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單口相聲
「這麼不夠義氣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四月廿三日。
又是新的一週。昨晚跟薇回家得晚,本來有點睏的,洗完澡精神又來了。兩人躺在床上聊到兩點多才睡,早上果然醒不來,賴床到將近六點半才起床,急急忙忙盥洗更衣,揹起書包出了門。
早上天氣熱,走出大門已經滿身大汗,連薇的臉上都紅噴噴地。雖然睡不夠,她的精神倒是很好,兩人決定吃點新鮮的,於是騎車去華山市場吃豆漿。
善導寺旁的華山市場裡有間豆漿店,離成功只有一個街口,豆漿很好喝,清漿濃郁鹹豆漿更好。市場本身很髒亂,進進出出都是起早買菜的老人家,空氣中除了標準的市場味道,還混著騎樓麵攤的油膩氣息。
市場裡照明不好,有幾間小吃店,多數攤位並未營業,看起來既破舊又冷清。這裡同學就多了,畢竟成功小吃街比較貴,想省錢的同學就會來這裡吃早餐。豆漿店生意不錯,櫃檯前排了七八位同學,香氣瀰漫在晨間的市場裡,跟一旁賣粥的打擂台似地爭取成功學子青睞。
薇的綠制服在一眾同學中十分顯眼,我帶著希望隊伍永遠排不完的得意,牽著她站在同學中間。早上大家都是急忙的,同學多半買了帶去學校,很少人會像我們這樣點了整整一桌,坐在擁擠油膩的市場裡慢慢吃。
這間店的鹹豆漿是一絕,蝦米、蘿蔔乾與香菜配得恰到好處,豆腐花在碗中均勻綿密簡直是薇打的latte。另外就是燒餅夾油條,燒餅厚實油條酥脆,淡淡的焦香氣與表面塗抹的甜糖水,是別的地方吃不到的奇特味道。
薇沒吃過鹹豆漿,儘管我一再推薦,還是點了甜豆漿打蛋有種買保險意味。東西上桌她就後悔啦,吃到後來根本整碗都是她喝完的。本來想再叫一碗補償我,我連忙阻止她,光把桌上的兩套燒餅加上蔥花酥餅吃完就撐死啦,再多一碗豆漿就不用吃中飯了。
吃完約莫七點半,我們走出陰暗的市場。薇表示難得早餐吃這麼飽,決定把車留給我,自己走路去學校。我皺眉問:
「喂,北一女不是七點五十分記遲到?」
「你忘了嗎?我有『黑戶』呢。」她笑著說:「把書包從圍牆扔進去,走正門假裝住校生出來買早餐就好啦。」
「說真的,妳們訓導處真的相信妳這套鬼話嗎?」
「訓導處當然騙不了,」她笑咪咪地說:「可是時間一過門口就沒教官啦,只有阿姨盯著遲到同學填表,她看到我就會放行。」
「嘿,小心夜路走多了遇到鬼。」
「你說得很對,去年在麥當勞不就遇上一個?」
她嘻嘻一笑,約好今晚不見面,要我明早騎車接她,這就揮手離去,消失在華山市場轉角。
我搔了搔頭,把車留在原地,轉身走回學校。今天記得從後門走,接近遲到時間,門口同學行色匆匆。一進校門立刻瞧見豬哥糖,一個胖子站在演辯社社辦門口,碩大無朋的身軀想認錯都難,身邊還站著關公。
兩人發現了我。豬哥糖一怔,對我揮揮手;關公似乎有點心虛,跟著也揮了揮手。
就這麼一眼,我就明白昨天娃娃說得沒錯,關公在選舉中扮演重要角色,另外既然豬哥糖這麼大剌剌出現在演辯社,表示兩股勢力已然合流。
據娃娃的說法,關公並不在乎誰當主席,重點在報復阿貴。豬哥糖這邊已經派了一個叫做霍家駒的成青社學弟出馬競選,目前跟管樂社石中倫、吉他社汪明益,還有被小黑帶進來的演辯社陳偉業殺得難分難解。四組人中石中倫、汪明益都跟小黑交好,陳偉業在關公安排下也跟小黑混得很熟,只有成青社尚未傳出風聲,看來小黑並不知道關公在裡頭扮演的角色為何。
既然碰到,我就順手幫小黑一把好啦。後門教官是賤人李,這人只賤不陰險不會壞事。當下微微一笑,往兩人走去,打招呼道:
「喂,你們兩個倒是湊成一堆啦。決定好要搓掉陳偉業還是霍家駒了嗎?」
「呃。」
關公臉一紅,心虛的模樣很好笑。豬哥糖哈哈大笑,伸出滿是長毛的手臂拍我一把:
「凱子好久不見,一開口就知道寶刀未老。怎麼樣,之前說的還算數嗎?」
「算啊,我可沒參與選舉。」
「學弟參與不算喔?」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才不管。」我哈哈一笑:「反正一個原則,欺到我家頭上來保證奉陪,倒是學弟選不上我還高興得很,省得跟你們這卦人打交道,白白帶壞了我的寶貝徒弟。」
「有趣。」豬哥糖笑道:「你這傢伙一開口不是威脅人就是損人,到底是憑什麼活到今天還沒被阿魯巴到死啊?所以你確定不管?」
「是啊,答應過你嘛,可惜我不管事事管我。」我嘖地一聲,對關公說:「喂,你找娃娃來關說。好啦,人家王大社長開口了,你要跟我聯手找阿貴麻煩,是不是?」
「呃,凱子……」關公臉更紅了,期期艾艾地說:「這話說的,一大早……」
「你少來,都嘛同班幹嘛要通過娃娃放話?」我哼了哼:「這樣,我一句話講完。我並不贊成我家學弟選代聯會,你們密謀什麼都好,就是不要跟我過不去。」說著又道:
「豬哥糖你家霍家駒人緣不好,建議你還是回去跟管樂詹整合看看,整合成功我學弟就沒位置了,那我倒是可以幫你跟他曉以大義。至於關公你嘛,身為演辯社辯論隊員,碩彥在那邊傷腦筋演辯社存亡,你該做的是想辦法擺平陳偉業跟張國鈞這兩個大牌學弟,藉機掌握八字頭學弟一起對付阿貴。你們兩個目標不同,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麼。正副主席就兩個位置,石中倫加霍家駒已經用完啦,如果陳偉業真的跑出來,豈不是逼石中倫跟汪明益整合,擺明跟音樂性社團對戰嗎?兩位勝算不大吧?」
「唉。」
豬哥糖嘆了口氣,點頭說:
「凱子我服了你。沒錯,這就是我在擔心的事。問題是你家學弟攪局,大家講好不管怎麼打就是不跟你學弟打,所以只有一個位置,而不是兩個。」
「所以打算聯合我學弟打管樂社?」我笑了起來:「豬哥糖你想唬誰?光看你跟關公這副德性,其實是打算先讓陳偉業跟我學弟整合,擺出一副說唱藝術社跟演辯社大和解的樣子讓管樂社知難而退,之後再欺負我學弟個性好讓出副主席給你家霍家駒,對吧?」
「呃,媽的。」豬哥糖難得糗糗地笑了:「你厲害,不過這也不是跟你對著幹啊。你既然不贊成學弟出來選,那要是人家最後真的讓了,不也可以解釋成你不想得罪管樂詹,所以要學弟退出嗎?」
「是啊,這計策好讚,你執行看看好了。」我笑嘻嘻地說。
「幹,酸屁啊?有什麼建議說來聽聽不行嗎?」
「建議沒有,我說不管就不管。」我冷笑一聲:「問題是你騙我,其實你是想等我學弟退出,再讓霍家駒跟石中倫整合,那陳偉業怎麼辦啊?少跟我說反正演辯社本來就選不上。」
「唉,好啦。」豬哥糖看看關公:「你跟他說吧。」
「嘖,這種話就要我說。」關公歎道:「凱子你這麼犀利,帶出來的學弟倒是呆頭呆腦的,難怪每個人都在利用他。偉業當然選不上,反正演辯社內部也不贊成,我是希望到時候阿貴出來亂,這樣學弟就會生他的氣了。」
「所以你連自己學弟也騙啊?」我一怔,笑道:「好好好,我懂了。你們利用我學弟創造管樂社危機感,之後勸退我學弟,再想辦法鼓吹阿貴逼退陳偉業,讓霍家駒跟石中倫整合。這樣整合可以成功,阿貴又變成壞人,頂多是那個吉他社的汪明益啥也沒撈到,是吧?」
「呃,嗯。」關公搔了搔頭:「吉他社那邊當然會補償人家,我們不做管樂詹也會不好意思啊。那個人多海派,他的學弟我看也差不多吧?」
「好吧,你們聰明。那就去做好了。」
「喂,凱子,你想怎樣?」
「我?」我一笑:「我沒想怎樣啊,說好不管的。我學弟你們自己去勸退,勸不退最好也別來找我。不管是什麼意思,就是連我學弟也不管,誰叫我答應豬哥糖了呢?」
「那要是別人欺負你學弟呢?」
「哈,我看就你一個會欺負我學弟吧?」我冷笑一聲:「關公啊,我的話你聽不懂嗎?那我就明講了。我在乎的是說唱藝術社,從我的角度來看我學弟不選比較好。你們機關算盡就是不放過我家,那我怎麼跟你合作呢?這是最後警告,再插手說唱藝術社的事,那我就不顧同班情誼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想跟阿貴過不去是你的事,不要把我扯進去。」說著又對豬哥糖說:
「至於你這邊嘛,你跟阿義同盟,現在又加上關公,顯然已經答應他們要幫忙清算阿貴了。這裡我倒是有個建議,你要不要聽?」
「好,請說。」
「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認真地說:「之前有選舉恩怨,既然選完了就該一笑泯恩仇啦。他們兩個跟阿貴的糾紛是演辯社內部問題,某人多行不義必自斃,真的走到最後一步,你最好讓他們自行了斷,不要插手。」
「唉。」
豬哥糖苦笑一番,拍拍我的肩膀:
「你日行一善,我放在心上想想。」
「你想想吧。」我點點頭,瞧他的模樣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心想說到這裡應該閉嘴了,對兩人笑道:「好吧,那我進去了。你們放心,我既不會插手你們的事,也不會跟任何人合謀與你們作對。有什麼要跟我學弟溝通的可以來找我,只要不衝著說唱藝術社,大家都是好朋友。」
「知道啦,」關公苦口苦面地說:「那我回頭就找你。」
「凱子你忙,」豬哥糖嘆了口氣:「改天再跟你請教。」
我一笑,轉身往二〇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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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走到教室就看到小黑跟乾弟,兩人站在走廊上,身邊是笑嘻嘻的小光。我一怔,快步上前,小光打招呼道:
「凱子早啊,今天倒是沒遲到?」
「學長早!」乾弟小黑大聲問好。
「大家早。」我點點頭,問小光說:「你們三個在商量什麼啊?」
「商量什麼?人家是來找你的,」小光一笑:「我看你還沒到,陪兩個小子聊幾句。小黑說下午已經幫我們請好公假了,動作倒是挺快,那你們聊吧,記得下午先找好地方。」說著自顧自地走進教室。
兩位學弟等他進去,彼此對望一眼,乾弟說:
「小黑你先去準備朝會,我跟學長報告。」
「呃,好。待會兒一樣在管樂社?」
「沒問題。」
「那先這樣。」小黑點頭,對我微微欠身:「學長抱歉,我去司令台準備升旗了。事情乾弟會跟您講,早上從升旗到第二節下課之前我們三個都有公假,我們在管樂社社辦聊一下。」
「嘿,你請公假也不先問我有沒有空。」我笑了起來:「去吧去吧,待會兒見。」
「是,謝謝學長。」
小黑鞠躬告退。我讓乾弟稍等,進去放書包順便跟碩彥打聲招呼。碩彥似乎有心事,皺眉說:
「知道了,你跟學弟慢聊。倒是明天我要跟你請個假,下午沒辦法去北一女。」
「怎麼啦?」
「唉,還能是什麼?當然是演辯社的事啊。」他嘆口氣:「還有黃肥、阿義跟齊雲鵬那幾個詩社學弟,你同意嗎?」
「這麼多人啊?」我呆了呆:「喂喂喂,這一來少了七八個有吧,什麼事不能練完再談嗎?」
「沒辦法,這是王藝嵐約的。」
「她幹嘛?」
「這個嘛,演辯社的事。」碩彥又嘆了口氣:「凱子你別問,這實在不能跟你講。你同不同意嘛?」
「呃……」
我腦筋直轉,連詩社社長都不到,這可是參加詩朗隊以來破天荒的第一次,看來演辯社內部的確發生重大事故,不但扯到北一辯論,甚至必須同時出動演辯社與詩社社長才能擺平。
另外,碩彥說是娃娃約的,要是跟我有關昨天她就會告訴我,看樣子顯然真的是演辯社家務事,這個面子不賣碩彥也得賣娃娃一個。當下歎道:
「好啦,同意同意。連詩社社長都不到,這要我怎麼跟恭班交代啊?」
「你本事大,找幾個代唸的混過去啦。」碩彥有點不好意思:「凱子謝了,回頭再跟你請罪。這件事嘛……等擺平之後再跟你說,反正對你無害,請放心。」
「我又不是擔心你害我。」
我苦笑一番,拿起筆記本離開。
差兩三分鐘就升旗了,我拉著乾弟往管樂社社辦走。兩人走得很快,試圖避過一會兒的升旗人潮。這是不升旗的禮節,即使有公假也不要在學校裡亂走惹人側目。當年希特勒曾一再提醒我這些「特權使用守則」,我倒是從來沒教過學弟,這叫什麼學長嘛。
氣喘吁吁抵達管樂社,由於早上要升旗,管樂社要進出拿樂器門沒鎖。乾弟掏出鑰匙又收進口袋。我默默觀察他,他臉一紅,有點心虛地說:
「學長,鑰匙是小黑給我的。」
「他跟管樂社交情這麼好啊?」
「就那個石中倫嘛,打了一把給小黑。」
「嘿。」
我暗暗佩服,學弟們越來越罩了,去年我可沒這本事。隨乾弟走進髒亂的「女巫殘骸展示館」,兩人各自找椅子坐下,見我不開口,乾弟搔了搔頭,打破沉默說:
「學長,今天請您來是有幾件事想跟學長商議。我這就說了?」
「你講。」
「一共三件事,」他坐正了一點:「最重要的一項是我們想跟學長報告阿丹跟小張兩位學長的狀態,另外就是目前學長交辦工作的進度還有一些地方想請教學長的意見。至於第三項……」他頓了頓:「是我私下想跟學長報告的,這可不能讓小黑聽,卻又要搶在他跟學長開會之前,讓學長有個心理準備。」
「嘿,跟白珛靈有關,是嗎?」
「呃,」乾弟一怔:「是。」
「他們兩個已經在一起了,是不是?」
「是。」
「上床了嗎?」
「唉……對。」
「消息來源是誰?」
「是小黑跟小彬承認的。」
「什麼時候說的?」
「昨天晚上。」乾弟唉聲嘆氣,看樣子傷透腦筋:「學長您別急著問,我一次講給您聽。禮拜六下午小黑跟白學姊約好去三貂角燈塔照相,前一天晚上白學姊跟馨馨學姊因為這件事在電話上吵了一架。馨馨學姊覺得白學姊根本只是在玩弄小黑,白學姊又什麼都不講,所以馨馨學姊就打電話給小彬,請小彬幫忙勸告小黑。畢竟……他們最近聯繫得很勤。」
「嗯,」我不置可否,原來馨馨跟小彬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然後?」
「然後小彬就打給小黑,小黑說他的確打算跟白學姊表白,反正學長您不干涉,人家沒那個意思自然會拒絕,如果白學姊接受,那大家也沒話講什麼的。學長他真的有問過您嗎?」
「有,這是事實。」我點頭:「可是你不是說他們原本要去照相什麼的嗎?」
「是,那是白學姊約的,她說她有幾件漂亮衣服,想找個會照相的幫她照沙龍照。」乾弟嘆了口氣:「那叫什麼藉口嘛,照沙龍照不會去萬年嗎,一聽就知道是在勾引我們家帥小黑,結果小黑果然就昏頭了。」
「那也不能算昏頭啦,」我想起去年小箏那兩張照片:「小黑本來就喜歡她,這種攻勢很難擋得住。然後?」
「然後他們就去啦,」乾弟歎道:「哪知道照一半就下起大雨,三貂角那個地方不知道學長去過沒,四周空空曠曠啥都沒有,下起雨來根本沒地方躲,他們又是騎車去的,照沒兩張全身濕透,只得冒雨離開。」
「那還真浪漫。」我忍不住想起前天大雨中的小箏:「然後就去白珛靈家了,是不是?」
「一開始是去草嶺隧道避雨,後來才去學姊家的。」
「所以推測他們上床了?」
「不是推測,小黑跟小彬承認了。」乾弟臉一紅,似乎正在想像那種樣子:「小黑說白學姊家人住在汐止,他們去的是學姊基隆老家,平常只有學姊一個人住在那邊。小黑待到禮拜天晚上才回來,一回來就打電話跟小彬承認了整件事。」
「唉。」
我嘆了口氣,事情還是發生了。想了半晌問:
「那他戴套子了嗎?」
「這個小彬就沒講了。」
「好吧,」我嘆了口氣:「這下可慘啦。」
「因為小光學長嗎?」
乾弟忽問。我一怔:
「喂,你幹嘛這麼說?」
「小光學長喜歡白學姊,這是公開的祕密。」
「哦?大家都知道了嗎?」
「是,」乾弟點頭:「起碼我們幾個都知道。小黑說今天下午學長要跟小光學長討論『新世代相聲創作記』,似乎考慮放棄國家劇院公演。小彬昨晚跟我聊了一下,我們覺得這件事一定會惹得小光學長大發雷霆,現在又加上小黑跟白學姊來亂,最好先跟學長商議一下,省得學長們擦槍走火。」
「好,你們想得很周延。」我稱讚了一句:「那我問你兩件事。」
「學長請說。」
「小彬今天為什麼沒出現?」
「代聯會有臨時會議,小黑沒找他。」
「瞭解。那小黑為什麼找你?」
「上禮拜學長指定我當副社長,小黑說從現在起所有社團會議我都要參加。」乾弟停了停,又說:「我知道學長在問什麼,沒錯,他想找個緩衝,雖然不知道小彬已經跟我講了,但他應該會自己跟學長承認。要是我也在,學長起碼會給他一點面子,不會當著我的面過於斥責他。這個工作只能讓我做,畢竟阿達大胖他們都是直腸子,我覺得不該讓小黑在他們面前丟臉,小彬又不在。」
「唉,想這麼多。」我搖搖頭:「學弟啊,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做學長的只能建議,有什麼好斥責的呢?你們這樣很好,遇到事情同心協力,等社團交接給你們之後務必要團結,好好把社團撐起來,知道嗎?」
「是。」
「那其他事情就等小黑來再講好了。」我搖搖頭,對他說:「講到這個,你乾姊前幾天跟我說了。這段時間還真是辛苦你啦。」
「呃,不會啦。」他臉一紅:「斌斌學姊跟學長說了什麼啊?」
「她說阿丹跟小張跟小彬過不去,你在暗中保護小彬小黑。有這件事嗎?」
「呃,有。」
「所以這就是你上次反對我修章的理由,是不是?」
「嗯,不完全是。」乾弟嘆了口氣:「學長,我可以解釋一下我的理由嗎?」
「可以啊,你說。」
「我是這麼想的,」他抬起頭,認真地說:「大家都知道學長想讓小黑當社長,問題是小黑正在選代聯會,代聯會投票日比社團交接日晚,當選人又不能兼任社長。我跟阿達擔心阿丹學長在社長選舉上拿這個當藉口反對小黑當社長,所以才想保留選舉制,不希望改成指定制。」
「阿丹反對又怎樣?」
「如果只有他,那倒是還好,」乾弟解釋:「問題是小黑跟白學姊是個變數,我們擔心要是變成指定制,到時候小光學長跳出來支持阿丹學長,那學長您就為難了。小光學長畢竟是您的好搭檔,要是連他都反對,學長您也不好堅持。」
「所以要靠選舉?」
「是。」乾弟點頭:「學長,容我說句直接的。您的領導我們都很服氣,問題是我們也快當家啦,未來社團怎麼維繫是我們這屆的事。要是您因為小光學長反對就犧牲了最好的人選,那我們還是可以通過選舉來翻盤,這麼一來壞人是我們當,學長就不為難了。現在變成指定制,只有上屆正副社長有提名權,要是學長指定了別人,我們可就沒有辦法提名小黑了。」
「唉,你幹嘛這麼累啊?」我望著他小小的身影,不禁有些心疼:「我懂了,謝謝你的體貼,我跟小光的關係的確有可能影響決策,你們該做的不是幫我收拾,而是來提醒或要求我,要我不要因為個人交情影響到你們這屆的布局。那我問你,既然有這些想法,為什麼不先跟小彬溝通好,而是在會議上爭執呢?」
「那天是學長臨時要開會的,事前我們不知道有這個議題啊。」他搔了搔頭,解釋道:「其實我們都分過工,我跟阿丹學長虛與委蛇,小彬出頭保護小黑。再說小彬個性太硬了,真跟他溝通說不定也會得到一樣的結果。不說別的,阿丹學長找他和小黑麻煩,他一副要硬幹就硬幹的模樣,事情很難轉圜。」他停了停,又說:
「另外就是小彬也不公正。他會因人廢事,我覺得這對社團來說不見得是好事。那天就是個鮮明的例子,學長突然提出討論,他的態度不是跟大家討論哪種制度比較好,而是指責大家不聽學長意見。說實話他的意見不是沒有道理,但他並沒有跟我們講道理的意思,我認為這才是問題所在。小黑跟大家都很好,未來當上社長,真有意見不同會跟我們商量。小彬就不是了,他頑固得很,又只聽小黑的,常常小黑有個想法他就馬上跑來跟我們發號施令。今天他當學長的禁衛軍,明天就是小黑的御林軍,小黑可沒有學長這麼有主見,沒幾天就會變成小圈圈啦,這是學長想要的嗎?」
「嘿。」
「所以我跟阿達才會跳出來反對學長的意見,」他嘆了口氣:「保留選舉制度,一方面可以確保小黑當選,另一方面也真的有個制衡。我們要制衡的不是小黑,是小黑特別軟的耳根子。當然這都是過去式了,今天章程已經修改,學長也特別加上了補救條款,要是後來阿丹或小光學長真的跳出來反對,請學長務必堅持原本提名,我們都會支持您的。」
「原來你發現那是補救條款啊?」我一笑,這孩子真是聰明絕頂:「這樣吧,你別嘆氣,聽我說句話。」
「是?」
「你們真的想太多啦。」我溫言道:「選舉制度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你們喜歡誰當社長,畢竟未來是你們在當家。小光阿丹都是我的問題,壞人不用你們這些學弟來當。屬意小黑的理由是他比較溫和,未來不會得罪人,並不表示我特別偏心他。」我心裡浮起月光和狗的大家:
「乾弟,在團體裡每個人都有特殊的角色,這些角色是基於成員們的特性自然形成的,並不是先有這些角色,再找符合特性的演員來擔任。既然小彬性子直,你們就要善用他的直,而不是防範他或圍堵他。小黑耳根軟也是一樣,耳根軟有耳根軟的好處,人家又不只是對小彬耳根軟,你們也可以跟他咬耳朵啊。教你一個原則,遇到難以啟齒的狀況,最好的方法就是大白話挑明講,很多話一講出來就見光死,事情反而好推動。」我停了停:
「另外就是跟我相處。沒錯我很獨裁,卻不是不聽你們意見,你們有意見要說出來。一個多月後就要交接了,未來我不會管社團的事,今天的我算是個輔助角色,你們不要把我當成……師父,頂多視我為一個哥哥就好。我的經驗比你們多,卻不代表我都是對的,再說就算我對你們也不一定會聽呀,你在家都聽哥哥的話嗎?」
「呃,我是獨子。」
「哈,我也是,」我笑了起來:「所以嘍,我們誰也不會當弟弟,那就隨便亂當好了。我就說到這裡,你們好好幹,困難的事交給學長,這是個講相聲的社團,講究的是紮實的基本功和愉快的心情,不要傷太多無聊腦筋。知道嗎?」
「是。」
「那還有什麼要跟我講的?」
「有,也是關於小黑跟白學姊。」
「你說。」
「學長,這話不好講,我就直說了。」他停了半晌,像是在決定這句話要怎麼講:「我覺得白學姊是個亂源。未來她跟小黑的關係,恐怕會嚴重影響兩社接下來的合作,甚至會導致說唱藝術社的內部糾紛。」
「哦?怎麼說?」
「其實現在已經影響了,」乾弟歎道:「光看阿丹跟小光兩個學長就知道,阿丹學長因為她開始興風作浪,小光學長也因為她拚命找小黑麻煩。我就不信白學姊不知道兩個學長都喜歡她。」
「我也不信。」我點點頭:「但這是個人問題,不代表白珛靈在挑撥什麼。喜歡就喜歡,阿丹可以喜歡她而不興風作浪,小光說是找小黑麻煩,卻也沒有特別做什麼啊。」
「是嗎?」乾弟不以為然:「學長您不知道,這段時間阿丹學長一直在暗算小彬跟小黑,他覺得我想搶社長跟兩人不和,所以什麼事情都跟我商量。您知道之前他想跟白學姊一起上台的事嗎?」
「知道啊。白珛靈提過,我拒絕了。」
「那您知道這是白學姊建議阿丹學長的嗎?」
「也知道。」我點點頭:「當然,她說那是阿丹的主意,但我不相信。」
「學長為什麼不信?」
「因為阿丹的態度,」我解釋:「阿丹不是不識大體的人,若非因為迷戀白珛靈,不會幹這麼多蠢事。白珛靈根本不喜歡他,之前跟我講一堆什麼我的光芒壓制阿丹之類的話,當時聽得很有道理,回去想想卻覺得不是這麼回事。所以我覺得根本是她想跟阿丹上台,至於理由是什麼,至今我還沒想明白。」
「那您知道,她也跟小光學長提說要一起上台嗎?」
「哦?那是她提的?」
「是的,是她提的。」乾弟認真地說:「這是她告訴小黑的,她說她發現小光學長喜歡她,可是她喜歡小黑,所以想拿這件事補償小光學長。小黑還吃醋了一下。」
我不語,暗暗想著這中間的關竅。乾弟又說:
「學長您想想,白學姊這麼聰明,當然知道自己說什麼大家都會買單。問題是聖心又不是演講社,跟我們沒那麼大的交情,提這種建議十分失禮,難道不是仗著自己漂亮胡來嗎?」說著不禁大聲了點:「說真的,這些小動作我還真看不順眼。小黑有個景美弦樂社的女朋友,小光學長跟巧怡學姊在一起,阿丹學長跟小雪學姊交情那麼好,她通通知道,搞這些動作不是狐狸精是什麼?沒錯,大家看她漂亮自己流口水,但她就不能保持距離嗎?今天跟張三說要上台明天又跟李四建議一起表演,我看根本是在玩弄大家,是不是真的喜歡小黑都很可疑。」
「都上床了,喜歡小黑總不是騙人的吧?」
「要是她是個好女生,或許,」乾弟依舊搖頭:「要是個狐狸精就難說了。我們聽說過白學姊的背景,但那是她自己說的,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覺得這個女的問題很多,不然為什麼連馨馨學姊也生氣了?」
「嗯,這麼說也有道理。」
「所以小彬的意見才重要,」乾弟歎道:「小黑跟他最好,這些話只有小彬講他才聽得進去。我希望學長幫忙一件事,說不定有機會平衡一下,讓小黑不要越陷越深。」
「現在這種狀況,想要不越陷越深只怕很難。」我嘆了口氣:「你說。」
「把小黑小彬派去北一女演講社或戲劇社,從代理人戰爭的任務中抽身。」他望著我:「要是學長同意,我看代理人戰爭也別打了。學長出頭當壞人喊停,聖心跟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等我們接手社團,我保證幫說唱藝術社找出更好的合作單位,明年今天一定幹掉基隆女中拿省賽冠軍。學長覺得呢?」
我一怔,心裡大聲叫好。好個學弟,想事情又快又犀利,竟然有種對我提出這麼大膽的建議,當場就想好好稱讚他幾句,直接同意他的作法。
然而,真要這麼做,除非讓小光以個人名義陪白珛靈上台,否則他保證一聽就翻臉。已經要跟他溝通實驗劇展的事了,要是再加上這一項,那就真的難以收拾啦。
又是小光。我暗暗嘆氣,每個問題最終都得面對他。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自己幹嘛總是順著這個傢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個人都知道我遇到小光會轉彎,學弟知道、學長知道、巧怡知道、小箏知道,六七晚會時連小光自己都知道。作為搭檔他是沒話講的,但身為社長,他的存在,的確是個讓人傷透腦筋的問題。
小光的江湖地位來自他的本事。問題是,除了表演能力強,他的參與或貢獻遠小於他在社團裡的地位。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買他的單呢?難道真的是被我寵出來的嗎?
回想這兩年,小光在說唱藝術社的角色非常特殊。想上哪個表演就上哪個表演,不想當幹部就不當幹部;有表演機會從不放過,演講社的事說不管就不管。高一寒訓因為要出國就不參加、公演三社全員投入就他一個愛來不來;段子都是我寫的、練習都是我盯的,他只負責表演,內容還要他喜歡,否則就得換一段。
沒錯,他對我很好,從演講社社徽到小箏想跟我上台的安排,只要我有困難,無論出錢出力都是一句話。但那是跟我的交情,而這個交情,卻必須建立在我是個好搭檔的前提上。換句話說,只要我「都不練功」「默契差了」,那就馬上翻臉,又臨場抽考又小狗尿尿的給我壓力。回想公演當天,或許我心裡有事,但他連問都不問就安排了魏老師跟我講「繞口令」。這是魏老師啊,講的是喇嘛打啞巴耶,要是講不好怎麼辦,下面那麼多人,演辯社管樂社北一女儀隊加上滅絕師太,我的面子要往哪兒擺啊?
跟他相處,我必須是捧哏的。就像「好」一樣,他不斷出題考我,我不斷接招,他不完結我不能停,到頭來註定還是我輸。我沒有不練功的權力,然而練得再好還是得順著他,人前人後小心翼翼照顧他的面子,「小光才是社團第一人」「還好你是跟我練,換成小光就死得難看了」什麼的。
像這次寒訓,兩人各練一段單口,傅老師指定我們用「測字」與「打啞謎」,他連客氣都不客氣一下就選了笑點較多的「打啞謎」,把帶著陰森氣氛、說書也似的「測字」留給我。兩個段子原本都是對口段子,不用說修改成單口段子是我的工作,還得先修他的讓他有時間練。「打啞謎」明明有那麼多各省方言要學,他老人家也只是一句「練到那裡你示範給我聽」就分配了工作。
不知有意無意,兩段單口示範,不出意外果然是我先上台。第一天由我表演比較吃功夫笑點又少的「測字」,隔天由他熱鬧有趣的「打啞謎」壓軸。這是我們第一次跟演講社、民俗技藝社合辦寒訓,當著滿坑滿谷的學弟妹,就算面子吧,也得替我這個社長留一個呀。
很多時候我都有種我不是搭檔,而是配角的感覺。每個段子我都是愚角,他從不選擇任何「智捧愚逗」的段子,說是三分逗七分捧,其實根本是我拚命裝包袱讓他抖。公演時想讓馨馨斌斌用「電梯風波」壓軸,我得拿我自己、馨馨、阿芝與向瑞陵四大強棒讓他上三段來換;成果展他跟巧怡講「反正話電視與我特別版」甚至連通知都不通知我一聲。沒錯他實力很強,但我也沒有弱到哪裡去,社團課上兩人捧逗互換示範過幾百遍,結果上台還是他逗我捧,我是永遠的愚角,連「天安門傳奇」都不肯讓我一讓。
然後,聖誕節在月光和狗,他說「我覺得我們兩個好像越來越遠了」。
然後,從馨馨到小黑,每個人都知道只要實驗劇展不辦,他就會跟我翻臉。
翻什麼臉,我不禁想,不辦怎麼樣,為什麼非辦不可?上禮拜演講社打擂台他又不是沒去看,那種程度的表演打敗戲劇社有餘,去國家劇院可遠遠不足。看不出這點是他眼界不到,到時候出醜丟臉的是誰,是他嗎?當然不是,劇本是凱子寫的,劇展失敗當然不是人家小光演得不好,而是凱子的劇本沒水準。屆時被學弟「看穿實力」的是我,他一樣神氣兮兮,弄不好還揶揄我兩句。就跟「念李白」一樣,輸在詩稿而不是詩朗隊,這種失職總隊長當一次就夠了。
回到「代理人戰爭」,我當然有權力放棄。段子是我寫的、代理人是我找的,連計畫都是我想的,小光是會扯鈴喔,憑什麼硬要跟白珛靈上台?跟每次都一樣,出去贏了是他本事,輸了是我段子爛,榮耀歸於個人,麻煩丟給社團。什麼叫「代理人」,親自出馬是要代理誰呢?
我才不要考慮這麼多。白珛靈是狐狸精也好,他們談四角戀愛也罷,這是我的權限,我說不做就不做,既然不做那就不干我事了,白珛靈想找誰上台都可以,我頂多不干涉,不必把這個本來就不見得打得贏基女的小社團當一回事。
於是,我一笑,拍了拍乾弟的肩膀:
「你說得對極了。那就這麼辦,包在學長身上,待會兒我找小黑溝通。」
「呃,學長,」他呆了呆:「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你講得有道理嘛。」我笑道:「作法可以詳談,你的原則我很欣賞。沒錯,表演就表演,不要牽扯那麼多,既然白珛靈不專心當代理人,那麼我們就不找她『代理』了。社團規定出去表演要社長同意,那我同意就是,白珛靈想找誰就找誰,只有小黑不准去。反正他們都上床了,大概也不介意沒有一起表演了吧?」
「要是小光學長生氣了呢?」
「那就讓他生氣啊,」我搖頭:「學弟你想想,他要的是什麼?是把『代理人戰爭』打贏,還是跟白珛靈上台?」
「呃,是上台。」
「那不就結了,都讓他上了還氣什麼?」我冷笑一聲:「如果這樣還生氣,那他就去氣呀,我們都要交接啦,他氣不氣對你們有什麼影響?尊重學長也得有個限度,當年他自己尊重過學長嗎?」我停了停,覺得似乎講多了,於是說:
「這件事就這麼決定,好歹目前我還是社長,壞人讓我來當。接下來就照你建議,撤回小黑小彬,讓民俗技藝社自己上台。說句權謀的話,她們是我們訓練的,就算名義上不合作,贏了還是我們徒弟,輸了反而好撇清。或許小黑很難跟白珛靈交代,不過你也說了,亂源狐狸精,事情是我決定的,白珛靈有啥意見叫她衝著我來,剩下就讓他們自己談戀愛,省得小黑總是顧慮社團立場。」
「呃,學長,你是疼小黑才這麼做的,是不是?」
「不,我是疼你。」我拍了他一把:「你的建議很好,卻會惹起軒然大波。我平常管得嚴,正好藉白珛靈找小光上台的事當藉口,就當成我火大了不合作好了,你甚至還可以演一齣要學長以大局為重的戲給大家看,我裝個樣子罵你一頓,事情就搞定了。」
「那不是太委屈學長了?」
「我是『哥哥』呢,哪裡委屈了?」
我哈哈一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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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再多聊,撿一些最近社團的八卦說了幾分鐘。升旗結束小黑回來了,帶著微笑走進管樂社辦,乾乾淨淨的俊俏模樣,不禁讓我想起白珛靈那美得不真實的臉蛋。
乾弟正要開口,我搶在前頭,對正要向我們打招呼的小黑說:
「小黑,問你一個問題。」
「是?」小黑一怔:「學長請說。」
「你跟白珛靈上床了,是不是?」
小黑臉倏地紅了,站在原地一時沒作聲。我追問:
「講話啊,是不是?」
「呃,是。」
「昨天的事?」
「嗯……對。」
「所以人家有迷信也不顧了?」
「這……」小黑有點手忙腳亂,卻馬上穩定下來,對我說:「學長,我跟她問過,她說沒關係。」
「好啊,她說沒關係就沒關係,又不是我有迷信。」我嘿嘿一笑:「那我問你幾件事,你直接回答我,不准逃避話題,也不要囉囉嗦嗦的。」
「是。」
「戴套子了嗎?」
「呃,有。」
「套子是你準備的嗎?」
「呃,不是。」
「所以是她預先準備好的嘍?」
「這個……」小黑一呆,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耶,學長……」
「你要問我怎麼知道的,是嗎?」我笑道:「你以為白珛靈都不會跟別人講啊?」
「是……馨馨學姊告訴學長的?」
「人家是八卦小馨,也是我乾妹。」這兩句話既沒承認也沒否認,算是幫乾弟遮掩過去,又說:「我問的是保險套。準備得這麼周詳,你覺得是不是事先準備的?」
「呃。」
「人家是第一次嗎?」
「呃。」
小黑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我皺眉觀察,忽然發現有點不對,追問道:
「所以不是第一次了,對不對?」
「唉,」小黑輕嘆一聲:「對。」
「你自己也不是吧?」
「嗯,不是。」
「你的第一次是跟誰,景美弦樂社社長?」
「唉。」
「當時她也是第一次嗎?」
「是。」
「她叫什麼名字?」
「呃,學長問這個是要……」
「什麼名字啦?」
「她……」小黑遲疑半晌:「她叫周幼雯。幼童的幼,雨文雯。」
「好,周幼雯。」我毫不放鬆:「那你打算怎麼跟她交代?還是說,有了白珛靈,你就打算把周幼雯甩了?」
「呃,我還沒想清楚該怎麼辦。」
「那我幫你想。」我嚴肅了起來:「從現在起,你正式卸任代理人戰爭聯絡人工作,專心處理對演講社公關以及樂聲揚準備事宜。演講社搭配阿達軍閥的人選出來沒?」
「出來了,是饒佳欣同學。」
「這是誰的主意?」
「馨馨學姊。」
「你知道佳欣已經被內定是演講社副社長了嗎?」
「我知道。」
「那就好好跟人家合作,認真維繫兩社關係,盯緊阿達軍閥。你只負責聯繫公關,實際訓練工作派一個人做。乾弟行不行?」
「呃,」小黑轉頭看看乾弟,乾弟一笑點頭。小黑忙道:「行。」
「另外就是戲劇社,不是要我去訓練嗎?跟巧怡確認沒?」
「這個要跟學長報告一下,」他終於找到說話的餘地了,忙道:「我問過庭安,她說不用跟巧怡學姊報告,她自己可以作主,說是會跟戲劇社敲好時間再通過我回報。戲劇社公演在六月,目前沒那麼急,倒是程嘉笙想約學長見面,問學長是不是可以在明天下午練完詩歌朗誦後過去她們班找她一下?」
「好,我知道了。」我點點頭,庭安已經開始上手了,小笙不知道有什麼事:「小笙有沒有說找我幹嘛?」
「有。她說她要接任戲劇社社長,想跟學長請教怎麼當社長,以及學長跟北一女訓導處打交道的心得。另外她也想跟學長拿國家劇院聯絡窗口的資料,說不定未來用得上。」
「就這樣?」
「好像也想聊點私事,不過我就沒問下去了。」
「好,那你回覆她我會去,請她明天放學後留在班上等我。」
「是。」
我點點頭,看了看乾弟。乾弟心領神會,起身說:
「學長,小黑,剩下的你們自己聊。我先回去上課。」
「咦?」小黑一怔:「不是說好跟學長一起報告的嗎?」
「這個嘛,你報告就好,剛剛已經被學長唸一頓啦。」乾弟搔了搔頭:「學長等一下會交代一些跟民俗技藝社有關的事,需要幫忙就跟我講,事情不好搞自己要小心。」說著站起身來,認認真真鞠了個躬,對我說:
「學長,謝謝您今天的指教,我會努力完成您的期待。那我就先走了?」
「嗯,你走吧。」
我點點頭,望著聰明乖巧的他走出社辦,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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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來只剩我跟小黑了。被我搶白一番,他有點侷促,坐在原地默不出聲。我拍拍他的肩膀:
「小黑?」
「是?」
「放輕鬆點。」我一笑:「剛剛乾弟在,我必須擺出這種態度,並不是對白珛靈的事有什麼意見。這件事馨馨知道,換句話說沒過幾天全社都會知道了,搞不好還會傳遍演講社。你曉得我為什麼要這樣問你嗎?」
「呃,學長是希望把話說破,以後對乾弟他們就不尷尬了?」
「沒錯,那他們也就會看狀況在演講社幫你美言幾句,省得影響你的威信。」我點點頭:「你跟白珛靈的事,說實話並不意外。學長有幾件事情想知道,你願意講就講,不願講也不勉強。」
「是,學長請問。」
「事情發生到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有點後悔了?」
「咦?」他一怔,眼睛睜得好大:「學長……你怎麼知道?」
「你的表情告訴我的。」我輕嘆一聲,又問:「她的第一次是給誰的?」
「我不知道。」他嘆了口氣,停了半晌又說:「不過學長放心,既不是阿丹學長,也不是小光學長。」
「嘿,你還真的知道我在問什麼。」我笑了起來,小黑真是太聰明了:「這麼一來事情還有轉圜餘地。那你打算跟她繼續下去,還是回去找那個周幼雯呢?」
「我……還沒想清楚。」
「不是後悔了嗎?」
「可是……」
「捨不得,是不是?」我笑著說:「那學長提供一點方向協助你思考好了。白珛靈很漂亮,大家都被她迷倒了,然而你一跟她上床馬上就覺得後悔,代表脫了衣服的她一定跟原本的模樣有點不同。你去思考一下其中的差別在哪裡,就會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跟她繼續下去了。」
「問題是,」小黑皺眉:「我想了整個晚上,卻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說著抬起頭,認真地說:「學長,你是唯一發現我在後悔的人,代表你有某種我看不到的觀察,可以請你跟我說嗎?」
「別懶惰。」我搖頭:「別說我的觀察不一定對,就算不對你問我也會講,但你還是先想一想。不然我問你,上床後的她,沒有那麼漂亮了嗎?」
「不會,還是很漂亮。」
「那就是在做愛的過程中,有什麼舉止動作讓你倒胃口了嗎?」
「嗯,好像也沒有。」
「沒有就沒有,幹嘛說『好像』?」
「我說不上來,」他想了片刻:「頂多只是主動了些,沒有那麼……那麼……」
「神祕了,是嗎?」
「呃,對。」
「神祕感本來就是因為瞭解不夠產生的,你又不是沒談過戀愛,難道還會不懂嗎?」我笑了起來,問道:「這樣,再問你一個問題。過去幾個月你們經常獨處,但小彬阿丹他們也常跟她見面,換句話說,無論你或她,一定有人設法支開了其他說唱藝術社的夥伴,你們才有獨處時間。是你這麼做的,還是她?」
「是她。」
「每次都是她嗎?」
「應該是。」小黑忙道:「小彬不贊成我跟她走太近,總是盯著我。小光阿丹都是學長,我叫不動他們,想『支開』也沒辦法。」
「所以你是事後才發現,其實都是她主動接近你的,是不是?」
「唉,是啊。」
「所以人家早就對你有意思了,卻一直跟你欲擒故縱,把你迷得神魂顛倒,讓你自己送上門來。」我搖搖頭,又說:「所以你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後悔嗎?」
「因為她對學長們也是這樣,是嗎?」
「這不是我要說的,」我搖頭:「不過的確是這樣。問題是她為什麼要做這些無謂的事?」
「這就是我不瞭解的,」小黑迷惘地說:「禮拜六我們……那樣了,可是直到離開之前她都沒有跟我承諾什麼,甚至連幾句我愛你之類的話都不說。其實也不是沒說,但說的都是一堆模糊不清的,什麼『這是很重要的一次』這種,現在想想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跟我在一起,可是……她又已經給了我。」
「這不是你後悔的理由。」我依然搖頭:「再想。」
「我實在想不出來了。」
「怎麼會呢,這很簡單啊,就是她跟你想像的樣子不一樣而已。」我一笑:「剛剛已經提到了,神祕感,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白珛靈美得很有仙氣,背後又有那種神奇故事,跟她不熟的人自然會覺得這個人簡直是天仙下凡。這是你心裡的感覺,是美化後的形象,加上她總是一副孤芳自賞的模樣,你能瞭解的其實很有限。」我停了停:
「之後就是淋了雨的下午,你們躲在隧道避雨,她的頭髮濕了,不再飄逸虛幻;她的衣服濕了,胸罩透出來被你偷看。然後她邀請你去她家,那是個女孩子的家,有馬桶有垃圾桶的,既不是伊甸園也不是廣寒宮。然後她脫光了,內褲顏色你滿意嗎?分泌物的氣味跟你想像中一樣嗎?叫床的聲音跟她平常的輕柔婉約是不是落差很大?裸體的她身材是讓你驚嘆,還是跟A片上的日本女優差不多?或許一開始你很興奮,但是做完之後呢,一團亂的床單與掉在床邊的濕衣服,加上那個預謀好的、用過的保險套?換成我是你,保險套拿出來的瞬間我就開始後悔了。」
小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咬著下唇。
「二十二歲前不得近男色?」我冷笑:「脫衣服前你帶著多大的心理壓力?事後發現不但她不在乎,甚至第一次還不是你的,你的感覺好得起來嗎?看這邊。」說著走到「女巫殘骸展示架」,翻動一件件積了灰的各校制服:
「這件是處女、這件也是,還有這件,綠白黃什麼顏色都有,這麼多女校學姊把第一次給了我們帥氣的管樂社學長,偏偏就是天仙下凡又不得近男色的白珛靈把處女給了別人。我問你,當你發現自己不是她第一個男人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之前花了那麼多時間替她擔憂,到頭來都是被騙了?」
「呃,是有一點。」
「如果這是你的回答,那你當然會覺得後悔。」我正色道:「小黑,你要搞清楚,愛一個人就是愛她這個人,而不是愛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什麼美貌身材的,更別說這種落後的處女情結。白珛靈那麼漂亮,你知道為什麼我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不知道。」
「因為我不認識她,不瞭解她,對我來說她只是一張臉,跟言情小說封面沒有兩樣。」我認真地說:「她的美貌掩蓋了她的真實形象,所以我沒感覺。我愛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每個女孩子都有她迷人的一面,或爽朗或甜美、或冷傲或清純,我喜歡的是這些獨一無二的特質,加上與對方互動的過程,每個歡喜或傷感的相處,一天天累積一樣樣體會,這才知道自己愛上了人家。所以無論對方做什麼,都不會讓我覺得有這麼大的落差。」說著一笑:
「好啦,長相當然還是很重要的,學長也很挑呀,但我愛上的都是那個人本身,不是因為美貌產生的幻想。你在追求的是一個完美的白珛靈,這個人並不存在,她只是聖心商工民俗技藝社的白珛靈學姊,所以一上床立刻破滅,早知如此還不如不要跟她上床,不但從此失去了心目中的白珛靈,同時也對不起一路走來的周幼雯,因此你才後悔。」
小黑張口結舌,怔怔地望著我。
「事已至此,那也沒辦法啦。」我嘆了口氣:「說句難聽的,就算賺到一個一夜情好啦,反正人家那麼漂亮,你也不算吃了什麼虧。是面對的時候了,今後你打算如何跟她相處?」
「呃,我不知道。」
「男孩子敢做要敢當,不知道像話嗎?」我哼了哼:「在一起?不在一起?在一起就把話說清楚,不想在一起也把話說清楚。至於那個周幼雯嘛,那就不是學長能建議的了,但你要好好補償人家,不能因為白珛靈就翻臉不認人。」
「我跟幼雯……」
「你等等,我不要聽。」我阻止了他:「小黑,你不是這種人,不要跟我講一堆什麼原本已經有問題之類的話。你現在很亂,對不起的對象也不是我,毋須跟我解釋,你要面對的是你自己。」
「呃,是。」
「所以還是放棄不了,是嗎?」
「嗯。」
「那就去試試看,說不定白珛靈只是一時心亂,並沒有玩弄你的意思。」我說:「但是,你們的關係會讓社團陷入混亂,小光阿丹對你的態度也會影響未來你在社團的威信。因此,我決定停止代理人戰爭,讓民俗技藝社自己決定要不要打省賽,打贏打輸都跟說唱藝術社無關。」我停了停:
「另外,白珛靈說想跟小光上台,你知道這件事嗎?」
「呃,不知道。」
「你小心點吧,這女的心機很重。」我哼了哼:「我會讓小光決定要不要上台,即使要上也是以他自己的名義。以上是我的決定,你有沒有意見?」
「這個……」他低下頭:「是我對不起大家,我覺得很愧咎。」
「那你跟乾弟說好了,他剛剛出面反對,被我罵了一頓。」
「呃,知道了。」
「另外關於周幼雯,你要給她個交代。」我再次提出這個問題:「不可以腳踏兩條船,最糟糕的男生才會做這種事。不能放棄白珛靈就要跟周幼雯承認,要是人家女生捨不得你,那就求人家原諒,從此不要見白珛靈的面。講句難聽的,這種錯誤學長犯過,我知道這有多糟糕,你比我正直,不可以變成像學長這麼糟糕的人。」
「是。」他點點頭:「謝謝學長教誨,你教我很多東西,一點也不糟糕。」
「糟糕與否要對方判斷,」我嘆了口氣,低聲道:「最可怕的是,當我們自己都覺得糟糕,結果對方卻還是對我們那麼好,什麼都幫我們想,什麼都不介意,那就真的難以挽回了。」
「為什麼?」
「因為對方不介意。這麼一來,就沒有人可以原諒我們了。」
我輕輕地說。小黑聞言一怔,低下了頭,眼眶瞬間紅了。
我心中一軟,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本來想說什麼的,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只能拍著他,試圖給他鼓勵。
小黑默不作聲,任我拍著他。咬著下唇,臉上滿是難以言喻的神情。壓抑的情緒翻滾在雪白的面龐上,輕微的呼吸聲,在制服起伏間更加清晰。
就在這個瞬間,我心裡忽然浮起了一句話。
「學弟,不要忍耐。」
這話一說,他終於忍耐不住,一滴忍著不讓我看到的眼淚,無聲滑落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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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樂社社辦安安靜靜地,外頭是暑氣蒸騰的豔陽。陽光從窗口照進來,點亮著空氣中的灰塵。
我跟小黑沉默許久,他擦掉眼淚,低聲說:
「學長,謝謝你。」
我搖搖頭,微笑著問:
「好點沒?」
「嗯。」
「好,拿得起放得下,才有個領導人樣子。」我點點頭:「那我們不談這件事了。很多事情還要決定,你不要一直陷在情緒裡。來,不是有問題要跟我討論嗎?」
「喔,唉,好。」他打起精神,整理整理思緒,這才說:「今天本來是想跟學長討論阿丹小張他們的,後來升旗我想了一下,其實這沒什麼好討論的,我自己處理就好。」
「哦?」我一怔:「你原本要討論的是什麼?」
「就兩個學長為了搞我,弄了一堆事情而已。」
「像是那個盜刻訓育組印章?」
「呃,學長知道了啊?」他呆了呆,嘆了口氣:「是啊,這件事小彬吃了悶虧,不過我已經幫他擺平了,學長不用擔心。」
「怎麼個悶虧?」
「就阿丹學長去刻章,小彬要去訓育組請外出,阿丹學長就幫他蓋假章,之後又不認帳。」
「喂,等等,你說清楚來。」
「呃,好。」小黑整理一下:「簡單來說就是小彬跟軍閥有事要外出,小彬先去請示阿丹學長,學長不讓我們自己去訓導處,說要通過他請公假,結果就搞了一張外出單給小彬。」他恨恨地說:「小彬跟軍閥出校後碰到演辯社林文雄學長,林學長一副早就知道他們用的是假外出單的模樣,跟小彬危言聳聽什麼要拿到代聯會上去講,看我們說唱藝術社怎麼交代,硬是把那張外出單沒收,後來還是通過關永慶學長才拿回來的。」
「所以你說的『擺平』,是靠關公拿回外出單,是不是?」
「是。」
「嘿。」我冷笑一聲,關公這樣搞我,看我怎麼收拾他:「小黑,這哪叫擺平?外出是既成事實,門口都有登記,演辯社那邊一樣可以影印留證據。我問你,小彬跟軍閥外出幹什麼?」
「嗯,這個……」小黑遲疑了一下:「學長,這件事我可以先保密一下嗎?」
「為什麼?」
「請學長相信我,他們有非常充足的理由,日後學長自然會知道,而且絕對不會反對。」他忍不住微笑起來:「這件事對所有人來說都沒有傷害,是個非常有趣的活動,保證學長知道後會哈哈大笑,說不定還會大大稱讚小彬他們幾句。問題是不能先跟學長講,不然就不有趣了。」
「跟社團有關嗎?」
「呃,說有關當然是有關,但是真的不能多講啦,」他忙道:「學長你反應太快了,我再講兩句你保證猜到,要是被他們發現我說溜嘴就完蛋啦,拜託學長別繼續問下去了。」
「呵呵,好吧。」我笑了起來:「這麼神祕,八成是一些很胡搞的事。跟我的生日沒關吧?」
「呃,有點關,不過不是學長生日宴這種的。」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們因為我個人的事擅用社團資源。」我提醒一聲,又問:「好,回到盜刻印章。小彬拿到外出單的時候不知道是假的?」
「不知道。」
「你們還真的很乖,我不是在寒訓前就宣布你們可以自己去請公假了嗎?」
「我們還沒接任,大家覺得要請公假或外出還是先請示學長再去訓導處辦比較好。只是這件事因為跟學長有關,所以才改去找阿丹學長報備。」他哼了哼:「阿丹學長當天就把公假單交給了小彬,證明這件事是處心積慮要害他,不是當場想到的。」
「事後小彬有沒有去找阿丹對質?」
「有,小彬找我一起去。」小黑點頭:「阿丹學長賴得乾乾淨淨,說不知道這件事,那天給我們的是空白外出單,他根本沒去訓導處,哪來的章什麼的。」
「嘿嘿。然後?」
「然後我們就決定了,以後對訓導處完全完全自己來,再也不要跟他講。」小黑臉色不善,想來找阿丹時應該受了不少氣:「後來找關永慶學長,他說包在他身上,就幫我們從林文雄學長那邊要回假外出單了。」
「你跟關公倒是很熟?」
「是啊,他幫我很多忙。」小黑點點頭,停了片刻,忽道:「學長,你是不是要跟我說,他是笑面虎,表面上對我很好,其實根本是在利用我,我不該信任他?」
「哦,你發現啦?」
「嗯。」小黑望著我,認真地說:「學長,我沒那麼笨。關永慶學長看起來很照顧我,其實他別有企圖。」
「你知道他的企圖是什麼嗎?」
「不完全知道,」小黑搖頭:「不過可以猜個大概。他要爭取演辯社社員以便孤立胡財貴學長,進而利用胡財貴學長貪汙的事群起攻之,報復之前的選舉恩怨。」
「呃,原來你知道。」我點點頭:「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最想爭取的是陳偉業,陳偉業想通過打垮說唱藝術社來建立戰功,但由於學長跟演辯社幹部都有交情,硬幹是不可能的,所以靠關永慶學長來掌握我,鬆懈我的心防,甚至利用我把陳偉業帶到我們那一幫人之中,通過我取得其他社團支持,看看有沒有機會出來競選代聯會主席。」
我呆了呆,小黑竟然什麼都明白:「那你既然知道,為什麼又願意給他們利用呢?」
「他不會成功的。」小黑搖頭:「管樂社實力強,我有學長在後面罩著,想跟管樂社競爭非跟我合作不可。陳偉業的算盤很好懂,利用跟我結盟讓管樂社知難而退,之後再通過有力管道逼我退出以便跟成青或管樂社整合。但我不是笨蛋,演辯社跟我們的競爭不會因為學長這屆休兵而停止,既然有這個機會,那我就要好好利用,一方面多跟幾個社團幹部建立交情,另一方面多瞭解一點演辯社的內部政治,才知道將來怎麼對抗他們,或者跟他們建立像學長這樣的關係。」
「那如果到後來真的越來越難搞,你會考慮退出選舉嗎?」
「會。」他點點頭:「其實我已經決定了,這次我不會選到底,等第四屆再來選。」
「哦?」我一怔:「為什麼?」
「這次選舉有太多歷史因素了,」小黑搖頭:「胡財貴學長、唐宇同學長、關永慶學長、陳天義學長,加上那個綁手綁腳的詹信雄學長,這些人彼此都有心結,每個都在運動學弟,我們八字頭很難自己作主。所以我先當好人,趁著學長還有影響力的時候跟大家建立交情,讓他們打得筋疲力盡,等高二下再來選勝算就大了。」
「哈哈。」
「學長笑什麼?」
「我笑你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害我白擔心一場,還被大家笑狀況外。」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學弟你真是青出於藍,學長可沒你這麼聰明。你還有話沒說完,趕快說出來讓學長佩服。」
「呃,學長客氣了。」他臉一紅:「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我覺得……怎麼說呢,這個第三屆代聯會,只怕真的選上了反而會後悔。」
「為什麼?」
「因為第二屆太亂了,」小黑嘆了口氣:「小彬沒事就跟我說一堆代聯會的事,我覺得那些學長們有點不知分寸,掌權之後就亂來,不但有貪汙風聲,更拿著代聯會公文到處跟外校合作這個聯誼那個,又總是得罪人,之前中正紀念堂豎旗桿的事就大大得罪了建中班聯會。加上沒事就做一堆干涉學校行政權的決議,今天決議放鬆服儀管制明天決議公布補考題目,換成我是學校早就翻臉了,不知道為什麼學校一聲都不吭。學長不覺得這很可怕嗎?」
「是,我同意。」我再度震驚,小黑的觀察真是犀利,從黃肥到小丁學長都提過這件事:「所以你選擇跟大家交好,卻暫避鋒頭不出來選,韜光養晦觀察第三屆狀況,再來決定是否要選第四屆,是嗎?」
「嗯,差不多是這樣。」
「好吧,我還真的小看你了。」我滿意得不得了,微笑著說:「那你的確不用跟我討論什麼阿丹小張之類的事,代聯會你都能存活,這兩個傢伙差遠啦。」
「或許是這樣,不過建議學長還是關心一下范胖學長。」
「哦?他怎麼了?」
「上次社團大會,范胖學長在投票的時候棄權,學長有注意到嗎?」
「有,所以?」
「那天社團課之後我跟他聊了一下,范胖學長對學長更改創社學長的制度似乎有點意見。」
「所以?」
「唉,就關心他一下吧。」小黑說:「學長,不瞞你說,其實以這屆幹部而言,皇上阿龍或范胖這幾個學長對你最忠心,你卻最忽略他們的貢獻。皇上阿龍兩位學長倒是還好,他們跟我們一樣崇拜你,也很感謝學長一直信任他們、給他們上台機會。倒是范胖學長比較多苦水,畢竟他參與過第一屆創社過程,從他的角度來看,學長你的機會都是創社社長給的,你卻沒有……怎麼說,吃果子拜樹頭,對創社社長不是很禮貌。」
「所以我改章程,他覺得不舒服?」
「是,」小黑點頭:「他說了,改的內容他沒意見,不舒服的是這麼一改,說唱藝術社就『一點小達的味道都沒有了』。」
「唉,這麼說也是。」
我長歎一聲,想起過去那些單純的日子,心裡微覺歉疚,也感嘆這樣的話竟然會從小黑的嘴裡聽到。當下點點頭,緩緩地說:
「好,我會去找他聊聊,謝謝你的勸告。」
「學長不要客氣,是我才要謝謝學長的指教。」
小黑苦笑一番,搖了搖頭,繼續跟我討論其他社務。說是討論,其實多半是聽他講,從學弟的動向到未來與演講社的合作想法,從這學期的課程內容到明年他們希望的訓練模式,樂聲揚怎麼準備、成果展怎麼辦,下學期要不要獨立舉辦公演,直到公演是不是要用「新世代相聲創作記」,每件事他都有一套想法,有的實際有的天馬行空,卻都是仔細思考過的,認認真真的計畫。
他也問起了過去我們辦活動的流程、跟指導老師的相處方法、社團的經費狀況、跟演講社的交情與「注意事項」。我像是交接社長一般,逐項回答他的問題,也在他的詢問下把許多表演技巧、舞台經驗,以及準備或撰寫段子的心得一一傳授了他。
就這麼著,我們一路聊到接近中午。過程中他要去追加公假堂數,我搖搖頭,表示訓導處那邊我會處理,也藉這個話題教了他一些跟賴小姐打交道或者跟陳組長耍賴皮的訣竅。之後我們又交換了很多關於社團的心得,直到結束之前,才終於討論到了社長人選的問題。
經過早上的談話,我已經決定讓小黑當社長了,或許他沒有我的氣勢,卻有著我所缺乏的耐心與沉穩。乾弟這邊則是副社長的不二人選,體貼靈活的他是最好的助力,加上兩人又互相信任,彼此既團結又努力,未來社團的發展絕對會比我這屆強上百倍。於是,我認真地說:
「那就這麼決定了,好嗎?」
「是,學長謝謝你。」
「不,是我要謝謝你們。」我溫然一笑:「看到你們的表現,我終於可以放心退休啦。交接之後我就不再管事了,你們好好幹,記得要玩就要玩得痛快,不要讓自己後悔。」
「是。」
「白珛靈的事要有個決定,別讓女孩子帶著走。」
「呃,好啦。」
「代聯會那邊小心處理,」我再次提醒:「需要我的時候馬上跟我說,目前我還有點利用價值,唬唬人什麼的也很好玩,小心關公和豬哥糖,這兩個傢伙都不好搞。」
「我會。」
「最後還有一件事。」我又說:「你記得,如果有任何難以決定的事,又不想跟我討論,那就去找馨馨學姊求助。很多時候我們男生會被一堆有的沒的義氣面子問題綁住手腳,這時候你需要的不是陪你出主意的我,而是一個樂天直率的建議。這是馨馨的專長,真的有需要,她會願意幫你忙的。」
「好,我懂了。」
「那就這樣,回去吃飯吧。」
「嗯,好吧,謝謝學長。」
我一笑,起身送他離開。小黑似乎還想多跟我聊一聊,我卻只是搖搖頭,微笑著催他離開了管樂社社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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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又在管樂社坐了片刻,我收拾收拾心情,稍稍休息一下,緩和整個早上講話的疲憊。待會兒還要跟小光溝通實驗劇展的事,這件事影響很大,一個講不好他保證會翻臉,之後可就難收拾了。
我在心中組織一遍待會兒要講的話,也決定暫時不要跟他提到小黑跟白珛靈的發展。小光很衝動,要是沒想清楚,那還不如不要講。
思考已畢,我吸了口長氣,動身離開。回到班上時已經是午休時間了,小光沒有睡覺,望著桌上一堆資料似乎正在思考什麼。見我走進來,對我搖了搖手,「出去講」,拉著我走到走廊上。
我們跑到蹺課小階梯窗戶邊,此時正好有兩個高二同學打算爬出去,見到我們傻笑一番,連忙鑽出窗外,爬到蹺課平台上。
他一笑,等兩人出去,拉我在窗戶邊坐下,開口道:
「你們幹嘛去了,不是第二節下課就要回來嗎?」
「唉,事情多啊,時間沒控制好。」
「所以是教育訓練?」他笑道:「還是決定讓小黑當社長,是吧?」
「我從來沒變過。」
「好吧,你這麼喜歡他,那我支持就是。」小光笑道,難得搔了搔頭:「他也不錯啦,之前對他……怎麼說呢,你懂的,紅顏禍水,希望人家不要覺得我這個學長很小家子氣。」
「嘿,今天怎麼改變態度啦?」
「媽的,改變你也有意見啊?」他笑了起來:「少在這邊嬉皮笑臉,怎樣,禮拜六談得如何?」
「呃。」
「怎麼了?」
「禮拜六我沒有跟白珛靈見面。」
「哦?」小光一怔:「為什麼?」
「馨馨沒約到。」我有點緊張,原本打算慢慢講的,這下子馬上就要進入主題:「不過見不見面已經不重要了,我決定讓你自己處理,你想跟她上台就去上台吧,阿丹那邊不用理他。」
「所以你不再反對了?」
「是。」
「為什麼?」
「我有理由,晚點再跟你說。」我搖頭:「你先講清楚,現在跟巧怡是什麼狀況?」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上禮拜二跟她見面,已經講好分手了。」
「原本不是好好的,」我追問:「還搞什麼愛的小窩,為什麼突然要分手?」
「嗯,怎麼變成在討論我了?」小光遲疑半晌,嘆了口氣:「凱子啊,這話不大好說,我就直接講嘍?」
「什麼事情不大好說?」
「一句話先講在前頭,我是當天才知道的,之前啥也不知道。你跟我的交情是沒話講的,我們無話不談,真的沒談到就代表不知道,可不是知道瞞著你,這麼不夠義氣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知道什麼?」
「巧怡從頭到尾喜歡的都是你,跟我在一起,根本是對你的移情心理。」他望著我,表情不知為何有種歉意:「好啦,我說出來了,有沒有很驚訝?」
「呃。」
「咦?」小光一怔:「你知道啊?」
「嗯。」
「你怎麼知道的?」
「上禮拜四,演講社表演之後,她約我出去講的。」
「這……」小光睜大眼睛,似乎覺得有點受傷:「她……她說不會跟你講的。是你主動問的嗎?」
「沒有沒有,」我忙道:「我之前完全不知道她有這種情緒,還一個勁兒問她跟你怎麼了。那天大概是表演得很累吧,她有點失去控制,所以就講出來了。」
「所以不是刻意要跟你講的?」
「應該不是。」我想了想當晚的狀況:「下台之後她很累,說是要我陪她走幾步,跟我隨便聊聊。我以為她想跟我談談你呢,問了幾句跟你怎麼啦之類的話,結果她就大白話說出來了。我覺得那是不小心說的,並不是要來跟我講清楚什麼,或者解釋什麼。」
「呃,唉。」
「小光?」
「嗯?」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小光一怔:「你對不起什麼?她搞不清楚自己的情緒,我自己……好啦,移情別戀,反而是你在中間難做人,你又不知道,這不是橫刀奪愛,是我該說對不起,你在這邊道什麼歉?」
「畢竟跟我有關嘛。」
「你喔,哈,女人的事哪一件跟你沒關過了?」小光笑了起來:「其實我還蠻感謝你的,畢竟不管之前怎樣,她還是跟我過了一段快樂日子,這也多虧你幫的那些忙。說句難聽的,要是她真的是把對你的感覺移情到我身上,反而是我佔了她的便宜,這麼一來欠她的可就大啦,衝著這個未來她要我幹什麼都只能兩肋插刀不能廢話。還好你沒喜歡她,否則我還真的是對不起你了。」說著又嘆了口氣:
「她搞不清楚自己的情緒,卻給了我這麼多。不像我這麼糟糕,白珛靈一出現就對她沒感覺了。之前你試圖勸告我,可是我實在沒辦法,那種感覺一天比一天強烈,我決定不管她什麼二十二歲幹嘛的直接表白,追不上就算了,如果真的追上了,那也頂多是忍個幾年再碰她,反正談戀愛又不是為了打砲,這點規矩我還有。」
「呃。」
「怎麼了?你還是不贊成?」
「不是。」
「那怎麼了,擔心社團合作出問題?」小光忙道:「如果這樣也好辦,我不跟她上台就是,一切私下來,社團歸社團感情歸感情。你當社長有社長的顧慮,很多事情我也該體諒你。另外上次成果展的時候小箏學姊把你影響得很嚴重,虧你還有辦法臨場上台連講兩個不同版本的天安門,這本事我沒有,那就好好讓她當代理人好啦,省得搞砸表演,輸給那個基隆女中罪過就大了。」
「呃,這不是我想說的。」
「那你要說什麼?」
「小光,這句話更不好說,你要有心理準備。」
「好,你說。」
「我也先說一句,這是我剛剛才知道的,之前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所以不是瞞著你,這點你要搞清楚。」
「咦?」小光一怔,忽然笑了起來:「媽的,有這樣鬧人的嗎?我說什麼你學什麼,這是在講哪段,『反正話』嗎?你演超像的,是不是想說白珛靈也喜歡你呀?真要那樣我就認輸,你是萬人迷,跟你搭檔我與有榮焉,趕快講清楚省得又變成巧怡第二。」
「呃,不是的。」
我長歎一聲,知道事情瞞不住了,只好把小黑跟白珛靈的事,從頭到尾跟小光講了一遍。
認識小光快兩年了,要說有什麼沒在他臉上看過的模樣,此刻他的表情就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只見他越聽嘴巴張得越大,雙眼圓睜,連眨都不眨一下,白皙的臉漲得越來越紅,呼吸粗重,緊緊握著拳頭。
講完了。我長歎一聲,緩緩地說:
「就這樣,我說完了。」
小光一時沒作聲,不可置信地望著我,過了好久好久,這才咬著牙齒,低沉著聲音說:
「所以,你決定停止代理人計畫了,是嗎?」
「是。」
「以後跟聖心的關係?」
「乾弟建議從此以後一刀兩斷,說是明年會找個新的代理人再戰江湖。」
「你確定白珛靈跟小黑在一起了?」
「我剛剛說了,白珛靈在想什麼,我們都不知道。」
「那小黑這樣對我,你還選他當社長?」
「小光,這是兩件事,你同意嗎?」
「同意!」他大聲道:「對說唱藝術社,或者小黑來說我都可以同意,對你我就不同意,你不可以視為兩件事!」
「為什麼?因為小黑跟你搶女人嗎?」
「對!」
「所以我不能選他當社長?」
「沒錯!」
「給我一個理由。」
「因為你是我朋友!」
「如果這是你的理由,那我要說,我作為朋友,應該做的是要你看清楚這個女的。」我認真地說:「小光,白珛靈只是在玩弄你們,她明明知道你們都喜歡她,卻編了一個神話故事讓你們相信,把你們騙得神魂顛倒。要是我把整件事跟詩聖講,我看那句『沒誠意』又要跑出來了。這種女人是你要的嗎?」
「那是我跟白珛靈的事,跟你選小黑當社長無關。」
「為什麼無關?」
「真要我說嗎?好啊!」小光氣得臉都紅了:「我他媽看這個小子不順眼,白珛靈怎樣是一回事,我討厭他,你是我朋友,那就要幫我把他做掉。就這樣,跟什麼社團不社團的毫無關係。朋友,就這麼兩個字,你肯不肯?」
「如果我肯,那你接下來要怎樣?」
「你肯我就沒事了,」小光一拍我肩膀,大聲道:「凱子,我知道這件事有多為難,光衝這個你就是我的好兄弟!我算長了狗眼看上這個女的,但我還是有個義薄雲天的好兄弟!女人我看不懂,起碼男人我不會看走眼,我們好好把實驗劇展搞定,變成有史以來第一個打敗大專團體的高中劇團,什麼省賽,我們跟她們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如何?」
「呃。」
「怎麼,實在沒辦法換人,是不是?」小光冷笑一聲:「凱子你的問題就是對內不設防,對外人城府那麼深,結果自家學弟通通知道你偏心小黑。沒關係,我退一步,你繼續擺出要他接社長的模樣,等到選舉的時候我跳出來反對,大家都知道我們交情好,那你就好下台了。頂多換一下讓猴子精當社長,小黑變副手,這樣總行了吧?」
「我的問題,不在小黑是不是社長。」我緩緩地說:「是新世代相聲創作記。」
「因為你已經承諾讓他參加了,是嗎?」
「不。」我咬了咬牙,決定直接說出來:「因為我已經決定終止實驗劇展的計畫了。」
「你說什麼?」
小光大吃一驚,用力抓住我的肩膀,大聲問道:
「為什麼?」
「因為這個劇本深度太淺,實驗劇展必敗無疑。」
「所以就放棄嗎?」小光大聲道:「凱子,這件事我也想過啊,只是顧慮你的面子,所以才會找那麼多資料來幫忙修改呀!你他媽就這麼直接放棄了,難道都不用跟我商量一下嗎?」
「今天我就是來跟你商量的,什麼小黑巧怡的都不是我要講的事。」
「不,你是來勸我放棄的!」小光不可置信地望著我:「媽的我終於懂了,難怪你講話吞吞吐吐的。你看你的樣子,這是本來就決定好的事情,對不對?」
「不對,」我搖頭:「我是來找你商量的,我有我的想法,卻也知道你有你的意見。商量是什麼,就是大家把自己的想法講出來,看看能不能互相理解,找到都能認同的解決之道啊。」
「你說得好聽,」他忍住滿腔怒火,咬牙切齒地說:「解決?光憑這兩個字就知道你已經下定決心了。你要『解決』的是什麼?新世代相聲創作記的深度問題嗎?不是的,是我這個『問題』!你騙得了那些白痴學弟傻瓜女人,騙不了跟你同台一鞠躬的我。你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我想了很久,直到上禮拜三傍晚,戲劇社表演之前才『確定』的。」我望著他:「你聽清楚,是『確定』而不是『決定』,意思是我確定自己的想法,認為劇本實力不足,但還是要跟你商量,不是單方面決定直接取消不跟你討論。」
「你剛剛自己說的,『決定終止實驗劇展的計畫』,少在這邊跟我咬文嚼字,是想騙到什麼時候?」小光放低聲音,望著我的眼睛:「難怪上禮拜你一副懶得拿我資料的模樣,虧我還幫你影印裝訂得好好的。凱子,我們相交一場,剛剛的話都不算,社長什麼的都算了沒關係,你真的要讓小黑參與我也同意。剛剛因為女人讓你為難是我不對,我只問你這句話,為了我,你肯不肯收回成命,繼續實驗劇展的計畫?」
「為了你,可以。」我毫不遲疑:「但你必須知道,我覺得這是必敗賭局,我只是為你而做罷了。」
「那就不必了。」小光望著我,冷冷地說:「跟你搭檔這麼久,你竟然完全不知道我在堅持什麼。告訴你,我要的是跟一個並肩作戰的摯友夥伴,打一場永生難忘的美好戰役,是輸是贏不重要,重點是那種全心投入的感覺。現在我明白了,你只在乎勝負,根本沒有把我當成這種夥伴,也不在乎跟我一起努力的感覺,那個陪我從北投走到士林的人,早在中新友誼之夜之後就死了。」說著倏地起身,低頭說: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屑你施捨什麼。兩年交情到此為止,以後我是我你是你,欠我的兩萬五不用還了,算是我們的絕交禮,希望你每次看到書包上演講社社徽的時候,都能想起今天你是怎麼對我的。就這樣了,你好自為之。」說完轉頭離去,一句話也不讓我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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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原地,心裡充滿著說不上來的情緒。
沒錯,我的確不知道他的重點。之前只知道不辦他會生氣,但不知道他之所以在乎,是因為我,而不是實驗劇展。
但是,朋友一場,真的必須藉著這種形式,才能維繫彼此的關係嗎?
他想做,我不想做,他覺得實驗劇展是跟我打一場美好戰役,我卻覺得那是跟夥伴一起去送死。難道他的意見算意見,我的感受就是屁嗎?
說什麼一起考政大新聞,什麼做一輩子的兄弟。真要這樣,那未來是不是永遠都得靠一堆外在活動來確保彼此交情?今天辦這個明天辦那個,拚死拚活,這樣才爽、才是「夥伴」?
我越想越生氣,從頭他就不肯當幹部,所有的參與都是為了「幫」我,而不是為了說唱藝術社。
問題是,說唱藝術社,也是「我」啊。
從某種角度來說,說唱藝術社的我,那個作為社長的我,難道就不是他朋友了嗎?我有社長的責任與顧慮,這樣的顧慮是我的一部分,我喜歡當這個社長,社長這一年也是我的「美好戰役」。面對作為社長的我,他就有「全心投入」了嗎?
只要遇到這種時候,他都是旁觀者,幫我完全是因為交情,並不是跟我一起努力什麼。
那我對實驗劇展,難道就不能因為交情而幫他,一定得跟他有著一樣的情緒,那麼「全心投入」嗎?
這樣就要絕交?那當時他跟阿丹因為看胡財貴不爽,擅自主張跑去跟社員運動投管樂詹,差一點毀掉我的布局,難道就有義氣了嗎?
很多事情我只是不說,並不代表我接受。剛剛他生氣了就要我換掉小黑,怕我不辦實驗劇展就說讓小黑參與沒關係。是誰要去面對小黑啊,又是誰要承受學弟眼光,面對那些出爾反爾的結果?我都同意了還要怎樣,為他犧牲還不夠,還得心甘情願高高興興,才夠資格當他的夥伴?
忽然懂了,之前他總覺得跟我默契越來越差,其實當然是這樣。他在乎的重點跟我完全不同,一廂情願認為我該這樣那樣,那是要怎樣才有默契啦?
所以,寒訓上,我們的單口相聲,才會講得那麼好。
我們早該散伙了。
媽的,散伙就散伙,早點散伙省得將來還有一堆事情忙不完。這還得了,真要一起考上政大新聞,未來是不是要一起當兵啊?一起出來當記者?一起跑同一條線的新聞?一起當主播邊報新聞邊抖包袱?未來要不要一起創業?順便一起結婚生小孩?哈,這件事他真的非輸不可,老子已經有兒子了,說不定他只能生女兒,等他生了震澤都要當爸爸了,怎麼一起辦呀,請他女兒當花童嗎?
瞬間覺得輕鬆了,他本來就是個自我中心的傢伙,當年新生訓練說的是什麼話,「這就叫歹竹出好筍嗎」,連認識都不認識就取笑我的國中,對啦你復興的厲害啦,學費是自己賺的嗎?
就這樣吧,依照原來計畫,取消代理人戰爭,找小黑當社長。小光或許會在選舉時跟我作對,不過我也不怕他,倒是班上好幾個演辯社的,發現我跟小光翻臉保證立刻興風作浪。好呀,那就別怪我了,關公林文雄一起搞小彬?要是怕了你們,哼,我他媽跟你們姓。
我緩緩起身,盤算之後的行止。對付關公很簡單,跟阿義合作即可,把關公干涉說唱藝術社的事跟阿義談,阿義要對付阿貴,絕對不希望我被關公逼到阿貴那邊。至於林文雄嘛,白痴一個被關公鼓動,那就靠黃肥跟碩彥收拾他。這個稍安勿躁,先確定明天下午演辯社發生了什麼事再說,省得弄巧成拙。
剩下就是阿丹,這小子笨到家了,不管白珛靈或者關公都在利用他,連學弟都心知肚明。刻章害學弟是吧,這是什麼笨招數,我現在就收拾你。
心念已決,我當即起身。也不回教室,轉身就往訓導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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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下午安安靜靜過去了。小光跟我不再交談,連眼神都沒有交會。他的書包鼓鼓地,想必是那些影印資料,我忍住好奇心,橫豎小黑有一份,不必自討沒趣。
太陽西斜,又到了放學時分。今天跟巧怡約在成功討論樂聲揚,她放學走過來約莫五點。正打算發個呆,就見阿貴出現在教室門口,身邊是尚未離開的碩彥,還跟著一個小彬。
「凱子,能出來聊一下嗎?」
阿貴笑嘻嘻伸手招呼,我心下煩悶,轉頭確定小光已經離開,這才走出教室:
「找我?」
「學長好,」小彬搶在前頭,對我說:「胡學長有點事情想跟學長商量,是不是可以耽誤學長幾分鐘?」
「找我商量?」我心中狐疑,這是什麼組合:「現在嗎?」
「是啊,有空嗎?」
「只能講幾分鐘,待會兒我還要去開會。」
「跟你的搭檔,演講社社長對吧?」阿貴笑道:「你是要去北一女,還是她會過來?」
「她會過來。」我呆了呆:「你怎麼知道我要跟她開會?」
「淑芬說的,你指定演講社社長陪你主持樂聲揚,說你們今天要討論細節。」阿貴笑道:「這樣吧,我有件事想找你這位好搭檔商議,既然在學校開會,乾脆去代聯會談,那裡有冷氣,我跟碩彥耽誤你們幾分鐘,之後辦公室歸你們慢慢用。麻煩學弟在門口等學姊一下,你意下如何?」
「先說是什麼事。」我搖頭:「巧怡只負責主持樂聲揚,其他找我就好。不要搞什麼都湊在一起。」
「呵呵,你挺警覺的。」阿貴笑道:「不是不是,跟樂聲揚無關,是我們家演辯社的事,想請這位演講社美女社長大發慈悲,看能不能通過你美言兩句,幫點小忙什麼的。」
「這就是今天我跟你說的事,」碩彥接口,唉聲嘆氣地說:「本來不想麻煩你,跟阿貴商量之後覺得還是你比較可靠,怎樣,幫個忙吧?」
我不語,望了望小彬。小彬表情木然,毫不顯眼地點了個頭。
「嗯,好,幫演辯社是吧?」我笑了起來,學弟跟我的默契越來越好啦:「我最喜歡幫演辯社了,小彬你去門口買點吃的順便等學姊,學長先去代聯會,待會兒帶學姊進來。」
「是。」
「等等,」阿貴伸手一攔,抽出皮夾,拿出兩張仟圓大鈔,笑道:「學弟多謝幫忙,你別出錢,用學長的錢買,多買點不用省。」
小彬望我一眼,我笑道:「主席大人請客,咱們別跟他客氣。」
「是,謝謝學長。」
小彬這才接過阿貴的鈔票,轉身離去。
「呵呵,凱子你治軍真嚴。那就走吧,我們邊走邊講。」
阿貴依然笑著,跟碩彥一人一邊,像是挾持我般地往代聯會辦公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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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離教室沒幾步路,阿貴聊著一堆樂聲揚的事,看樣子不打算進入主題。我嘿嘿冷笑,心想若非演辯社面臨存亡關頭,他絕對不是這個態度。眼看來到代聯會門口,我停下腳步,先不進去,對兩人說:
「阿貴、碩彥,一件事講在前頭。」
「你說?」
「演辯社的事,不是我的事。」我正色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跟之前幫忙選舉不同,那時候是跟你們的交情,跟演辯社無關。看樣子你們發生了一些大事,若要找我幫忙,除非跟詩朗隊有關,否則我先講出我的條件,答應我就進去談,不答應就算了。這算交易,大家意下如何?」
「哦?」阿貴一怔,轉頭看一眼碩彥,笑道:「所以凱子你要開條件?」
「是啊。」
「這次倒是爽快?」
「剛剛說了,之前是交情,這次是交易。」我聳聳肩:「另外,阿貴那天你答應我的事還沒兌現,學弟,嗯?」
「瞭解瞭解,馬上兌現給你看。」他哈哈一笑,問碩彥說:「怎樣,讓凱子開條件?」
「唉,看是啥條件嘍。」
「好,那我說。」我笑道:「一共三件事,學豬哥糖的辦法,如果肯就三件一起肯,一件不肯就算啦。只要答應了要我幫什麼都沒問題,不偷不搶不犯校規不把別人馬子,其餘包在我身上。」
「這爽快。請講。」
「第一,如果阿義同意,龍吟詩社學弟想獨立,讓他們自主投票選社長。」
「呃。」
阿貴碩彥同時出聲,兩人像是吃了一記悶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碩彥皺眉:
「要是阿義不同意呢?」
「那就算了,很好吧?」我笑了起來:「你們如果想拒絕,那就去說服阿義,他站在你們這邊我無話可說,反正只是詩社學弟請我幫忙,那就順手幫個忙,我又沒有什麼好處。」
「好,同意。」碩彥點頭,看看阿貴又問:「第二件呢?」
「這件事情比較抽象,我也只能信任你們的能力,」我嘿嘿一笑:「不過答應了就要完成,否則大家走著瞧。今年說好停戰修好,結果演辯社社員沒事就來我家造反,你們知道林文雄等在中正紀念堂暗算我家學弟的事嗎?」
「呃,你學弟跟我抱怨過。」阿貴說。
「你呢?」我問碩彥。
「黃肥有講,」碩彥搔了搔頭:「但這是他們個人行為,凱子你要相信我,我們都是詩朗隊夥伴,我不會跟你們搞這種小頭小臉的把戲。」
「管理不周少撇清,我找的是演辯社,聽說你是社長對不對?」我哼了哼:「這是誰在主使的?」
「唉。」碩彥看看阿貴:「關公啦。」
「還有呢?」
「大概志皓也有份吧。」阿貴道。
「好,我的第二件事,就是你們去確保從現在到學期末,誰都不准跟我家社員有任何往來。所有的小動作到此為止,再有任何風吹草動,今天幫你們的忙,明天我也可以幫倒忙。」
「好,知道了。」阿貴點頭:「這是我家弟兄的問題,這不算條件,本來就是我們理虧。凱子多謝你既往不咎。」
「那只有『往』不咎,再來就翻臉了。」我點點頭:「至於最後一件事,你們帶陳偉業來,我要跟他談談。」
「選舉?」碩彥問。
「沒錯。」
「那不用換條件,就像你說的,早就答應你啦。」阿貴鬆了口氣:「凱子多謝,你的要求都很合理,比起我們找你幫的忙簡直微不足道。就這樣,上次答應你壓制他,這段時間我只是在觀察。他絕對不會成為你學弟的阻礙,我也會幫你查清楚除了關公之外,到底是誰在跟你學弟灌迷湯。」
「學弟自有主張,我才不擔心。」我搖頭,擺了擺手:「那請吧。」
「請。」
阿貴認真地說,開了門,帶我走進辦公室。
才進去就發現裡面有人,一個高個子學弟,是前幾天見過的張國鈞。另一位個子小小的,方臉細眉,下巴有點扈斗,制服穿得整整齊齊卻沒打領帶,80444,陳偉業,竟然在這種狀況下被我見到了。
嘿,難怪阿貴答應得這麼爽快,敢情今天本來就要一起談。我不動聲色經過兩人,阿貴引我坐下,拉過兩位學弟,對我說:
「凱子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
「我們見過,張國鈞學弟,」我點點頭:「學弟剛打贏市賽,幫北辯顧欣宜寫報告算是情義相挺,報告交給北一女訓導處沒?」
「呃,交了。」學弟糗糗一笑:「學長記憶力真好。」
「這位是陳偉業,」我不讓阿貴說話:「學弟是一二四班的,是我的直屬學弟,你們班導師是誰啊?」
「學長好。」他微笑著點點頭:「原來學長也是一二四的,我們老師叫做黃芬絹。」
「怎樣,有沒有聽狗絹講過用氣功劈玻璃的故事啊?」
「呵呵,有有有。」陳偉業笑了起來:「還有貼符咒的故事,原來這是真的呀?」
「要是是真的,學長我早就被她貼滿身變成殭屍啦。」我笑道:「不錯不錯,難得遇到直屬學弟,還好這不是女校,否則學長可欠你泡沫紅茶啦。你跟關公很好吧?」
「呃。」他嚇了一跳,忙道:「關學長很照顧我。」
「所以你就把他的『照顧』,分享給我們家黑若澤了,是不是?」我冷冷地說:「學弟,你知道在演辯社混,最重要的原則是什麼嗎?」
「啊?」他又是一愣:「是什麼?」
「事機不密死得快。」我冷笑:「想選代聯會是你的事,選上的途徑很多,內尊學長外引強援,跟同屆合作分好處,這些都好,選舉耍心機拚謀略很正常,唯一要小心的就是別踩到地雷。你求表現的方式過於急躁,搞定說唱藝術社?你去跟你們家學長打聽打聽,搞定說唱藝術社最好的策略是什麼?」
「呵呵,是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你活該被學長電。」阿貴笑了起來,試圖幫學弟解圍:「說唱藝術社是我們盟友,想幹什麼就來跟董子凱學長拜碼頭,小動作越多越容易弄巧成拙。我能選上主席、林學長當上社長,大家都受過董學長的好處,你笨笨找死就算了,演辯社的未來要顧,知道嗎?」
「是,我知道了。」學弟點點頭,漫不在乎地微笑著:「多謝學長指教。我想請問學長一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不方便,有事問你學長,我們要開會了。」
我冷笑一聲,小子少來這套,跟我找回場子這麼容易嗎?只見他臉色一沉,愣在當場一時接不上話。阿貴見狀連忙要兩位學弟退到一邊,拉張椅子坐下,笑嘻嘻地說:
「凱子你厲害,強龍不壓地頭蛇,別跟學弟計較。趁演講社社長還沒到先討論一下吧?」
「好,你講。」
「是這樣的,」他輕嘆一聲:「你知道我們跟北一女辯論社有長年合作關係,這個關係近來因為……怎麼說呢,反正被滅絕師太盯上,藝嵐沒事就來放話,說是有破局可能。」
呵,原來如此。你胡財貴倒行逆施,成功演辯社胡搞瞎搞,滅絕師太直到今天才盯上你們算是動作慢了。這是來找我討救兵嘍?不知道娃娃立場為何,當下先不說話,只聽他又說:
「本來這也沒關係啦,大家低調點,撐個幾天應該就沒事了。可是王藝嵐最近丟出來的壓力越來越大,上禮拜還特別跑來跟碩彥討論,說是要逐步停止雙方合作,從明年市賽開始各打各的,而不是按照傳統組聯隊。」
「那有什麼關係?成功演辯社呢,跟她們拚一拚啊。」我笑得幸災樂禍。
「你說得輕鬆,這是多年來的傳統呀。」碩彥插口:「凱子你少說風涼話,我看滅絕師太的樣子,搞不好明年校際團誦還有可能讓詩朗隊跟北一女合組隊伍咧。你這邊一路開疆闢域,我們這邊要是丟了成北聯盟,教我要怎麼面對小蘇學長呀?」
「你管他的,等破局他都畢業了。我這個『新局面』只是這次中等運動會,哪有合組隊伍比團誦賽的道理?再說所謂詩朗隊的成就,不也是你們演辯社的成就嗎?」
「唉,詩朗隊是附屬的,成北聯盟才是演辯社最大的資產呀。」
「哈,當著我這個總隊長講這種話,你還真會做人。」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那要我做什麼?找滅絕師太?找娃娃?這兩個管道我雖然有,但這是你們的事,我再怎麼努力也只能敲邊鼓啊。」
「我們是想找演講社社長幫忙。」阿貴忽道:「演講社你最熟,不是榮譽社員嗎?上禮拜你去當她們擂台賽評審,之後是不是幫她們談了個跟戲劇社的聯盟?」
「是啊,」我一怔:「你倒是消息靈通,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好啦,她們聯盟一下,滅絕師太龍心大悅,要藝嵐找演講社也來談談看看能不能有樣學樣,把辯論社跟演講社的什麼辯論組也來個聯盟,變成演講、辯論與戲劇三社的大聯盟。」
「哦?那不錯呀。」我又是一怔,滅絕師太想得倒快,巧怡禮拜六跟我講話的時候有點煩,當時以為是針對小箏,敢情是在煩這件事。當下點點頭,笑道:
「原來如此,那我懂了。你們是希望阻止這件事呢?還是要我幫忙關說維持成北聯盟?或者加入她們,變成四社聯盟?」
「呃,我們是希望變成五社聯盟。」
我一怔,恍然大悟,當場哈哈大笑,笑得幾乎岔了氣。
好個阿貴,真是危機處理的大高手啊!本來成北聯盟將近覆滅,這下子想靠我在北一女翻紅,甚至進一步拿下演講社與戲劇社資源。要是答應了他,以後演辯社就會更加穩固,說唱藝術社卻必須面對演辯社競爭,搞不好又來個什麼課程交換共同招生之類的,把我設計給演講社合併戲劇社的計畫,變成演辯社對說唱藝術社的併吞方案啦。
媽的,當我白痴嗎?轉頭看了看兩位學弟,我暗哼一聲,臉上笑容滿面,連連點頭說:
「哈哈,阿貴你總算有一次想到我們啦,這還真是個好主意。那你倒是說說看,五社聯盟裡,說唱藝術社的好處是什麼?」
「團結力量大啊。」碩彥說:「這不是你幫忙演講社跟戲劇社的原意嗎?」
「是啊,問題是怎麼團結呢?」我正色道:「演講社和戲劇社打算聯合招生跟課程共享,細節就不講了,反正是深化合作。如果我們也來這一套,那就是演辯社要跟說唱藝術社進行類似的合作嘍?」我停了停:
「或許演講社跟辯論社可以合作,畢竟演講社撈過界的狀況太嚴重,至少還有個議事辯論組可以跟辯論社合作。我們是講笑話的,你們是吵架的……好啦,辯論的,項目不重疊,跟她們都是演戲或辯論的不同。那我們怎麼合作?」
「這……」
「所以嘍,可行性不高,這就是之前雖然幫演講社跟戲劇社談聯盟,我們說唱藝術社卻沒有跟著湊熱鬧的理由。」我點點頭:「我懂,你們沒辦法跟滅絕師太關說讓演辯社參加她們的聯盟,成北聯盟又快玩完了,所以只好找我們撐場面。問題是我們跟她們有固定合作,甚至還是滅絕師太要我做的,參與聯盟名正言順,你總得先想好我們兩社怎麼合作,我才能去運作,你當滅絕師太不會問嗎?」
「這也是。」碩彥點頭:「那你有想法嗎?」
「你們才剛告訴我,也得給我時間想啊。」我笑道:「如果馬上就要回答,那我也有個方案,只是你們難以同意,我就不自討沒趣了。」
「什麼方案說來聽聽,總有個商量啊。」阿貴終於說話了。
「好啊,商量是吧?那請兩位學弟迴避。」
我毫無商量餘地地說,碩彥點點頭:
「你們兩個出去一下。」
「是。」
兩位學弟互望一眼,同時離開辦公室,關上了門。
我等他們離去,對阿貴碩彥招招手,讓三人坐近一點,低聲道:
「我先問一句,你們兩個是真的想合作,還是只要解決成北聯盟的問題就好?」
「我都可以,成北聯盟要是能夠維持,那也不用搞得這麼麻煩。」碩彥說。
「這個嘛,我倒是覺得五社聯盟更漂亮。」阿貴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其實是六社聯盟。」我說:「龍吟詩社呢,不算啦?」
「詩社跟演講、辯論、戲劇或相聲無關啊,要這麼算那要不要找人家極光詩社呢?」阿貴搖頭。
「所以詩社怎樣,放生啦?」
「你不是要我們這麼做?」碩彥沒好氣地說。
「你超級呆的,」我笑了起來:「詩社是演辯社附庸,換句話說兩社其實早就是個小小的聯盟,這兩社的聯盟是因為項目重疊嗎?」
「不是,是因為行政上的結合。」
「所以要是詩社學弟不造反,那還不是六社聯盟?」
「所以你的意思是……」
「沒錯,以內容與演辯社的信譽而言,只有我跟她們聯盟,你們進不去。」我笑道:「但要是我們兩社以行政結合,那你們不用運作,就已經直接進去了。」
「靠,」阿貴一怔:「凱子,你……你要吃掉演辯社啊?」
「嘿,你這話不打自招,形同承認所謂的『五社聯盟』就是先吃說唱藝術社,再坐享北一女三社資源。」我哈哈一笑,阿貴的政治敏感度果然不是蓋的,我說個頭他就聽懂了:「我才不像你這麼權謀,之前幫演講社合併戲劇社,事到臨頭我還是秉公處理,讓戲劇社保留招牌,大家截長補短深度合作,這才獲得滅絕師太肯定。既然你是這種想法,那我們不但不能合作,反而又要打起來嘍?」
「凱子,我的意思是……」
「是好朋友就不要講場面話,」我打斷他:「阿貴,你有點良心,我一直幫你忙,你用危機變轉機佔我們便宜就沒意思了。下屆學弟各有本事,我們今天安排得再好,未來只要哪個學弟妹野心熾盛馬上戰火連天,到時候不但不是什麼聯盟,只怕變成世界大戰啦。」說著嘆了口氣:
「你們老而不休,我勸不動你們。那兩個學弟未來保證會讓你們一個頭兩個大,建議你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巧怡這邊我當然可以勸,至於她要不要合作,只怕不是我說了算。」
「凱子,你先別生氣,」阿貴說:「我只是問問,不是就不是,反應不要這麼大。我懂你的意思,最近學弟的動作應該讓你很不愉快,這件事是我們做學長的要求不周,在這裡跟你道個歉。另外文雄他們的出發點並不是要跟你們過不去,最多只是買個保險,畢竟你學弟正在選代聯會,又有你這尊背後靈。」
「嘿嘿,你一廂情願,只怕到時候陰溝裡翻船。」
「你說關公是吧?」他冷笑一聲:「是啦,他很聰明,可惜目的太明顯,就是想找我報一箭之仇。演辯社你不懂嗎?不能這麼快掀底牌,學弟才會乖乖的,之所以任他造反也是引蛇出洞,到時候一舉平亂。過程中或許會波及你們,但你放心,像你這麼神勇,到頭來真的翻船的絕不是說唱藝術社。」
「所以五社聯盟,也是不得已的嘍?」
「明人不說暗話,當然是想跟你分資源嘍。」他笑道:「你分也好不分也罷,問問總不會少一塊肉。演講社對你忠心耿耿,戲劇社社長是程嘉箏學姊的親妹妹,這我們都打不進去。至於北辯嘛,我們有我們的作法,問題是藝嵐抓得很緊,除非走你這條線,不然成北聯盟就真的廢了。這你願意幫忙嗎?」
「我試試看。」
「跟藝嵐,還是陳巧怡?」
「這要看你們安排在北辯的暗樁,到頭來是不是真的能夠獲得娃娃青睞。」
「唉。」碩彥嘆了口氣:「凱子你屌,連這個都知道。沒錯,顧欣宜學妹跟我們有過協議,問題是王藝嵐不喜歡她,學妹又很白目,一副她當上社長就會恢復過去合作模式的樣子。王藝嵐擔心滅絕師太翻臉,正在加快跟我們分家的動作。兩社合作是通過學校同意的,要是今天王藝嵐終止了合作,未來不是改朝換代就可以恢復的,所以就算欣宜當上社長,上任之後也來不及啦。」
「那我該做什麼?跟娃娃關說只怕失敗率很高。」
「所以看看陳巧怡是不是願意跟我們在辯論組合作一下,當成個保險措施?或者請她幫忙跟藝嵐溝通?」
「那你等一下自己跟巧怡說,」我嘿嘿一笑:「記得講得不要太權謀,巧怡很犀利的,被當場搶白不好看。」
「真的不考慮五社聯盟嗎?」碩彥追問。
「六社。」我搖頭:「除非你演辯社提出一個我拒絕不了的方案,不然我才不跟你割地賠款。」
「這樣,我提個意見,」阿貴又說:「我們公開退出選舉,加上開放你們一個人出任本社副社長,你看如何?」
「不。」
「連想都不想?」
「你們選不上的,演辯社副社長是花瓶,你拿這個跟我換演講社和戲劇社就沒意思了。」
「所以如果要結盟,代價真的只能是說唱藝術社吃掉演辯社。」阿貴歎道:「凱子你憑良心想想,我們怎麼可能讓碩彥變成末代社長,又讓學弟變成兒皇帝呢?再說你也看到詩社的狀況了,性質不同的社團只在行政上整合,總有一天還是會起來革命的呀。」
「所以我說不可能啊,不是我不幫你們想,這是非黑即白的事,真的需要『想』嗎?」
「那你有沒有任何折衷方案呢?我們是真的很有誠意,需要你這個小諸葛幫忙動動腦筋。」
「真的沒有,這件事茲事體大,成功第一大社的生死抉擇,你不能問我這個說相聲的。」
「也不能幫忙找滅絕師太?」碩彥插口。
「唉,這要怎麼說呢,」我看一眼阿貴:「找是當然可以找,但你們風評不好,絕對得不償失。你我有交情,我願意賠出我的信用,但是只會適得其反,讓她更加警覺你們的動向。這是你要的嗎?」
「好吧,那只有跟陳巧怡試試看一途了。」阿貴頹然坐下:「不然這樣,凱子待會兒你幫忙開個場,我們視情況再補充說明,先看陳巧怡的……」
就在此刻,門口傳出敲門聲。與此同時鈴鐺聲響,小彬帶著一身綠衣,略帶倦色的巧怡,走進代聯會辦公室。
張國鈞與陳偉業探了個頭,尾隨巧怡走進來。我嘿嘿冷笑,看樣子演辯社的管理的確大不如前。只見巧怡對我一笑,走到我們身邊,看看阿貴看看碩彥,開口說:
「胡財貴主席、林碩彥社長,幸會了。我陳巧怡。」
兩人立刻起身,阿貴一笑,讓碩彥開口。
「陳巧怡同學妳好,我是演辯社林碩彥,也是凱子的同班同學。」他忙道,想伸手又怕失禮,只得禮貌地說:「今天不好意思浪費妳的時間,我們有點事情想請教妳的意見,看在凱子份上麻煩妳幫點小忙,希望妳不要介意。」
「說得這麼客氣,」巧怡笑道:「我聽說過你。凱子平常講過很多你們的事,詩朗隊第一部男高音、演辯社社長,看來是因為王藝嵐的事情想找我關說嘍?」
「呃,妳知道啦?」
「知道知道,」巧怡笑嘻嘻地說:「你們家大業大,凱子平常還怕了你們。這幾天主任交辦找辯論社談聯盟,我們的議事辯論組主要學習的是議事規則,並不是在打辯論賽,所以我跟藝嵐的合作很容易,只要交換課程就好,我們提供議事規則與司儀訓練兩項課程,辯論社提供辯論實務訓練,另外兩社各自提供演講與辯論賽的行政協助,說是協助其實就是對訓導處的文書工作,兩社文書股共同製作各種校內外比賽紀錄,送送公文支援比賽撿場人力什麼的。至於聯合招生嘛,」她頓了頓:
「由於我們差異性比較大,不像跟戲劇社這麼重疊,所以暫時沒有聯合招生的規劃。當然會一起跑班,彼此吹捧一番,加上活動教室共用所以歡迎彼此新生學妹旁聽課程,但就只是這樣,沒有其他合作了。」說著笑了起來:
「剛剛向瑞彬學弟已經轉告過我啦,怎麼說呢,我們跟說唱藝術社是兄妹社,只要凱子一句話我當然願意幫你們忙。問題是你們也得說出要幫什麼,否則我就只能提供善意了。我可以坐下了嗎?」
「啊啊啊,當然當然,」碩彥忙道,拉張椅子讓巧怡坐在我身邊,對學弟們說:「喂喂喂,你們怎麼這麼被動,幫學姊準備喝的啊。」
「不用不用,小彬買好了呢。」
巧怡笑道,看著兩社三位學弟幫我們擺了一桌吃的喝的,望著阿貴只是微笑,一時不再說話。
我心中竊笑,巧怡可不是省油的燈,剛剛一席話馬上堵住碩彥的嘴,輕描淡寫把整件事情推得乾乾淨淨。就這麼亂了一陣,等學弟都在遠處坐定,阿貴這才開口:
「陳巧怡同學,我是胡財貴,之前你們辦公演的時候跟妳有一面之緣,謝謝妳的直接。」他面帶微笑地說:「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們希望妳幫兩個忙,一個是跟王藝嵐關說一下,希望她不要趕在這學期取消跟我們的合作,彼此留條後路,留點機會讓未來的學弟妹自己決定兩社如何合作。至於另一個忙嘛,本來是希望進一步邀請說唱藝術社跟我們一起『報名』妳們三社聯盟的,不過剛剛凱子有點顧慮,所以尚須從長計議,暫時還不會麻煩妳做什麼。」說著補充了一句:
「當然,我們很希望聽聽看妳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不知道能不能跟我們分享一下呢?」
「呵呵,好呀。」巧怡噗哧一笑:「凱子叫你阿貴對吧?講話這麼文謅謅地,到底為什麼他受得了你呀?既然不是外人,那就別客氣啦,叫我巧怡就可以了。」說著轉頭對遠方的學弟說:
「那是針對這些學長,你們還是得叫我陳巧怡學姊。」
「是!」
三位學弟連忙答應,我忍著不笑出來。巧怡說:
「回答你的問題,我不認為你們成功演辯社能夠『報名』我們正在進行的聯盟。理由有好幾個,簡單說就是你們都嘛臭男生,主任一聽就皺眉頭,如果不是凱子這種好小孩最好別自討沒趣。其次就是這個聯盟的本質,我不懂凱子為什麼沒跟你們解釋,這是北一女的聯盟,之所以會有機會是因為我們跟戲劇社打了一架,後來發現大家可以共同成長,提供北一女同學更豐富的社團生活。請注意,關鍵在『北一女同學』這五個字,扯進你們就變成跨校聯誼啦,別說主任不同意,我更不會同意。」說著嘿嘿一笑:
「你們要知道,說唱藝術社在我們訓導處並沒有任何特權,所有方便都集中在凱子一個人身上。凱子可以交接社長,卻交接不出主任的觀感或信任。你們的算盤是打不響的,藝嵐那裡我倒是可以幫忙勸,不過呢,嘿嘿,」她轉頭瞪陳偉業一眼:
「你這學弟不學好,找一堆笨蛋學長跟凱子的學弟過不去。你搞清楚,跟凱子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竟敢跟什麼關公還是張飛的暗算小彬又詐騙小黑,那就是自己找死啦。藝嵐跟凱子是什麼交情你們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就該明白凱子不可能去跟藝嵐關說什麼顧欣宜。我來之前跟藝嵐聊過天,她說你們明天要攤牌是吧?人家之所以翻臉,一來當然是你們跟凱子過不去,凱子的事就是人家王大社長的事;更糟糕的是你們撈過界,連她的社長人選都在那裡搞小動作,所以人家才翻臉不認人。喂喂喂,在看哪邊,就是在說你,陳偉業學弟。」
巧怡話鋒凌厲,一連串的話打得演辯社四大高手目瞪口呆。張國鈞眉頭深鎖,阿貴長歎一聲,碩彥一副倒霉鬼模樣,陳偉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實在忍不住了,噗哧一笑,決定出面緩頰:
「好啦好啦,都是誤會,大家也別苦瓜臉了。聽我說一句吧。」
「呃,凱子你請講。」碩彥忙道。
「聽巧怡這麼一番話,大致問題就明朗了,五社……嗯,六社聯盟是別想啦,說實話人家北一女的聯盟我們實在也不該在那邊招人家討厭,倒是這個成北聯盟我看還有點機會。這樣好了,你們跟北辯幹了什麼我不知道,反正我去跟娃娃講幾句,要她以大局為重,別在這學期幹什麼激烈的改革。你們這邊呢,明天既然要見面,那就當面說幾句好聽的,跟人家承諾不再多管閒事,讓學弟公開向藝嵐學姊低頭賠罪,把面子做足讓你們這些學長好下台。碩彥你這邊再把今天我的話跟娃娃講一講,我看就能大事化小啦。至於你呢,」我轉頭對陳偉業說:
「學弟,給你個良心建議。我們說唱藝術社是個說笑話的社團,沒一句正經話,不必把我們當成對手。或許小黑人好可以幫上你的忙,那就好好請他幫忙,不是在後頭暗算他。我們兩社有歷史情結信任基礎不夠,你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被放大解釋,所以只能靠誠意,小聰明越少越好。」說著語氣一變:
「就算要暗算我們吧,嘿,那也得『暗』啊,大家都知道了就是硬幹啦。你的問題是不跟當家學長商量,專跟一堆別有企圖的學長搞來搞去,那就會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今天你見識到了,無論巧怡學姊、你家學長個個本事高強,但共同之處就是知道自己的立場是什麼,合縱連橫反而是次要的。你一邊拿打擊說唱藝術社來證明自己,一邊又要靠跟小黑合作來爭取提名,立場到底是跟說唱藝術社結盟還是對抗呢?學長的話就說到這裡,你自己想想。」說著對大家道:
「好啦,那這件事就這樣。巧怡跟我要商量主持人稿了,你們還有什麼吩咐?」
「唉,多謝兩位,我們領教了。」阿貴長歎一聲:「那就麻煩你們多幫演辯社美言幾句,我們大恩不言謝,你們快去忙吧。」
「喂,講半天,不是說好要借我辦公室嗎?」
「是是是,我們這就要離開啦。」
阿貴忙道,起身客氣幾句,把鑰匙交給小彬,拉著碩彥學弟離開了辦公室。
.
巧怡等他們一一消失,這才放鬆表情,喘口氣說:
「凱子,你們男生的政治未免也太複雜了點吧?」
「唉,妳才知道。」我歎道:「這就是我的高二生活,媽的快累死人啦。小彬你要留下來聽,還是自己先走?」
「我一句話講完就走。」小彬忙道:「學長,今天的事其實一早胡財貴學長就跟我講了,本來想先跟你報告,後來下午小黑乾弟找我,把早上你們開會的經過講了一遍,結果就弄到現在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緊,對付他們我有經驗。」我嘆了口氣,覺得十分疲憊:「所以那些『決議』你都知道了?」
「唉。」他點點頭,看看巧怡。
「剩下的之後再說好了。你先走,我跟學姊還要談事情。」
「是,謝謝學長。」小彬忙道,跟巧怡鞠躬,把鑰匙留給我,離開了辦公室。
這麼一來只剩我跟巧怡了。巧怡笑了起來:
「好啦,這桌酒席,就我們兩個包辦啦。」
「呵呵,只怕席面不好,虧待了我們演講社大社長。」我笑了起來,問道:「妳真的跟娃娃討論過啊?」
「什麼討論,我是被派工作來的。」巧怡嘖地一聲:「上禮拜跟戲劇社談好,原本以為功德圓滿啦,想不到主任玩上癮了,跑來要我看看能不能也跟辯論社談合作。那怎麼辦,只好找藝嵐談啊,不過談得倒是很順利,她對跟我們結盟意願很高,所以只花兩堂課就大致談完了。結果就是剛剛說的那樣,我可沒騙他們,剩下都是藝嵐在吐苦水,說一堆你們演辯社的小動作。」說著喝了一口奶茶,嘖地一聲:
「這茶還真難喝,你們小吃街偷工減料小心吃了生病。好啦,今天早上她又來了,說什麼跟你們演辯社約週二攤牌,她還真帶種,單刀赴會一個人單挑整個演辯社,唯一怕的就是這掛男生會先來找你關說,所以要我在今天帶個話,她不會真的結束成北聯盟,但會用這件事情威脅演辯社,替未來的學妹鋪路,讓北辯壓過成辯,以後主導兩社合作,順便也用什麼『裡通外人』的藉口幹掉那個笨學妹。」
「咦?我昨天跟她見面,她倒是沒跟我說。」
「人家忙著跟你溜冰,怎麼說呀?」巧怡嘆了口氣:「真是的,我都懶得說你了。你怎麼都不陪我溜冰啊?」
「妳沒說妳會溜冰啊。」
「我不會,哈哈。」巧怡笑了起來,又說:「反正就這樣,她的話我轉達了,剩下就是一堆人家幫你打聽的八卦,不過我猜你都知道。這陳偉業還真白目,幹這麼多白痴事跟你作對,嫌活得太長了嗎?」
「學弟嘛,還沒練成嘍。」我笑道:「倒是妳真犀利,我還真沒想到妳會幫我講那些話哩。」
「很好玩啊,幹嘛不講?」巧怡一笑,忽然停了半晌,開口問道:「小彬說你今天跟小光攤牌,結果呢?」
「唉。」
「真的翻臉啦?」
「嗯。」
「所以確定不做實驗劇展了?」
「嗯。」
「那還讓學弟拿『新世代相聲創作記』辦公演嗎?」
「那是小黑的事,他愛辦不辦,我管不著。」
「所以小黑確定是社長?」
「是,乾弟是副社長。」
「小光知道嗎?」
「知道了。」
「那他還真可憐,一天兩件心情不好的事。」巧怡忽然說:「小彬剛剛也講了幾句,你家小黑真胡來,難怪你火了,連代理人計畫都放棄啦。」
「等等,」我一怔:「妳這麼說,代表妳知道小光對白珛靈……」
「我當然知道,」巧怡放輕聲音:「那次在新公園露天表演台上我就知道了,反而是你這個笨蛋還一直幫他說沒事。你不是問我們為什麼分手嗎?其實就是因為白珛靈的出現,逼得我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感情,這才發現其實……反正就那樣,只好留在中正紀念堂了。」
「呃。」
「好啦好啦,你糗什麼糗,今天我自由自在,只剩一件樂聲揚啦。」說著翻了翻書包,拿出一張票:「凱子,社團聯展的票,禮拜五晚上記得來。」
「只給一張啊?」
「其他的我給小彬了,這是你的。」她溫然一笑:「那天當我男伴,可以嗎?」
「是巧怡的男伴還是演講社社長的?」
「這次是演講社社長。」
「知道了。我準時到。」
「那就開始討論吧,真是的,這麼多閒事。」
巧怡笑了起來,拿出寫得滿滿的筆記簿,開始報告北一女社團的準備狀況。
.
時間已晚,我們開了燈,在舒服的代聯會辦公室裡一路討論到將近八點。北一女動作很快,許多社團已經各自跟我們音樂性社團開出了單獨表演或合奏的曲目。滅絕師太開放了一些練習時段與教室讓彼此練習,當然,也同意了部分成功社團入校練習的時間與額度。綜合來看,信譽比較好的社團像國樂社、弦樂社或合唱團都拿到較多額度,其他像吉他社之流的不是根本沒有,就是少得可憐。
北一女土風舞社在班聯會運作成功,跑來邀請成功土風舞共舞。阿貴跟成功土風舞社不和,巧怡銜命找我關說。另外北一女儀隊確定可以出隊,不出意外果然是第二分隊負責小隊表演,儀蘋要巧怡通知,我也請巧怡轉告希望能讓管樂社幫忙配樂的要求。
「所以嘍,」巧怡一笑:「梁文渝又要出現啦。這次我們都在台上,遇到事情不能一逃了之,可別出意外。」
「唉,別取笑我了。」
「講到意外,跟你問一件事。」
「怎麼了?」
「你跟馨馨的大姊,有了個孩子對不對?」
「呃,」我臉一紅:「是啦。馨馨講的?」
「嗯。」巧怡點點頭,停了半晌,溫柔地說:「有沒有覺得壓力很大?」
「唉,當然啊。」
「你保重。」她輕輕地說,停了半晌又道:「其實你住院的時候她就跟我講了,這段時間我都沒問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妳尊重我的隱私?」
「唉,校園裡面誰有隱私呢?」她搖頭:「我是在觀察你。我想知道你有了兒子後,跟之前有什麼不同。」
「結果呢?」
「很奇妙的,才兩個多禮拜,你整個變了一個人。」巧怡望著我,清亮的眼神裡透著奇異的神情:「說是變,也說不上變在哪裡。不過剛剛提到小黑,我倒是有個想法可以跟你分享。」
「妳說。」
「你是不是把他當兒子啦?」巧怡噗哧一笑:「或者說,把他當成對兒子的想像,畢竟你跟……他叫震澤對吧?好難寫的名字,你跟震澤的年紀差距很少,等人家長到小黑這麼大的時候你才三十出頭而已。」
「怎麼會這麼想呢?」我皺眉:「震澤是兒子,小黑是學弟,我對小黑好是因為我欣賞他啊。」
「那種感覺很不一樣。」巧怡搖頭:「說真的,我甚至覺得你對好幾個學弟都是這樣,那天你們來看我們表演,我見到你望著他們的眼神,說是擺出個學長架子,其實骨子裡很溫暖,跟你以前的態度很不一樣。」
「呃,真的嗎?」
「真的。」她一笑:「這很好的,你會是個好爸爸的。」
「對,好爸爸,明天早上還要陪產檢呢。」我嘆了口氣:「妳沒有覺得我很糟糕嗎?」
「嗯,怎麼說,」巧怡臉一紅:「要是中正紀念堂的凱子跑出來,那當然糟糕,不過這是林美薇的問題,我關心的只是你的情緒。」說著甩了甩頭髮,像是遮個羞:「反正我跟你的交情不同,這是你的私事,我只會支持你,不會評價你。倒是你自己要保重,快高三了,心情受到這麼多影響,你的功課又爛,將來怎麼辦呀?」
「我會振作的。」
「是啦,每次事到臨頭你的表現都很嚇人,」巧怡笑著提醒:「不過讀書不一樣,是要日積月累的。其實你說相聲也是練了基本功,上台時才能臨場應變,你讀書可沒練基本功。」說著又道:
「對了,今天你跟小光,是真的鬧翻了,還是只是吵個架而已?」
「鬧翻了。」
「他火大我懂,你幹嘛生氣?」
「為什麼他火大妳懂?」
「我……唉,幹嘛問這麼糗的事呢,我當過人家女朋友啊。」巧怡臉一紅:「他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嗎?人家對你情緒下得很重呢,講句不好聽的對我都沒這麼用心。你少裝,我問的是你生什麼氣?」
「唉。」
「說嘛。」
「反正就那樣啊,」我長歎一聲:「很多情緒都是慢慢累積的,簡單一句話,我不想繼續幫他捧哏了。」
「哦,這樣。」
「妳聽懂了嗎?」
「懂啊,這麼清楚。」她想了想:「這麼說好了,他簡直是難纏情人,你要用他的方式陪他,不然就死纏爛打潑硫酸。對不對呀?」
「呃,妳說得還真清楚。」
「有經驗嘛。」她嘆了口氣:「那怎麼辦,就這樣下去嗎?」
「不然呢,讓他打一巴掌嗎?」
「喂喂喂,遮羞不要遮到我身上來。」巧怡推我一把:「你這人嘴壞,答應的事情又常黃牛。不是說要辦個演講比賽老對手聚會的嗎?」
「唉,都搞成這樣了,就別辦了吧?」
「好啊,我沒差,是家鳳比較失望,他那個男朋友一直想見你呢。」她停了停,又說:「關於小光的事,讓我再說一句好不好?」
「妳說呀。」
「別跟他計較吧。」巧怡輕輕地說:「陪他走過一段,我又喜歡你,你們是我高中三年最珍惜的兩個男生。他是獨子,養尊處優的不知道為別人想,你就原諒他了,好不好?」
「哼,我也獨子。」
「好嘛,你人比較好,獨子也看家庭呀。」她微微一笑:「答應我,好嗎?」
「唉,好啦。」
「那什麼時候要跟人家和好?」
「大概要點時間。」
「但你願意,對不對?」
「其實不願意。」我搖頭:「不過因為妳這麼說,那我願意。」
「好,這才是我喜歡的你呢。」她開心地笑了:「所以也願意再試試實驗劇展?」
「算了,妳還是別喜歡我好了。」
「好好好,不辦不辦,別鬧脾氣。」她笑道:「凱子啊,你這人也真有趣,不是敵人就是自己人,真沒個灰色地帶。你說明天要產檢?」
「是啊。」
「幫我跟大姊問聲好?」
「好。」
「順便帶一句話?」
「妳說。」
「我很羨慕她,她超幸福的。」
「呃。」
「好嘍,那就通通說完啦。」巧怡笑了起來:「你去臉紅吧,這種模樣比較像你。那今天的討論就到此結束,你快點確認成功這邊的表演內容,我們再約時間寫一下主持人大綱,剩下的就你來寫完,對吧?」
「那是一定的嘍。」
「對嘛,最後一戰,怎麼能更改規矩呢。」
巧怡又笑了,陪我收拾垃圾,關燈關冷氣,離開了冷冷清清的成功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