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外遇
「好好打完這一仗,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
四月二十日。
一早天氣又暖了,這陣子氣溫變化劇烈,出門前不覺得,還沒走到公車站就熱得脫了外套。昨晚薇打call機約我在麥當勞,我打call機回去改約吃麵,既然吃麵就不用將就麥當勞開門時間了,五點四十五分,站牌下沒有多少乘客,運氣不錯正好趕上早班二三六,我掏出月票,在晨光中上了車。
一上車就發現娃娃。整台車沒幾個乘客,坐在老位置上的她非常顯眼。我搔了搔頭,走到她旁邊。打招呼說:
「真巧,今天妳也這麼早?」
她抬頭看我一眼,表情有點僵,默不作聲把書包移到裙子上。
呃,看樣子她還在介意上次醫院的事,不過既然移開書包,代表還是願意讓我坐在旁邊。當下「不好意思」跨過坐在靠走道的她,來到窗邊坐下。
這是我們在公車上的習慣。她比較早下車,所以多半靠走道坐;我上車晚,必須跨過她才能坐下。女生穿裙子,我跨過她總比她跨過我好,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成這樣了。
兩人沉默坐著,這不是辦法。我用手推她一下。
「娃娃,上次是我沒禮貌,對不起了。」
「用手肘推人才是沒禮貌,」她哼了哼,本來想再裝一下,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好啦好啦,會道歉還算好男生。今天怎麼這麼早?」
「早上跟薇約好吃麵。妳呢,社團有事嗎?」
「社團?」她搖頭:「最近我天天這麼早,還不是都為了躲你。」
「躲我幹嘛?」
「你都沒幾句好聽的,去探病還被唸,上公車又怕你突然出現,只好早點出門啊,不然晚出門塞車豈不天天遲到。」她嘆了口氣:「問題是你這人真沒規律,晚了也碰到你,早了竟然也碰到你,要不是你對我沒意思,我絕對不信你不是刻意來堵我的。」
「別這麼說嘛,」我臉一紅:「那就算是我刻意好了,不然還道不了歉哩。」
「沒誠意。」
「那要怎樣才算有誠意?」
「自己想啊,不然怎麼叫做誠意?」
「嘿,幫我想一下嘛,」我笑道:「妳們女生的『誠意』比較嚴格,換成我們男生來根菸啥事都不介意啦。」
「所以說臭男生。」她哼了哼:「那你怎麼不請阿義來一根?」
「我跟他沒事啦。」
「哈。」
「怎麼了?」
「沒有,」她搖了搖頭:「我不談他。好啊,要我幫忙想嗎?可以,那你去買這個。」她打開書包,書包上我送她的演講社社徽還在那邊,只是下面的流蘇已經不見了。她從書包裡拿出一本薄薄的郵寄型錄,翻開一頁遞給我:
「這個,你去買來送我。」說著一指型錄上的一支女用手錶。
我一怔,那是一支非常漂亮的黑色手錶,皮製錶帶,黑色圓形錶面,銀色指針,沒有任何鐘點數字,在簡約中透出強烈的優雅與個性。另外還有其他顏色,也有男用手錶,看品牌是Calvin Klein,這可是名牌錶啊。
再看看價格,兩千多塊,老實說貴是貴,卻比想像中便宜。我心中轉了幾圈,把型錄還給她:
「好,我去買。只能用郵購的嗎?」
「哦?」她一怔,似乎訝異我這麼快就同意了:「應該不是,我在街上看過。」
「那我去找。什麼時候要?」
「喂,我只是隨便說說的啦。」她忙道,臉上一紅:「算你有誠意就是了,不用不用,哪有開口跟男生要名牌的,又不是……反正不要,剛剛只是鬧鬧你,別真的去買。」
「又不是什麼?」
「唉,沒啦。」
「話不要說一半啊,有這樣的辯論社社長嗎?」
「呃,討厭,」她嘆了口氣:「幹嘛問嘛。我跟你說過啊,我爸爸在日本養小老婆,那個妖精天天跟我爸要東西,今天鞋子明天香水,反正都是些名牌,搞得妖氣沖天,只有壞女人才會開口跟男人要名牌。」
「那是兩回事吧,幹嘛混為一談?」我搖頭:「我是在道歉,妳願意提方法解決算是爽快,這樣很好,不要把自己拿去跟那種女人比。」
「嘖。」
「妳還沒說呢,什麼時候要?」我追問:「誠意我是有,就是沒時間。這學期快結束了,很多事情忙不完,不過妳也很重要,所以要給我找店家的時間,順便比個價。」我哈哈一笑:「CK嘛,這個就不能打腫臉充胖子了。」
「唉呀,真的不要啦。」
「真的嗎?是我送的呦。」
「呃,」她稍稍遲疑,卻又笑了起來:「喂,你還真的很自我中心耶。好吧,既然這麼說就謝謝了。不過一句話講在前頭,這不是我跟你要的,是你自己想送的,上次的態度你道歉了就沒事了,跟手錶無關。」
「沒問題。我看手錶好看想送妳,就這樣。」
「那你說個理由,為什麼送我?」她笑嘻嘻地說。
「喂,不要得寸進尺好不好?」我哼了哼,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型錄,這支錶實在很漂亮,忍不住說:「好吧,我承認,這支錶很漂亮,跟妳很配。」
「哪裡配?」
「妳很漂亮啊,」我自我埋怨,馨馨說我亂放電,這個電啊,根本是自己流出來的呀:「妳的手我又不是沒牽過,又軟又嫩形狀又美,就是有點嬰兒的可愛感,如果戴上這支錶,那就會被襯托得很優雅,跟長相就搭配了。怎樣,這話算有誠意吧?」
「超級有誠意。」她臉更紅了:「討厭,說是送人禮物,其實是佔人便宜。」說著握起我的手。
「娃娃,我有女朋友了喔。」
「呃,對。抱歉。」
她臉一紅,連忙縮回手。
我心裡尷尬,卻也佩服她是個堅守原則的人,之前講好條件是「在我有女朋友之前」可以自由牽我的手。剛剛拒絕得很直接,她的態度卻非常認真,說「抱歉」而不是「對不起」,一點語氣與用詞上的差異,完整表達她覺得自己踩了線了、失了信了的歉意。
「不好意思。」我低聲說。
「不會,是我不對。」她搖搖頭,把型錄收回書包。
兩人一陣沉默,公車在搖晃中發出嘰嘰嘎嘎的聲音。這班不是冷氣車,外頭的風帶著濕氣。我心想這不是辦法,決定先打破沉默。
「最近的……」
「我問你喔……」
兩人同時開口,我們都是一怔。
「不好意思,妳說。」
「沒事沒事,你先講。」
「呃,」我搔了搔頭:「我沒啥要說的啦,剛剛只是想扯點天氣什麼的,像上次那樣讓妳虧一下來遮羞。妳說妳要問我什麼?」
「呵呵,你還記得上次喔,記憶力真好。」她嫣然一笑,似乎因為我記得覺得開心:「我也沒什麼事,只是要問一下你們社團哪時候交接而已。」
「五月三十一,我們固定是五月最後一次社團課交接,這樣六月還有兩堂課可以看一下學弟,算是輔導上路。」我反問:「那妳們呢?」
「我還在考慮,」她想了想:「辯論社傳統跟你們很像,也是五月底,不過我還拿不定主意要誰當社長,所以說不定會延期。」
「不是那個顧欣宜喔?」
「咦,你認識欣宜啊?」她吃了一驚,忙問:「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呃,我不認識,是跟碩彥聊到的,」我連忙解釋,娃娃表情變好快,剛剛還在害羞,一講到學妹立刻變得警覺又鋒利:「他說妳們這次比賽派兩個去,一個學妹台風超強,冠軍都靠妳們打下來的,是不是?」
「嘿,你跟他聊幹嘛,想知道問我啊。」她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凱子你閒事管不少,沒有,我才不會讓欣宜當社長咧。你嚇死我了,我以為欣宜不知道從哪個管道找上了你,那可就傷腦筋啦。幸好不是。」
「找上我能幹嘛?」
「能幹嘛?當然是找你關說讓她當社長啊。」
「北辯的社長是我能關說的嗎?」
「不能嗎?」她一笑:「你跟我假裝這個有什麼意思?你來開口我當然會認真考慮啊,整個社團沒有人不知道我喜歡你,上學期末還真怕有人找你運動我什麼事情。這次比賽也是,本來林碩彥指名找我去,我不理他,他就跟我嗆聲說那就找你來喬。我表面上罵他白痴,心裡還真怕你聽他的跑過來,所以才派欣宜,另外也逼林碩彥讓出一個名額給我以便派聘婷去盯著她,否則想得美,本事再大我說不派就不派,老娘當社長一天她就給我乖一天,想搞什麼等我卸任再說。」
「嘿,」我吃了一驚,「老娘」都出來了:「這學妹怎麼了?」
「簡單說野心很大,想要當社長。」她哼了哼,卻又笑道:「好啦,我們每個人都這樣,這不能算人家錯。」說著又嚴肅起來:「問題是她一點規矩也沒有,想當社長就要運作,實力強表現好都是應該的,更重要的是跟學姊打好關係,找些像你這樣的有力人士敲敲邊鼓拉拉票什麼的。這學妹不是,一進社團就嗆聲要當社長,每個比賽都搶,當然她真的很厲害,就是一點倫理也不懂,跟學姊也不會客氣客氣,這種人當社長還得了,保證內部大亂,又不是你們成功演辯社,我們沒那麼大,也不是強迫參加的,內部氣氛一點不好就會面臨危機。」她停了停,見我望著她,又笑了起來:
「唉,我知道你要問我,我先講好了。對對對,我脾氣也不小,但是我會想方法啊,平常嚴肅歸嚴肅,該有的小禮物小蛋糕或者卡片紙條都少不了,重點是表面嚴肅私底下溫暖,這樣人家才會把我的社長形象跟我這個人分開來看。另外你也算個話題,我放點消息讓她們八卦我,問我一律不講,私下偶爾跟一兩個大嘴的在特定氣氛下假裝不小心談幾句你跟我之間的事,她們就會覺得我比較有人味兒,像個女生,也就自動幫我傳話了。問題是我說的不多,她們八卦講講沒內容只好回來找我旁敲側擊,她們問我一句我問八百句,八卦沒多少倒是內部狀況都掌握了,這算是個不錯的管理工具,可惜你都不跟我見面,這個工具呀,可得省著點用。」
「呃。」
「哈,你以為你只在演講社紅,是吧?」她笑了起來:「反正我喜歡你不是秘密,我不說演辯社也會說。男生講話十句九句半都在吹牛,還不如我自己講。」
「講到這個,我可以跟妳請教一點事情嗎?」
「請教?」她一怔,眼珠子一轉,嘿嘿笑道:「不可以。」
「呃,妳又來了。」
「沒錯,你越來越瞭解我啦。」她呵呵笑道:「你不用問,我先來個預告片讓你確定沒買錯門票。沒錯,陳偉業才厲害,張國鈞笨得跟胡財貴差不多,打個比賽就表態跟欣宜站在同一陣線上。干涉你家選舉的是陳偉業,我以為你都在掌握中,哈哈,看你的臉就知道完全狀況外。這樣,你也別去買錶了,我帶你去買,吃個飯約個會,談談演辯社如何密謀滲透說唱藝術社以便下次選舉大復仇,欣賞一下人家小學弟的奸計,到底要用什麼偉大計策,才能一舉挑掉偉大的董子凱學長半年前打下來的鐵桶江山呢?如何,約不約?」
「哎哎哎,約約約。」我大大震撼:「妳……既然知道這些事,為什麼不來跟我說?」
「唉,我想說啊,問題是上禮拜去醫院你是什麼態度呢?」
「好嘛,不都道歉了?」
「這跟道歉無關,今天是碰到的,你不道歉我也會找你,畢竟就算你對我不好,我也不能這樣對待你。」她輕嘆一聲:「本來這禮拜就要找你,可是巧怡說你這幾天忙,要我等她們擂台打完再講。我還在擔心時間快來不及了,還好今天見到面,總算沒有誤了你的事。」說著又笑了起來:「不過約還是得約,沒這麼吃虧的。你哪天有空?」
「就今晚吧?」
「不。」她笑咪咪地說:「禮拜五晚上到處擠,時間又短,這約會很沒情調。禮拜天中午請我吃飯,下午西門町買錶,傍晚黎香書苑喝咖啡,之後你找間光線美氣氛佳的地方吃燭光晚餐,晚上十點放你回去跟林美薇抱抱。不同意就算了,同意的話你就去跟她請假吧。」
「呃,知道了。」
「不接受任何理由黃牛喔。」
「沒問題。」
「今天答應得倒是爽快,看來學弟真的比較重要。」
她一笑,輕嘆一聲不再說話。
.
就這麼閒聊著來到「一女中」站,娃娃一笑,踩著愉快的步伐下了車。她的背影很漂亮,在剛起的晨光中既清新又俏麗。娃娃有一雙修長又滑膩的腿,百褶裙在步履中搖曳,小小的臀部在晃動中顯得十分性感。我回過神來,目送她下車,公車繼續前行,之後又過三站,來到了晨間的開封街。
麥當勞還沒開門,六點出頭的公車非常快。走到麵攤點完麵薇就來了,只見她拎著安全帽,拉椅子坐下,微笑著問:
「到很久了嗎?」
「沒有,才剛點好麵。」
「對了,今天怎麼想到要吃麵?」
「不知道耶,昨晚回家路上想到的,覺得好久沒吃了。」
「昨天弄到幾點?」
「節目九點多,跟巧怡聊一下,快十二點才到家。」
「咦?學校不是十點就關門了嗎?」
「我們去中正紀念堂聊的。」
「聊這麼久啊?」她一怔:「怎麼了,後面還有新的活動嗎?」
「呃,這個嘛,」我稍稍遲疑:「唉,怎麼說,原來巧怡喜歡我。昨天她就是在跟我講這個的。」
「哦?她承認啦?」薇睜大眼睛,笑了起來:「那後來呢?」
「等等,妳知道啊?」
「嗯,怎麼說,我猜到的。」薇搖了搖頭:「你這個人到處欠感情債,下輩子只怕女兒多得要開幼稚園。她跟我聊過幾次,反正話題都是你,看那個樣子就知道了。後來怎麼樣?」
「其實也沒怎樣,」我輕嘆一聲,薇竟然早就看出來了,虧我跟巧怡相處了一年多竟然什麼都不知道:「我們都快交接了,或許大家心裡都有情緒。加上昨天表演很累,她比較不像平常那樣什麼事情都埋在心裡,約我走走就聊了出來,但也講好說出來就算了,把那些話留在昨晚的中正紀念堂,以後大家還是照樣做朋友。大概這樣。」
「我懂。」薇點點頭。又補了一句:「她還真是辛苦了。」
「為什麼?」
「每天看著你,站在你身邊,卻離得那麼遠。」薇歎道:「我是過來人了,那種情緒很難形容。她跟你又有那麼多合作,你專心起來很迷人,難為她把心事藏了這麼久。」說著抬起頭來:「好,那就這樣,你們都很成熟,不用擔心我的想法。你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嗎?我先跟你安排一件事,剩下的如果聊不完晚上再聊,反正今晚你外宿,我們可以慢慢聊,這禮拜你很忙我懂,但我們還是不能老不見面。」
「其實我也只忙了兩天而已,」我笑著說:「禮拜一買烏龜,禮拜二買戒指盒,哪沒見面了?妳要安排什麼事?」
「是阿玟的事。」她點點頭:「你兒子十七週了要做產檢,阿玟要跟你約時間,看你下禮拜哪天方便。」薇停了停:「不能是禮拜天,因為醫生休假,週一到週六找個早上你請假去,只有你們兩個人。」
「妳呢?」
「我是誰啊,你當然要自己去。」
「呃,知道了。」我想了想:「禮拜二好了。」
「禮拜一要幹嘛?」
「嗯,跟小光談判,關於實驗劇展的事。」
「所以決定不幹了?」
「嗯。」我停了半晌:「對。」
「即使昨晚表演得不錯?」
「妳怎麼知道表演得不錯?」
「你的劇本,演講社表演,錯得了嗎?」她笑了起來:「怎樣,評審大人,誰贏啦?」
「演講社險勝兩分。」我搖頭:「不過既然大家都講好要合作了,那麼就沒什麼誰贏誰輸的問題了。」
「哦?怎麼合作?」
「對了,這件事還沒跟妳說。」我一怔,見老伯把麵端來了,我對他說了聲「謝謝」,薇搶著把錢付了,老伯拿錢離開,這才又說:「這裡來龍去脈很複雜,跟主任也有關。總而言之我幫她們主持了一場會議,建議兩邊深度合作,一起招生一起開辦具重複性內容的課程,兩邊也開放對方社員上課,彼此禮讓活動機會,以合作代替對抗。」
「然後戲劇社說好?」
「是啊。」
「這不是把人家當成附庸國了?」
「嘿,妳看出來啦?」我笑了起來:「講到這個,妳們班那位林宥潔也真有趣,那天自我介紹一下才知道她跟妳同班,當年妳是因為她參加戲劇社的?」
「是啊,宥潔很有趣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哪會啊,她一眼就看穿我的計畫是讓演講社從根部掌握戲劇社,頂多是她認為我的目的是未來再合併,我卻覺得演講社有個衛星社團也不賴,真的遇到什麼大事還有個緩衝,危險的讓戲劇社來,必勝的再自己出手。」
「喔,原來你的想法是這樣。」薇一怔,點點頭:「這很聰明,就跟你之前要龍吟詩社的意思是一樣的,對嗎?」
「不大一樣,我要詩社主要是看在有個對外比賽。」我解釋:「當然,以衛星社團來說是一樣,但是詩社太弱了,擋不了什麼事,不像戲劇社是個老社團,也不算小,用處很大的。」
「對啦,演講社是日本鬼子,戲劇社是汪偽政權。」
「一定要用這種例子嗎?」
「意思是一樣的,」她笑了起來:「所以你才是壞蛋,欺負人家可愛的宥潔。」
「她要卸任了,再說人家可愛歸可愛,可不是笨蛋。」我臉一紅,連忙解釋:「誰欺負她了?連主任都拍手叫好還公開稱讚我,這是最好的解法,面子上雙贏,底子上每個社員都拿到最大資源,遇到活動還少個對手,除了我還有誰想得出來這種主意?」
「好個老鼠上天平,自稱自讚。」薇噗哧一笑:「好啦,這麼厲害還膽小,剛剛問的還沒說呢,既然昨天效果不錯,為什麼還是不打算辦實驗劇展?」
「唉,那是在妳們學校效果不錯,出去照樣丟人。」我嘆了口氣,抽筷子吃麵,邊吃邊說:「問題是,小光昨天還特別給我看了一本他整理的資料,跟他暗示又聽不懂,一頭熱覺得我會等擂台打完回來陪他大幹一場。之後就慘了,大幹一場或許,不過只會是他大幹我一場,吵架還不打緊,說不定會揍我一頓,跟我絕交咧。」
「嗯。」
「薇?妳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她搖頭:「凱,能好好處理就好好處理。真的絕交了也就算了,為了一個他想表演的事情跟你這麼好的朋友絕交,那這個朋友不要也罷。可是你不可以被他打,能閃就閃,不能閃就要保護自己,不能不還手。」
「厚,我只是形容一下啦,」我忙道:「沒人會動手的,他會生氣我知道,不過我們交情不同,再怎麼翻臉都還是能下台一鞠躬的。」
「那就好。」
「另外還有件事,」我說:「禮拜天妳有事情要找我嗎?」
「沒有,抓你讀讀書吧。怎麼了?」
「我跟王藝嵐有約,中午到晚上,跟妳請個假。」
「哦?」薇一怔:「她也要跟你告白啊?不是都講開了?」
「沒啦,不是這麼回事。」我臉一紅:「簡單說就是最近我們第三屆代聯會選舉正在布局,最近從我們學校演辯社、演講社、我自己學弟那裡,甚至還有阿貴那邊陸續聽到一些風聲,看樣子有人打算搞我,或者是打算跟說唱藝術社過不去。今早坐公車遇到她,隨便聊幾句竟然聽到一堆很可怕的事,我想問她就說禮拜天出去講,也算是某種趁火打劫,這我非去不可。」
「嗯。」
「妳不願我跟她見面嗎?」
「倒是不會。」她搖頭,想了片刻:「你考慮過我昨天的話了嗎?」
「我正在放手啊。」
「這是你答應我的,立刻放手,不是慢慢放。」
「總得有個過程啊,」我一怔:「像社長選舉好了,也得等社團課開社員大會吧,不然我宣布辭職嗎?」
「這不是我的意思。」她依然搖頭:「所謂放手是指你心裡要放掉,這當然可以立刻做到,實際的工作本來就該負責任做完才走。你跟王藝嵐約見面正好相反,這是放不了手,知道得越多就陷得越深,為什麼不讓學弟自己應付就好呢?」
「依照我聽到的規模,學弟們應付不來。」
「那你怎樣,照顧他們到畢業嗎?」
「當然不是啊,我就只是看一看,如果必要就出手排除障礙,」我皺起眉頭,薇對這件事挺堅持的:「我已經做好心理調適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想幹什麼我不會干涉。這只是瞭解狀況,幫他們分析分析,看看是不是超過學弟能力,沒什麼問題的話頂多教學弟幾招,或者跑到其他社團買空賣空嚇唬人家一下也就是了。」
「這跟你去年做的是一樣的。」
「去年妳又還沒回來。」
「對,但是現在我在這裡,」她正色說:「坐在你的對面、跟你吃著當年跟阿楠吃的麵。凱,你的心沒有靜下來,兒子十七週了,再兩個多月就高三了,連陳巧怡都知道該跟你道別了,結果你連我都要忽略了嗎?」
「為什麼這麼說啊?」我大惑不解:「薇,妳怎麼了?我只是替學弟看看有什麼危險,這是我本來就有的工作啊。我有哪裡忽略妳了嗎?」
「多了。」
「舉個例?」
「共筆日記寫了沒?」
「寫了,差這週。」我放下筷子,從書包拿出故事妻紫色筆記簿:「都在這裡。答應今天給妳的我可沒忘記。但是有些事情我想聽妳的想法才下筆,只是這兩天稍忙有點破壞計畫。」
薇不說話,接過筆記簿,看了半晌點點頭,交還給我:
「還真寫了不少。你都什麼時候寫的?」
「多半在學校抽空,回家睡覺前,上課不想聽,還有一天是特別早起,就妳睡我家那天,不到四點就在寫。」
「好,這件事算你有放在心上。」她點點頭,似乎輕鬆了些:「其他一些小事就算了,我只是怕你忘記了,你的薇說過,今天的她,已經沒有辦法一個人逍遙自在過生活了呢。」
「薇,不要擔心啦。」第三人稱都出來了,我忙道:「妳永遠都是我最優先的事,不要亂擔心一通。」
「什麼叫最優先『的事』?」她一笑:「那王藝嵐是第幾優先『的事』?」
「厚,不要挑語病。我是說妳永遠都最優先。」
「那好,我要你不要跟王藝嵐見面討論選舉,你肯嗎?」
「呃,我已經答應她了。」我咬了咬牙:「好吧,反正今天下午還要跟詩朗隊過去,我去信班找她取消就是。」
「那今天中午能不能先出來,廢墟之家喝杯咖啡?」
「當然。」
「不是都要跟學弟同進出的嗎?」
「沒關係我喬一下。」
「唉,還是演講社好,」薇輕嘆一聲:「乾脆你叫陳巧怡再辦一場隨便什麼活動好啦,你支援演講社都可以天天陪我喝咖啡,倒是你自己當總隊長反而做不到。」說著微微一笑:「那你什麼時候要去找王藝嵐?」
「唉,今天禮拜五對吧?」我想了想:「禮拜五放學辯論社有社團課,在圖書館視聽教室,我等詩朗隊結束再過去好了。」
「好,記得要去做。」她笑咪咪地說:「那其他的呢,前陣子答應過一堆事,你都有放在心上嗎?」
「是妳答應我的事黃牛沒做,」我總算輕鬆了點:「等一下親給葫蘆看,不可爽約。我答應的一件都沒忘,這給妳。」說著掏出書包,拿出那袋「忘記拿出來的」百元大鈔。
「咦?」薇一怔:「對耶,我都忘了。」
「看吧,誰不放在心上啊?」我笑道:「這裡一共四千多元,黃金寶石不夠,鈔票倒是四十幾張。妳不用謝我了,這點錢還買不到一平方公尺的Point Hope土地呢。」
「哈,現在還不是你的。」薇笑著說,接下那包舊鈔:「喂,那你的小豬怎麼辦?」
「沒辦法,透明塑膠豬有進無出,非殺不可。我殺了好幾隻呢,可謂屠宰場,隔兩天有空再去買新的好了。」
「那你要等我,我陪你去買。」
「沒問題。」我點點頭,又說:「薇啊,不開玩笑,剛剛妳說那麼多,是不是覺得最近比較沒有陪妳?」
「嗯,還好。」
「那就是有。」
「當然有,但是還好。」她搖頭:「我愛你嘛,當然會希望你多陪我一點,這也是去年不敢談戀愛的理由之一,談一談只有你沒有自己了。不過你並沒有不陪我,每個禮拜三天住在一起,一天吃兩餐,以前爸爸當軍官陪媽媽還沒這麼多呢。」說著輕嘆一聲:「只是我會擔心未來的事。剛回來那幾週我們相處得很好,你對我很專心,什麼事情都放在一邊。之後又是車禍又是阿玟懷孕的,我的心情很受影響,結果你一回學校就忙不完,自然會有點不舒服。」她停了半晌:
「但這都是不必要的,我們在一起還不到一個半月,以生活調適來說甚至太快了點。凱,我只是擔心你放不下社團的事,也怕我們相處時間不夠,現在想想好像有點誇張。這樣,你今天不要去廢墟之家,也不用跟王藝嵐取消,答應人家的事不能隨便黃牛。剛剛只是試試你,你也真的肯為我把這麼重要的訊息管道扔在一邊,這樣就好,我很感動。」
「不必啦,我肯的。」
「我知道啊,你肯才重要,證明你以我為優先,也在努力放手。」她認真地說:「這就夠了,我也會以你為優先,另外就是你說得對,幫學弟想在前面很重要,省得高三他們又來找你,到時候吹皺一池春水,你沒辦法幫忙只能袖手旁觀,就算做得到也會很掙扎,那又何必呢?」她頓了頓:
「至於王藝嵐,我對她沒有意見。這個女生拿得起放得下,看上去精明其實性子很直。這個朋友可以交,你也不會被誘惑,那就去約會吧,辯論社社長這麼棒的內線消息可不能浪費。我覺得你如果真有什麼社團傷腦筋的事大可找她商量,她應該幫得上你的忙。」
「唉,對啊,這些事的確可以請教她。」我點點頭:「那就確定約了。為什麼中午不讓我過去?」
「只是一個預感。」薇想了想:「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今天會出事,不是被教官抓到溜去危樓就是什麼主任看到你自己先來有意見之類的,反正你照規矩來,不要耍特權,過了今天再說。」
「我懂。」我點點頭,想起前晚盧組長說的「我們學校的活動,有事沒事都有你參加在裡頭」,對薇說:「又是評審又主持兩社合作案,妳們學校的事我管太多了。盈不可久,最頂峰的時候就是摔下來的時候,我會小心。」
「你剛剛說的那句是什麼?」
「喂喂喂,時間不夠不上國文課,」我忙道:「這個不容易講,易經乾卦卦象『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意思是走到最顛峰的時候不會一直那麼好運,所以說『有悔』,悔就是回,意思是一定會開始走下坡。剩下的有空再聊,易經聊起來可沒完。反正爬得越高跌得越深,我最近已經在想要減少拋頭露面了。」
「你還真的知道活學活用,看來震澤的『隨』卦真的不是隨便取的。」
「是啊,順勢而為才會『無咎』,不止震澤,我自己更要小心。」我點點頭,又說:「至於那個校門口親親也算了,葫蘆不講話並不代表其他教官沒意見,教官室很八卦,沒過多久又傳到滅絕師太那裡去,上次聖誕節去月光和狗就是這樣,之所以能過關是因為她們覺得我是為了帶小渝去找順子,心裡先入為主覺得我不是去玩,否則光那次就記過了。下次來成功還債吧,跟妳們女生吹牛也沒勁兒。」
「哈,結果還是為了吹牛,錦衣夜行有牛回家吹?」她吃吃一笑,又問:「你怎麼知道今天是葫蘆?」
「她都站禮拜五前門,我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辯論社禮拜五放學在視聽教室上課?」
「因為演講社也要上課,兩社共用視聽教室但是辯論社優先,所以週五晚上演講社的課在二孝巧怡班上。」
「為什麼辯論社優先?」
「因為校史室演講社優先。」
「你知道得真多,是巧怡分享的嗎?」
「沒有,是小箏。」
「嗯,那她還真有遠見,那時候就……咦?」
「怎麼了?」
「沒事沒事。」薇搖頭不答,又說:「那好,以後還是讓我陪你上學吧,省得又在車上被愛慕者抓到,這就叫做人紅是非多。」說著吃起了麵,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們聊起這兩天的擂台,薇問了好多問題,我也一一回答。吃完麵還沒講完,時間倒是挺早,兩人沿館前路走進公園,在水池涼亭附近走了好幾圈。
今天太陽很好,甚至有點曬,陽光下的薇比平常更真實。我牽著她的手,十指緊扣,感受著屬於自己的她,遙想當年每次分開時的相思,珍惜著每一個與她在一起的瞬間。
不知為何,這兩個禮拜的薇好遠,即使住院時都在身邊照顧,回學校後也是每天見面,我卻直到此刻才感覺到了她的陪伴。是我太忙嗎?還是因為大姊懷孕心情受到影響呢?我默默想著。
帶著心事陪她聊天,時間終於到了,我們也再度來到北一女門口。門口的確是葫蘆,見到我甚至還揮手打招呼。我目送薇走進校門,不知為何覺得有點陌生感。當下轉身離開,在豔陽高照中,慢慢往自己的校園走去。
.
回學校差點遲到,這還真詭異,無論起多早最後都得趕著進校門。我目睹糾察隊關上大門,回到教室見到小黑等在門口。他兩手都是東西,左手一個大牛皮紙袋,右手一個小牛皮紙袋,俊俏的臉上若有所思,見我走來立刻迎上。
「學長早。」
「早,找我嗎?」
「嗯,耽誤學長兩分鐘。」他點點頭,看了教室一眼,低聲道:「學長,我們到旁邊蹺課小樓梯講一下好嗎?」
「喔,好,我先進去放個書包。」
「學長,兩分鐘就好。」
我一怔,看樣子他希望我現在走。當下點點頭,陪他走到旁邊。
二〇三教室離蹺課小樓梯只隔著一間哈草樂園,基本上算我們管的。我跟學弟走到樓梯邊,上了半層樓,這才靠在窗邊,問道:
「什麼事情這麼神祕啊?」
「也不是神祕,只是希望聽學長的意見。」他拿起大牛皮紙袋:「這是小光學長剛剛給我的,說是『新世代相聲創作記』的實驗劇展版本與其他資料,他說學長想栽培我當社長,所以我一定會上場,要我先把資料讀完,到時候進度就會超前,這樣別人就會比較佩服我,也就會尊重我這個社長了。」
「呃。」
「我想請問學長,你確定小光學長說的是真的嗎?」小黑皺起眉頭:「這兩天我觀察學長的態度,我覺得您似乎對繼續參與實驗劇展的事有點遲疑,我跟小彬討論過,我們都覺得……呃,學長恕我直話直說,我們都覺得『新世代相聲創作記』給我們學生活動沒問題,可以像昨天那樣打遍天下無敵手,但要是去國家劇院甄選,可能就……」
「就怎樣?」我訝異地問。
「呃,學長,請千萬不要介意。」他有點遲疑:「我們覺得以國家劇院的水準來看,這齣戲的實力不夠強。與其出去丟……比輸,不如算了別去比。」
「小彬也這麼覺得嗎?」
「呃,是。」小黑點點頭,卻又忙著幫小彬護航:「不過那是我們的淺見啦,學長指導一番只會比演講社強,至於強到什麼地步就不知道了,他只是從演講社的水準來看這件事的。」
「嘿,講話不用那麼小心。」我搖搖頭:「總之你們覺得『新世代相聲創作記』去實驗劇展會失敗,對吧?」
「呃,暫時看來是這樣。」
「很好。」我暗暗讚嘆,連我都得先聽薇說才會往這裡想,他們倒是自己看出來了,衝著這個把社團交給他們就沒什麼問題:「那你有把這個意見跟小光學長說嗎?」
「唉,大概沒辦法。」他舉了舉手上的紙袋。
「那我懂了,別擔心。」我拍拍他的肩膀,決定用這件事當成鼓勵他的題材:「你們的意見很好,學長最近的確在想這件事,難得你們先一步想清楚了,那就這麼辦,我們取消。小光那邊我會溝通,你們回頭考慮一下是不是要拿這齣戲來當成下學期公演的內容。如果要,那你們可以提早準備。但是記得不要大嘴,內部討論就好,等我跟小光溝通好再公開討論。」
「咦?學長不用再考慮一下嗎?」
「小黑,決定事情要當機立斷。」我說:「你知道當機立斷和莽撞的差別嗎?」
「呃,請學長指教。」
「講話不要這麼客氣。」我搖頭:「做領導人,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計畫趕不上變化,所以沒事就要把所有狀況、風向、運作情形與其他小道消息放在心上,針對各種環境變化做模擬決策,等到狀況一發生,那就可以立刻決定,這就是所謂的當機立斷。如果什麼都不知道,來一個狀況下一個決定,沒有事先反覆思考過就胡亂決定才叫莽撞。學長之前就在考慮我們的實力,昨天看過演講社表演,今天聽你跟小彬的意見,做出來的決定是有參考依據和眾人意見的,那就不是莽撞而是當機立斷。懂了沒?」
「是,謝謝學長。」
「你們不錯,看事情方向很正確。」我點點頭:「那就這樣,還有什麼事?」
「昨天學長要我跟戲劇社約時間,我要回報進度。」
「你說。」
「戲劇社內部討論了一下,她們打算投入兩個段子進公演,但都跟之前說的不一樣。」小黑說:「先是『大上壽』,昨天晚上戴雅馨學姊勸了很久,她們接受建議決定放棄,林雪寧學姊建議使用『大相面』,小彬說這段雖然也不容易,但是戲劇社可以挑戰看看。另外是創作段子,戴雅馨學姊覺得學長太忙了,要我們在現有段子裡建議一個給她們練。小彬提到去年基女相聲社省賽奪冠的『電視與我』,我覺得那段不錯,一來結構簡單明瞭,二來今年電視節目跟去年不同,可以藉機訓練戲劇社按照段子結構重寫,跟之前范胖學長表演『黃范家』的方式雷同,上手很快又能學寫段子。不知道學長的意見如何?」
「呵,」我又是一怔,小黑小彬根本已經安排停當,只是找我確認而已:「你們規劃得很好,換成我最多也只能安排成這樣。沒問題,你去回覆她們吧,段子由你提供,記得從社團拿出去的資料要蓋說唱藝術社章。那我就沒事了?」
「還是有,」小黑搖頭:「學長不用寫段子,可是戲劇社希望學長去指導。『大相面』戴雅馨學姊指名找學長幫忙,林雪寧學姊本來說不用,後來她們商量之後又覺得有需要,請學長決定。」
「昨天會議有哪些人參加?」
「有戴雅馨跟林雪寧兩位學姊,林庭安、饒佳欣、路思繹三位演講社同學;戲劇社有林宥潔跟孫儀芳兩位學姊,另外還有程嘉笙同學參加。」
「小黑,非正式場合不要囉囉嗦嗦的,」我笑了起來:「就馨馨小雪、庭安佳欣思繹,宥潔小儀芳和小笙,這樣就好。你是對外合作窗口,快點跟人家混熟,稱呼越親切學姊就越疼你,同學們更是這樣,讓她們習慣叫你外號,也用她們能夠接受的小名稱呼她們。這是必要的,只有最正式的場合才在那邊戴雅馨學姊程嘉笙同學。懂沒?」
「懂了。」
「你們安排得很好,你去聯絡庭安轉告巧怡戲劇社需求,她同意我就支援。」
「這是戲劇社請學長幫的忙,需要繞一圈問陳巧怡學姊嗎?」
「戲劇社,嘿,」我笑了起來:「首先,這是她們北一女兩個社團在互相支援,我們支援的是演講社,意思是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是演講社的……怎麼說,資源吧。其次,戲劇社在學長安排下會衛星化,你支援她們要以演講社的發展為主,而非戲劇社。」
「學長對戲劇社有敵意或者戒心嗎?」
「沒有。小笙是小箏的妹妹,我哪會有敵意?」我搖頭:「但是演講社才是我們的長期盟友,親疏遠近要分,你們可以跟戲劇社任何人有任何程度的私交,說唱藝術社卻必須以演講社為優先。」
「是,我懂了。」
「懂了很好,那就去做吧。段子同意放行。」我頓了頓:「喂,你們不會已經給出段子了吧?」
「不會,沒有社長放行連背誦都不准,我知道規矩。」
「很好,別忘記了。」
「這應該提醒乾弟吧?」
「這件事等等,」我忙道:「確認一下,昨天商量要提名他當下屆社長,這件事你跟他說了沒?」
「還沒,我打算第二節下課……」
「暫停,先不要講。」我連忙阻止:「昨天跟你討論後,我陸續又聽到一些風聲。禮拜天之前會求證完畢,你先不要輕舉妄動。」
「喔,好。」他一怔:「學長對乾弟有疑慮嗎?」
「我疑慮的不是他,而是誰在搞我們社團,或者搞你搞我,我們連這個都分不清,那就不能過早掀出底牌。」
「嗯,有理。」他思考半晌,忽道:「學長,最近社團裡的確有些事情,但我覺得那些都不嚴重,學長不用太緊張。搞不好根本只是因為我想參選造成的,如果學長覺得參選對社團有害,那我不選就好了,以我跟大家的交情拿到幾席幹部還是沒問題的,說不定不要拋頭露面更好。」
「你很好,願意這麼做。」我搖頭:「我只是想搞清楚,並不是打算改變或干涉什麼。如果真有傷害社團之虞我會要你抉擇,但現在還沒到這一步。一切先照舊,禮拜一我再跟你講。」
「是。」
「多說無益,不管跟誰。」
「是。」
「好,那你可以離開了。」
「學長?」
「嗯?」
「小光學長這邊您辛苦了。」
「放心,他是我搭檔。」
「唉,還是辛苦啊。」小黑嘆了口氣,忽然又說:「對了,差點忘記。」說著把手中另一個小牛皮紙袋遞給我:「學長,這是林宥潔學姊要我轉交給您的。」
「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
「不是沒封口嗎?」
「這是給學長的啊。」
「好吧。」我伸手接過,這孩子真像我。當下點點頭:「快回去吧,你這兩分鐘撐真久。」
「呃,不好意思。學長再見。」
「拜。」
小黑連忙離開,我見他走遠,這才鬆了口氣,揹起書包,走進已經快要結束早自習的教室。
.
今天天氣好,全校升旗到八點十分。早上前兩堂是國文課,李美琪老師不在,不知道是哪位老師會來代課。回教室還沒坐下就打鐘了,剛要走出去上個廁所,就見阿貴出現在門口。
這稀奇了,打從當選後這位主席大人就不曾移駕跑來我們班,原本覺得他是來找碩彥的,哪知一出去就被他拉住,低聲道:「凱子,代聯會說話。」
「呃,幹嘛?」
「很重要的事。」
「那我得先去交代一聲。」
「你們點名員是碩彥吧?」
「這不是點名員的問題,我要去詩朗隊。」
「那太好了,你有公假。」
他一笑,招手叫出碩彥,我急著上廁所先閃,出來時兩人已經安排完畢。
「凱子你先走沒關係,」碩彥對我說:「我是第一部部長,你不在我是第一代理人。今天要處理到最後一段嗎?」
「嗯,最後一段留下等我。」我皺眉,對站在一旁的阿貴說:「到底什麼事啊?總隊長不能跑掉的。」
「保證值得,跟我走就對了。」他笑道,碩彥也說:「這很難得,你先過去吧,來不及的話阿義會帶隊去北一女,你下午練習前趕到就好。但是一定不能遲到,恭班不會買我或者阿義的單,而且你大概要去找滅絕師太。」
「找她幹嘛?」我呆了呆,想起早上薇的「預感」。
「你聽阿貴講,這是天賜良機處理昨天早上我們在聊的事,整個成功社團都需要你。」
我一怔,這麼大帽子,只得點點頭,交待幾句處理原則就跟阿貴離開,連書包都沒拿。
我們教室離代聯會辦公室不遠,經過化學視聽教室、化學實驗室、軍訓視聽教室再爬一層樓梯就到。阿貴走得好快,路上一言不發,來到辦公室門口只聽冷氣嗡嗡響,裡頭人聲鼎沸,看來不只我們兩個人。
阿貴先不開門,轉頭對我說:
「凱子,待會兒就靠你了。我們都是你的後盾,你安排好幫大家打江山。這件事不成則已,成了大家榮耀。萬事拜託了。」
「到底是什麼事,先跟我說一聲好有個心理準備。」
「樂聲揚,」他神采飛揚地說:「北一女邀我們合辦,算是兩校聯合畢業音樂會。」
我一呆,只見他一笑,打開了門。
門開處一陣喧嘩,裡頭會議桌坐滿了人。管樂詹與詩聖都在,代聯會幹部無一不到,另外還有一堆音樂性社團幹部每個都沒缺席,連狗腿賢、平平跟嘟嘟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班上坐在裡頭。王又勤看到我伸手揮了揮,管樂詹最熱情,走上來一個勁兒握手說「凱子你太屌了我們這次一定要堅定信心邁向成功大家捐棄前嫌共創跨校社團合作典範」啥的,聽得我糊糊塗塗不知狀況為何。
還沒回過神來,就見陳組長出現在人群當中,排開眾人對我笑道:
「哈,董子凱,你還真的很會牽線,我看你真的可以去北一女當大使了。」
「呃,組長。」
「來來來,大家坐,看看胡財貴怎麼主持,我們早點安排好省得臨時又來不及,北一女的事每次都這樣。」他笑道,拉著我坐下,站在主席位置旁對眾人說:「各位幹部,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今天感謝大家來得這麼快,現在會議開始,首先請胡主席把昨天的狀況跟大家報告一遍。」
「是,謝謝組長。」阿貴朗聲道:「首先謝謝各位社長、幹部這麼快就抵達代聯會。我長話短說,讓大家知道現在的狀況。」說著對我一笑:「簡單來說,昨天傍晚在董子凱社長大力協助下,我們邀請到北一女班聯會代表楊淑芬同學蒞臨本校代聯會商談,進行了一個劃時代的討論。大家都知道這屆北一女班聯會非常活躍,從去年中正紀念堂晚會開始就連續舉辦多項活動,也獲得了滅……北一女訓導處的大力支持。近來我們學校社團活動頗有斬獲,她們就在想,是不是能夠與本會合作,讓北一女跟成功合辦一場大型經常性活動,因此有了這個討論。」說著指指我:
「老實說,類似合作並非首例,大家都知道跟北一女合辦活動是董……是凱子的專長,人家去年帶頭破例首度在北一女社團聯展以個人身分上台,之後中正紀念堂天安門活動更讓北一女同意把壓軸表演改成由北一女演講社與成功說唱藝術社合辦;昨天與前天他以個人身分,受邀參與該校演講社與戲劇社的公開競賽活動,甚至還跟滅……北一女丁主任及訓育組盧組長坐在一起當評審;更厲害的是,經過他個人爭取,竟然可以讓北一女二年恭班與成功詩歌朗誦隊,以校隊方式代表本校在中等運動會同台表演。這四次活動以中等運動會最厲害,因為這是學校與學校的合作,對方出的是一整個班級,而不是單一社團支援,或者以個人名義參加。」
「這是真的。」陳組長贊同地連連點頭,又笑道:「胡財貴你就別一直改口了,滅絕師太就滅絕師太,這裡都是我們自己同學說說不要緊。」
「是。」阿貴笑了起來,續道:「之所以要跟大家報告凱子的輝煌記錄,就是因為這次的合作,北一女班聯會也是受到凱子啟發而來的。之前她們就在討論是否能夠以某種形式合作,但一來沒有直接聯繫,二來北一女比較保守,所以她們只能旁敲側擊,口頭跟滅絕師太詢問,並沒有正式提案。」他頓了頓:「這陣子北一女班聯會跟滅絕師太討論過很多次,滅絕師太一直沒有鬆口,直到禮拜二早上才找了班聯會的伍心蕾主席,對她表示只要跟我們談好,那就可以正式發文給本校訓導處,邀請我們於今年五月底舉辦一場史上第一次的聯合畢業音樂會。甚至還可以接受我們的名稱,叫做樂聲揚。」
此話一說全場大聲叫好。我心裡冷笑,好個楊淑芬,說什麼賣商品,原來有這麼大的計畫,竟然口風這麼緊。
「各位都知道,北一女每年兩場音樂性活動,一場是校慶音樂會、另一場就是社團聯展,原本並沒有樂聲揚這樣的畢業音樂會。這也是她們班聯會著眼的契機,因為北一女比較保守,近年雖然有進步,但憑空多出一個活動的可能性極低,反而加入樂聲揚是個很好的開始。換句話說,如果這次辦成了,那就會是個首例,未來除非兩校發生合作上的困難,不然就會變成長期性活動。各位,這可是第一屆喔!」阿貴越說越興奮:
「當然,要談成這件事,就不能少了我們的凱子社長。是故她們直接聯繫凱子,通過凱子找到我,利用昨天放學談好了這件事。在此我要感謝凱子大力幫忙,本來伍心蕾主席是想看看能不能盡量在月底前談好的,想不到凱子一邊跑到北一女當人家評審,一邊又能這麼快速地幫大家牽好線,足足替我們省了十天時間,這麼一來各社就可以有更多時間準備,不會搞得手忙腳亂了。在此我謹代表全校音樂性社團謝謝凱子的體貼,大家掌聲替他鼓勵一下,謝謝。」
這話一說大家都鼓起掌來,我心裡狼狽,心想阿貴這招夠狠,根本就是把整件事情的成敗推到我頭上來,講話移花接木,雖然句句實言,聽起來卻像根本是我跟楊淑芬安排好的。本來都要退休了,這下子活動更大,作為樂聲揚主持人,我連不管都不行。
「然而,」阿貴又說:「以時間來看還是很緊,今早楊淑芬跟滅絕師太報告昨天的討論,滅絕師太在升旗前打電話過來確認,由於時間很趕,我們這邊還來不及跟訓導處報告,這點也跟組長致歉,真是不好意思。」
「你們每次都這樣,少在這邊假客氣。」組長一笑,接口道:「我們也是嚇了一跳,後來一問才知道這是昨天談好的,北一女那邊目前也只是確認我們的意願,怕提了我們不肯。」說著哈哈一笑:「當然啦,你們這麼愛女生,我們也不能不肯啊,所以主任已經口頭答應人家了。胡財貴?」
「是,謝謝訓導處體諒,我繼續報告。」阿貴笑著鞠躬,又說:「接下來就是準備了,北一女願意合辦,但有很多細節還要處理,最重要的是場地跟節目。場地她們決定跟我們合用中山堂,我提議不要讓北一女出錢,反正我們已經租了中山堂,歷屆也都坐不滿,再說就算不是合辦,大家也都嘛攜伴,所以位置還是夠的。」
「你闊氣,這個我還要跟主任討論。」組長說。
「是,我們靜候組長好音。」阿貴說:「不過不管誰出錢,時間已經確定是五月二十五日。接下來就是活動了,由於兩校合辦,如果兩邊都出節目一定會太長,所以在楊淑芬建議下,兩校盡量以合奏為原則。換句話說需要各社配合,只要兩校都有的項目,無論國樂管樂口琴弦樂吉他合唱,都必須跟對方合組表演團隊,不能單一社團行動。」
此話一說全場登時大聲歡呼,這樣的合作真是史無前例,就算無法得到兩校共同公假吧,光是合組表演團隊就等於是一場公辦大型聯誼。再說有些社團不在學校練習都不行,屆時必然有很多出入北一女的機會,等於在場的所有團隊,都能享受我之前支援演講社、或者這次跟恭班合作的特權了。
「所以,我們必須快速建立我們這邊的配合能力,不願合作的社團要表態,願意合作的社團要自行跟北一女對口社團談好,訂下回報時間不能延遲,其他廣告海報節目單入場券由代聯會與北一女班聯會負責,我們必須在一個禮拜內完成內容與場序,否則節目單來不及印刷。各社團請用幾分鐘思考一下,我們要先敲定才能跟對方聯繫。另外就是聯繫方式,我建議大家各自找對口社團,禮拜一再開會統一進度。今天要站崗的站崗,不能站崗的可以通過凱子聯繫,他是詩朗隊總隊長,下午都在北一女。」
「呃。」我一怔,誰他媽答應你啦?
「以上是截至目前為止的進度,請問各社有沒有問題?」
「我有問題。」嘟嘟舉手。
「是,謝副社長請講。」
「胡主席,」嘟嘟起身,高大的身材一看就很嚴肅:「這件事太草率了。樂聲揚是成功一年一度的音樂性社團大表演,如果另起爐灶搞個聯合音樂會就算了,怎麼可以在沒有先跟我們討論的前提下答應跟北一女合辦樂聲揚呢?我們跟北一女國樂社交情是有,但樂聲揚一直以來都是我們的發表重點,再說目前北一女那邊應該也還沒整合意見,別的社團我不知道,依照我對北國的認識,我猜她們會想搞自己的。所以我想請教,以北一女國樂社而言,她們那邊是強迫參加的,還是看她們高興決定參不參加?如果強迫,那她們能強迫我們合奏嗎?如果不強迫,那我們是要跟她們聯繫什麼?」
哈,不愧是嘟嘟,不是有女生就好,國樂社的傳統可不是蓋的。阿貴一笑,點點頭說:
「多謝謝副社長,本人在此解釋一下。的確,這件事是草率了些,畢竟才剛決定,又是第一次合辦。我認為她們的確還沒有整合意見,到時候說不定還湊不齊表演團隊。但是,如果大家同意,我希望我們是促成這件事的推手,亦即國樂社應該主動邀請北一女國樂參加,這件事滅絕師太已經放行,北一女音樂性社團想參加絕對不會被打回票,只有不想參加才會造成複雜度。或許如你所說,北國比較……機車,但是如果國樂社沒有成功說服她們,那就少了一個合奏。如果六大音樂性社團都這樣,那麼整件事情就告吹了。所以為了大家好,國樂社這邊是不是能夠勉為其難,替大家打個先鋒呢?」
「這個不是我願不願意,而是北一女國樂那邊的意願吧?」
「成北國樂聯盟合作這麼久,相信必有管道,國樂社一直是學校社團的穩定力量,在這樣的時刻,我相信你們會發揮你們的影響力,起碼請到北一女國樂小班,你說是嗎?」
「問題是,即使我們說服了對方,樂聲揚作為成功國樂發表會的功能依然會消失,變成成北國樂發表會啦。」
「依照過去經驗,國樂社都不只一首歌曲。何不跟北一女國樂社溝通,大家一人一首之類的呢?我想成功國樂應該具備這樣的溝通能力吧?」
「呃,好啦,大帽子一堆,我們試試看就是。」
嘟嘟皺起眉頭,嘆了口氣坐下來。管樂詹舉手了。
「詹社長請。」阿貴客客氣氣地說。
「主席,成功管樂這邊提供一點想法讓大家參考。」管樂詹起身,笑咪咪地說:「各位,我的想法是這樣,樂聲揚的確是我們成功的驕傲,北一女想加入很好,但還是得分個主客場。當然,北一女很神氣,真的叫她們當小的馬上跳起來,所以我們可以換個方式,把兩個小時切割成十二個時段,每個時段十分鐘,然後看她們來幾個社團,要是不多,那麼多的時間我們各社團吃掉;要是很踴躍,那也頂多六個社團,每個社團給她們五分鐘,另外五分鐘陪我們合奏,我們社團獨奏十分鐘,這樣平均我們一個社團十五分鐘,她們最多十分鐘,不就既有獨奏又有合奏了嗎?各位覺得呢?」
「不一定可行,」阿貴歎道:「那要看北一女是不是完全派音樂性社團。」
「這是樂聲揚啊。」
「對,我懂,」阿貴道:「可是她們不懂。當然這跟社團聯展不一樣,她們不會派什麼手語社,或者凱子的好朋友演講社之類的,但要是派了儀隊呢?我們接不接受?」
「呃,北妖儀隊喔,這個可能沒辦法不理喔。」
「所以嘍,十分鐘的主意很好,但還是要看她們的參與方式。」
「不然……」管樂詹皺眉,望向我的方向:「凱子你覺得呢?她們要是真的派出儀隊這種的,該怎麼處理?」
靠,這關我屁事,你們一廂情願,北儀想不想湊這個熱鬧啊?我嘆了口氣,搖搖頭說:
「北儀參加的可能性很低,社團聯展都沒她們了,頂多只是站崗當標兵,那也不錯啊。」
「哦,對耶。」阿貴笑了起來:「哈,我們都忘了這一點,這太屌了,是不是可以請凱子麻煩一下,畢竟……怎麼說呢,這件事情你的管道最靈光,這就不能推辭了吧?」
「喂喂喂,」我哼了哼,這傢伙得寸進尺越要越多了:「阿貴你拜託一點,北儀出隊是大事,滅絕師太想派很好,她不派我能關說才有鬼。」
「我當然不是要你跟滅絕師太關說呀,跟她關說多半沒好事,這是我們之前就有的共識。」他意有所指地一笑,嬉皮笑臉地說:「您老人家上達北儀天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方儀蘋求你都來不及,去年樂儀隊大賽前面子那麼大,總不好跟大家推托說沒管道吧?我希望你幫忙跟你的……好朋友講一講,讓她們自己去找滅絕師太,這個應該不難吧?」
「你高估我的影響力了。」
「會嗎?」陳組長開口了,笑道:「董子凱,這次活動也是個創舉,前面都投入那麼多了,事到臨頭就別害羞啦,她們儀隊多買你的單,別人不知道訓導處還是知道的,成功人團結第一,客氣這麼多可不像我認識的你。」
「哎哎哎,好好好,」組長都開口了,拿著小渝的事跟我打哈哈,連什麼成功人的大帽子都抬出來了,我以為只有詩朗隊才有老烏龜哩。這下子連拒絕都不行,只得說:「是,那我去說說看,但不能保證什麼。」
「一個分隊就好,我看第二分隊最熱情。」阿貴笑道。
「你去死一死算啦。」
我哼了哼,幫你這麼多次,打主意到小渝身上簡直王八蛋。就聽全場哈哈大笑,我心裡暗罵,決定站出來講講話:
「喂,那個什麼主席,本席也有意見。」
「哈,董社長請講,別生氣。」
「八字還沒一撇,你少嬉皮笑臉。」我哼了哼:「樂聲揚不止是音樂會,同時也等於是我們的社團聯展,這次是北一女加入我們,不是讓樂聲揚跟社團聯展整合。她們的確不會派演講、戲劇、英研、極光、舞蹈與土風舞這些才藝性社團,但我們的手語、土風舞或者像我的說唱藝術社怎麼辦?接納北一女踢走成功人,這算組長說的團結嗎?」
「這你別擔心,」阿貴笑道:「詹社長已經找出解法了,那個十分鐘一節,我們可以縮短嘛,每人少兩分鐘就是二十四分鐘,擠一擠總會出來的,你需要十分鐘以上嗎?」
「嗯,是不用。」
「所以了,你貢獻大,就算要也沒問題。去年拉縴人那段超有趣,我看都搶了音樂性社團的丰彩啦。放心放心,別人我去溝通,說唱藝術社總得替你保留,在場應該沒人有意見吧?」
大家都拍起手來,我心裡無奈,紅歸紅啊,沒人知道我其實大大反對這件事。楊淑芬瞞得密不通風,看模樣伍心蕾之前連提都沒跟管樂詹提,滅絕師太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了,竟然會讓班聯會這麼自把自為。這件事透著詭異,阿貴說滅絕師太禮拜二早上找伍心蕾,然而她又在當天下午跟我談什麼阿貴的「茶壺風暴」,難道說其實當時她是希望拿這件事鼓勵阿貴,讓他成就威名而別去貪汙,或者請我當個警察,盯著阿貴好好辦事,省得把這麼難得的事情搞砸嗎?
滅絕師太做事很有條理,每個行動都有「主義思想」,對學生既嚴格又疼愛,不會只是順著同學好大喜功就放行,更何況是這麼大的事。她不會什麼事情都跟我講,像這次的評審,她早就希望兩社通過擂台談心了,否則根本不會有這個擂台,但作為其中的核心人物,沒事就見到她,我直到抵達賽場才知道自己是評審,之前連一句話都沒聽她提過。或許中間傳話有點延遲,但她別有考量卻是不爭的事實。
滅絕師太白叫的嗎,人家管道多管理嚴格,怎麼可能不知道跟我們合作會引出一堆牛鬼蛇神呢?再說前幾天她也知道了我們說唱藝術社是樂聲揚主持人,北一女的司儀又是演講社在負責,這件事跟我不會沒有關係,然而她卻連提都不提,想必今天一定會被叫去問個幾句,到時候我又該用什麼態度來回應呢?
媽的,死阿貴把我當先鋒,那我來破壞一下好了,就算不能阻止此事,起碼也可以讓北一女的參與變成管樂詹說的客場,亦即類似北一女幾個社團來支援,就像當年我去支援演講社那樣。把大事化小,除非辦得很成功,不然明年就沒這件事了。
我在心裡順了一遍,抬起頭,對在場眾人說:
「謝謝大家,我會去溝通。不過一句話講在前頭,無論北一女儀隊,或者對方是否要派出一堆無關音樂的社團,這些事情我都沒有辦法左右滅絕師太的想法,到時候變成什麼樣子只能聽天由命,我無法負責。」
「這當然,代聯會是主辦人,你放手做,成敗我負責。」阿貴拍胸脯保證。
「最好是你能負責啦。」我哼了哼,點點頭說:「好吧,那還有什麼事,我得去帶詩朗隊了。」
「等一下,」組長忽道:「你今天一樣會帶隊去北一女,是吧?」
「是。組長有什麼吩咐嗎?」
「我讓代聯會出一份會議記錄,把剛剛跟等一下要談的事簡單寫出來。你幫我帶過去給丁主任過目,順便美言幾句,謝謝她這麼支持學生活動,可以嗎?」
「喔,當然當然。」
「那你出發前來找我。」組長微笑著說,又對阿貴道:「你這邊不要拖,人家中午就離開,第三節下課之前記錄要完成。現在就開始寫,邊談邊寫,找個字好看的。」
「是。」阿貴認真答應,轉頭對張志皓說:「這就麻煩志皓了。」
「好。」志皓點頭。
「那你走吧,」組長對我一笑:「後面的活動還沒開始,你手上的合作先搞好。詩朗隊最可靠了,說不定待會兒還可以討論討論,看看是不是能把詩朗隊加入這次的活動。」
「呃,謝謝組長。」
我轉身離開,心中暗嘆,組長不是幹假的,他已經看出我不想幹啦。說得那麼好聽,把這麼大的誘因丟出來,這就是逼我好好幫忙的意思。詩朗隊每年就一次上台機會,能上兩次叫做天賜福報,今年已經有比賽跟中等運動會啦,要是再來一個樂聲揚,我這個總隊長怎能在中間作梗,而不是積極爭取呢。
想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一事,停下腳步,轉頭對組長說:
「這個嘛,組長,我想請您幫個忙,幫我廣播找個高三學長。」
「哦?好啊。」他一怔:「你跟賴小姐說就好。」
「是,那我去說。」
我一笑,這才快步離去,關上了鈴鐺作響的鐵門。
.
開個會已經一堂課了,此刻正是下課時間,訓導處門口來來往往都是同學。來到賴小姐旁邊,她嘻嘻一笑,問道:
「怎樣,小諸葛,拉了這麼大一件事有沒有很神氣啊?怎麼不去開會跑來訓導處了?」
「唉,他們開他們的,我要帶詩朗隊啊。」我搖頭不答:「組長交待,麻煩您幫個忙,幫我廣播找一下丁維揚學長,剛剛的事有些地方想請教他。」
「喔,小丁喔?人家高三了耶。」
賴小姐一怔,點點頭,跑去開了廣播機。
「訓導處報告,訓導處報告,請三一七班丁維揚同學,聽到廣播立刻至訓導處報到。報告完畢。」
關上廣播,賴小姐笑咪咪地走回來,拿起保溫水瓶喝了一口,正要說話,就聽門口清脆一聲「報告」,出現了小丁學長高大俊俏的身影。
「哈,來得倒快。」賴小姐笑道。
「我在穿堂看榮譽榜,呵呵。」學長英風如昔,微笑著看了看我們:「是學弟找我嗎?」
「是啊,」賴小姐笑道:「我不知道什麼事喔。」
「嗯,這樣。」我問小丁:「學長高三會不會很忙?可能要耽誤一下時間,是不是……」
「都四月底了,還很忙的話就真的要來你這屆佔名額啦。」小丁微笑著說。
「那這樣,麻煩賴小姐幫個忙。」我轉頭對賴小姐說。
「知道了知道了,幾堂?」
「不確定,絕對不會超過中午。」
「好啦,人家都快進大學了,還不讓學長退休。」賴小姐揮了揮手:「你們學長學弟聊去吧,丁維揚你自己小心,學弟講的事情很大,不要又動凡心了。」
「呵呵,老衲早就看破紅塵啦。」
小丁學長哈哈大笑,比了個拜佛的姿勢,在賴小姐的笑容中陪我離開訓導處。
.
兩人都沒說話,默默走到合作社。我買了罐飲料請他,面對面坐下,我開口說:
「學長,抱歉打擾你的『清修』。」
「沒關係的,什麼事呢?」
「這個說來話長,最急迫的事是這樣的。」
說著我就把剛剛的代聯會會議跟學長報告了一遍。小丁很有耐心,完全沒有打斷,聽完了我所有的說明。他越聽越訝異,忍不住嘆了口氣,看樣子是很羨慕這樣的機會。等我全都說完了,這才問:
「就這樣?」
「差不多了。」
「不只吧?」他笑了起來:「董大社長,你紅遍半邊天,從骨灰罈挖出我這老骨頭就是為了跟我吹牛嗎?」
「唉,我的意思是這件事差不多了,其他還有呢。」
我輕嘆一聲,又把這次打擂台的事、滅絕師太找我協調兩社的始末,加上之前我提出中等運動會被她同意,詩朗隊練習時跑來觀摩,授權我嚴格管理等情事,提綱挈領地說了一遍。
小丁這才真的覺得我有重要的問題想問了。皺起眉頭等我說完,想了半晌說:
「學弟,你還沒說完吧?」
「是。可是我想先請教學長,這次跟北一女合作樂聲揚,之後到底會不會出事?」
「這樣聽是還好,」他搖頭:「雙方家長都同意,也不是什麼很容易出事的環境,頂多有人像你當年那樣上台親馬子,這個應該不會怎樣才對。」
「那我再跟學長報告另一件事。」我看著小丁:「可是學長,我希望您聽完就算了,不要介入,也不要跟任何人討論。這件事牽扯太大,學長又要畢業了,您能答應我嗎?」
「如果是關於阿貴的貪汙,那沒問題,我早就聽說了。」
他忽道。我心中讚佩,卻搖了搖頭:
「學長英明,但是您不知道這中間的過節。」
「學弟請講,我是演辯社老骨頭,別的不敢講,守密是專長。」
「好。」
我點點頭,這就把管樂詹王又勤來找我、滅絕師太要我處理、我跟阿貴討論的過程,以及後來滅絕師太的評論,加上我幫阿貴設想的辦法都說了出來。小丁聽到滅絕師太的時候嚇了一跳,聽我說什麼找楊淑芬批貨,卻又搖了搖頭。
「就這樣了。」我說。
「嗯。」
他閉上眼睛思考半晌,點點頭問:
「好,我都知道了。那你要問的是什麼?」
「我想請教的是,我該不該從這些事裡脫身,乾脆什麼也不參加?」
「呵呵,難搞了,是吧?」他笑了起來:「當年我就在想,你越搞越誇張,總有一天會遇到搞不定的狀況,那就真的好笑啦。畢竟你搞太多事了,別人不會遇到這樣的困境。這樣好了,你為什麼不想參加?」
「我覺得好運快用完了。」
「哦?這樣。」他一怔,想了想:「嗯,說不定。我們都覺得你是福將,然而只有福將自己才會知道袋子裡還剩多少福氣。那我再問,既然如此,為何不乾脆就退出算了,是有什麼事情在為難嗎?」
「好幾樣。我們是樂聲揚主持人,本來就沒辦法置身事外。」
「國樂管樂口琴也沒辦法,人家可沒傷腦筋。」他一笑:「你好好當你的主持人有什麼關係?覺得拋頭露面不好就讓學弟當,不然找個詩朗隊學弟算是給人家福利收買人心都好,這才不是理由。」
「我擔心他們一直凹我,我不願意動用那些儀隊之類的關係。」
「這也不是理由。」他搖頭:「關係是幹嘛用的?就是用在這種關鍵時刻。先不說你最會講話,跟人家儀隊美女打著聊天旗號約會一下,欲擒故縱把事情講一遍然後說沒要找人家,對方自然會主動爭取,生怕不能讓你高興或者沒機會跟你同台演出。再說啦,哪來的『那些』關係,除了儀隊他們還要請你找誰?」
「是沒有啦。」
「所以不是理由。還有什麼?」
「唉,好吧,其實我是擔心大家。」
「擔心什麼?」
「這要怎麼說呢,」我想起今早跟薇說的「盈不可久」,歎道:「學長啊,你有沒有這種經驗,很多事情前面很順利,什麼都好好的,甚至前一分鐘還勢如破竹,結果下一秒鐘馬上大翻盤,前功盡棄搞得灰頭土臉?」
「有啊。海祭跟念李白。」
「呃,」好生動的例子,我被狠狠戳了一刀:「所以學長懂,那我覺得就該見好就收,省得晚節不保。他們看起來很爽,問題是北一女那邊規矩大,大家好大喜功只會惹反感,說句不好意思的,我自己算紅了,連我都覺得不該繼續出現在滅絕師太前面,他們這掛人難得有機會只怕搞得亂七八糟,到時候兩校關係緊張,誰都沒好下場。」
「哈哈,」學長放聲大笑:「真了不起,都混到今天了,江湖上誰不敬畏三分的董子凱大社長,原來根本還是個童子軍啊?來,告訴你,這掛人一定會搞得亂七八糟的,這不就是成功的傳統嗎?老實苦幹那是中山或北一女的事,成功人不把事情搞到沒有下次絕不甘心。你這麼堅持傳統,結果變成糾察隊,我看王又勤學弟真的把你帶壞啦。愛國家沒有求進步重要,校訓越後面的句子越要緊,社團領導人愛校的方式就是胡搞到天下無敵,像你這樣搞到連滅絕師太都沒輒,這才是成功之光,蝶子傳統的真諦啊。」他笑得很開心:
「當年社團聯展你幹的都是什麼好事?上次聖誕節你帶一堆樂儀隊的跑去舞廳更是轟動江湖,這都出事了嗎?沒有吧?為什麼沒事你知道嗎?」
「我都很認真幫人家忙啊。」
「正確,就是這句。」他雙手一拍:「有心要做,加上自己的本事,把事情做到極致,那麼無論多誇張到頭來都是傳奇。你就是這樣,去年六七晚會當天早上我都氣瘋了,結果你悠哉遊哉說沒關係那就好好做,最後竟然幫人家演講社弄出了那麼屌的話劇,這就是極致,之後才會有用不完的福氣,還拿什麼北一女獎章真是羨慕死人。怕福氣不夠是吧,那就繼續存啊,多存點給學弟用才是好學長,不是省著用當小氣鬼,更不是看著其他同學擔心人家是豬頭。男校搞社團的哪個不豬頭?不是面子就是馬子,爭名好色通通是豬八戒。當唐僧多沒趣,去年你出道的時候是這種心態嗎?」
呃。我張口結舌,這麼一說我真的老了。
「學弟,高二下才過了兩個月,還有兩個月喔。」他認真提醒:「最後四分之一的精華期,你怎麼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你的際遇在成功前無古人,現在收山將來必定後悔。怕晚節不保?晚節幹嘛用的,刻墓誌銘嗎?你高三在三〇三吧,閻羅王沒聽說過喔,『晚節』越多活得越難受,這美好的一仗今天不打將來想打也沒人陪你打了。」說著嘆了口氣:「你珍惜學校聲名,問題是學校真的有什麼『聲名』嗎?告訴你,滅絕師太才不在乎這些,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真要規矩紀律不找咱們不就結了?你剛剛說滅絕師太找你當評審是想通過你讓那兩個社團合作並進,你知道她為什麼找你嗎?因為她們女生呆啊,北一女只會埋頭苦幹不會轉彎,不靠你八百年後還在那邊吵架。這就是豬八戒的價值,我們很胡搞沒錯,但這就是交流,一灘死水哪有進步空間?你好沒良心,成功提供了這麼豐富的土壤供你成長,長大了就不施肥了是嗎?這種學弟不是我教出來的,死沒良心果然是小達的徒弟。」
「問題是……」
「阿貴,你不用講,」小丁搖頭:「其實胡搞什麼的你根本不放在心上,整個音樂性社團加起來胡搞你都有夠大的面子幫他們擺平。你擔心的是阿貴,他執迷不悟自尋死路,你背書也不對、勸他也不聽,找個方式讓他脫身結果反而搞出大活動,除非置身事外不然就得跟他站在同一陣線,怕將來被波及,自己丟臉說唱藝術社完蛋,對不對?」
「呃,學長果然演辯社的。」
「那我來兩句龍吟詩社的好了,」他一笑:「『失蹤,是天才唯一的下場』。阿貴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不是你幫他脫身就會結束的事。他不會安安全全下車的,他會抓緊一切機會向上爬,你幫他介紹楊淑芬換來的是出賣樂聲揚,擺平樂聲揚會換來什麼還很難說呢。所以不用管,好好做你的事,找儀隊來大搖大擺,最好自己上台當主持人,把這個看起來是第一屆其實保證是最後一屆的成北樂聲揚當成你的畢業禮物,要做就做大,『接你回傳說裡去』,是不是啊,李白?」
「學長……」
「很久不見,你真的長大了。」他溫和地一笑:「猶記當年詩韻盃結束你摔門走人的樣子,當年的你才是『飛揚跋扈為誰雄』呢,今天怎麼反而『痛飲狂歌空度日』了?學弟,滅絕師太說得對,學校裡的事情都是練習,出社會才不能失敗。成功的社團榮景大概也就這兩年了,物極必反,大收緊的日子只怕就在眼前。你我運氣好看不到衰敗的那一天,那就替學弟們留點英雄事蹟,讓未來有點事情可以懷念,好嗎?」
「學長你還真想得開。」
「是你才想不開。」
「好,那我就去幹了。」
「這才是總隊長該有的樣子。」
「那我再請教學長最後一件事。」我認真地說:「簡單來說,我學弟正跟一群人打算競選第三屆副主席。最近我聽到一堆傳言,說來說去就是滲透我們社團以便打擊我學弟……或者我自己。我不怕誰跟我為難,但是擔心學弟,你有聽到這樣的傳言嗎?」
「學弟啊,我高三了,這些事情是不會往我這裡傳的。」他搖頭:「但是,判斷事情只要從事理去想就可以了,傳言什麼的參考參考就好。我提個方向給你想,對不對都不要緊,重點是跟隨你自己的心,讓自己開心。」他停了停:
「我問你,學弟是死是活,你真的在乎嗎?」
「在乎啊。」
「你在乎的是說唱藝術社,還是學弟個人?」
「呃,」我呆了呆,原來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應該是學弟個人。」
「所以你很喜歡這個學弟?」
「是。」
「是喜歡他的能力,還是只是喜歡這個人而已?」
「喜歡這個人。」
「那就勸他放棄,不要去選。」小丁認真地說:「你看阿貴,高一的時候我也很喜歡他,乾乾淨淨講道理,既正派又直爽,頗有大將之風,頂多好色一點也不失男子氣概。結果後來變成什麼樣子,連帶把阿義也弄成一個陰森森的人了。政治是染缸,你當年非常聰明選擇置身事外,既然學弟這麼可愛,那就別污染人家了。」
「那如果我也在乎說唱藝術社,又該怎麼辦呢?」
「你說那個『淺灘』啊?呵呵。」小丁一笑:「那就找條魚放進去游泳嘛,天氣熱了水就淺、下過雨水就深,不是大江大海的很難不受大環境影響,那就讓它隨著天地變化呀。」說著嘆了口氣:「社團不是你的,是借給你用的,借期一年時間到就要還給學校。你跟阿貴要詩社的時候可曾問過我的意見呢?」
「呃,是。」
「很有趣,你會選擇來找我。」他溫然一笑:「看來你真的把我當成很有交情的學長。謝謝你,學弟,這番話讓我想起了很多事,可惜你沒找希特勒一起來,不然看看他那個流口水的模樣說不定更好玩。你加油,還有兩個月,打出點成績來讓學長佩服一下,聽說你終於修成正果了,是不是?」
「是。」我笑了起來。
「北一女二樂林美薇?」
「學長英明。」
「真有趣,你會找個閒雲野鶴來談戀愛,」他笑道:「身邊一群江湖大高手,又是小箏又是子藝,從王藝嵐到儀隊演講社一大群娘子軍數都數不完,結果你卻選擇了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來陪伴你。證明在你心目當中,其實這是兩回事,玩社團根本是被捲進去的,想學人家當政客啊,唉,本事是有啦,就是沒心,這樣是當不好的。」
「唉。」
「那就勸勸學弟吧,不要跳下去。」他認真地說:「樂聲揚什麼的都是玩玩,代聯會還是別碰。樹大招風,你說有人要搞你,其實不搞你才稀奇。之前你沒有後顧之憂,所以別人拿你沒辦法;現在顧慮多了,哪個路人都可以找你換條件。演辯社一天到晚有人滲透分化搞鬥爭,我們連理都懶得理,這上面你聽學長建議,只要不碰選舉,選舉就不會來碰你,或者你的學弟。」
「知道了。」
「再說啦,看不懂風向,跟人家選什麼選。」他長歎一聲:「我說的不是你。社團代聯會都快玩完啦,怎麼大家都看不出來呢?其實阿貴也不錯,當個導火線吧,早點炸一炸後面的人好再起,撐在那邊也不是辦法啊。」
「學長?」
「算了,反正不關我們兩個的事。」他一笑,回過神來:「我是說,學校不會永遠任我們胡來的。你等著瞧,明年這個時候,成功社團絕對不會是今天這種鬼樣子。」
「希望會更好。」
「哈。」學長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今朝有酒今朝醉,喂,總隊長,難得賴小姐罩著,我可以去逛逛嗎?」
「歡迎學長都來不及。」
「真好,高三下了還可以看練習。」他笑道,一擺手:「總隊長請。」
「學長請。」
我們相視一笑,這就起身離開,並肩往軍訓視聽教室前行。
.
難得有高三學長出現,整個詩朗隊都很開心。小丁一時興起站到隊伍裡去,代替還沒開完會的平平唸了幾句。學長英氣如昔,唸詩的本事也沒丟,好像從來沒有離開我們一般,依然是當年那位優遊自在的、周旋於各校菁英中的詩社社長。
一路唸到中午下課,過了癮的小丁在掌聲中飄然離去。詩朗隊解散吃飯,我去訓導處領了會議記錄,只見上面條理分明記載著會議結論,字跡漂亮條理清晰,簽著所有與會人員的名,蓋著訓育組印章。
主任找我過去,認真交代下午要跟滅絕師太說的話。交代完拍我一把,把我交給陳組長。
組長把我帶進櫃子審訊室,兩人分別坐下,不一會兒齊教官、總教官都走進來,坐在我對面,笑咪咪地望著我。
「教官們好。」
我一怔,連忙打招呼。就聽組長說:
「董子凱,別緊張,我們跟你討論一件事,馬上就好。」
「呃,是。」
我心裡忐忑,這保證跟阿貴有關。
「怎麼說呢,」組長瞇著眼睛,輕嘆一聲:「這次你們還真的說服了丁主任,問題是我們同學都很頑皮,這下子只怕天下大亂。你作為主持人,每一組表演團隊都會接觸到,加上跟丁主任交情好,那就麻煩你多關照,出了什麼事幫同學一把,不能獨善其身。知道嗎?」
「出去就是代表成功。身為詩朗隊總隊長,我知道該怎麼做。」
「沒錯,你可以的。」他點點頭,又問:「那我問你,你介紹那個楊淑芬來,應該不是為了樂聲揚吧?」
「嗯,對。」
「所以之前不知道北一女班聯會在運作這件事?」
「完全不知道。」
「這我信,」他點點頭:「連詹信雄都不知道了,真是保密到家,你不知道不奇怪。她們為什麼要保密啊?」
「大概因為丁主任還沒同意,先跑來跟我們講只怕大家互相聯繫亂講一通,到時候東窗事發被修理。」我解釋:「這種事情一講出口就保不了密,組長你看管樂詹那個樣子,老婆瞞著他都不生氣,真要先知道了還不壞事嗎?」
「哈,他也瞞了小會長很多事情嘛,這叫活該。」組長笑道:「你也看過吧,那個內褲?」
「唉,什麼鬼東西。」
「呵呵,好啦,那我問你,」他語氣一變,嚴肅了起來:「那楊淑芬找你幫什麼忙?」
「她不肯說,只說想認識阿貴,什麼她的管道都接觸不到我們這位主席大人。」
「所以幫她牽線?」
「介紹一下沒什麼啊。」
「她是什麼時候找你的?」
「前天晚上,我去戲劇社表演當評審,她跟伍心蕾跑去堵我說要找阿貴,隔天代聯會有幹部會議,就幫她約了。」
「她一講你就馬上約喔?」
「撿日不如撞日啊,那女的超煩,趕快搞定省得囉嗦。」
「那他們開會你卻沒有參加?」
「她找的是代聯會,我又不是代聯會的人,那天只是幫我學弟出席而已。」我聳聳肩:「再說北一女那邊評審還沒做完啊,當天還有演講社表演,誰知道她要扯多久,到時候遲到是我被丁主任罵耶。」
「講到這個,你參加這個活動,怎麼沒有跟訓導處報告?」
「呃,這我有話說,」我忙道:「支援演講社組長你是知道的,我去寫劇本順便當導演,這是同一回事。她們分兩天比賽,第一天是戲劇社,我放學後去觀戰,這也是支援的一部分。至於當評審還真的是去了才知道,之前丁主任通過演講社上屆社長傳話,但是我們沒有碰到面,也就沒有先知道了。學校對我當評審有意見嗎?」
「沒有沒有,這是榮譽,我只是確定一下你是不是知道卻不跟我們講。」他嘆了口氣:「董子凱,你樹大招風,很多人會跑來訓導處說你的壞話,自己在北一女要小心謹慎,這些話我們聽聽不要緊,傳到丁主任那裡就糟糕了。」
「什麼話?」我一怔。
「說你利用本校社團名義,擅自參加外校活動,之類的。」
「組長你也認為是這樣嗎?」
「喔,當然不會。」他搖頭:「你每次支援都有申請,個人身分支援也都跟說唱藝術社分開,這點倒是非常清楚。丁主任找你當評審是你個人的事,又是放學之後,你不申請也不要緊。我的重點是你要謹慎,到人家學校不要招搖,也要知道自己名氣大成就耀眼,總會有小心眼放謠言中傷你,盡量做得漂亮一點省得被說閒話。」
「是。」
「這不是我要問的問題。」他搖搖頭,看看兩位教官:「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知道胡財貴在貪汙,對吧?」
果然是這件事,我心中一緊。
「對。不過目前只是預謀,應該還沒拿到錢。」
「那怎麼不過來報告?」
「他又還沒做,沒證據我不能亂說。」
「你是怎麼知道的?」
「一開始是管樂詹他們找我私下聊,王又勤覺得鑰匙圈這些東西製作成本高得離譜,想請我幫忙打聽狀況,省得到時候代聯會真有舞弊大家難看。」
「那你打聽到什麼了?」
「沒有。」
「所以也沒有跟胡財貴密謀什麼?」
「組長,」逐漸問到核心了,我可不能因為要幫胡財貴被懷疑成共犯:「你要問我什麼就請直接問。我很倒霉什麼事都掉到我頭上來,如果這是什麼貪汙共犯調查的那你找錯人了。密謀什麼的沒有,勸他倒是不只一次。剛剛提到楊淑芬,那個女的有提到想批一些我們今年校慶紀念品去北一女賣,我有轉告阿貴,至於到底要不要賣、賣多少我就沒有過問了。大概就這樣,要是有什麼謠言要打擊我,組長你可以自行判斷一下是誰在講,講的又是什麼事,這人跟我的關係如何,講話的時候是什麼鬼祟樣子,那就該謠言止於智者了。」
「我沒說你是共犯啊,不要過敏好不好?」他一怔,笑了起來:「我知道你很正派,甚至在幫忙勸戒他,要他誠實面對害人家懷孕的事。丁主任都說了,你怕影響校譽瞞著不跟我們講,丁主任問你不能不吐實,還央求她跟我們求情,這都有沒有?」
「呃,」我呆了呆,滅絕師太避重就輕,竟然只跟訓導處講韓若婷的事,看樣子並沒有提到總務處壞蛋。我心下大奇,她到底還是接受了我的建議:「是。組長,他是一時失足,成天都在擔心訓導處知道後會直接記過讓他喪失主席資格,這個是不是就放他一馬了?」
「我們又沒要記過,這件事紙包不住火,他以為我們都不知道。」組長嘆氣:「保健室才該檢討,衛教太差了。丁主任都講了我們還能說什麼,你很好,願意保護同學維護校譽,這就是我剛剛說你要在外頭護我們同學,丁主任看你面子不寫公文光打電話,就是叫我們自己看著辦。這很難得耶,畢竟傷害的是她們學生,不能說跟她們無關,你有這個本事還真了不起。我們不會拿這件事情為難胡財貴,你放心。不過這不是我在討論的貪汙,你其實還知道什麼,對不對?」
「唉,對啦。」
「願意跟我說嗎?」
「嗯,願意。」我如釋重負,既然韓若婷的事情搞定了,那麼總務處就不是問題了,這麼一來大可揭破真相,也讓阿貴無法貪汙:「簡單來說,好啦,就像組長知道的,阿貴的確正在準備貪汙。但他是被逼的,原本跟我保證會把貪下來的錢跟單據都保留起來,等到卸任後再來跟訓導處報告,畢竟這人戀棧權位,怕訓導處因為韓若婷的事將他記過撤職,因此才會受人脅迫。我講的都是實話,他現階段還沒貪到錢,也沒有跟我密謀什麼。」
說著我就把所有狀況報告給組長聽,組長聽得目瞪口呆,兩位教官也深深皺眉。我快速報告完,組長又問了幾個問題,確定我什麼都說了,這才長歎一聲:
「唉,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哩。」
「本來不關我事的,」我歎道:「哪知道連丁主任都聽到風聲了,本想請她幫忙的,後來被她這麼一說,決定那就這樣吧,多行不義必自斃,學校懲處的確比較好。」
「問題是,你可以跟我們商量啊。」
「組長,這真的不是我的立場可以管的事啊,」我解釋:「告訴你們就是讓你們傷腦筋,再說如果你們選擇記過呢,你們盡到責任了、阿貴受到懲處了,那我怎麼辦啊?阿貴恨我就算了,代聯會主席革職查辦是多麼嚴重的事,那我豈不是全校公認第一大抓耙子了?所以決定採納丁主任意見,既然原來就不關我的事,那麼就不關到底,我做朋友勸他好好做人已經盡到朋友義務了,他真要貪汙,我為什麼要先一步揭破他,還把自己賠進去?」
「唉,這倒也是,你還有人際關係要考慮。」他嘆了口氣:「那現在怎麼又肯說了?」
「你們已經知道韓若婷的事啦。」
「所以,你的考量還是他的主席席位,」齊教官忽然插口:「這是不對的,你懂嗎?」
「等等,那是他的考量,我只是順著他的考量看看能不能勸他不要貪汙。」我解釋:「這只是一種談判策略,阿貴為了保席位所以不貪汙,那我就這麼勸他,起碼有機會保障他的清白,再說我也一直叫他來找你們,還說要幫他跟你們溝通,他不相信你們會放他一馬不是我能左右的。」
「所以既不能揭破,也不能曉以大義,這是你的意思嗎?」教官追問。
「是,揭破傷害我自己,他並不值得我為他犧牲奉獻;為什麼不值得呢,因為曉以大義他不聽。所以只好用他的邏輯跟他分析利害,以阻止貪汙為最優先考量。要是人家沒貪成,不管是主動不貪或者沒辦法貪,反正都是沒有貪,跟你們在圍牆外頭晃來晃去讓大家沒辦法爬牆是一樣的道理。」我哼了哼:「教官你要公平,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閒事,反而是你們的責任,你不能指著我鼻子質問我的道德底線。你要知道,我一不是共犯、二沒有袖手旁觀、大家又不讓我置之不理,更糟糕的是還遇到一個戀棧權位講不通的色鬼,我至今不放棄保護同學保護學校,我的道德底線你可以拍手,可以給我記嘉獎,就是沒有權力挑戰,你少拿阿貴的道德觀套在我頭上。」
「呵呵,我沒有啊,」他笑道:「今天你還真敏感。」
「哪是我敏感,你們一副我不當抓耙子就是共犯的德性,搞統一戰線是共產黨的行為好不好?人家丁主任還比較相信我,虧我花了多少精神就是想要保住阿貴清白順便幫你們省麻煩,還被人家丁主任說立場鬆動,超衰的,好人難做。」
「好人當然難做。」組長笑了起來:「丁主任說得沒錯,你的立場本來就被胡財貴逼得鬆動了,就算你是幫我們想,那也是鬆動。」
「好啊好啊,以後誰來問我通通不管,一聽苗頭不對馬上逃走,有麻煩讓你們這些訓導處的自己傷腦筋,校譽啥的就通通丟一邊,反正當時也是機車……洪教官逼我幫阿貴忙的。這總行了吧?」
「哈哈,說起氣話了。」組長笑道:「問題是你逃得掉嗎?像剛剛吧,你根本不願幫忙樂聲揚的事,對吧?」
「這件事好大喜功絕對死成一片,別人我不敢說,代聯會跟管樂社保證下場淒慘。」我哼了哼:「阿貴夠了,一邊忙著貪汙一邊還要搞大活動,剛剛會議上組長你也看到了,他把整件事賴到我頭上一副是我安排的樣子,你們也很奇怪任由他們胡搞,我這個主持人夾在中間很難當啊。」
「所以跟丁維揚求助嗎?」
「也不算求助,只是問問他最壞會發生什麼事,參考一下學長意見,有個心理準備。」
「那他怎麼說?」
「學長說努力做總是好事。」
「他才不會這麼說,」組長又笑了:「我看人家保證要你大搞一場,不負青春年少什麼的。你這學弟還不錯,會知道請教學長,不像某些人一當權翅膀就硬啦。反正北一女都邀請了,你是我們的綠園大使,這是學校派的工作,那就好好去做吧。有你在中間看著我比較放心,剛剛要你轉告丁主任的話都要記得講,另外就是你不可以找學弟推卸責任,這次要自己主持。」
「本來就講好是我主持的,」我暗暗嘆氣,組長防備甚嚴,連找小黑他們躲掉的機會都不給我,既然這樣不如替巧怡爭點好處吧:「我才不放心學弟去面對這堆牛……社長咧。不過呢,嗯,怎麼講,既然是合辦,光是我們……」
「知道了知道了,那也要看人家丁主任同不同意派人啊,你最愛搭女生,我看沒有人不知道。」組長哈哈大笑:「這次要換上自己的新女朋友了嗎?那個騎紅車長頭髮的?」
「咦?」
「沒事就在門口晃,想不知道都難。」組長噗哧一笑:「交女朋友要有恆心一點,不要一個個換,你的桃色新聞也未免太多了。快高三啦,北一女是不錯,記得要開始讀讀書,換女朋友總會浪費時間精神,你可是閻羅王班喔。」
「知道啦。」
「好吧,那就快點去吧?」
「等一下,」我忙道:「我確定一下,訓導處這邊打算怎麼處理阿貴?」
「這個還要想想,」組長轉頭問兩位教官:「曾教官,你是胡財貴班的教官,你的想法呢?」
「我覺得董子凱的意見值得參考,」主任教官說:「我們就不要輕舉妄動,看看最後會怎麼發展。董子凱你可以去跟胡財貴說一下我們對韓若婷事件的態度,讓他放心不會被記過。剩下就是這孩子的人格問題了,要是這樣還貪汙,那就證明懷孕或什麼總務處的都是幌子,董子凱你上當了。」
「不會這樣的啦。他在乎的是權力,不是那兩個錢。」
「你闊氣,人家不一定。」齊教官說。
「反正不許多嘴,」主任教官叮嚀:「瓜田李下,你跟胡財貴密謀一堆事情,很多人都說你是共犯。我們當然知道你不是,但是你的行為也要收斂。記得我的話,不要多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沒事少在那裡闢室密談,說越多就越會弄巧成拙,懂嗎?」
「是,我知道了。」我點點頭,忍不住哼了哼:「哪個白痴會覺得我是共犯啊。我看起來像在乎那點錢的人嗎?」
「是啊,女朋友有錢嘛。」齊教官笑了起來:「還可以拿去做善事。」
「喂喂喂,不是講好不拿出來提的嗎?不欲人知是真的聽不懂喔?」我又好氣又好笑,這些主任老師教官職員都很愛八卦:「對啦對啦,我吃軟飯的很厲害吧,哪像你們公務員靠退休金,我就靠這張小白臉行不行?」
「那也得白啊,哈哈。」齊教官笑道。
「厚,哪來這麼不正經的教官啊?」
我沒好氣地說,拎著會議記錄,離開了訓導處。
.
離開訓導處,心情覺得輕鬆許多,阿貴的事總算有了個結論,說實話還真得感謝滅絕師太。想想她其實是在幫我解套,一方面揭破韓若婷,也接受了我的意見去關說,讓訓導處保留阿貴的主席;另一方面卻也堅持原則,不跟訓導處說明阿貴跟總務處的過節,讓阿貴繼續發展看走上哪條道路,是改邪歸正,還是墮落下去自尋死路。
果然是個好師長,教育部應該頒個什麼師鐸獎給她才對。我們家訓導處也真的從善如流,滅絕師太的話也聽,我的建議也採納,既留了阿貴後路,卻也不干涉他的選擇,看來滅絕師太對我們訓導處的瞭解真的很透徹。現在只能希望阿貴好自為之,好好當個主席了。
今天沒空,明天再找時間跟他說好了。我快步回到軍訓視聽教室,見阿義已經整好隊,當下照流程帶隊出校,在豔陽下往北一女走。走著走著阿義忽然把隊伍交給碩彥,跑到後面來,低聲說:
「我聽說早上的事了。」
「先講一句,那都是阿貴唬爛的,事前我根本不知情,單純受楊淑芬委託介紹北一女班聯會接觸代聯會而已。」
「想也知道,那個楊淑芬怎麼可能把功勞做給你?」他點點頭:「我不是要說這個。我問你,你會讓詩朗隊進入這次的樂聲揚嗎?」
「我沒想過耶。」
「你這什麼總隊長?」
「好嘛,那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去跟滅絕師太喬一下,就小叮噹吧?」
「這個嘛,只有詩朗隊比較容易,加上恭班就要運作了。」我想了想:「原則上應該可以,只不過最近我找她喬太多事了,可能要見機行事,不能勉強。」
「你可以讓恭班自己講。」
「也是。」我想了半晌,覺得實在忙不過來:「不過如果是這樣,那就要換你來帶隊了,我會是這次的主持人,沒辦法跟你們一起上台。」
「這不行。」
「所以算了?」
「什麼算了,你要設計一下,讓你在台上加入我們呀。」阿義嘆了口氣:「總隊長想跑嗎?雖然你沒有獨誦句,但這是傳統,哪有詩朗隊出隊沒有總隊長的?」
「那就卸任換人嘛。」
「屁啦,就這麼想創造新慣例喔?」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
「忙不過來了?」
「唉。」
「不是我說你,真是活該啊。」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聽說還在鼓勵學弟選代聯會?」
「沒有,天地良心。」我連連搖頭:「學弟自己要選的,昨天聽到還很吐血。你怎樣,參加在裡頭?」
「放心,跟你學弟同一陣線。」
「演辯社那兩個學弟呢?」
「嗯,不好說。」他想了想:「國鈞很積極,偉業靠關公扶持。兩個都不能成事,除非有我們這屆的外援。」
「你這跟沒說一樣。你要支持他們嗎?跟我學弟整合?」
「不,我不支持。」
「那個『一日演辯社』怎麼了?」
「我不支持輸的那方。」
「所以覺得我學弟會贏?」
「你這人,講話一廂情願。」他噗哧一笑:「凱子,最近流言又開始多了,我看跟你上禮拜住院有關,家裡沒大人馬上失火,本來覺得你回來坐鎮就沒事了,搞了半天你被撞笨啦?我問問你吧,學弟選副主席,主席候選人是誰?」
「咦?我忘記問了。」
「這也可以忘記?」他搖頭嘆息,語帶責備:「第二屆選舉那麼犀利,光這句話大家就看穿你啦。告訴你,既然沒心就袖手旁觀,不講話坐在一邊也是壓力,你餘威猶存,只剩不到兩個月就投票了,好好裝酷學弟就勝了。」
「我不想參與這麼明顯嗎?」
「是,去年你說多少遍我都不信,這次你很倦勤,通通寫在臉上,不說我也知道。」他點點頭:「這個主席嘛,本來是管樂詹的學弟石中倫的,可是豬哥糖跟吉他社加入聯盟,兩邊都派了代表在競爭,目前吉他社學弟佔上風,這人你也認識,叫做汪明益。」
「誰?」
「嘿,人家還謝你個沒完呢,你倒是忘得乾乾淨淨。」他笑道:「對啦,施人慎勿念,你是真好人。這學弟是你推薦進吉他社的,柯秉楠說他進去最大的貢獻就是讓大家知道自己不會彈吉他,聽說功力強得離譜。」
「喔喔喔,對,有這件事。」我猛然想起,笑道:「那有什麼好感謝的,我公車睡過站他叫醒我,我謝謝他幫他一個舉手之勞,這也要記得喔?」
「人家記得了。」阿義聳聳肩:「好了,剩下的你自己問學弟,怎麼扯到這裡來了?你去運作一下詩朗隊上樂聲揚,我等你通知再處理後續事宜。」
「另外問個事。」
「如果是詩社的事,那不用問。」他搖頭:「學弟我不管,要革命就革命,就算我想管也管不動,碩彥要你來跟我喬提名,是不是?」
「沒有,反而是我勸他表態支持學弟,讓詩社獨立。」
「這很好啊,他接受嗎?」
「還沒。」
「那我來講好了。」阿義忽道:「起碼我才是社長。要是這屆就是演辯社掌控下的最後一屆,好歹也得問過我。」
「說得也是。」
「你贊成,對不對?」
「詩社我真的沒意見。」
「剛剛不是說勸碩彥?」
「是他跟我聊到,我說既然沒辦法就順著學弟,與其演辯社社長拿學弟沒辦法,不如演辯社主動支持。」
「結果是一樣的。」
「那問你一件事。」
「又有事?今天還真多問題要問我的。」阿義一笑:「跟誰有關?阿貴?你學弟?演辯社學弟?」
「娃娃。」
「呃,我跟她已經沒聯絡了,娃娃都歸你叫了,還要問我什麼?」
「我問了你就不要不講。」我望著他的眼睛:「你跟她之所以分手,跟阿貴之前跟她的那次有沒有關?」
「呃,這是什麼問題,沒禮貌。」他皺起眉頭:「她連這個也跟你講。是啦,你看得很對,的確有關。」
「是誰有芥蒂?」
「這很難講,我有芥蒂沒說出來,她發現了,芥蒂我有芥蒂,我跟她說她這樣芥蒂我才會真的有芥蒂,然後就都有芥蒂了。」
「你說唱藝術社的喔,講什麼繞口令?」我笑了起來:「瞭解,不好意思問這個。」
「幹嘛問?」
「人家也要交接了,是不是關心一下?」
「你去關心不就結了?」
「你是你我是我。」
「唉,好啦好啦,你說得對,就是話從你口中說出來聽得彆扭。」他點點頭:「也是相處一場,我會找機會。不然你幫我約時間好了。」
「喂,我怎麼幫你約時間啊?」
「你會這麼說,一定是有在跟她見面嘛。」
「見面沒錯,我的意思是說,由我來幫你約是不是尷尬了點?」
「你跟我不是沒事了?」
「你跟她也算沒事嗎?」
「喂,這到底為什麼會是我們兩個討論的話題啊?」阿義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馬子愛上你,你他媽又不要,卻又沒事跟她見面,然後跑來要我關心她。我們兩個幹嘛,演青春喜劇的喔?」
「厚,講這樣。」我臉一紅:「我只是覺得大家都要高三了,能夠把前塵往事做個結論不錯,不要哪天大家都離開校園了才想起當年如果多講兩句就沒有遺憾這種的。你是我好朋友,之前有些誤會,當成是人生的考驗,既然解開了那就好好相處,我有感觸跟你分享,這很不合適嗎?」
「好啦,一堆格言佳句,超級彆扭的。」
「都嘛你在彆扭。」
「那到底幫不幫我約啦?」
「約約約,你要約哪時候?」
「找個放學我去北一女,哪天看她,不能禮拜四。」
「好,我跟她說。」
「你們什麼時候要見面?」
「禮拜天。」
「見面幹嘛?」
「嗯,問一點辯論社聽到的演辯社學弟,觀察一下。」
「那問碩彥或問我不就結了?」
「大家角度不同,我多聽聽,你那兩個學弟看起來很厲害,我要認真應付。」
「對,你該認真了。」他忽道:「要嘛你聽我建議不要涉入,要涉入的話就不要混。這次比上次血腥得多,小心陰溝裡翻船。」
「不是主要社團都差不多了嗎?」
「差一點就差很多。」
「上次那麼血腥,這次還能更血腥嗎?」
「上次血腥個鬼,」阿義冷笑一聲:「王又勤死硬派白痴、豬哥糖沒東西裝酷、管樂詹自毀江山,要不是有你阿貴根本躺著選。他蠢就蠢在為你得罪一堆人,結果主席選上了,你拍拍屁股走人大家才發現他並沒有給你什麼暗盤,結果所有人都生氣了,像那個小便人什麼的。」阿義說得有點幸災樂禍:
「光衝你害到他我就爽一半,剩下的我反正不會讓他好過。這次可不一樣,各方勢力勢均力敵,之所以能夠整合是因為大家都沒把握又怕死,你學弟也是靠著你這尊背後靈起來的,他聰明得很只要副主席,變成副主席很穩,主席大家廝殺,所以不是參選後廝殺,是參選前火拼,有什麼恩怨先打一架,打完活下來的就躺著等當選。之所以血腥是因為副主席沒了,所以沒有退路,不是贏就是輸。這樣懂沒?」
「呃,懂了。」
「現在正是血腥到高峰的時候,所以我才建議你不是認真就是裝酷,反正不能混。」
「瞭解了。」
「那是要認真還是裝酷?」
「我想想。」
「再想就選完了。」
「唉,那就算了。我這人你知道,不喜歡爭權奪利,這種事真錯過了也就算了。」
「你不喜歡爭權奪利嗎?」他哼了哼:「嗯,好吧,你有信譽。幸好你不喜歡,要真喜歡誰受得了?跟你說個好的,目前在選的一共四組人,管樂社石中倫、吉他社汪明益、成青社霍家駒,還有我們家陳偉業。這四組人先廝殺一遍,之後保證會聯手犧牲你學弟搶副主席。要是你問我,那就請你學弟不要表態,等到打到白刃戰刀刀見骨時出來整合,可以把副主席讓給一個像你這樣的外部好人,或者進一步搶主席把四組人都擺平。後面這個要靠你,前面那招你學弟就可以了。」說著嘆了口氣:
「不過偉業不好相處,整合成敗看能不能收拾他。記得一件事,算是你我交情,那就是絕對不能讓偉業跟你學弟整合,只要不聽我的,未來你們說唱藝術社就等著完蛋。記得沒?」
「呃,多謝。」
「剩下的我就不囉嗦了。我站在你學弟這邊,因為你學弟誰也不得罪,方便我收編大家對付阿貴。我沒別的目的,就是在培養實力回去找阿貴算帳。你學弟需要幫忙跟我講,難得站同一陣線,他若真的當了主席我也覺得很好,代聯會有個清新的人才好做事,都像今年一樣根本是一團糟。」
「瞭解。」
「那就這樣,咦?」阿義一怔,推我一把:「她怎麼在門口?」
我一怔,轉頭過去,只見詩朗隊已經抵達北一女對面馬路等紅綠燈,而在北一女側門裡面,焦急看著外面的,則是本來應該在活動中心等候我們的恭班班長孫諭琦。
漫長的紅綠燈結束,我們整隊快步走去,一到門口只見孫諭琦馬上走出來,對我說:
「凱子你讓陳天義帶隊,主任找。」
「咦?」我呆了呆,我沒找她她倒是先找我了:「怎麼了?」
「我不知道啊,她說你一到立刻去找她。」
「呃,知道了。」
我點點頭,阿義一笑接手帶隊,在門口換證整隊。我對孫諭琦說:
「問妳一下,班上沒參加這次活動的樂儀隊同學,在妳們練習的時候去哪裡?」
「在教室自息啊,主任找你耶。」
「我馬上去,」我點點頭:「那請妳幫忙跟儀蘋說一聲,就說我有事找她,請她看哪裡方便跟我見個面講幾句話,不用幾分鐘。」
「好好好,你先去找主任,待會兒再說。」
「知道了,別緊張嘛。」
我一笑,這就自行脫隊,走進光復樓玄關。
.
來到北一女訓導處,今天太陽太好了,相形之下光復樓長廊顯得一片黑暗。這裡每間課室的門都漆成綠色,厚重的墨綠油漆帶著嚴肅感。我敲門進去,裡頭沒幾個人,主任坐在位置上,聽我喊「報告」抬起了頭。
她微微一笑,伸手招我過去。我放下了心,心想孫諭琦是在緊張什麼,當場快步走到她的辦公桌前。
「主任好!」
「好好好,請坐。」她神色如常,對我說:「今天好像比較晚幾分鐘?」
「呃,是。」我點點頭,想了想又說:「我在我們訓導處,耽擱了一下。」
「哦?」她一笑:「你們訓導處動作倒是快,所以你都知道了?」
「是。今天早上開過代聯會,已經在訓導處要求下完成之後配合方式的會議記錄,」說著翻起書包,把會議記錄取出來,雙手遞給她:「記錄在這裡,請主任過目。」
「哦?這麼快呀。」
她笑著接過資料,卻不翻動,往桌上一放說:
「董子凱,我找你不是要談兩校合作音樂會的事。不過聽你這麼說,你又參加在裡頭了,是嗎?」
「呃,是。我是今年樂聲揚的主持人,所以一接獲通知就被找去開會了。」我忙著把事情解決:「另外我們訓導處也派我跟主任報告幾件事,如果主任有空,我就跟主任報告了喔?」
「等一下,這件事沒那麼急,你待會兒再跟我說。」她笑容滿面,從桌上一個公文夾裡拿出一封信,對我說:「這是梁文渝爸爸寫來的信,由於是給校長的,就不給你看了。」說著輕嘆一聲:
「他們家的冤屈,由於你的協助,已經完全處理好了。她爸爸目前轉任捷運某個機廠當廠長,不但不再有問題,反而還算升了官。因為這個緣故收入也比之前多,家庭狀況穩定不少。」她頓了頓:「之所以寫信給學校,是謝謝學校之前照顧他們女兒,讓文渝打消休學念頭。當然我們都知道這是你的貢獻,本來尊重你的意見不加張揚,只跟貴校訓導處相關師長報告過來龍去脈,但這封信一來校長就問了,所以也只好違背你的意思,跟校長報告了。」
「呃,沒關係啦。」我搔搔頭:「既然他們家都肯講,那我也沒必要瞞著啊。升官發財真好,好人有好報。」
「所以校長就說,還是要給你公開表揚。」
「呃,」我臉一紅,想起去年的「有方過人超群出眾」:「那……那就不好意思了,不過建議還是問一下人家文渝,另外那個表揚的措詞,也麻煩不用那麼認真,就什麼熱心公益之類的馬虎馬虎就可以啦。」
「都表揚了,就不要不欲人知了好不好?」她笑嘻嘻地說,似乎覺得我很好玩,忽然又說:「對了,有件事我也想問你,去年校慶頒發給你的獎章,你不喜歡,是嗎?」
「啊,沒有啊!」我忙道:「這是莫大的榮譽,我怎麼會不喜歡呢?頂多只是……」
「只是?」
「這個嘛……」我搔了搔頭:「只是覺得好像誇張了點。去年站在司令台上,旁邊不管學姊還是同學的事蹟一個比一個厲害,我覺得只是排個戲順便收拾一下開天窗實在比不上人家,覺得有點羞愧。」
「哈哈,怎麼會這麼想呢?」她笑了起來:「我們獎勵的是你支援本校活動,把一個當天臨時無奈上台、非常有可能搞砸或者粗製濫造的學生表演,變成一個帶有愛國情操的專業級演出,因此增進本校校譽,所以才獎勵呀。去年校慶頒發的其他同學也同樣是因為增進校譽,只是大家用不同的方式表現而已。」說著又問:「那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你後來把它送出去了?那個獎章可是我們專門做的呢。」
「呃,不好意思。」我臉一紅:「主任是這樣的,之所以有機會支援貴校,主要是因為演講社程嘉箏學姊對我的照顧栽培,收到獎章當然覺得十分榮譽,但正本清源,這個機會是來自學姊的。已經公開表揚了,榮譽本身不會因為是否保有獎章而消失,那就當成一個禮物送給學姊,讓學姊知道我的感激。」
「哦,瞭解。」她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你這樣很好,學姊有沒有很高興?」
「我想有吧。」
「應該高興的,你不忘本,知道感謝很重要。」她點點頭,停了片刻:「那麼今年我們也會按照校規進行獎勵。今天找你比較急,原本是因為校長收到信想要跟你當面說幾句話的,可惜你來遲一步,她有事先離開了。下次有機會我再帶你去找她好了。」說著停了停:「這還蠻可惜的,這陣子校長比較忙。下學期她就離開了,希望你還有機會遇到她,讓她親口稱讚你幾句。」
「咦?離開?」
「是啊,原來你不知道。」她一笑:「校長要退休啦。下一屆的校長換成是我了,以後你有什麼社團活動要關說,可就不能找我嘍。」
「啊,真的嗎?」我一驚,笑道:「恭喜主任!北一女有您的帶領真是福氣!」
「謝謝你,嘴真甜。」她笑了起來:「好啦,現在可以討論關於合辦音樂會的事了。你們訓導處要說什麼?」
「喔,是這樣的。一共三件事,第一件是我們訓導主任說,希望貴校同意讓雙方學生組織主持相關的活動安排與練習事宜,因為本校類似活動一向都是學生自理,訓導處採輔助角色,跟貴校似乎有所不同。」
「這沒問題,」她欣然同意:「未來我也想效法貴校的學生自治辦法。北一女的學生很優秀,去年你參加的晚會就是由班聯會獨立舉辦的,這也算是個練習。我會去交代,讓她們直接與貴校對口單位商議。所謂的學生組織就是那個代聯會對不對?」
「是。」
「講到這個,我也趁今天的機會,跟你們主任說明了若婷的事。你們主任覺得你希望保護胡同學是個美德,願意成全你的美意同意不因此事記過,保留了他的主席資格。」
「呃,謝謝主任協助。我們主任有轉告我。」
「所以他就不會受到脅迫了,請你記得我的話,幫忙監督督促,不能規勸就旁觀事態,讓他受到應有的教訓。」
「是。謝謝主任,我會這麼做。」
「不要自作聰明。」
「主任上次的教誨我有放在心上。」
「你很聰明,不需要我多說。」她點點頭:「好,繼續。」
「是。接下來是第二件事,我們主任要我轉達,雙方合作過程中,或許有某些地方必須配合,但由於雙方政策上的差距,可能造成溝通上的……呃,他的話很難轉述,我就大白話講了,就是我們學校管得鬆啦,公假什麼的,這方面我們以貴校安排為準……就是鬆的配合嚴的啦,請主任不用遷就我們。」
「哈哈哈哈。」她放聲大笑:「你們主任真是好人,好,那我就不客氣了。下一項呢?」
「這個稍微小聲說。」我低聲道:「我們主任說,我們學生組織比較愛亂搞,相信主任也有耳聞,但請主任務必不要因為這些事情對本校同學產生偏見,我們會自我要求監督,不會讓……讓我們這些亂七八糟的男生造反的。」
「嗯,我理解你們主任的意思。」她點點頭,又搖了搖頭:「男生啊,其實是很單純的,我不會有偏見,辦得好就是辦得好,假公濟私就是假公濟私,不因男生女生或者哪間學校的學生有差別。你就這麼回覆你們主任吧。」
「是。」
「另外問你一件事,我只跟你們訓導處談到若婷的事,並沒有針對胡同學的貪瀆情事與貴校討論。既然你們主任這麼說,是不是代表他也知道胡同學的行徑了?」
「是。」
「那他有沒有跟你進行任何溝通?」
「有。」
「你有代為求情嗎?」
「我建議訓導處聽其言觀其行,這不算求情。」我說明:「胡財貴的教官也是同樣的立場,看樣子不希望直接揭破他,只要我轉告他訓導處不會針對韓同學一事懲處他,其他就看他造化了。」
「所以嘍,這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要信任你們訓導處,他們……唉,很辛苦的。」
「是。」
「講到假公濟私,」她語氣一變,又笑了起來:「你喔,越認識你,越發現你真的是貴校前幾名的風雲人物,我就知道這次合作保證有你一份,想必今天你來這裡是帶著什麼『任務』的。這樣吧,有什麼要求現在講,不要每次都突然跑出來,準備起來很麻煩。來,一次講完,之後就沒有了喔。」
「呃。」我搔了搔頭:「主任,這可是您說的。那我不客氣嘍?」
「請。」
「由於是合辦,我們希望邀請貴校派一個同學跟我合力主持。」
「好啊,這很合情合理,你要找誰?演講社嗎?」
「如果方便。」
「演講社的誰?」
「這個我尊重她們,如果主任同意那我就找陳巧怡討論。」
「同意。下一個?」
「我們同學想請教,不知道是否能夠邀請貴校儀隊出一個節目?」
「儀隊啊?」她一怔:「這個比較複雜一點。我們儀隊人數眾多,很少室內演出,不但要問過教練也要重新排圖練習,這件事情我可以跟教練討論。不過呢,」她停了半晌,像是慎重考慮片刻,這才說:「如果是禮賓任務倒是很方便,她們都很熟悉。這樣好了,我同意禮賓任務,節目的話再跟你說……嗯,我會請總隊長跟你回覆,她也是二恭的。」
「是,謝謝主任!」
「還有嗎?」
「嗯,沒有了,」我搖頭:「剩下是問題請教。請問這次合辦,主任認為兩邊項目相同的音樂性社團,表演內容是兩校合奏,還是各自出節目比較好?」
「這個我沒有意見,學生願意合組團隊練習,那就尊重各社團的作法。」她頓了頓:「但要注意不能舖張浪費,合奏穿制服即可,不要去做什麼表演服,也不能因此添購樂器或者耗材,一切支出都以正常發表會規格進行,不能因為合辦產生多餘浪費。」
「是。我會轉達。」
「那還有嗎?」
「嗯,其實有。」我臉一紅:「主任,這就是私心了喔。我想請教主任是否同意,讓成功詩朗隊這次跟恭班的合作結果,也能在這次的音樂會上發表?」
「喔,這是當然的吧?」她一怔:「都已經現成的節目了,又是兩校合作,原來不打算發表嗎?」
「沒有沒有,」我忙道:「只是這次原本的目標是中等運動會,這種出整班的活動跟個人身分參加不同,我覺得還是要請主任定奪。」
「呵呵,你很有趣,才覺得你很有彈性,這種事情上倒是很僵化。這有什麼好問的?」她笑道:「又不是上課時間辦,活動本身也是健康的,甚至還不用多發公假練習,只是再發表一次通知我們就好,不用繁文褥節,批公文也是很累的。」說著又笑道:「我會出一份正式公函邀請貴校合辦,兩校對學生的管理方式不同,這是個很有趣的交流。不然這樣,活動進行中,原則上兩校各自管理自己的學生與行政,合作內容讓他們學生組織自理,其餘你們學校或者我這邊有任何意見,或者過程當中有什麼不妥的我會直接告訴你,你轉達很快,再說主持人也是貫穿整場表演的靈魂。」
「是。」
我一怔,這就是正式指派我當成兩校訓導處的聯絡窗口,這可要跟訓導處報告一下。
「好吧,那就先這樣,你去帶隊吧。」她一笑:「不要鬆懈,嚴格管理,可以直接宣布我同意大家上台。喔對了,我不反對上台,但是我也不指定她們上台,你們要自行協調,這不是學校強迫參加的活動。」
「我懂,不行就算了。」我點點頭:「只是我懷疑會不會有人反對。」
「總是會有的,女生意見可多啦。」
她笑著說,揮手讓我告退。我起身向她鞠躬,轉身離開了訓導處。
.
離開訓導處,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電話。活動中心門口有部公用電話,我撥回成功訓導處,跟陳組長報告了滅絕師太的回應。他聽了十分滿意,笑道「終於學會第一時間回報啦」,另外表示會跟訓導主任說明滅絕師太任命我為聯絡窗口一事,若主任不反對,那就直接幫我轉告阿貴。他像是有點幸災樂禍地說:
「這樣也好,有個人可以制他一下,大概問題會少很多。」
我心想果真如此,這個工作簡直是某種刺使或欽差。當下謝過組長,掛上電話。
呼,這還真忙。待會兒還得跟薇解釋哩。今早才說要放手,她也很體貼地讓我跟娃娃見面,不料一到學校事情接踵而來,連滅絕師太都直接找上我,想「放手」還真難咧。
不禁想起六七晚會那天早上,原本悠哉遊哉晃到學校,走進校門之後竟然像救火隊般地過了精采萬分的一天。那次是個很好的教訓,不管之後有多忙,我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忘記自己心中的天平:無論工作有多累,永遠不能忘記薇才是我最重要的考量。再也不能發生六七晚會那次的失誤,成就了自己的威名,卻忘了照顧小箏的心情。
轉身走進活動中心,此時正是下午第一堂下課。外頭陽光比剛才熾烈,顯得裡頭更加昏暗不明。籃球場無人上課,隊伍卻集合在看台上,一百多人高高低低或站或坐,似乎正在休息。
我爬上二樓,轉出樓梯立刻見到儀蘋,她還是那副隨便樣子,明明一個大美女卻連制服都鬆鬆垮垮的,足踏破舊白皮鞋,笑嘻嘻地正跟宜君、諭琦聊得開心。
「嗨,凱子,」見我出現,她笑著打起招呼:「終於回來啦,主任找你幹嘛?」說著揮手道:「我知道啦,聽說我們學校要跟你們合辦音樂會是吧?你不用說啦,這件事保證是你去跟主任關說的。這麼好的事情以後多找我們,兩校一起辦音樂會耶,到時候是不是又要上台講相聲啦?」
「哈,好久不見,一見面就連珠砲嗎?」我笑了起來:「多找妳們是嗎?沒問題。妳們可以像社團聯展那樣出個隊,在這次活動擔任禮賓任務嗎?」
「這個喔,很難吧,」她一怔,皺起眉頭:「學校對儀隊出隊很謹慎,出隊本來就很麻煩,禮賓一般來說只有校慶或者外賓來訪才有機會,社團聯展已經很例外了,要是跟你們男校喔,主任絕對不會肯的啦。你是要我去溝通是不是?那我只能先跟教官試看看,多半會被罵一頓,這可不能保證,你先覺得不會成功好了。忙我是肯幫啦,為你被罵兩句就算了,但是真的很難很難很難,要說爭取在那個活動裡上小隊表演說不定還有點可能,只要教練同意學校應該不會反對才對。不過加上男生的因素就真的不好說嘍。」
「好吧,那算了,我自己問主任。」
「喂喂喂,我不是不幫忙呀,」她忙道:「你千萬別去問主任,你很紅我知道,但是打儀隊的主意要小心,你們都嘛色男生來看腿的,起碼主任會這麼想,就不要一開口她生氣了多划不來?你要知道,明年她就是……」
「校長了,我知道。」我打斷她,儀蘋真的很好玩,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啦,跟妳說清楚。我是這次活動的主持人,剛剛在訓導處被主任交辦事情,她已經同意妳們出禮賓任務了。至於小隊表演她說要跟妳們教練商量,考慮完成後會直接告訴妳,到時候妳再跟我說,我好安排。」
「啊?」她一怔,想了片刻才搞清楚,訝異地說:「所以主任同意禮賓任務?」
「是啊。」
「你要求的?」
「其實我只是邀請妳們出小隊表演,反而是主任自己說禮賓沒問題的。」
「好傢伙,你厲害,」她睜大了眼睛:「喂喂喂,這不是開玩笑的吧?」
「不是啊,為什麼?」
「那我要趕快去確定一下,後面還有國際樂儀旗表演賽,時間上不知道會不會衝突……」她忽然住了口,笑道:「唉呀,我這是幹嘛啦,主任答應你自然有她的想法,我懂我懂,不就今天那封信嗎,難怪什麼都好,連校長都說要公開表揚了出個禮賓算什麼,就這種交情幫你來場大隊表演都不過分。這個喔,我看……」
「儀蘋。」我哼了哼:「妳是在大嘴個什麼東西啊?」
儀蘋一怔,忙道:
「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好好好,我知道了。其實都要表揚了,那該知道的也就知道了啊。凱子你幹嘛這麼嚴肅啊?嚇死人了。」
「反正我通知過妳了,剩下等主任跟妳們宣布再說。」我說:「妳不要去大嘴,不要搞到後來主任覺得我到處亂講,妳就當成不知道好了。」
「呃,是。」
「那先這樣。」我點點頭:「不好意思,我剛剛嚴肅了點。不過這是我跟小渝之間的事,不要這樣講來講去的。」
「好,對不起,我會注意。」
「別這麼說。」我搖搖頭,轉頭對一旁睜著大眼的宜君說:「妳們今天放學是不是有社團課?巧怡會去嗎?」
「會啊,今天在孝班上課,巧怡自己盯。不過多半是學妹。」
「上到幾點?」
「五點半,最多六點。」
「知道了,謝謝。」我又對孫諭琦說:「請教妳一件事。就妳的看法,如果我們把這次合作的詩放到剛剛說的合辦音樂會上,妳覺得班上同學會有意願參與嗎?」
「你來邀請,幹什麼都會,」她一笑:「當然這是在我們知道怎麼回事的前提下。凱子你好好笑,自己講得很開心,我還是剛剛聽你們講才知道有這個什麼合辦音樂會的。」
「呃,對不起,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我搔搔頭:「簡單來說就是妳們班聯會跟學校提案,打算加入我們學校每年五月底舉辦的畢業音樂會,名字叫做『樂聲揚』。主任同意兩校合辦,讓我們代聯會跟妳們班聯會決定內容和其他工作。我是這次樂聲揚主持人,也是代聯會一席,剛剛問過主任詩朗隊跟恭班可不可以加入算個節目,主任說我說好就好,但是要確定妳們的參加意願。大概是這樣。」
「嘿,那有什麼不好?」她一笑:「當然活動多了自然有人會有意見,不是每個人都愛天天上台表演。喂,儀蘋?」
「啊?怎樣?」
「妳們如果真的出隊,這次妳會參加嗎?」
「呃,我是總隊長嘛,小隊表演大概非參加不可。」她皺眉:「可是我也想參加班上的活動耶,不然這樣,我等事情確定一點再考慮,如果真要出隊就算了,要是只有禮賓任務就交給二分隊處理,那我就可以參加嘍。反正一定有人不去的,名額不是問題吧?」
「這次比較不一樣,名額沒有限制,全班都可以來。」我說。
「那太好了,待會兒要不要宣布一下?」諭琦問。
「不要,我們先練習。等練完再說。」
「沒問題,那就開始吧?」
「走。」
我點點頭,跟儀蘋揮手作別,三人回到隊伍中,開始了下午的練習。
今天進度比較慢,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太熱還是心裡一堆事。碩彥平平阿義都看出來了,提議分部練功,於是大夥兒也不趕進度,就這麼一路練到了下課時分。
分組練習基本上就是總隊長休息,過去一向如此,這次跟恭班合作卻完全不同。她們不斷有人跑來跟我切磋句子,討論感情投入方式,或者提出處理句子與分部音量的意見。成功詩朗隊傳統多,問什麼我有什麼,但以往在詩朗隊都是總隊長或帶隊學長單方面傳授,很少有這種與隊員交換意見的狀況。
恭班很尊重我,應該是上次比賽打下來的信用,對我的意見幾乎是全盤買單。之後又休息過兩次,放學前整隊練習,二十分鐘走了三遍,以一首只練了三個下午的詩來說算是進度極快。從這個角度來看,恭班對詩朗隊訓練的接受能力,幾乎不遜於詩朗隊本身。
很滿意,卻也有點擔心。這次合作可說是傾囊相授,除了關燈那招因為時間還早,加上環境不允許無法使用,幾乎是把詩朗隊的看家本事完全教了她們。雖說北一女是班隊,明年高三了大概也不會下來支援學妹,但要是有幾個不怕死的真的下去幫忙,明年二恭學妹光憑這幾招就能打遍北一女無敵手,順利取得校內冠軍,跑到市賽跟八字頭學弟一較高下。
看看齊雲鵬、徐名耀那幾個,想想低調的吉斌,到底跟恭班合作會不會種下日後的苦果呢?她們每個女生都很可愛,唸起詩來專注認真,配合詩稿特性,感情投入的程度絲毫不遜詩朗隊。天氣很熱,女生們的臉紅噴噴地,在嚴肅的綠制服襯托下透著青春氣息。這樣的一群女孩子啊,我心想,只要其中幾個人有心,馬上就會變成我們的心腹大患啊。
當年慧心學姊說我「很特殊」,上次比賽時卻提醒我「變成了傳統的詩朗隊學長」。擔心著未來的我,到底是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隊員,還是個被傳統制約了的詩朗隊總隊長呢?外頭陽光很亮,活動中心迴盪著男生女生的聲音,即將卸任社團任務的自己,面對兩校社團改變中的風向,心裡充滿各種說不上來的憂心。
放學時間到,整個下午活動中心都沒有別的活動,直到解散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要在看台而不是籃球場練習。我跟阿義、諭琦討論了一下,決定先回代聯會確認樂聲揚有足夠時間插入詩朗隊表演,之後再來跟大家宣布。於是決定練習結束。一樣是阿義整隊離校,一樣是恭班三五成群揮手離開,禮拜五放學後的北一女活動中心,有種散場後的寂寥。
走出活動中心,外面正在降旗,十八個補校班級在刺眼的夕陽中唱著國旗歌,我站在操場邊緣等國旗降下,看著樂隊從司令台方向離開。跟薇約的時間是五點整,還有二十幾分鐘,我沿著光復樓走廊往中正樓走,來到位於中正樓一樓的孝班教室。
演講社課程已經開始了,教室裡滿滿的一年級學妹。巧怡站在後門旁邊,手插在裙子口袋裡望著大家。台上是陳正家老師,他長得很溫和,聲音也很好聽,講起話來有種補習班老師的幽默感,教室裡充滿輕鬆氣氛。
我隔著窗子打招呼,巧怡點點頭,默默從後門出來。她好像也覺得很熱,領口額頭透著一層薄汗,雙頰紅噴噴地,讓我想起之前那顆蜜李。
「怎麼啦?找我?」
她輕快地問,聲音比平常開心。
「主任有找過妳嗎?」
「咦?沒有,」她一怔:「什麼事?」
「妳跟我出校門講,我們在外頭聊一下,我公假結束了不能待在這裡。」
「好啊,那走吧。」
兩人當即離開,從菁圃側門走出北一女。榮服團即將收隊,海軍教官看到我點頭招呼。兩人走到外頭,來到一棵行道樹下,周圍都是剛下課的女生,公車站牌擠得幾乎蔓延到馬路上來。
「好啦,什麼事?」她問。
「簡單來說是這樣,那天介紹楊淑芬給胡財貴,結果這兩人竟然談成了一件事。」
我開始敘述今早至今發生的變化,巧怡越聽越奇,雙眼睜得好大。提到滅絕師太願意提供儀隊禮賓任務時更是「咦?」了一聲。最後終於談到主持人人選,巧怡這才知道我找她幹嘛,嘻嘻一笑,點點頭說:
「很好,這次總算記得我們了。那你要找誰,家鳳?馨馨?還是順便幫我訓練一個學妹?庭安或佳欣?」
「等等,我先講個事情,再跟妳討論人選。」
「好,你說。」
「先說一聲,這個想法我只跟妳一個人說,妳別跟馨馨她們講,尤其不能跟宜君大嘴。」
「好,這麼嚴重?」
「不是嚴重,而是……」我想了想,笑道:「這是『妳的』榮譽社員的心事,所以只跟妳講。」
「呵呵,討厭啦。」她臉一紅,笑道:「就知道跟你說幾句真心話你就會一直糗我,中正紀念堂的凱子不要沒事跑出來。說吧。」
「是這樣的,」我一笑,正經起來:「我覺得這次的事情很誇張,或許是主任要當校長了,或許是接近學期末,反正不管理由是什麼,就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也覺得。」
「妳也覺得?」
「嗯。」她點點頭:「你先說完。」
「我覺得這次絕對不會是一件做完之後就紅了的事情,反而會在某種程度上黑掉。成功那邊反正本來就很黑,我反而比較擔心演講社,如果沒弄好,我們做主持人的絕對不會全身而退。」
「那你幹嘛接?」
「原本沒有合辦的時候就是我,再說現在又變成兩邊的聯絡官了,兩邊訓導處都不讓我選擇,連不接都不行。」我搖頭:「兩校第一次合辦,主持人當然一邊一個,我只能來找妳。就算妳們主任隨便派,最後還不是派家鳳?那還不如一開始就把演講社納進來,並不是我想把危險任務丟給妳們。」
「這是真的。但就一個表演或主持人而論,真的會惹出什麼事情來嗎?」
「或許表演不會,但我的角色很特殊,妳們主任什麼都好好好反而讓我覺得很恐怖。這就是我的感受,現在講給妳聽了,妳自己判斷要不要接,妳不接我就找別人,反正絕對不能影響演講社。」
「我接,不囉嗦。」她微微一笑:「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覺得你擔心太多了,這就是犯賤啊,平常管得緊,一管鬆了反而害怕。再說只要你出事,無論演講社參不參加都會跟著黑,那還不如同進退,哪有這種讓你一個人出去冒險的道理?來,要哪個人?」
「我要妳。」
「我?」
「對,妳。」我微笑望著她:「三個理由,哪個理由都非妳不可。主持人要聯繫各社團,妳負責北一女社團聯繫比庭安家鳳熟練;妳要卸任了,就算出事也可以像去年姊姊那樣讓學妹切割順便補救。這是其中兩個原因。」
「有道理,那第三個呢?」
「我們這屆的合作,是從妳我寒訓上台開始的。」我認真地說:「所以,作為『妳的』榮譽社員,我也希望由妳跟我共同下台而告終。這理由妳接受嗎?」
「當然!」她雙眼發光,開心地說:「謝謝你,聽你這麼說,我真的非常非常高興。」
「那妳去謝謝那個楊淑芬好了,」我笑了起來,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昨天才說除非有像六七晚會那種天上掉下來的機會,結果今天又掉了一個下來。妳知道好笑的點在哪裡嗎?」
「哈,我知道,」巧怡笑道:「都是她楊淑芬搞出來的。」
「正是,」我也笑道:「想想還真的得謝謝她哩。」
「這話不假。」
巧怡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我又說了一點注意事項讓她進入狀況,以便跟我一起負擔兩校社團及訓育組的幕後聯繫工作。兩人講好聯繫方式,我也約她參與代聯會的籌備會議。巧怡表示她會找楊淑芬溝通細節,同時又說,由於楊淑芬好大喜功,她會把工作限制在瞭解各社團節目狀況以便準備主持內容。如果主任另有指示,她就會立刻通知我,「也就不用你沒事就在光復樓晃來晃去,」她說:「你考慮得很對,出現頻率太高了,真的要小心。」
討論完畢,巧怡趕著回去社團。輕輕一笑「謝了」,這就轉身離去,走進校園。
.
四點五十五分,我獨自往校門走。夕陽依然耀眼,不知為何比平常亮了些。今天濕度很高,衣服貼在身上不是很舒服,手中又拎著整天沒穿的外套,即使捲起袖子都覺得很熱,真想趕快找個地方喝杯冷飲、吃個冰什麼的。
薇已經到了,倒是整整齊齊地,一身制服輕巧又乾淨。見我走來先是一笑,卻又一怔,問道:
「你怎麼了?」
「啊,」我呆了呆:「沒事啊,怎麼啦?」
「看起來好累,詩歌朗誦練習得不順嗎?」她皺起眉頭:「還有,你不是在學校裡嗎,怎麼從外面走過來?」
「喔,沒事啦,」我搖頭:「剛剛去找巧怡討論事情,我公假結束了不能一直待在裡面,所以先從側門出來講。」
「她人呢?」
「講完進去啦。」
「所以都忙完了?」
「嗯,暫時是。」我點點頭,跟薇討論後續社團的事大概稱不上「忙」,就說:「待會兒有什麼安排嗎?」
「回家吃飯,」她一笑:「好久沒有做菜給你吃了,難得今天家裡沒人,我們好好相處一下。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再說你看起來這麼累,還是別出去亂逛啦。」
「好啊。」我開心地點點頭,想牽她的手又覺得還是走遠點再牽,於是說:「不過先去喝點東西,我快渴死了。」
「公園號?」
「沒問題。」
我一笑,想到冰涼的桂花酸梅湯,口水登時流了出來,望梅止渴真不是吹牛的。兩人走過馬路,薇牽起我的手,跟著一群下課中的北一女同學,走在總統府前長長的紅磚道上。
五點十分是降旗時間,之所以跟薇約五點,除了要替詩朗隊留點彈性時間,也是為了帶她看降旗。走過總統府前發現沒有降旗,這才想到已經四月了,四月到九月是夏令時間,要等六點十分才會降旗。
我有點失望,卻也沒開口。薇見我都不講話,手心一緊,輕聲問:
「今天怎麼了,這麼累嗎?」
「嗯,心裡有點事。」
「因為又參加了聯合音樂會,是不是?」
「咦?」我一怔:「妳怎麼知道?」
「這可是今天學校裡的大事呢。」她輕笑一聲:「不到中午就傳遍了,大家都說這是天大的創舉。吃飯的時候宥潔還跑來跟我講,她覺得這件事保證跟你有關,要我打聽打聽,看看你在裡頭的角色是什麼。」
「喔。」
「所以真的是你推動的,是嗎?」
「其實是妳們那個班聯會楊淑芬搞的。」
「『搞的』。」她一笑:「開始撇清了,你不想參加嗎?」
「不是想不想的問題,兩邊訓導處都找我,不參加都不行。」
「凱,跟我要說真心話。我問的是想不想,不是行不行。」
「我是說真的。」我搖頭:「今天一早開會,會後被抓到訓導處。訓育組長還特別問我是不是不想參與。要不是我一整個不願寫在臉上他幹嘛問?」
「哦?所以真的不想嗎?」
「嗯,一開始是這樣。」
「後來變了?」
「怎麼說,既然非參加不可,那就認真做吧。」我嘆了口氣:「妳也知道,我一認真事情就會有進度,光今天下午進度就一堆了。明天回到學校他們大概都會很高興吧。」
「『他們』是誰?」
「就一堆社長啊,代聯會之類的。」我想了想:「妳們主任今天交辦我一堆事,我們學校在出發前也叫我幫忙轉達幾句話給她,瞧兩邊的樣子根本是把我當成訓導處聯絡官,這就叫越搞越誇張,更別提我還有其他任務。」
「是什麼?」
「主持人啊、動用關係找儀隊啊,喬一喬看詩朗隊能不能上台啊,這種的。」我皺眉:「原本說唱藝術社還有個段子的,這下子表演時間恐怕拖太長,我們不是音樂節目,說不定排不進去。」
「你是主持人對吧?」
「是啊,怎樣?」
「那還能上台啊?」
「我是說我們社團沒辦法上台,我都要卸任了,也該把表演交給學弟。原本設計了一段群口相聲,還可能跟演講社一起上,現在就難說了。弟兄們保證會很失望。」
「既然如此,那就強度關山啊。」她笑道:「兩邊訓導處特使,又是主持人,我看誰也拿你沒輒吧?」
「沒輒是一回事,就算不是特使我真要搶他們也只能乖乖配合。但就因為是這樣,才更要以大局為重,不能光用說唱藝術社的角度來看事情。」
「所以自己放棄機會,反而去找儀隊?」
「儀隊這個妳別敏感,」我忙道:「是大家要我幫忙的,本來我還覺得怎麼可能,結果一到學校妳們主任就找我,正事談完心情超好,竟然開放我關說時間。好啊,既然這樣就按照大家要求跟她要一個小隊表演,結果小隊表演沒確定,她倒是主動提供了禮賓任務。就這樣,我可沒去跟小渝攀關係。」
「呵呵,我又沒有這麼說。」她笑了起來:「你跟她很久沒見了吧?」
「嗯。」
「多久?」
「最後一次見面是上學期結束當天,之前答應在她們交接典禮表演,雖然我不上台,但總是要去看看。」
「儀隊交接很好玩的,你有沒有覺得很有趣?」
「其實我連進去都沒進去。」我搖頭:「本來說要去,後來很不想去就找小光代打。我只是在門口等她們結束,跟小渝講幾句話,之後就沒再見過面了。」
「那還真久。」薇想了想:「問你一件事。」
「妳說。」
「之所以不跟她見面,是因為我嗎?」
「當然啊。」
「為什麼,我又不反對你們來往?」
「我知道,這我們談過了。」我點點頭:「不是因為妳反對,而是因為心裡根本容不下她。交接典禮那天是去道別的,之前校慶的事妳知道,校慶後一直到學期末我們幾乎天天見面,當然也沒幹嘛,多半是在讀書,上學期過關就是靠她幫的忙。問題是這樣的相處越來越接近我的底線,我想她也知道,也就很有默契地在交接典禮當天道別了。」
「原來如此。」她停了半晌:「這就是你的『切割』,是不是?」
「是。」
「我的意見沒變,切割不是好事。」她停了半晌,又說:「那我還有個問題。」
「妳說。」
「你跟其他女生會這樣嗎?」
「呀,哪來什麼『其他女生』?」我臉一紅:「小箏早就分手了,或許之前還有幾句話沒說完,前天晚上也講完了,看來沉澱一個學期反而是好事。我跟娃娃又沒怎樣,她的態度很健康,再說除了今天早上還真的只有在醫院見過面。巧怡更不用說,我是昨晚才知道的,她也只是說出來而已,我們講好把情緒留在昨晚的中正紀念堂,真要說切割,其實已經算是切割完畢啦。」
「所以我一回來,你就通通不往來了,對吧?」
「我是不往來等妳回來。」
「然後我回來了,」她一笑:「那就可以往來了呀,幹嘛每次一提到就敏感?」
「老婆大人追問,總得認真交代啊。」
「晚上有飯吃啦,說得好像管很嚴一樣。」她笑了起來:「你對我認真我當然知道。今天整天都在擔心怎麼跟我交代,對不對?」
「是啊。」
「不用跟我交代呢,」她搖頭,輕聲說:「我擔心你沒辦法放手,並不是要你不要參加社團活動,而是要你先有個心理準備。社團對你來說很重要,那麼多的回憶很難說切割就切割,合辦音樂會很好,比你干涉學弟要不要選舉或者擔心未來社團發展重要得多。你要放掉的是未來的社團,而不是今天的責任。」
「我懂。」我點點頭,又說:「今天我去找一位學長請教,他也說了類似的話。」
「你在乎他的話嗎?」
「就是在乎才去找他。」
「這位學長這麼重要喔?」她一怔:「是那位希特勒嗎?」
「不是。是上屆龍吟詩社社長,名叫丁維揚。」
「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過他?」
「沒有嗎?那大概是時間不對吧。」
「什麼叫時間不對?」
「就是跟妳在一起之後,人家已經高三了,沒有發生什麼新鮮事,所以不會聊到。」
「瞭解。」她想了想,微笑著說:「這樣我瞭解了。你安心去做那些事,不用顧慮我的想法。我沒有干涉你玩社團的意思,你似乎過度解讀我昨天的話了。」
「妳的話,我都當真。」
「呵呵,真的嗎?」她嘻嘻一笑,看表情又要鬧我了:「那我問你啊,我說你要好好讀書,這件事你當真了嗎?」
「有啊,下下禮拜就考試了,我還打算下禮拜啥也不管,跟妳一起讀書呢。」
「少來,不是要辦大活動?」
「我的工作都是一截一截的,又不是我主辦,時間很有彈性。」
「那學弟的交接或者訓練戲劇社呢?」
「學弟交接還在安排,禮拜天聽聽娃娃的資訊,想清楚就可以交辦了。」我搖頭:「訓練戲劇社……嗯,是宥潔跟妳講的吧?那是要做,不過也不複雜,我開個頭教大概,剩下給學弟處理,之後再來驗收,這都很容易。」
「嗯,你還真的很有領導者架勢。」
「都要卸任了,還沒學會多丟人。」
「那主持人呢,你找演講社一起上台,是吧?」
「是啊。」
「陳巧怡嗎?」
「嗯。」
「為什麼選她?」
「有始有終吧,我們合作這麼久,最後一次兩個社長一起上台蠻有意義的。加上這次不只主持,還有很多聯繫工作要做,我出入不便,也不好一直在滅絕師太面前晃來晃去,有她幫忙比較放心。」
「這考慮很對。」薇點點頭,輕嘆一聲:「唉。」
「怎麼了?」
「沒事沒事。」她忙道:「我隨便問問,你別敏感。」
我一怔,我沒敏感什麼啊,這麼說就是心裡有事,於是問:
「薇,妳在想什麼,不要不跟我說啊。」
「唉,好吧。」她點點頭,想了片刻,這才說:「凱,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或許我也想跟你一起上個台,在像這樣的活動裡當個主持人,一起表演什麼不真的需要那麼多訓練的表演?」
「啊?」我一呆:「妳想當這個主持人啊?」
「是啊。」
「呃,我還真的沒想到耶。」我訝異地問:「薇,妳從來沒有表達過對這種事情的興趣,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呢?」
「我有興趣的是跟你一起做什麼事,」她解釋:「而且剛剛才知道你是主持人啊。誰知道你動作這麼快,馬上就安排好了。」
「妳真的有興趣嗎?」我忙道:「如果是這樣,那我趕快去跟巧怡說一聲。她會體諒的。」
「不用。」薇搖頭:「我只是提一聲,你別去跟她講。你們的合作很有道理,我只是把心裡的話說給你聽而已。」
「這不為難,真的。」我還是勸她:「我不是不考慮妳,而是根本不知道妳對這種事情會有興趣。妳條件好得很,人又大方講話又清楚,台風又好辦事又犀利,之前弄參訪團也不是沒有跟其他社團打過交道,這次活動我的發言權很大,我要找誰都沒人講話,的確是最好的上台機會。要不要考慮一下?」
「不。」她還是搖頭,語氣很堅決:「凱,你的問題就在這裡,難怪小箏妹妹總覺得你公私不分。這是表演活動,不是我們談戀愛的餘興節目,你沒跟陳巧怡講就算了,既然講了,就不該因為我又去改。我很後悔剛剛告訴你,你不要再說啦,我不想去了。」
「可是……」
「不用。」她毫不遲疑:「你別講啦,再講我就要不高興啦。」
「呃。」
我呆了呆,她的語氣好硬。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常常有這種講到一半硬生生停下來的狀況。最近薇的情緒很不穩定,想來是波折太多,我該做的是體貼她,而不是跟她說些有的沒的。
思考半晌,我點點頭,柔聲道:
「好啦,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嗯,算了吧。」
「妳別不高興了,好嗎?」
「我沒有不高興。」
「那妳笑一個。」
「不要。」
「笑一個嘛。」
「唉,又來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喔,不是傻傻的就是撒嬌。我只是覺得很可惜,失之交臂,要是你晚說一天我就會跟你一起上台了,這會是我們第一次同台表演呢。」
「唉,我懂啊。」
「本來『笨蛋大掃墓』那次是第一次的,結果你出車禍,」她又說:「這次又慢了一步。想跟你站在同一個舞台上,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困難。」
「呃,」我心裡一緊,去年小箏也說過這樣的話,只得扯點別的:「嗯,想必是人沒湊齊吧。」
「什麼意思?」
「不是說嗎,生三個,兩個女兒彈吉他,一個兒子彈keyboard,那才湊得齊啊。」
「又來說好聽的了。」她一笑,笑容裡卻帶著苦澀:「好啦,現在有兒子啦,所以我只准生女兒了對不對?」
「呃。」
「啊,對不起,」她一怔,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太快,忙道:「我不該這麼說的,對不起,你不要不高興。」
「沒事啦,妳別說對不起,是我不好。」
「你沒有不好,」她低下頭,輕聲說:「你已經對我很好很好了,凱,最近我有很多情緒,你才是辛苦了。我們不要想這麼多,好好的一天,我認真燒個飯給你吃,聊聊天,好好陪你,這樣好不好?」
「好。」
我握著她的手,心裡滿是複雜的情緒,不再接口。
於是我們繼續走,兩人一時都不說話,走過總統府、走過即將打烊的金橋,轉進衡陽路來到公園號。
傍晚時分,周遭還是那麼亮,公園號櫃檯上點著一盞小燈泡,擺滿各式白糖餅、花生餅或蔥花卷。都是剛出爐的,香氣四溢飄在濕潤的空氣中,誘惑著我們。
我跟薇對看一眼,她笑了起來,一傢伙狠勁發作每樣都買了好幾個。我們拎著一大包餅,一人一杯桂花酸梅湯,走進新公園,來到露天表演台旁坐下。
今天是四月二十日,去年的今天,社團聯展前夕,預演結束後本來要跟小箏去西門町看電影,她瞧出我在掛念薇,站在天橋上催我先走。之後接到薇的訊息去金橋,也是那天認識了大姊。
現在想想,若是當天還是去看了那場電影,說不定之後就沒有認識大姊,也就不會有震澤了。
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即使再來一次,我還是要走同樣的路。雖然過程很坎坷,卻也換來了一個兒子。不知為何,或許是自己的骨肉吧,即使這件事即將影響我一輩子,還是捨不得沒有他。
知道這個消息已經兩個禮拜了,其中一個禮拜在住院,另一個禮拜一回學校就忙得團團轉。爸爸認了馨馨當乾女兒、大姊住進薇家,烏龜買了、社團章程修了、小叮噹開始練了、阿貴貪汙解決了、演講社擂台打過了,甚至跟小箏與巧怡都把話說完了。要說這學期開學至今,反而就這兩週最忙。
或許因為忙,我很少想起自己已經是爸爸了這件事。潛意識或許還在躲避,畢竟截至目前為止尚未發生變化,我的生活,依然被社團或薇佔得滿滿地。
可是,每個獨自靜下來的時間,我都沒有辦法不想到他。
十七週了。十七週的孩子是什麼模樣呢?漂浮在大姊肚子裡,他已經多大了呢?是幾公分嗎?還是已經十幾公分了?以前看懷孕衛教影片,說是一開始還有尾巴,兩顆眼睛大大的全是黑色,看起來很像科幻片裡的火星人。什麼時候才會生呢,他長得像我嗎?還是比較像大姊,是個白皙俊俏的,小黑那樣的大帥哥呢?
這麼一想還是像大姊好了。長得漂亮很有優勢的,雖說每個人都有其魅力,內在美最重要,但是大家第一眼看到的還是外表啊。打從開始就希望小黑接社團,即使小玫在身邊,依然克制不住盯著「最漂亮的學姊」直瞧;當年在麥當勞看到薇跟琪琪,幫我跟老二顧位置的她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夕陽下的慧心、危樓裡的小渝、公車上的娃娃、站牌旁的馨馨、寒訓時的巧怡,甚至那個三八楊淑芬,與我往來越密切的,都是越漂亮的女生啊。
轉頭看看薇,她的美總是被我忽略,這就是所謂的家人嗎?如果跟她生女兒,有著她的美貌與聰慧,那又會是多麼惹人疼愛的女兒啊。想想身邊這些女孩子,忽然有種還是生兒子比較好的感覺,真要跟薇生了女兒,將來她不管遇到什麼男生,即使像小黑那麼帥又溫和,我大概一樣會吃醋到死吧。更別提遇到我這種看誰都喜歡的壞傢伙了,要是誰敢這樣對待我的女兒,哼哼,那小子絕對沒有好日子過。
唉,那我又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別人的女兒呢?想到這裡忽然一怔,轉頭問薇說:
「對了,妳爸爸不是回來了嗎?」
「是啊,昨天晚上還在馬公跟國盛叔叔喝酒呢。」她點點頭:「怎麼了?」
「還待在澎湖啊?」
「嗯,下禮拜二才到台北,住兩天就回加拿大了。」
「會跟我見面嗎?」
「如果你想。」
「嗯,我想。」
「這倒稀奇了。」她一笑:「為什麼想見他呢?」
「呃,怎麼說,總要面對吧。」我搔了搔頭:「大姊的事,我總覺得不能跟他用躲的。或許他認為有兒子不是壞事,但是畢竟會影響到妳,我去跟他負責男人什麼的,或許也是唯一能做的事了。」
「會這麼想,其實就夠了。」薇笑了起來:「我會跟他講,要是他想跟你碰頭就約約看。不過他忙得很,這次來去匆匆,大概只會心領了吧。」
「妳別說是我要約的。」
「我當然要這麼說,你想負責任很好,幹嘛隱瞞?」
「其實也不是什麼負責任,只是想讓他不要擔心,我會對妳一直好下去,不會受到這件事影響。」
「如果真是這樣,他要看的是我快不快樂,而不是聽你保證。」
「那可糟了,妳最近看起來很不快樂。」
「我沒有。」
「妳有。」
「我沒有。」薇放下手上的酸梅湯,認認真真地說:「凱,這件事情我們要好好談一下。接下來我想說一些話,你不可以打岔,也別先入為主想一堆。答應我仔細聽完,放在心裡好好想想,然後我們就不要再講這些事了,好不好?」
「呃,好。」我說,又補充:「但是如果我有想法,還是會跟妳講。」
「呵呵,當然嘛,又不是國慶文告。」她笑了起來,停了停才說:「自從澎湖回來以後,你常常一個人悶在那裡想事情,即使不算震澤的事,去太平山的時候也是這樣。我知道你一直在擔心我,畢竟剛回來那幾天我們還沒有把所有的心事都溝通完,可是我覺得,真正該處理的問題並不是你跟我,而是你自己。」
「這話怎麼說?」
「舉個例子好了,」她一笑:「昨天晚上你跟陳巧怡聊天,結果聊出了她喜歡你的事。我問你,之前你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嗎?」
「呃。」
「你有感覺,但是不肯往那裡想。為什麼?」
「因為我有妳了啊。」
「她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
「高一寒假。」
「那個時候你還不認識我。」
「是啦,」我解釋:「可是當時我也沒有感覺到啊。真正開始覺得她……有種『女孩子感』的時候,是一直到升高二暑假才開始的。」
「那時候還是沒有我啊。」
「可是我心中已經有妳了,我們有八個月之約,沒事我不會去想其他女生。」
「那梁文渝怎麼講?」
「她真的是意外跑出來的。」我忙道:「妳不在身邊,我覺得很寂寞,我承認那個時候有點沒有防備,不像今年寒假時什麼也不想,只是靜靜等妳回來,就算最後妳選擇不跟我在一起都好,反正回來再說。」
「這就是我的意思,」她輕輕地說:「你沒有防備,所以才會被影響。陳巧怡是小箏妹妹的接班人,跟你是好戰友,演講社都在看,所以你有防備,一感到危險馬上躲開。那我問你,你今天沒有防備嗎?」
「當然有,防得可嚴了。」
「所以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被侵入的空間。」她點點頭:「你記得我的話,對吧?」
「絕對不能對任何人動情。」
「是的,這是我唯一不能忍受的事,雖然這個要求很過分。」
「哪裡過分了?」
「對別人,或許不會,可是對你卻很過分。」她笑了起來:「你很瞭解你自己,當時跟馨馨說什麼『獸性』其實就是這個意思。你很敏感,對女孩子特別有興趣,你的感情很豐富,投入也很猛烈,要你心如止水就是個過分的要求。本來我只希望你舉止有節制的,意思是即使對什麼人動心,只要不要進一步發展即可。但是這次回來,當我看到沙發上睡著的你的那一瞬間,我就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緒,我要擁有你全部的感情,不要跟任何人分著用。」
「我不會的,妳放心。」
「是,我放心。」她認真地說:「你的確有做到,自己限制自己比外在的限制更有效,這我們談過。所以我說,你跟王藝嵐出去,找小箏妹妹回顧一下一整年的變化,或者聯繫梁文渝要她穿隊服給你做面子,這都不要緊。」
「但是?」
「但是我還是擔心。」
「擔心什麼?」
「過去兩週很奇妙,我們的相處因為震澤產生了一點變化。」她緩緩地說:「你的心思或許沒有一直擺在那裡,卻總是飄來飄去的,用個不大恰當的方式比喻,他就像是個突然出現、你沒有防備的女生,你偷偷喜歡上人家了,所以故意不去想,假裝沒這回事。」
「這是不一樣的事情吧?」我呆了呆:「我們在說的是對其他女生耶,這是我兒子,又是晚輩又是男生,我愛他也算『動情』嗎?」
「一般情況下當然是兩回事,」薇解釋:「你答應不打岔的,我正在講啊。沒錯,這是你兒子,不然我換個方法講好了,如果懷孕的是我,那你就不會這麼彆扭,每天大概只會擔心什麼我摔倒或者囉嗦一堆不可以亂吃不可以晚睡這種事,全心全意都是我,搞不好孩子還沒那麼重要。但震澤不一樣,你的感情透著某種……像是一堵牆的感覺,就像你對待梁文渝,有沒有感情?有;能不能跟我開誠布公?能。但是你會避開我跟她的交集,盡量不跟我討論她,如果非討論不可就切割,切割不了就取捨,說不見面就不見面好像陌生人一樣。代表我跟震澤是互斥的,為什麼互斥呢,因為是可以類比的,同性相斥。」
「所以妳是說,我對震澤跟對妳,是一樣而且互斥的感情嗎?」
「不該是,但是沒錯,的確是這樣。」
「不,妳錯了。」我搖頭,覺得薇這樣類比十分不講理:「他是兒子耶,如果妳覺得我的情緒是針對大姊,那雖然也是不對,卻還可以說是不對得有點道理。震澤是個尚未出生的男孩子,我對他當然有感情,說也奇怪連面都沒見過,一想到卻覺得疼得不得了,但這跟對妳的感情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兩回事,跟我愛我爸媽是一樣的,是不衝突的啊。」
「不,是你自己沒發現。」她搖頭:「凱,你不要一說就防禦,你要放在心裡想一想。我當然希望你用一個正常的角度去愛自己的兒子,但是,你對他的情緒,其實很直接反映在你的行為上,我知道這的確跟對其他女孩子動情是不一樣的,但是從強烈的程度、對你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對我的影響,已經完全相同了。」
「才不是。」
「從你的否認速度,就知道我是對的了。」
「所以怎樣,」我覺得莫名生氣,這是什麼話:「妳覺得我不該愛他嗎?」
「凱,不要亂講話。」她瞪我一眼:「你不認真體會我的感覺,光是說氣話有用嗎?剛剛答應我要好好想想的,震澤只是我要講的其中一個例子而已。還沒講完你就生氣,那我們還怎麼講下去?」說著又道:
「再說你憑什麼生氣?你對那麼多女孩子動情我都接受了,就算對震澤是一樣的好了我會不接受嗎?我在談的不是誰跟你有這樣的感情,而是這個感情對你的影響,從對你的影響討論對我們的影響,再來研究我們怎麼把這樣的感情化成讓彼此更緊密的感情。我還沒開始說你就打岔了,證明你的防禦心超重。你搞清楚,我在討論的是你,不是我受到了什麼影響,或者跟你鬧不愉快什麼的。」
「呃。」
「凱,你別忘了,我們之間最重要的維繫是什麼?」
「溝通與分享。」
「你剛剛的態度是溝通分享嗎?」
「嗯,不算。」
「我們之前的溝通分享,難道每次都意見一致,從來沒有意見不同的地方嗎?」
「常常有。」
「但有因為意見不同而影響彼此感情,甚至惡言相向,或者停止溝通嗎?」
「從來沒有。」
「你不再願意跟我像以前那樣,可以進行完全沒有限制的、自由自在的溝通和分享了嗎?」
「當然願意。」
「那你還沒有感覺到,震澤這件事對你的影響有多大嗎?」她嚴肅地說:「只是跟你討論你對他的感情跟對我的產生互斥,並不是要你不要對他有感情。討論這個不就為了解決問題嗎?結果你卻生氣了,為什麼生氣,因為你在防禦,防禦就是因為否認,而否認就是為了不要溝通。沒有溝通的我們算什麼?這樣你懂了沒?」
「呃,」我一怔:「可是,我真的不覺得愛他會影響愛妳啊。」
「會,而且很嚴重。」薇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阿玟的關係,你把對震澤的感情跟對我的切開處理,像是當時對小箏妹妹一樣……嗯,等等,我收回,你跟小箏妹妹之間的事還常常想問我的意見,反而是震澤,你能不跟我談就不跟我談,但又什麼都不能做,只好把情緒埋在心裡,於是我們之間就有了一個難以觸碰的點,這跟你腳踏兩條船的心態很像。所以說互斥,也影響到我了,不是說你對他跟對我的感情是一樣的。」
「這個……」我想了想,雖然覺得怪怪的,但似乎的確如此:「好吧,是有一點。」
「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皺起眉頭:「這是妳發現的,我只是覺得不要常常拿出來提比較好。對,或許大家都不怪我,但妳受到的傷害最嚴重,那我該怎麼做才好呢?想來想去也沒什麼能做的,那就只好放著,等實際要面對的時候再來討論。」
「可是,在等待的過程中,你我之間就產生距離了。」
「那我該怎麼做?」
「一樣啊,想到什麼都跟我講啊。」
「問題是我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啊,」我嘆了口氣:「又不能問爸媽,又要每天面對妳,有些時候甚至連不想都會突然被捅一刀。像前兩天吧,明明跟阿貴談他貪汙的事,結果沒事跑出來一個韓若婷懷孕,阿貴還在那邊說什麼唉呀凱子你才不會像我這麼糊塗之類的話,一聽心情就很糟。這些都是小事,當然不會想到要跟妳講,但是小事累積累積就變成了一堆情緒。或許妳也觀察出來了,可是真要我講也不知道該講什麼啊,溝通分享總得有個主題啊。」
「重點出來了,『又要面對妳』,」她忽道:「面對我,為什麼會變成讓你困擾,而不是愉快的事呢?」
「好嘛,我承認嘛,這件事我對不起妳啊。」
「我沒有覺得你對不起我啊。」
「那是妳不覺得,我可以覺得吧?」我大聲說:「薇,或許妳是受害人,所以握有決定每件事算不算對不起妳的『審核權』,但不表示我就沒有想法、沒有我自己的情緒啊。妳在醫院說妳很遺憾,因為這件事剝奪了妳跟我最重要的『第一次』,妳有沒有想過我也很遺憾呢?我也希望跟妳有一個好好的、沒有干擾的人生啊。好好在一起、好好等到可以結婚的那一天,好好去買驗孕棒,興奮地發現我們即將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這些『第一次』都不再會發生了。」我咬了咬牙:
「很多事情我都很遺憾啊,震澤都三個月了我才知道有這個孩子,我連那根驗孕棒都沒見到,從知道開始就要面對一堆責任,面對妳、面對大姊、面對馨馨、面對妳爸爸,還有面對不知情的我爸媽。一個兒子耶,我從來沒有一刻能夠坐下來感受一下那種有了自己後代的感覺,可是我真的很高興啊,不管環境有多麼困難,我還是真的很高興有一個兒子啊。」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薇,他是我的兒子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耶。妳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妳我之間不能觸碰的點,因為我真的好愛他,幾乎跟愛妳是一樣的,但是面對妳的時候卻都只有責任,我很難跟妳分享那些連我自己都還沒有時間去感受的情緒。妳很敏銳,不是妳提起來連我自己也沒有發現,他真的是一個外遇對象,我只能放在心裡疼愛,不能來跟妳講啊。」
「不要這樣,我願意跟你分擔啊。」
「這不是『分擔』,」我搖頭:「愛他是很快樂的,要也是『分享』,面對你們才有壓力,才要『分擔』。之所以不找妳分擔是因為妳本身就是壓力的來源,這段時間妳對我越好我越有壓力,畢竟不管我有多少情緒,說到底都是我活該,可是妳是無辜的,是我才該來分擔妳的壓力,而不是把壓力丟給妳。」
「我們之間,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責任歸屬呢?」她輕輕地說:「既然我們是一體的,那麼不管是來自誰的壓力,應該是一起承擔的才對。也許我有三分、你有七分,但我們應該是兩人共同承擔十分,而不是你自己承擔七分之餘還要多出個來自我的幾分,這樣加起來已經超過十分了,那些多出來的是不該存在的,你懂嗎?」
「妳說得很對,但這不是數學啊。」我搖頭:「每種壓力的解決方式是不一樣的,有些只要勇敢面對把問題解決完就結束了,像是表演或者聯考,下台考完壓力馬上消失。震澤不是啊,他會跟著我們一輩子,妳永遠不是他的媽媽,這個尷尬會存在很久很久,如果因此造成我們的距離,那又該怎麼辦呢?」
「那就面對它、解決它啊。」薇笑了起來:「凱,我懂呢,你想自己承擔起來,連傷感都不讓我傷感。可是你要知道,如果今天我不愛你,那我什麼壓力也沒有,你愛跟誰生小孩就去跟誰生小孩,跟我毫無關係啊。所以你才是我開心或者傷心的來源,這個『第三者』是你讓他變成第三者的,對我來說他就是你跟阿玟的孩子,然後我要學習愛他,但你都不跟我談,把我排除在外不讓我面對,那我根本沒辦法去認識他,沒辦法付出我的愛啊。」
「他不是妳的孩子啊。」
「一定要我生,我才可以愛他嗎?」薇輕嘆一聲:「如果是這樣,那我怎麼能相信你爸爸媽媽的話,把自己當成是他們的女兒呢?我又怎麼看待我爸爸那麼喜歡你,連八字都沒一撇就跟全世界宣布你是他的女婿了呢?我們愛一個輩份不同人是要學習的,要先定義彼此的關係,然後學著用這個關係來相處,並不只是喜歡彼此或者不得不跟彼此相處而已。我們運氣很好雙方家長都喜歡對方的兒女,但這樣的『運氣』,卻不是未來相處最重要的事。」
「那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跟我。」她認真地說:「我們相愛,我們的父母才會愛我們。我也是用這樣的態度看震澤的。好,你覺得他不是我的兒子,但你也不是我爸爸的兒子,我也不是你爸媽的女兒啊,如果他們可以愛我們,為什麼我就不能愛震澤呢?我想要去愛他,可是你不讓我愛啊。這兩天你沒過來,我跟阿玟每天都在幻想將來的事,要餵他吃什麼、要買什麼衣服給他穿、要帶他去哪裡玩,好多好多的計畫都想跟你分享。昨天你以為我去重慶南路做什麼?當然是去買育嬰的書啊,你有空陪你的夥伴談人家對你的愛慕,我還忙著幫那個笨蛋孕婦想一堆好玩的事,傷腦筋一堆困難呢。你以為我是為了阿玟嗎?錯了,我是為了震澤啊。」她頓了頓:
「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車禍嗎?忙社團嗎?不,你在躲我。你不讓我碰你的心,不跟我分享你的喜悅與苦惱,在那裡偷偷愛一個人又沒辦法面對我,你說這是不是外遇?凱,我擔心你不能放手社團也是同樣的理由,現階段社團是你的避風港,用來逃避心裡的愧咎或壓力,問題是這沒有用,唯一能夠解決問題的人只有我,我能分享也能分擔,我會一直愛著你,更會在你的『允許』下愛你的震澤。為什麼愛他需要你允許,你知道嗎?」
「因為他是我的外遇對象?」
「沒錯。」她認真地說:「你對他的愛是藏私的,你把所有的愛都佔據了,一丁點也不分給我,那我又該怎麼跟你分享、怎麼去愛他呢?我說過好多好多遍了,我愛你,所以我愛你的愛,這也是我為什麼可以跟小箏妹妹相處、甚至建立真正的交情的理由。你對她的愛從來沒有少過了,經過這段時間反而更深厚了,但你也學會了怎麼去面對你的愛,怎麼把這樣的愛變成人生的一部分,所以你可以自在地面對她跟我,而不是躲躲藏藏的。」她頓了頓:
「但是你沒有處理梁文渝,所以乾脆不跟她見面,直接否認這個人的存在,於是我就沒有辦法跟她相處了。每次提到她都必須是我force issue,幸好那些錢是我出的,否則甚至連提的資格都沒有。凱啊,你很會外遇的,我說過這是你的特質,所以早就學會了如何與你這種不斷愛上別人的性格共存,愛人是一種能力,你天生就有這樣的能力,所要學的是愛人的技巧。如果你學得會,那我們就可以一直相伴下去,不會因為任何你的愛影響到我們,更能一起愛著他們,讓每個人都能通過我們變得更美好,所以我才說這是天父喜歡的,不是嗎?」
「是。」
「該說的我都說過了。我愛你,所以我也愛著你的震澤。請你跟我分享你對他的愛,讓我知道不會有一天,當我幫你生了兩個可愛的女兒以後,你會愛她們超過愛我,或者把你的愛切成好多份,把原來完全屬於我的、那麼完整的你,變成小小一塊、破破碎碎的你了。好不好?」
「知道了。」
「我問的是好不好。」
「好嘛。」
「這個語氣才是你呢,」她輕輕笑了起來:「愛東愛西,什麼都不放手。記得,我們是一體的,你對我切割,就是對你自己切割,所以會辛苦。我不要你辛苦。」
「是,」我心裡的感覺很複雜:「薇,對不起。」
「又來對不起了。」
她微笑著說,搖了搖頭。
我們不再聊這個話題。兩人坐在露天表演台下,喝著已經不怎麼冰的酸梅湯。夏天將近,日落時間越來越晚。今天整天都很亮,日光在濕氣中反射著刺眼的朦朧,直到此刻,總算有了點稍稍的歇息。
跟薇還有很多話沒說完,剛剛的對話很強烈,兩人都覺得需要休息一下。這段時間我們難得有這麼敞開心胸的對談,不知道是否因為把話講出來了,心裡覺得輕鬆不少。我們吃著剛剛買來的白糖餅,聊著彼此學校裡發生的事。薇笑了起來,「當你的女朋友還真不簡單」,表示今天在學校,整天陸續都有人找她打聽兩校合辦音樂會的事,不是問哪些社團受到邀請就是問我是不是主持人,再不然就是傳一堆小道消息「喂,妳男朋友剛剛被主任找去了」「阿薇阿薇剛剛妳阿拿打叫儀隊總隊長去活動中心見他耶」。「要是換一個女生啊,」薇嘻嘻地說:「還跟別人生兒子咧,一見面就打耳光了吧。」
「所以妳同學都知道我們在一起啦?」
「當然嘍。」
「妳跟大家放話的,對不對?」
「才沒有,你這種大紅人的動向,我想耳根清淨都辦不到好不好?」她笑道:「我今天就在想,你根本就是當年那個黃益誠,要說有什麼差別大概只在訓導處的評價,其他都跟他差不多吧。」
「哪有,我都進來聊的,誰跟阿誠一樣只會在門口站崗啊。」
「好了不起呀,」她哈哈大笑:「對啦,總要有點進步的,人家站崗你在裡面,近水樓台先得月,難怪當時小箏妹妹被你追跑。」
「妳有句好聽的沒有?」
「不好意思了,是不是?」薇一笑:「反正接下來你會更忙,我跟你說句話,然後我們就回去啦。」
「妳說。」
「好好打完這一仗。」
「啊?」我一怔:「什麼意思?」
「是的,好好打完這一仗,不要讓自己留下遺憾。」她點點頭,認真地說:「凱,這次事情很難得。我不知道主任吃錯什麼藥,連跟成功合辦音樂會這種事都會答應。這大概是你兩年社團活動的最後一役了,我希望你明白,我是支持你的,你要認真去做、開心去做,把活動辦好,讓自己光榮退休,替這兩年的社團活動打下完美的句點。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
「不要擔心我,我會支持你的。」
「所以還是不要跟我上台?」
「嗯,不要。」她搖搖頭:「這是你的舞台,舞台上從來沒有我,也不該有我。」
「即使我也想跟妳上台?」
「你不會想的,」她還是搖頭:「社團裡的你是屬於演講社的。你好好做,我第一次見到你上台就是坐在台下,我希望最後一次還是坐在台下。不要有後顧之憂,好好跟陳巧怡把節目做好。讓我看到一個成熟的你,將來才好跟同學大搖大擺啊。」她微笑地說:
「其實,跟你在一起還真神氣呢。」
「才怪。」
「呵呵,是真的呢。」
她輕笑著說,牽起我的手,輕巧地站起身來,笑道:
「走吧,回家嘍,老婆做飯給你吃。」
「好呀。」
我也笑了,任她摟著我的手,在終於落下的夕照中,離開了逐漸暗去的露天表演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