,請大家掌聲鼓勵。」
小光要上台了,台下響起掌聲。我哼了哼,拉著小憶回到主持台,關上麥克風說:
「喂,妳剛剛在扯什麼啊?」
「我喔,」她微微一笑,關掉麥克風說:「我在問你問題啊,聽不懂嗎?」
「什麼兩個人三個人的,那是什麼意思?」
「唉,聽不懂算啦。」她嘿嘿一笑,搖了搖頭,不再接口。
我又問了幾句,她卻怎麼樣也不再開口。我心想這必然跟她的情緒有關,一時也琢磨不出什麼來,於是嘆了口氣,叮嚀道:
「好吧,有話等結束後再講。待會兒別再別出心裁了,算我拜託妳。」
「嘿。」
她微微一笑,不再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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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腿」進行得很順利。這是個標準的傳統「問答型」段子,又叫做「一百二十八條腿」。逗哏的是向瑞陵,由她提出一連串「有什麼山、山上有什麼廟、廟裡供的是什麼神、廟門口有什麼樹、樹上落著什麼鳥、鳥嘴裡叼著什麼果子、下山過的什麼橋、來到什麼地方、上什麼人家裡、叫門誰給開的門、進去坐什麼椅子、坐下來說什麼故事、說完後給什麼吃的、吃完給什麼錢」,一共十四個問題;回答問題時那些「什麼」都得是同一個物事,這個物事還必須長著四條腿,在一問一答間逗笑。
十四乘四是五十六,三個人加起來是一百六十八,我怎麼算都算不出一百二十八條腿。這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不過大概除了魏老師外也沒人能夠回答吧。 幸好表演時也沒人真的會去數,這種問題,大概只有我這麼無聊才會想到。
不愧是三社最強組合,這一段「笑」果好極了。小光難得扮演捧哏的,只見他一反平日機伶模樣,呆頭呆腦地在兩個女生中周旋來去。馨馨表現也很棒,湊在兩大高手間毫不遜色,頗有群口相聲裡專門演「好人」的捧哏架勢。綜合而論,這段是今天表演開始以來除「繞口令」最成功的一段。
本來之後接著的是特別演出,也就是林文彬老師的竹板快書「草船借箭」。我想了想,鑽回後台叫過阿丹,問他說:
「喂,林大哥來了沒?」
「呃,還沒啊。」他皺起眉頭:「這可糟了,只好跳過去吧。」
「不行。」我搖搖頭:「這會斷掉,下一段是『雲山霧罩』,本來是開場後第一段的,這下子連兩段群口,你說這怎麼像話?」
「呃,再說又是阿強。」阿丹想了想:「靠,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你說呢?」
「呃,這難了。」我考慮了一陣,還是搖了搖頭:「只能先休息。再行調整就全場大亂了,搞不好休息完林大哥就來了也說不定。大家手上都有節目單,不能一改再改。」
「不能從後頭調一段上來嗎?」
「這怎麼行?」我皺眉道:「就不說跟節目單不符吧,你能找哪一段?除了第九段『老黃家』范胖斌斌還沒出場,其他人之前都上場過了,人是會累的,也不能讓觀眾覺得我們就這幾隻小貓,半場裡還要重複上台。」
「咦?」他忽然眼前一亮:「我有個主意,你聽聽看怎麼樣。」
說著他就俯耳跟我說了一個想法,我聞言一怔,心想這可大膽了些。正自遲疑,阿丹推了我一把,催促道:
「聽,已經輪到小光的台詞了,要就現在,沒時間考慮啦!」
「呃,好吧,你去試試看,可以的話立刻跟我說。」
「看我的吧。」
他一笑,把我推出布幔外,一溜煙地消失了。
我心裡焦急,見小憶在旁邊悶著不講話,剛想跟她提醒一聲阿丹就回來了,前後還不到一分鐘。
「搞定。」他拉起布幔一角,笑咪咪地說:「你直接留在場中一個人主持,剩下交給我。」隨即又對小憶說:
「妳來一下,幫我個忙。」
小憶一怔,鑽進布幔後頭。
說時遲,那時快,台上三人抖完結尾包袱,一起鞠躬下台。台下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看樣子整體效果非常成功,這段「金剛腿」果然是開始至今最棒的演出。
我暗暗嘆氣,心想剛剛不該答應阿丹的。硬著頭皮走到舞台中央,只見三人下台同時,背後的布幔忽然迅速拉起,變成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布幔前唱獨角戲。
我咬了咬牙,有點遲疑地開了口:
「各位觀眾,經過了前面四段……加上我跟魏老師的即席演出,上半場節目已近尾聲。接下來這一段嘛,原本安排的是某位特別來賓的曲藝個人秀,可惜台北市正值交通黑暗期,這位貴賓尚未現身,因此,」我吸了口氣:
「為了不讓觀眾失望,我們臨時安排了一個特別節目。以下的段子叫做『虎口遐想』,這是一段通過特殊管道取得的,來自大陸的新銳相聲劇本,跟以往傳統的相聲段子或者我們學生的創作段子頗有不同。兩岸分治四十年,無論文化、用詞與表演技法都有極大差異。原本是不敢獻醜的,現在就由小弟特別演出。省得少了個節目,被大家看出來節目縮水,失信丟臉事小,惹火公民老師可就糟了。」
台下聞言哈哈大笑,滅絕師太笑著搖搖頭,一副「你這小子竟敢揶揄我」的模樣。
「此外,另有一事必須說明。」我又道:「跟小弟一起表演的搭檔,是一位成功說唱藝術社的高一新生社員。開學至今不到兩週,學弟又是臨時上陣,倘若有所閃失,請大家還是本諸同學情誼,給他學長姊的鼓勵與嘉勉。以下我不多說,請大家以最熱情的掌聲,來歡迎這位本社資歷最淺的、同時也是最有潛力的向瑞彬學弟上場。」
觀眾們合作地鼓起了掌。布幔當場揭開,出現了緊張的向瑞彬。
我把他帶到台前,關上麥克風,悄聲道:
「學弟,我捧你逗,沒問題嗎?」
「呃……我努力。」
「放心,你一定成,還有我呢。」
我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觀眾似乎看出來了,台下再度響起掌聲。
向瑞彬更緊張了,臉上一紅。
我不再說話,站在側面,讓學弟站在中央面對觀眾,依照捧逗角色站定。連續的掌聲依然熱情,像是鼓勵著他。向瑞彬不知如何開始,緊張地望著台下。
報題規矩由逗哏先報,我見學弟不敢開口,輕輕推了他一把。只見向瑞彬咬了咬牙,顫抖地開了口:
「『虎口遐想』。向瑞彬,」
「董子凱,」我微笑接口。
「上台一鞠躬。」
兩人同聲道,隨即深深鞠躬,表演立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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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遐想」來自大陸,原本是姜昆唐傑忠在大陸春節聯歡晚會上用的段子,難度極高,是大陸有名的相聲創作名家梁左先生的作品。雖然不是那麼傳統,卻有非常多各省方言,諷刺大陸時下歪風,用詞遣字充滿了「共匪味兒」。如果事先有所準備,我一定會先把某些地方改得本土化一點,但眼下已然太遲,加上又擔心向瑞彬跟我默契不足,只好把逗哏的角色交給他,讓他獨挑大樑。
老實說,這是個異常大膽的決定。「虎口遐想」的內容分配很不平均,幾乎都是逗哏的在講話,捧哏的人很好表演,多半只要「哦」「嗯」「是嘛」就好了。之所以會把逗哏交給他,一來因為幾天前他才表演過,段子應該記得很熟;二來我臨場應變的經驗比較多,他忘詞了我能救,我忘詞了他可一籌莫展。因此,即使風險很高,我還是讓他表演姜昆的角色,一個人講著大部分台詞。
好個學弟,只表演了三分鐘左右,他就像有了信心,動作聲音都順了起來。我設法拉慢他的速度,讓他不至於越講越快,同時也一直看著他,不是面對著觀眾。偶爾他還是會忘記一部分的台詞,我不著痕跡地稍一提醒,他就能夠馬上接回去繼續講。只聽台下觀眾越笑越大聲,一點也沒有因為他的台風生澀,或者段子本身的「隔閡感」受到任何影響。
笑聲掌聲紛起,學弟也興奮了起來。段子進入高潮,兩人包袱越抖越快。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發現這位既認真又嚴肅的學弟,跟當年的自己幾乎一模一樣。一樣反應奇快、一樣認真努力;甚至也跟我同樣好運,有個這麼好的機會,能夠站在這麼大的舞台上一戰成名。
莫名地,我覺得十分感動;也是莫名地,覺得自己「老」了。
好奇怪的感受,只不過是個高二學生而已,怎麼會覺得「老」呢?我吃驚地一怔,只聽他正講到最後一句,當下連忙回神,把自己該說的台詞接完,隨即一起立正,一樣報家門同時鞠躬,完成了「虎口遐想」的演出。
熟悉的掌聲再度響起,觀眾們非常滿意,真心誠意的笑聲與掌聲裡完全沒有同情票存在。向瑞彬楞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怔怔望著聚光燈中的一片昏黑,在熱烈的掌聲裡,硬生生地把自己抽回現實,開口道:
「謝謝大家的鼓勵。上半場表演到此告一段落,在此預告下半場另有一段『電梯風波』,是『虎口遐想』的姊妹段子,一樣是原汁原味來自大陸。本段由說唱藝術社演出,下半場則由北一女演講社擔綱。親愛的觀眾們,現在休息十五分鐘,請大家切莫離開,精采好戲還在後頭。」
話才說完,後方布幔迅速放下,場內燈光大作,觀眾紛紛起身。
我對小彬微微一笑,拉著他的手臂,緩緩走下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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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後台,只見眾人當場一擁而上,把我們的「小英雄」圍在中央,又笑又鬧地好好鼓勵了一番。這段表演太神奇了,不說效果奇佳,比前一段「金剛腿」毫不遜色,更兼小彬臨時上陣,「虎口遐想」風格迥異,加上之前又沒跟我搭配過,能有這樣的表現,即使身經百戰的小光或向瑞陵都高興得大聲歡呼,好像公演已然結束,正在舉辦慶功宴一般。
小彬既又興奮又緊張,一時無法從適才的情緒裡恢復過來。我走到他身前,正要說話,就聽他跟向瑞陵同時開了口。
「學弟,多謝你讓小彬……」
「學長,謝謝你幫我……」
我呆了呆,只見兩位姊弟互望一眼,眾人哈哈大笑。小彬對姊姊說:
「姊姊妳先。」
「呵呵,你是小英雄,你先吧。」向瑞陵笑道。
「呃,是,」他轉過頭來,對我點了點頭:「學長,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也謝謝你剛剛在台上幫我那麼多次,尤其是水果刀那裡,我差點……」
「別客氣。」我搖了搖頭,笑道:「剛剛是姜誠學長推薦你的,你謝謝他去吧。至於忘詞呢,呵呵,這是常有的事,接得下去最重要,跟運動比賽一樣,被發現了才算犯規。」
「是,」他認真地說,轉頭對阿丹道:「學長,謝謝你。」
阿丹笑咪咪地擺擺手,什麼也沒說。
「該我了,」向瑞陵說:「學弟,我只有一句話,多謝你的安排。」
「我說啦,是阿丹安排的。」
「這是真的,謝了,」她對阿丹點點頭,卻又說:「我的意思是,你還真敢讓他當逗哏的啊,一開始我以為你自己逗哏呢。」
「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留給學弟,學長搶什麼鋒頭呢?」
我笑道,正要多說幾句,準備室的門忽然開了,一個演講社的同學跑進來說:
「巧怡、凱子,主任要離開了喔。」
「喔。」
我跟巧怡同時起身,兩人互望一眼,我隨口交待了幾句「等一會兒雲山霧罩一定要加油」,當下就跟巧怡一起飛奔至前台,只見滅絕師太跟北一女的組長、教官與大媽站在一起,旁邊竟然還有齊教官跟賴小姐。
呵,賴小姐也來了。我倆快步上前,滅絕師太微笑著說:
「好個表演啊,高潮迭起,真是精采。」
「謝謝主任。」我們同聲說。
「我還有點事,這就要先離開了。」滅絕師太說:「表演得真好,大陸段子跟台灣段子果然不同。陳巧怡?」
「有!」
「剛剛董子凱說了,還有一段也是大陸段子,由我們同學來表演,是不是?」
「是!」
「不要輸給成功的學生喔。」
「是,我們不會!」
「呵呵,這些組合是誰排的,既合作又競爭,我看八成是你這個鬼靈精。」滅絕師太對我一笑:「好孩子,真是多才多藝。哪天也邀請你來我們學校表演表演,讓全校師生娛樂一下。」
「只要主任有令,我們保證全體出動。」我笑著說。
「那就這樣,你們好好準備,我先走一步。」
滅絕師太跟各位師長揮了揮手,轉身展步就走。我跟巧怡一左一右送她出了實踐堂,站在門口目送她離去,這才相視喘了口氣,笑了起來。
「呼,凱子,」巧怡滿臉興奮:「今天真的是太成功啦!你超級厲害的,連著兩段都是即興演出,結果效果一樣最好。」
「妳也很棒,看看主任多開心哪。」
「嗯,這對我要合併戲劇社幫助很大,」她高興地說:「主任看起來很滿意,假如繼續這樣下去,未來我要……」說著忽然停了下來。
「妳要怎樣?」
巧怡怔怔地呆在原地,好像瞬間想起了什麼一般,張著嘴巴,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皺了皺眉頭,推她一把:
「喂,說完啊。」
她有點訝異地回過神來,轉頭望著我,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一愣,順著她的視線瞧去,瞬間怔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實踐堂門口,站著兩個女生。
一個身穿整整齊齊,纖塵不染的綠衣黑裙;一個身著白色襯衫,外加輕便帥氣的牛仔褲。兩人牽著手,神情親密,一齊望著我們,默默地佇立在原地。
穿制服的美艷絕倫,正是說好不來的小箏。
而那穿著便服、神色愉悅柔和的,則是離去整整一個月,約好明年才見面,怎麼也想不到會在此現身的,我的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