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似曾相識

一切都在失控,好像應該做些什麼,我卻只能望著事情發生,無從干涉。

一週後。四月六日。

今天是禮拜四,公車不是普通難等。連續整週春假忙了一堆事,搞得比平常上課還累,早上差點爬不起床,走到公車站才想起皮夾忘了帶,call機跟手錶也都扔在抽屜。

懊惱地回家拿東西,打開抽屜忽然看到放在一旁的面紙。這是上週特別去買的,一大包裡面好多小包,昨晚特別拿了兩包出來要帶,結果今天還是忘了帶。

才拿個東西,回到公車站時竟然擠滿了人。只差十分鐘而已,早上的公車真是瞬息萬變。

〇南來了擠不上去,又來一班已經滿了過站不停。我哼了哼,決定改搭二三六,心想二三六班次多,頂多多等幾班,再說還有一堆北一女可以看,比滿車成功呆賞心悅目得多。

終於擠到一班,果然不錯,車內一片蒼翠根本是北一女專車。公車司機大喊要乘客不要擠在門口,我用書包開路,這才來到車廂中央,站在一堆學姊同學的中間。

天氣越來越熱了,車子裡都是女生,其實味道還蠻好聞的。想想以後還是少坐〇南,夏天一到滿車男生,湊上悶熱的下雨天,那種味道簡直人間煉獄。

行至公館人少了些,這裡是重要的轉車站,許多人都在此處換車。上來的倒是不多,整車剩下來的多半都是北一女。忽然想起小箏,心想倘若哪天下雨,她是不是也會去搭二三六,像上次那樣,坐一站去上學呢?

小箏。呃。

今天很忙,早上跟馨馨約好在麥當勞見面,下午要去北一女跟巧怡寫劇本,放學後還約了小箏見面。搖搖晃晃站在一堆綠制服中,我想起這個「約會」,不禁又緊張了起來。

跟薇去澎湖當天早上跟小箏碰頭,她提出「也可以看看電影」的約會。我不知如何拒絕,卻也沒有正面回應。春假放了好幾天,我幾乎忘了這回事,想不到昨晚巧怡突然打來,小箏要她幫忙轉告放學在北一女校門口見面。巧怡聽起來有點不高興,表示「你跟學姊的關係很奇怪」,似乎不喜歡我跟她私下見面,跟上禮拜的講到社團聯展要我上台,甚至跟我約定「有女朋友一定要通知她」時的態度完全不同。

我只覺得莫名其妙,連忙解釋「這是小箏主動約的」。巧怡嘖地一聲,表示:「不是跟你說過嗎?如果不想跟她進一步交往,那就不該跟她有什麼公事之外的往來,你是聽不懂嗎?」

我聞言一陣不高興,哼了哼說:

「喂,妳的立場是不是有點問題,一下說畫畫圖沒關係,小雪跟我還不是這樣;現在又說什麼不該有公事之外的往來,那我幫她畫圖算公事算私事?」

「那是之前約的,再說這是功課上的幫忙,跟看電影可不一樣。」

「奇怪了,看看電影又沒怎樣,妳怪我什麼?」

「什麼叫沒怎樣,你會約小雪看電影嗎?」

「嘿,我下次約,看妳怎麼說?」

「對啦,你夠紅,不是還幫人家拿蘇有朋簽名嗎?」

「拿簽名又怎樣啦?又不是我的簽名。」

「對啦,你的簽名給學姊了。」她哼了哼:「我看你還是別亂來了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呆了老半天,只聽電話裡嘟嘟聲響,滿心疑惑地放下話筒。

老實說,雖然講得有點衝,我卻絲毫沒有介意巧怡說的話,畢竟小箏跟我的傳言好像真的有點失控。處在八卦核心,小箏自己毫不解釋,既不回應也不否認,搞得大家越說越誇張。想想今天或許是個機會,無論再怎麼尷尬好了,總得跟她澄清一番,把「話」聊開。

想到跟她見面,其實我也很期待。去年剛認識時已經特別注意她了,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那恬靜沉穩的形象,早已在心裡凝聚成一個難以驅離的影子,有事沒事就會想起那些與她相處的片段。

尤其,那兩張照片更是大大打亂了我的情緒。我想問她為什麼送我照片,卻又不知如何啟齒。春假跟薇約好不聯絡,那兩張照片就放在桌上,走來走去都會見到,偶爾打開信封看看,小箏就像是活在眼前一般,相片裡的她有種莫名的魔力,只要看上一眼,就會一直盯在那裡,怎麼努力都轉不開視線。

想到這裡又摸了摸書包,我心中苦笑,好嘛,皮包call機都會忘記帶,這兩張照片卻總是跟著自己。薇說得對,漂亮女生真的難以招架,看來今天下午一定得跟她把話說明白,順便把照片還給她才對。

呃,說明白就好,照片還是留著吧。

就像明星海報一樣,當年即使跟小玫談戀愛,我也可以公開大方地把藥師丸、酒井的海報掛在牆上。這麼一想瞬間理直氣壯,小箏那麼漂亮,放著欣賞行不行?反正她也沒有男朋友,不算盯著別人老婆流口水,再說背面寫著「董子凱學弟惠存」,指名是給我的,我想看就看,拿去還她搞不好還惹人生氣呢。

公車上擠,交通倒是挺順暢,北一女站下完就沒人了。六點四十左右抵達館前路,我下了車,麥當勞已經開始營業,走去櫃檯點了兩份餐,剛付完錢就看到馨馨,笑著對我揮手:

「凱子,早啊!」

「早。」

「啊,」她看了看餐盤:「你已經幫我點了喔?」

「對啊,省得妳客氣。」

我拿起餐盤,陪她走回「我的」座位。她嘻嘻一笑,坐了下來:

「我才不會客氣呢,跟你說吧,窮人當久了,很多事情就不會太堅持了。再說你是凱子,吃你幾頓剛好而已。」

「不用客氣。劇本背完沒?」

「背完了,簡單。」她點點頭:「先別說這個,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晚上你要跟小箏學姊出去,對不對?」

「咦?妳怎麼知道?」

「對不對嘛?」

「對啦。快講,妳怎麼知道的?」

「巧怡說的,她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說是跟你吵架了。」馨馨笑道:「你們兩個幹嘛啦,怎麼打個電話都會吵起來呢?」

「沒什麼啦,小事一件。」

「說啦。」

「唉,好吧,我可以跟妳說,但妳不要又大嘴去跟別人講。」

「好,我保證。」馨馨道。

「其實也沒什麼,小箏要巧怡傳話今天放學後校門口見,」我說:「巧怡怪我不跟學姊保持距離,碎碎唸了幾句。」

「那你就跟她吵架啊?」

「我沒跟她吵啊,」我忙道:「她唸了老半天我都沒吭氣,之後解釋幾句她就把電話掛了,這樣叫吵架嗎?」

「哇,她好兇喔。」

「就是說嘛,連再見都沒說。」我哼了哼:「那她怎麼講?怪我嗎?」

「才不會,巧怡人最好了,哪會說你壞話?」馨馨笑道:「她打電話來說跟你吵架了,講著講著哭了起來,還說得罪你真糟糕,怕你真的生氣啦。」

「我才沒有那麼小心眼哩。」

「是啊,我也是這樣講。」馨馨聳聳肩:「她要我幫忙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我說你才不會放在心上,可是她還是堅持叫我傳話。」

「唉,哪來這麼多飛機啊?」我嘆了口氣:「小箏要她傳話,她要妳傳話,不就是約個見面地點嗎,怎麼搞得這麼複雜?」

「這叫女人,你早點習慣吧。」她哈哈一笑,又問:「凱子,巧怡真的要你跟學姊保持距離嗎?」

「她講得不清不楚,我看只是說說而已,大家合作到一半,怎麼保持距離?」我說:「對了,妳可不要到處亂講,省得小箏聽到了又生巧怡的氣。」

「我才不敢,她們兩個都是社長,」馨馨笑道:「加你就三個,我一個也惹不起。」

「講這樣。那就開始練習吧?」

「等等,我還沒問完。」她打斷我:「今天是學姊約你的對吧?」

「對啊。」

「你們要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她說想聊聊,還說可以去看場電影什麼的。」

「哇,學姊還真直接耶!」馨馨高興了起來:「你看吧,我就知道學姊對你有意思。什麼看場電影,這根本就是約會嘛!」

「喂,拜託一下好不好?」

「我是說真的啊,大家都在等這一天,難得學姊主動出擊了,你可不要再讓她失望了喔!」

「馨馨!」

「凱子啊,你怎麼這麼不解風情呢?」馨馨歎道:「有人每天站崗都不能跟學姊說到一句話,結果人家倒貼上來你還愛理不理的,難道對學姊真的沒有意思嗎?」

「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妳幹嘛亂說?」

「當然沒有,否則幹嘛約會培養感情?」她笑道:「凱子,說實話啦,你喜歡學姊嗎?」

「不討厭。」

「什麼叫做不討厭?」

「就是喜歡,但不是那種喜歡,這樣行了吧?」

「好,行了。」馨馨笑道:「嗯,這是第一步,看完電影後就會有新的進度啦!」

「好好好,隨妳說。」我聳了聳肩:「我們真的要開始練習了,妳再說廢話我就走了喔。」

「好啦,討厭,人家還不是關心你,換成那堆建中爛人,你看我會說什麼!」

「嘻嘻,我管妳說什麼,」我一笑,拿出練習用的劇本:「脫口秀小馨,開始表演吧。」

她瞪我一眼,不再討論這個話題,跟我對起稿子來。

甄選用的劇本很簡單,長度只有四十秒左右,馨馨已經全部背起來了。我先聽她背了一遍,覺得她的表達能力很好,口齒也清晰,充其量只是有點缺乏信心而已。當下沒多講什麼,只是要她重複背了一次又一次,在每一次背完之後,幫她修正一些語氣上的細節。

馨馨不知道我打算怎麼「教」她,卻也沒有多問,乖乖依著我的要求一再重複,拿出筆記本記下每一次幫她修正的重點。就這樣大約走了十遍上下,我對她說:

「好了,先暫停在這裡。我問妳,在這幾次的順稿中,妳有沒有覺得有點不同?」

「咦?」她一怔:「沒有耶,哪裡不同了?」

「起碼比較熟練了一點吧?」

「所以呢?」

「熟練是第一步,無論妳再怎麼厲害,稿子都沒背熟,一上台就跌跌撞撞的,那還使得出什麼本事?」

「可是光背熟又有什麼用?」她問道:「我的目標是贏過其他受過訓練的同學,她們之前的訓練可不是混假的。」

「那我這樣說好了,比起妳的同學們,妳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只要能夠改過來,贏過她們絕對沒問題。」

「什麼缺點?」

「妳沒信心。」

「還有呢?」

「只有這樣。去年我在中青社被傅老師磨了兩個月,表演起來還是覺得很生硬。」我解釋:「舞台表演靠經驗,不是聽人講講就能練成的。幾天時間很短,我能幫忙的只有讓妳熟悉,最多修改一點小地方而已。」

「這樣就能打贏其他人嗎?」

「能。」我肯定:「妳想想就知道,我們要對付的只是一個甄選而已,換言之只要比其他人強就能出線。因此目標不是把真正的表演能力建立起來,而是『看起來』比別人厲害。」

「什麼叫做『看起來』?」

「就是實力不論,大家比爛,比輸的就是贏。」

「哈,這還真難懂。」

「一點也不難懂,就跟聯考一樣,管他榜首還是吊車尾,反正最低標達到就是第一志願。」我試圖講得淺顯一點:「表演也是一樣,只要看起來熟練,表演起來自信,其他的訓練都不急。妳想想,表演是一種經過精心設計的、試圖讓觀眾買單的活動,對不對?」

「所以呢?」

「因此,這麼小一段的劇本,只要妳演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已經算是成功了。」

「所以只要靠熟練加自信?」

「當然,妳這樣想,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段劇本,時間不多,了不起練幾次而已。上台時間那麼短,下面又那麼多學姊,還沒緊張完就下台了,成果可想而知。」我頓了頓:「所以只要妳練習得比她們多,人家練一次妳練十次,熟能生巧,一上台就會比別人強。」

「這倒容易。」

「的確容易,但經驗也就是這樣來的。」我點點頭:「今天我們在麥當勞把劇本練熟,明天早上我帶妳去新公園,妳表演給底下的路人看,也是不斷重複。」

「天啊,這多糗啊?」

「相信我,這很有用,那些怪老頭比學姊可怕得多,搞定新公園這關,幾個學姊算得了什麼?」我笑道:「一句話多講幾遍,講起來就會跟真的一樣。表演也是如此,多表演幾次妳就有信心了,別的同學沒有這種訓練,上台保證緊張,甚至還會忘詞,妳卻不會。」

「好吧,聽你的。」她又問:「那接下來呢?」

「還有十分鐘,妳再背幾遍。」

她點點頭,聽話地背了起來。

望著她一再重複的模樣,我突然覺得十分佩服。馨馨是個活潑的女孩子,要她靜下來本來就不容易;加上又是北一女學生,代表有著一定程度的傲氣。然而,面對機械性一再重複的呆板動作,她不但完全配合,臉上竟然連一絲不耐煩的表情都沒有,一遍又一遍地回應我的要求。

我突然想,或許小箏辦這個甄選,就是要給她一個一鳴驚人的機會。讓她通過甄選翻身,不再只是一個撿場角色。

就這麼一路練到七點十分,她見時間已晚,收起書包表示要去上課了。兩人離開麥當勞,一起走到新公園門口,約好明天同一時間露天表演台見。她對我點點頭,認真地說:

「凱子,謝謝你陪我練習。」

「我沒做什麼,只是陪著妳練而已。」

「這樣就很夠了,」她微微一笑:「你是我師父,有你在,我一定能通過甄選的。」

「師父不敢當,甄選過關是一定的。」

「嘻嘻,」她開心地笑了起來:「還有還有,今天晚上你要加油,不要臨陣脫逃喔!」

「唉,別提了。」

「呀,別嘆氣,」她笑道:「學姊很好的,我覺得你們很合適,大好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苦笑一番,也不多說。只見她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離開新公園。

一點整。

整個早上安安靜靜過了,中午一過,我憑外出證明來到北一女。由於上禮拜來過,門口那位大媽一句話也沒問,毫無留難讓我進了校園。我依教官指示繞過操場,低調來到圖書館二樓校史室。

巧怡已經到了,見到我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想必因為昨晚的事還在鬧彆扭吧。這個禮拜要完成的事情很多,從劇本到甄選都得搞定。見時間不多,兩人馬上開始,巧怡先向我說明一遍上禮拜的分組狀況,隨即拿出早上蒐集來的,由各組在春假裡預先寫好的「劇本」給我看。

我一怔:「已經有這麼多段啦?」

「是啊,小箏學姊要求的。」她說:「上禮拜二你沒來,小箏學姊要我們集合,跟大家宣布了我們討論出來的甄選方法。之後分完組,她又要求各組回去先『打草稿』,說是時間不夠,內容又是關於我們學校的事,你沒辦法憑空寫,要我們找出材料給你。這些東西我看過了,內容還可以,可是寫得很糟糕,一點也不好笑。」

「這不稀奇。」我想起寒訓時的經驗:「不過也沒關係,有材料才能炒菜。甄選時間是什麼時候?」

「禮拜六下午。」

「這麼晚啊?」我一呆:「喂喂喂,等這週把人選出來,之後就算包含禮拜天好了,也只有……十二天可以準備了耶。」

「你覺得時間不夠嗎?」

「呃,我想想。」我皺眉思考半晌,點點頭說:「其實還好,時間雖然不長,不過每組都只要表演她們自己那一段,最多幾分鐘,練是可以練成的。」

「那你擔心什麼?」

「我擔心的是妳跟我。」我歎道:「我們東西比較多,全部新聞都是我們報,這週又要完成劇本,等於我們要練別人好幾倍的份量。」

「沒關係啊,」她一怔:「我們是報新聞的,到時候有講台,稿子可以放在桌上,唸一唸不就成了?」

「妳想得容易,」我連忙搖頭:「我們是主持人,不是旁白。這可不是唸經,想唸得好必須得背起來,表情語氣都得調整,不是唸過去就算了。」

「模仿學校老師是各組的事,我們為什麼要有表情語氣?」

「錯了,我們一樣在模仿,」我還是搖頭:「模仿的對象是新聞主播,要在正經中搞笑,這最難。」

「呃,你說是就是。」

「我說是。」我緊張地說:「所以時間不夠,要加強練習。」

巧怡聞言也有點緊張,我心想還是先把手中的工作完成好了,當下拿起「草稿」,一邊讀一邊詢問巧怡這些「北一女內幕」,思考如何把這麼多的題材組織起來,編成好笑的短劇內容。

巧怡也很厲害,問什麼知道什麼,很多關於北一女的八卦都能說得出個原委。哪個職員待了最久、什麼老師同時是補習班名師、學校哪裡鬧鬼、泡泡操場下頭活著奇怪生物、校歌是誰寫的、儀隊什麼時候從褲裝變裙裝的、滅絕師太是台中女中校友,一直到校史室裡還藏著當年「日據時代學姊被動員打掃機場時,撿到的美軍軍機殘骸裡的鑽石」,幾乎無所不知,樣樣通曉。

除此之外,她也把校歌編進了劇本,在某些十分巧妙的地方冷不防來上一句,把原本嚴肅正經的校歌變得很有意思。我從來沒聽過北一女校歌,她甚至還教我唱,簡簡單單四六對仗,沒幾分鐘就背了起來。

嗯,學學也不錯,下次詩朗隊比賽可以用,等明年雪恥成功,到時候也來唱唱什麼「為我女界爭光耀」送她們離開,那才真叫痛快呢。

兩人針對各組「草稿」組織一遍。幾個短劇先就定位,再回頭決定如何撰寫主播內容。短劇時間固定,內容增刪容易,這麼一來結構就出來了,兩人也覺得信心大增。

一路討論到三點半,我們稍事休息,巧怡帶我到科學館一樓販賣機買了兩罐飲料,又帶我來到菁圃,找了個小小的花圃矮牆坐下來說話。她一邊喝著東西,一邊彷彿漫不經心地對我說了聲對不起,表示昨晚情緒不好,不是有意要說難聽話,要我別介意她在電話裡的態度。

她又承認,今早跟阿珍學姊聊了幾句,阿珍怪她多管閒事,要她見到我的時候一定要趕快道歉,表示「人家遠道而來支援我們,妳拿學姊的私事去責怪人家,還干涉別人之間的交往情況,這算是一個準社長該做的事情嗎」。

我一笑,表示不要緊,知道她是為了社團才多想一點。人家畢竟是要當社長的,如果我在演講社風評不佳,未來她跟說唱藝術社的合作也會綁手綁腳。

聽我一說她高興了起來,表示「要是在男校,這種事一定會變成大家拿來開玩笑的話題,才不像女生這麼麻煩呢」。卻又提醒我「待會兒跟學姊見面,你最好還是注意一點,別讓她繼續誤會了喔」。

我嘆了口氣要她放心,兩人走回校史室。放學鐘聲正好響起,兩人把剛剛的進度稍作總結,拿起書包準備離開。

北一女已經放學了,我不敢耽擱,陪巧怡鎖好校史室,沿網球場走回她位在新民樓的教室。一孝教室在四樓,她必須趕緊離開以便把教室留給補校,本來要我陪她走上去,我轉頭瞧瞧放學中的學生,知道自己引人側目,還是不要亂來吧。當下連忙搖手,道別了巧怡,轉身快步離開。

從新民樓走到校門有兩條路,一條是沿操場從司令台下走進光復樓;另一條不那麼直接,先走到中正樓,再從中正樓一樓沿菁圃離開。我選擇後者,原本以為這樣比較沒人的,孰料中正樓附近校舍密集,出校的學生多半走這裡。四點半正是最熱鬧的時間,中正樓一樓走廊比早上的公車更擠。我心想不好,越想低調越顯眼,正作沒理會處,卻發現菁圃旁的側門竟然是開的,連忙混在人群中出了側門,還被門口掛著黃臂章的榮服團學姊盯了好幾眼。

老實說,「混在人群中」真是個掩耳盜鈴的說法,萬綠叢中一點藍,走在她們之間顯眼到不行。下次一定要提早幾分鐘離開,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想想剛剛應該陪巧怡上去,等人潮散了再走說不定還好一點。

其實這也不行,今天已經跟小箏約好見面了,不能讓她等太久。說也奇怪,分明整個下午都在這裡,她幹嘛不直接來校史室找我,卻要約在校門口見面呢?那邊不是有教官嗎?不是有那麼多人在看嗎?要是跟她一起離開,就算遇到盤查,也有學姊社長的身分可以幫忙掩護啊。

想想齊教官果然是對的,一個男生在女校裡還真不方便,難怪要幫我「打招呼」,看來之前真的誤會了他的用心。胡思亂走出側門,「特權」結束,我跟其他跑來站崗的男校學生一起站在正門口,在公用電話亭旁等小箏出現。

放學時分,滿街綠制服擠在校門口,大家都在等那道漫長的紅綠燈。糾察隊指揮交通,教官四下巡查;欲蓋彌彰的男校學生晃來晃去,另外還有事不關己的便衣憲兵,拿著手提包東張西望。

這是傍晚時分北一女校門的標準景觀。比起剛剛走在裡頭,雖然這裡有教官,我卻自在得多,畢竟去年等小玫、今年等薇,來這裡等人算是經驗豐富。

就這麼等了幾分鐘,小箏出現了,照舊把手背在身後,端正閒適地步出校園。她還是那麼漂亮,即使穿著制服也毫不減色半分。我正欲上前招呼,忽見藏青身影一閃,某個等在門口的建中同學箭步如飛,上前攔住了她。

小箏皺起眉頭,似乎有點意外,對方跟她說起了話。

我停下腳步,打算先看個究竟。卻見小箏已然發現了我,暗使眼色,似乎要我幫忙打發那個傢伙。

我思忖半晌,展步上前,搞出一副熟得不得了的模樣,大聲對她招呼:

「嗨,小箏,我在這邊!」

建中的一愣,頗不友善地瞪了我一眼。

「哈囉,你來啦。」小箏一笑,配合演出:「學姊等你好久了呢。」

「走吧,電影要來不及啦!」

「嗯,沒錯。」小箏看起來很滿意我這麼說,瞇著眼睛笑了起來,轉頭對建中的說:「好吧,那我就先走了,再見啦。」

「那……」

建中的還想說什麼,我揮手打斷他:

「喂,同學,我跟學姊有約在先,你要講什麼改天講行嗎?」

「是啊,走吧,」小箏把書包扶了扶,只見建中的還沒反應過來:「那就改天見喔。」說完轉頭走人,完全不讓對方回應,攜我過了馬路。

走到對面,綠燈再度轉紅,我回頭一瞧,只見建中的依然站在路邊,看樣子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兩人繼續前行,走在總統府前長長的紅磚道上,見離學校已遠,小箏這才開口:

「謝了。」

「妳還真紅哩,」我笑道:「天天都有這種人嗎?」

「沒有天天。」

「那傢伙找妳幹嘛?」

「沒什麼,幫人傳個話,約我去參加一個活動。」

「建中的活動嗎?」

「算是,一個演唱會,幾間學校吉他社合辦,我可沒興趣。」她輕嘆一聲,又笑了起來:「倒是你還挺俐落的,三兩下就打發了他,要是只有我一個人,可就得扯上老半天。」

「妳不想參加那個活動嗎?」

「活動還好,只是有些人我不想見。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沒有,」我連忙搖頭,又問道:「那我們等一下要去哪?」

「看電影啊,」她笑道:「不是『來不及』了嗎?」

「那是剛才,」我也笑道:「現在可以不用演了吧?」

「好,那先吃個飯吧。」她點點頭:「我請客,你說地方。」

「速食店可以嗎?」

「可以,哪一間?」

「德州炸雞?」

「好,這個不錯吃。」她點頭同意。我們於是往衡陽路前進。

衡陽路德州炸雞在交通銀行旁邊沒幾步,樓下點餐樓上是座位。我們點好東西,跟一群也是北一女的前後爬上樓梯,在二樓窗邊幸運找到了一個面對面的位置。小箏去洗手,回來坐下,兩人邊吃邊聊。

今天很特別,她沒有搶著付錢,結帳時我正講著離開時的狀況,她聽得很專心,也告訴我下次可以繞過圖書館,沿至善樓與僑生宿舍後面的小巷子,經福利社從後門離開。這條路比較崎嶇,我聽得霧煞煞,小箏詳加解釋,或許也就這樣才忘了搶付賬吧。

她問起社團聯展準備狀況,我大致報告進度。她對巧怡的表現很滿意,也稱讚了身為「隱形人」的我幾句。又問:

「那麼,週末確定可以甄選了嗎?」

「可以,巧怡說劇本都給大家了。」我奇怪她幹嘛問我:「當然決定權還是在妳,反正我是不方便去的。巧怡希望妳可以帶幾個幹部學姊去壓陣,省得大家彼此不服,甄選結果有爭議。」

「當然是這樣。」她點點頭,輕聲嘆了口氣:「不過,誰去當甄選評審也是個難題。這次一共有幾個短劇?」

「七個。」

「咦?怎麼多一個?」

「下午巧怡堅持的。」

「多出哪一段?」

「嗯,沒有多,只是把滅絕……」我連忙改口:「……把主任巡查僑生宿舍的情節從光復樓鬧鬼那段拉出來,巧怡說這樣比較好。」

「為什麼比較好?」

「咦?妳都看過啦?」

「看過了,」小箏點點頭:「巧怡早上收集完畢,之後就去圖書館影印了一份給我。你還沒說完,為什麼拉出來比較好?」

「我不知道,她很堅持。」

「嗯,我知道。」小箏點點頭,望著我說:「她想幫你跟我的忙。」

「幫我們的忙?」

「嗯,多一組人,你的『徒弟』就比較有機會,我這邊也能多選幾個人。」她慢條斯理地說:「這次有幾個高二社員也想上台,原本阿珍建議短劇都給學妹,讓這些有經驗的學姊爭取當主持人,到時候即使輸了也是輸給同屆,不會跑去找學妹嘔氣。可是現在……行不通了,巧怡擔心大家對我找你有意見,所以體貼我,利用劇本多爭取幾個名額。」

「呃,我不知道還有這層顧慮。」我搔了搔頭:「她也不跟我說,其實多設計幾段短劇並不難啊。」

「她怕你尷尬。」

「呃,」我是有點尷尬:「講到這個,我想問一下……」

「為什麼找你上台,是嗎?」小箏笑道:「這是榮譽呢,怎麼啦,不喜歡嗎?」

「呃,榮譽是一件事,可是……」

「喜不喜歡嘛?」

「當然喜歡啦,這多有面子啊。」我忙道:「問題是找了妳這麼多麻煩,聽巧怡說還被滅……被主任罵了,這也太委屈妳了……」

「不用多說,喜歡最重要,這樣我就沒有白挨罵。」她笑著阻止我,又說:「你不用一直改口,滅絕師太就滅絕師太,我們私底下也會這樣叫。巧怡安排得很巧妙,竟然找出文文學姊,還講了一堆大道理給主任聽。其實主任也沒有真的罵我,她的態度比較像是……嗯,怎麼講呢,給我挑戰吧,畢竟這也是我任上的最後一次活動了。」

「咦?為什麼是最後一次?」我一怔:「什麼挑戰?」

「問題一個一個問。」她微笑著說:「最後一次,因為社團聯展結束後我就交接社長了。挑戰是指你的表演要讓她滿意,主任說破例沒關係,校規也沒有規定不能找男生,以前我還不是跟成功演辯社一起打過辯論賽?重點在必須讓她認同為什麼非找一個男生不可,到時候她會去看,依你的表現決定我的信用。」

「呃。」

「別緊張,你沒問題的。」她笑道:「主任沒見過你,自然對你不認同,表演之後就會改觀了。」

「謝謝妳的信心,」我傷腦筋地說:「問題是,要是我沒有讓她滿意,那妳的信用怎麼辦啊?」

「你沒讓她滿意?」小箏笑得很愉快,彷彿聽到什麼天方夜譚:「那就代表她對演講社的表演全不滿意,這麼一來我的信用更沒了,所以沒差。再說呢,我的信用又怎麼樣?都要交接了,事情攬在我身上,總比讓巧怡承擔好。」

「如果不找我,不就根本就沒事了?」我說:「還害妳要跟其他學姊交代。」

「我只跟主任交代,其他人是要跟我交代。」她搖頭,正色說:「你別再說了,事情已經決定,那就不用謝謝對不起的。除非你不稀罕,否則就快樂地接受這個榮譽,用實力把它變成真正的榮譽,替自己跟演講社爭光。」

「是。」

我忙道,她又笑了起來:

「不講這個了。今天早上跟馨馨練得如何?」

「很好很好,妳放心。」

「你訓練我當然放心,」小箏一笑:「不只我,馨馨更放心。一早就到處吹牛,說你教她什麼『絕招』,後來被阿珍叫去訓了一頓,要她低調一點。誰知道這個學妹罵不怕,沒過多久又開心了,跑去又跟巧怡說了一堆。真是的,『學姊罵完一樣開心』,倒不是吹牛的。」

「呃,這個傢伙。」我搔了搔頭:「我只是針對她的弱點來補強而已,哪有什麼『絕招』?虧我還怕她太緊張,一直叫她放輕鬆呢。」

「你倒是挺關心她的。」

「是啊,我在訓練她嘛,這是我的『信用』。」我又問:「對了,她被分到哪一組了?」

「她跟小雪都是數班的,當然在同一組。」

「嘿,數學好的都是『數』班,可惜成功沒有數班。」我一笑,終於把這個無聊笑話講出來了,轉頭卻又傷起腦筋:「等等,她在這一組喔?那可糟了。」

「為什麼糟?」

「斌斌跟小雪也是同組吧?」

「是啊。所以?」

「這可不好,我知道斌斌小雪的實力,馨馨跟她們同一組,只怕機會不大。」

「你放心,小雪跟斌斌應該只會幫忙,不會出頭競爭,畢竟她們要去支援樂聲揚。再說馨馨的表現才是重點。」小箏說:「早上你們練了多久?」

「大概四十分鐘。」

「真的嗎?難得這麼乖。」小箏又問:「你覺得她機會大嗎?」

「大。」我肯定地說:「馨馨潛力非常強,只是起步得晚,缺乏舞台經驗。只要給她足夠時間,她的表現甚至會比我還好。」

「嗯,你的確很幫她,不過太誇張了。」

「才不是,我是說真的。」

「好吧,真的真的,」她笑咪咪地說,有種哄小孩的味道:「相信你還不行嗎?倒是你自己要小心點,她是『脫口秀小馨』,你不要太稱讚她,省得她沒分寸。」

「原來妳也知道這個外號。」

「是啊,」小箏微笑著說:「她很會八卦。」

我一愣,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還來不及接口,就聽她又說:

「對了,講到八卦,最近社團裡有一些關於你跟我的流言,你聽說過嗎?」

「呃……」

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竟然這麼直接,期期艾艾地說:

「這個嘛……聽說過一點而已,都是些……空穴來風的事情,所以也沒想到要跟妳說……」

「既然是空穴來風的事情,那就不用管了。」

她笑道。我心臟狂跳,很想多問一些,卻又不知如何啟齒。

她微笑著不說話,看樣子打算讓我先講。

我靜下心來,遲疑半晌,鼓起勇氣說:

「學姊啊,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叫小箏呢。」

「呃,小箏。」

「對嘛,這才是我的名字。」她一笑:「你要問我什麼問題?」

「嗯,怎麼說呢,」我停了半晌,考慮好措詞:「我想知道,針對這些……流言,妳自己有什麼看法?」

「我沒什麼看法,」她想都不想:「或許我跟你走得太近了,光顧著把活動辦好,卻沒有注意到大家會往那邊想,這是我的疏忽。」

「喔。」我應了一聲,這幾句話說了等於沒說,於是又問:「那妳打算怎麼辦?」

「如果是流言,那就不必理會,久一點就沒事了。」

「這麼輕鬆啊?」

「是啊,」她緩緩說:「如果是流言的話。」

「呃……」我一呆:「……那妳不擔心這些話影響到社團合作嗎?」

「不擔心。」

「可是……大家都這麼說,我覺得有點尷尬。」

「不用尷尬,」她搖搖頭:「作為社長,大家本來就會比較注意我的動態。然而我們怎麼做朋友卻不是她們該管的,因此社團合作也就不會受到影響,你不用擔心。」

「好吧,妳有把握就好。」

「我有把握。」

她篤定地說。這麼一來我就問不下去了,人家果然經驗豐富,三言兩語就把我準備了整天的話輕描淡寫打發完畢。只聽她又說:

「對了,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我已經跟小達『請示』過了,他沒有意見。」

「什麼事?」

「那個東西,」她指著我書包上掛著的,馨馨送我的社徽:「我們要多做幾個去賣,賺一點活動經費,你能幫我們在成功賣一些嗎?」

「嗯,這沒問題,」我想了想:「可是我沒把握要賣多久。北一女的東西在學校算是搶手貨,重點看妳想賣幾個。」

「你的估計呢?」

「嗯,我們學校一個年級大概有一千四五百人,」我算了算:「高三不算,高一高二搞不好可以賣到四五百個,問題是可能要等到學期末才會賣到這個數量。」

「沒關係。」她點點頭:「會不會花你很多時間?」

「不會,」我搖搖頭:「我不會自己去推銷,大概會找班上同學或詩朗隊朋友幫忙吧,一人五六十個花不了多少功夫,只是時間難以掌握。」

「那請你幫我賣三百個,」她說:「時間不是重點,反正這些錢也是留給巧怡用,學期末不算晚。」

「等等,我有問題。」

「你說。」

「既然要賣,收到錢之前,東西應該已經製作完成了吧?」

「那當然嘍。」她一怔:「不然要賣什麼?」

「妳們總會先付錢給廠商吧?」

「那是一定的。」

「那妳們的費用不就更緊了嗎?還沒收入先支出,錢夠用嗎?」

「這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她歎道:「重點是不能賠錢,賣不完沒關係,賣的部分一定要收到錢。」

「嗯,這我會注意。」我點點頭:「男生在這種事情上有時的候會很隨便,找人的時候我會慎選。」

「那就麻煩你了。」

「不要客氣。」

「好吧,那不說這件事了,晚上我會叫馨馨找時間跟你商量。」她點點頭,又笑了起來:「真是的,辦個社團跟做生意一樣,當社長真不有趣。」

「本來就是啊,小達也很傷腦筋。」

「對了,他說你們社團有大金主,是真的嗎?」

「是啊,就小光嘛,」我笑道:「其實他才是『凱子』,找他換外號還被笑了一頓,說什麼只有笨蛋才當凱子,他那叫做『贊助』。」

「嗯,贊助。」小箏想了想:「對了,小達說下學期要辦校外公演,你覺得有把握嗎?」

「沒有。」我搖頭:「他還沒跟我聊過這件事,哪來的把握?」

「這是他的夢想,看樣子總會找你做的,早點瞭解一下比較好,不要到時候又搞得手忙腳亂。」

「這倒是。」

「上次開會,學妹看起來很想參加你們的公演,本來怕大家負擔不來,不過既然學妹意願這麼強,那我覺得就讓你們試試看好了。」她頓了頓:「春假的時候我跟小達見面討論這件事,他打算邀請基隆女中相聲社合辦,弄一個三校聯合公演,說什麼成本與人力的負擔都比較小。你覺得呢?」

「基隆女中相聲社?」我一愣:「小達跟基女聯絡上啦?」

「還沒,不過他說『金主』有管道,」小箏說:「小光學弟沒跟你說嗎?」

「他說了,可是他也說暫時不要跟小達講,想自己聯絡,到時候再帶回來介紹給大家認識。」

「小達已經知道了。」

「他怎麼知道的?」

「我不知道。不過你不要小看你們家社長,他管道很多。」小箏笑道:「不說別的,他有個包打聽,什麼事情都在掌握當中。」

「嗯,希特勒。」

「不只希特勒,小傑也很有辦法,」她冷笑一聲,看樣子對小傑很感冒,口中卻說:「別看那傢伙散散的,其實外面人脈很多。這些人明年都要上高三了,你要自己想辦法建立人脈基礎,不要當了社長才發現朋友不多,做事不方便。」

「是,知道了。」

「其實這些不該由我來講,」小箏微微一笑:「不過小達不會主動跟你說,所以我就幫他一個忙。」

「為什麼他不會主動跟我說?」

「你們男生都要面子,」她笑道:「小達知道你不喜歡被他碎碎唸,又覺得你是準社長要多尊重一點,所以從來不跟你擺學長架子。他有很多話想跟你講,只是你沒發覺而已。」

「他跟妳說的?」

「沒有明講,不過我瞭解他的意思。」

「奇怪,他幹嘛這麼彆扭?」我想了想:「妳跟巧怡應該不會這樣吧?」

「其實也一樣,只不過巧怡跟你不同,她給自己很多壓力,所以不用我跟她耳提面命。」小箏解釋:「再說她幾乎天天找我吃午飯,每天都談很多,光回答她的問題午休時間就不夠用,也就不用多說了。」

「嗯,看樣子我是太混了。」

「你事情多,沒時間擔心這些細節。」她輕輕地說:「別說你們社團自己的活動了,這個月要支援我們,約會又多,好像真的很忙。」

「也還好啦,我沒幾個朋友。」我搖搖頭,不知道她說「約會又多」是什麼意思:「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小達要我跟小光上儀隊隊慶,結果直到今天我們還沒開始練習。」

「沒錯,他也要我提醒你這件事。」

「呃,真是的,變成妳是我學長啦。」

「我是『學姊』。」她淡淡一笑:「你呢,偏偏愛當個小學弟。」

我愣了愣,不知道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只聽她續道:

「這也沒關係,幫小達就是幫你,幫你就是幫演講社,兩邊我都很願意。」又道:「對了,小達還要我找機會帶你認識我們訓育組長,這樣你以後會更方便。」

「我說學……呃,小箏啊,」這次記得改口了:「我覺得妳跟小達真的很熟耶,他怎麼什麼都直接跟妳講啊?」

「我跟他當然很熟,我們高一就一起比賽了。」小箏微微一笑:「真是的,改口這麼難嗎?你又不是我學妹,稱呼自己學長不是也小達希特勒的直接叫名字?」

「我跟他們熟嘛。」

「所以跟我很生疏嘍?」

「沒有沒有,」我忙道,提醒自己別忘了人家是演講社社長,講話最好小心語病:「我的意思是他們都是男生,熟起來稱兄道弟沒什麼。妳是友社社長,學妹對妳這麼尊重,我直接叫名字叫慣了,被她們聽到了多刺耳?」

「你倒挺會說話的。」她嘻嘻一笑:「我說過了,公開場合叫學姊,私下隨便叫,就算連名帶姓也沒關係啊。其實這種稱謂也是到北一女之後才開始的,國中以前還不是直接叫名字?」

「我國中就叫人家學姊。」

「人家是誰?」

「呃,我是說,只要是學姊都叫學姊,」我連忙解釋:「當然啦,學長也是這樣。」

小箏一笑,似乎頗覺有趣。我臉一紅,連忙帶開話題:

「對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正好提到問問妳。」

「你說。」

「妳的名字很特別,」我問道:「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你還真的很好奇。」她點點頭,解釋道:「我媽媽是市立國樂團團員,她彈古箏,因此幫我取了這個名字,就是一把好琴的意思。」她頓了頓,似乎還有話想說,卻沒有繼續,又道:

「當然,取其諧音,也有希望我替『家』裡『爭』氣的含意。」

「妳媽媽是台北國樂的喔?」我一愣:「那妳怎麼沒有參加北一國樂社?聽說妳們國樂社很強,台北市只有成功國樂社能跟妳們拚。」

「沒錯,北一國樂的確強。」她點點頭:「問題是,她們跟你們學校演辯社一樣,都是團體裡頭又有團體的,你聽過國樂小班嗎?」

「沒有,那是什麼?」

「國樂小班是北一女國樂社的精英團體,跟成功演辯社的辯論隊性質很像,」她解釋:「同樣都是社團或校隊,又不是職業團體,沒必要搞什麼精英組織,所以我不參加。要是變成小達那樣待不下去,不也挺沒意思的嗎?」

「那段歷史妳都熟喔?」

「熟啊,他搞得那麼風風雨雨的,誰能不知道呢?」她笑了起來:「講起來大家都有緣,我在辯論社認識小達,之後離開辯論社來到演講社,他離開演辯社出來辦說唱藝術社。之前協助他創社,因為說唱藝術社認識你,今天你又幫了演講社很多忙。這就是緣份吧。」

「對了,當時小達創社,妳到底是怎麼『幫忙』的啊?」

「很多啊,」她微微一笑:「出人、出錢,最主要的是鼓勵他。」

「鼓勵他?」

「嗯,」小箏點點頭:「成功演辯社有個通病,就是每個人覺得演辯社是什麼不得了的靠山,擠破頭想進去,進去之後拚命加入辯論隊,加入辯論隊之後又拚命爭取儲備幹部。好啦,好不容易當上儲備幹部,升上高二保證有幹部可當了,卻又結黨結派想辦法選社長。一番血拚,結果弄得朋友都當不成,勝利的驕傲自大,失敗的受傷很深。人家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卻是內鬥分出輸贏了也不願意分家。你說說看,」她嘆了口氣:

「身為小達朋友,看他一路辛苦卻功虧一簣,又捨不得走,我怎麼能不安慰他呢?」

「嘿,這麼累啊?」我歎道:「所以,這就是當時妳跟阿珍學姊勸我寧為雞口,不為牛後的意思,是吧?」

「原來你還記得。」她點點頭:「正是這樣,幸好你有接納我們的意見。」

「這還要多謝妳了。」

「你該謝謝希特勒,你是因為他才加入說唱藝術社的,這件事大家都知道。」

「咦,既然這麼說,那希特勒也是鬥敗的嘍?」

「嗯,不是。」

「咦?」

「不是啊,」小箏一怔:「原來他們都沒跟你講。希特勒人那麼好,怎麼會『鬥』呢?」說著嘆了口氣:「他的部分就難講了,我不知道合不合適由我來說。」

「為什麼?」

「唉,好吧,你是準社長,這些往事不該不知道。」小箏點點頭:「講到這個就有點害羞了,你別告訴他們我跟你亂嚼舌根。簡單來說還是因為小達,他追過我,你知道嗎?」

「知道。」

「咦?你怎麼知道?」

「呃,」我吐了吐舌頭:「馨馨說的。」

「哈。」小箏一笑,搖了搖頭:「好個八卦小馨,真是無所不知啊。」

「妳別怪她啦。」

「放心,我不會。」小箏難得露出一個頑皮表情:「平常我在她們面前很嚴肅,其實只是因為我必須管理她們,所以才要擺出那種學姊樣子。這些學妹都很優秀,尤其是馨馨,不但優秀還不驕傲,天真可愛的是個非常好的學妹,講講八卦我才不會跟她計較。只是人優秀就容易主觀,很多事情學妹還要學,必須保持客觀的態度,所以要嚴肅一點,省得她們爬上天啦。」

「是。」

「你放心好了,我很喜歡馨馨的,」她古古怪怪地一笑:「再說,你的徒弟,我爭取都來不及,哪敢得罪哪?」

「厚,別虧我啦。」

「好好好,臉都紅了。」小箏笑咪咪地,像是覺得欺負我很好玩:「不講馨馨,我們在說小達跟希特勒。小達之前追過我,希特勒幫了一些忙。當時……」

「咦?」

「怎麼啦?」

「妳說希特勒知道這回事?」

「當然知道,怎麼了?」

「希特勒說他『覺得』小達追過妳,又說什麼聽阿珍學姊講之類的,」我奇道:「妳說他幫小達追妳?」

「是的。」小箏肯定地說,卻笑了起來:「我懂啦,呵呵。」

「懂什麼?」

「你喔,真的有很多事情不懂。」小箏笑道:「這樣好了,我問你一個問題。」

「妳問。」

「如果,」她笑著說:「我是說如果,今天你來追我,結果失敗了,等高二你變成社長了,有個你打算栽培的學弟跑去問小光當時我是怎麼拒絕你的,你猜小光會怎麼回答?」

「呃,」我恍然大悟:「瞭解啦,他會把學弟狗幹一頓,說什麼別亂聽謠言之類的。」

「這是小光學弟的作法,」她溫然一笑:「那你就知道希特勒會怎麼講了。他跟小達是生死交情,小達的面子他會顧到,畢竟當時……唉,我拒絕得讓小達很沒面子。」說著嘆了口氣,沒有繼續。

我不敢追問,小箏抬頭看了看我,又說:

「當然,現在想想不該那樣對待他的。不接受是一回事,小達的心情也該注意才對。」說著又嘆了口氣,好像真的很後悔:「那件事情之後,小達很受影響,我跟成功演辯社又熟,沒過多久事情就在演辯社傳遍了。後來小達選社長失敗,也不知道跟我有沒有關係,演辯社當權派排擠他排擠得很嚴重,希特勒覺得自己沒有守好秘密,每天看小達被嘲笑,終於有一天公開翻臉,拖著小達離開演辯社,這才出來創了說唱藝術社,本來小達還很捨不得的。」

「呃。」我訝異地說:「那他還跟演辯社那掛人嬉皮笑臉的?」

「他的翻臉都是裝出來的。」小箏搖搖頭:「希特勒才捨不得演辯社呢,雖然調性不合,可是演辯社資源多,他玩得很開心。加上又愛交朋友,在辯論隊裡算是和事佬,演辯社難得有這種人見人愛的角色,要不是為了幫小達下決心,他才不會出來呢。」

「哇,犧牲真大。」

「你也覺得離開演辯社是一種『犧牲』嗎?」

「喔,不。」我解釋:「我是說,希特勒會覺得犧牲很大。我聽到這種事情躲都來不及,就怕進去出不來,一點也不覺得可惜。」

「那就是了,那種爭權奪利的社團我不喜歡,我怕你喜歡。」小箏似乎滿意了,這才繼續說:「所以,希特勒是為了小達離開演辯社的,當然他也不大喜歡演辯社的風氣就是了。這麼一來我覺得很內疚,遇到能幫忙的當然義不容辭,也是希望看到說唱藝術社發揚光大,替小達爭一口氣,彌補之前對他的虧欠。」

「所以對我特別照顧?」

「不。」她立刻說:「你是你,小達是小達,我對你們是不同的。」

我一呆,她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快了,搖了搖頭,又說:

「唉,反正就是這樣。不為彌補小達也為了他是我朋友,其實根本分不了那麼清楚。」

「是。」我點點頭,忍不住問:「那妳為什麼不接受他呢?」

「不來電啊。」

「那你們的交情卻不受影響?」

「是啊,這很稀奇嗎?」

「妳不會覺得怪怪的嗎?」

「不會啊,大家都很熟,沒有什麼好怪的。」她想了想:「小達很自制,當時是我讓他下不了台,搞得天下皆知,他卻沒有讓我難堪。想想他都願意跟我繼續做朋友了,我有什麼好怪怪的呢?」

「講到天下皆知,聽說妳以前有一個建中的男朋友?」

「嗯,是有這個人。」她聞言皺起眉頭:「你倒是消息靈通,八成又是馨馨講的。怎樣?」

「呃,其實她沒有說什麼啦,」我忙道:「後來為什麼分手了呢?」

「被甩啦。」

「連妳都會被甩啊?」

我說,心想這樣講總不會得罪她,果然見她笑了起來:

「我當然也會被甩啊,比我漂亮的女生那麼多,對方找到別人了,我就只好『退休』啦。」

「聽說跟妳退出儀隊有關?」

「你知道的還真多,」她想了想:「嗯,我覺得不是。反正分就分了,什麼理由不重要。」

「妳聽起來挺平靜的,已經不在乎了嗎?」

「當然在乎,不過那也沒辦法。」她嘆了口氣:「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不能強求的,人家說情場如戰場,大家都有打敗仗的時候。小達是這樣,我是這樣,你不是也是這樣嗎?」

「嗯。」

「所以上次在肯德基才跟你說談戀愛很浪費時間,」她又道:「不如跟朋友相處。交了男朋友之後時間都給了對方,最後還不是白費工夫,現在也沒有聯絡了。」

「你們沒有聯絡嗎?」

「我不讓他聯絡,倒是他們社團裡有幾個常來找我吵鬧。」小箏說:「今天門口那個就是,說起來還真煩人,把我當成什麼了,又不是有多熟。」

我沒有接口,問到這裡也該停了,繼續下去只怕她要不高興,於是說:

「小箏,我問這些只是好奇,沒有什麼意思,妳不要介意喔。」

「不會,都是過去的事了,有什麼好介意的?」她笑道:「再說啦,反正我不講你一定又想問,到時候亂聽一通,反而把大家都搞得很尷尬。難得你主動問了,也正好可以說得清楚一點。」

「那就好。」

「我剛才說過,破除流言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理會。」她續道:「所以我任她們講,就像那些建中的,沒事就在學校門口等,我永遠不理,久一點大家也就知道我沒有跟他們往來了。至於你跟我,」她一笑:

「當然你跟那些建中的不一樣,不過原則相同,開學後我聽到她們在傳一些話,然而我也不會像阿珍勸我的那樣,跟你保持什麼距離。」

「阿珍要我們保持距離啊?」我一怔:「我倒不知道,妳為什麼不聽她的?」

「你要跟我們合作,刻意保持距離不是欲蓋彌彰嗎?」她解釋:「阿珍是為我好,不過她的辦法不好,本來就是交朋友,我們才認識多久,一陣子以後如果都沒怎樣,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那倒是。」

「反過來說,假如我們真的有什麼,那也不必怕人看,大大方方的就好了。」她看著我,微笑著說:

「你說是嗎?」

「呃……」她的眼神好銳利,登時我又緊張了起來:「……假如有什麼的話。」

「哈,你還蠻謹慎的。」她輕笑一聲:「所以嘍,只要心裡沒鬼,又幹嘛怕人家說呢?像我今天約你看電影,看看電影就是了,又不是什麼害羞的事,兩個人坐在裡頭連話都不講,有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

「所以……今天還是要去看電影嘍?」

「是啊,現在才五點半,看看電影回家也不會太晚,要去嗎?」

「唔……那要看什麼?」

「這也是個問題,早上我看報紙沒有什麼好片,你如果不覺得彆扭,那我們也可以去看MTV。」

「MTV喔?」我一驚:「合適嗎?」

「你看你,又想一堆了。」

「呃,好吧好吧。」我心想真是奇怪,怎麼被她一說,我們不但要去看電影,更要一起去MTV了。突然想起薇的話,心裡有點忐忑。

「那走吧,不要搞得太晚了。」她笑道,起身收拾餐盤:「你上次說有一間MTV設備很好,是哪一間呢?」

「鄉村,重慶南路忠孝西路口。」我乖乖回答。

「嗯,那還真方便。」

她一笑,拿起餐盤往垃圾桶走去。

我揹起書包,心想這真是始料未及。當下只能跟著她,離開衡陽路德州炸雞。

外頭天色已暗,我們並肩在車水馬龍的重慶南路上走了十幾分鐘,順著匆匆趕向補習班的人潮,來到了「鄉村」。

鄉村在二樓,兩人從義美隔壁的小樓梯爬上去,才進大廳就見到一堆成功高二學長在選片子。那群人個個揹著吉他,應該都是吉他社的。眾人紛紛打量小箏,一個個不由自主偷偷望向她。小箏實在長得太搶眼了,跟她走在一起非常有面子,可惜年級槓比我多一條,仔細想想,這樣的自己還蠻遜的。

我讓小箏選片,她大大方方喊了聲「借過」,從學長間穿了過去。學長們紛紛讓道,我紅著臉尾隨她走去。小箏說有一片「似曾相識」很好看,我看看封面應該是場愛情片,心想這種片最悶了,本想要她換一部,轉念又想人家是女生,看什麼打打殺殺異形終結者的也不像話;加上又有一堆學長在旁邊,當下搶著買了單,服務小姐領我們進了307號房。

小箏心情很好,一路都微笑著。她把書包輕輕放下,輕盈地坐在身邊。片子還沒開始,包廂裡暗暗地,身邊飄著她的氣息,螢幕上是一片鮮豔的藍色。

她開了口。

「凱子,謝謝你陪我看電影。」

「不會啊,幹嘛客氣?」我有點緊張,這是我們第一次出現在某種不是公開場合的地方:「這次我出,下次就歸妳請客了。」

「沒問題。」她一笑:「平常我很少來這種地方,阿珍她們都嫌貴,說看電影就好了。」

「MTV是貴了點。」

「剛才你付多少?」

「三百二。」

「其實沒有比較貴,」她想了想:「一個人一百六,電影一張票一百一,換一個不受打擾的空間,其實很划得來。」

「只是看不到院線片,」我說:「還有,也不是每一片都有出影碟。」

「看電影嘛,好看最重要,院線片也不見得好看。」

「對了,妳剛才選這片,不會已經看過了吧?」

「當然還沒,我聽說很久了,只是都沒地方看。」她微微一笑:「跟你說過學姊窮,我的宿舍沒有錄影機,平常也不會跟別人一起看MTV,想好久都沒機會看。」

「原來如此。」

我點點頭。只見螢幕上接連顯示起「Open」、「Close」與「Play」字樣,沒過多久,出現了影碟公司的介紹動畫,四周的喇叭,也開始放起效果極佳的音樂聲。

片子要開始了。我挪了挪坐姿,跟她保持著一個書包左右的距離。本片開始。

這部電影的英文名字叫做「Somewhere In Time」,演超人成名的Christopher Reeve飾演男主角,講一個超越時空的愛情故事。男主角因為某種特殊際遇得以回到過去,結識一個片頭時已經是老太太的美麗女主角,兩人在迷離的過往時光中談戀愛,最後因為男主角的疏忽,身上摸出一個來自未來的銅板,瞬間被拉回現代,之後再也不能跨越時空,因而鬱鬱而終的奇妙悲劇。

音樂很棒,不知不覺帶我們進入撲朔迷離的氛圍裡。觸感很柔和,有點感傷卻又十分浪漫,慢慢挑動神經,滲透著情緒。寬敞的包廂空間感十足,緩慢的音樂隨劇情流洩,在黑暗裡化成了某種凝結又流動的實體,讓坐在沙發上的小箏與我忘了時間、忘記自己是誰,身上穿的又是哪間學校的制服。

敲門聲忽然響起,小箏皺眉應了一聲,似乎頗受打擾。服務小姐把飲料送進來,說聲打擾了隨即離去。小箏默默起身,走到門邊確定關好,這才坐回我身邊。

耳邊聽著小箏關門的聲音,她似乎把門鎖了起來。我有點緊張,卻什麼也不能做。

她靠在沙發上,默默看著螢幕上的畫面。我們沒有把聲音開得很大,加上兩人坐得近,甚至可以聽見她的呼吸聲。

輕柔的呼吸,帶著她的氣息。隔著一件綠制服,散發帶著清香感的,她的氣息。

我非常緊張,規規矩矩坐著,保持姿勢一直到LD換面。換面時螢幕恢復一片藍色,即將重新開始的劇情就要進入高潮。換面前男主角在鋼琴上彈奏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又輕又緩慢的旋律彷彿尚未結束,一直在耳邊繚繞。

太浪漫了,忍不住轉頭望了小箏一眼。想不到,她也正望著我。

她的眼神很迷離,想必受到片子影響吧,看起來想說什麼,又像是帶著幾許淚水,閃著不可理解的光芒。

潔白如玉的面龐被藍光映照,透散神祕氣質,比平素看到的她更加細緻,又多了幾分瑰麗。

或許我的情緒尚未平復,看著她的模樣,心裡甜甜酸酸充滿著難以形容的滋味。突然覺得之前的顧慮實在很多餘,或許我該跟她保持一點距離,但如果保持距離的代價是不能像現在這樣來看MTV,沒有辦法欣賞到她美得出塵絕俗的面容,那還不如根本不要保持距離。

換片完成,螢幕放映起下半場影片。我努力把視線移開,回到電影裡頭。

小箏沒有動作,許久後才轉過頭去,沒有發出聲音。

故事繼續。男主角突破重重障礙,終於在過去的時光裡與女主角墜入愛河。兩人面對面深情凝視著,燭光下的世界沒有任何驚擾。氣氛越來越柔和,景物越來越朦朧,音樂帶著凝重的暗示,預示即將揭曉的轉折。一點一點靠近,讓壓力越來越重,氣氛越來越不安。

小箏不知何時靠在我身邊,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距離。直到碰到她的袖口時我才發現兩人坐得這麼近,我心中怦怦直跳,緊張得坐立難安。

正欲挪動身子,忽然間,她伸出手,將右手手掌放在我的左手手背上。

我吃了一驚,手背上是一陣冰涼。她輕輕蓋著,柔嫩又滑膩,包覆著我。

我心臟狂跳,一時慌了手腳。這種情況抽出或撥掉都不對,微微一動,卻還是讓她把手放在原處。

我不敢望向她,卻覺得她在微笑;她緩緩移動手掌,驀地伸出手指,扣住我的指縫,隨即停在那裡不再移動。

螢幕上男女主角剛剛過了浪漫的一夜。次晨兩人在房間內愉快地聊天,男主角幽默風趣地向女主角展示他那件式樣老舊的西裝。笑道衣服式樣雖老,口袋卻很多,「甚至可以掏出兔子來」,說著摸了摸,想不到竟然摸出一枚未來世界的銅板。

劇情急轉直下,驚愕中男主角眼前一片昏黑,只見女主角驚訝地望著他,兩人在一個隧道也似的黑暗裡瞬間拉開距離。再度醒來時,一身冷汗的男主角已經回到現代,與愛人相隔六十年時空,再也沒有辦法見到彼此了。

這一瞬間,小箏冰涼的手同時一緊,像是被突然的變化震懾住,緊張地扣住我的手。

我再也沒有辦法控制了。翻過手掌,牽起她的手。

小箏一怔,緊緊握住。掌中冰涼依舊,彷彿正在感受我的溫暖。男主角用盡心機都無法回到過去,在曾經與女主角共遊的海邊無助地來回踱步。小箏好像很激動,掌心傳來微微顫抖。

四下一片蕭索,浪漫的歡愉轉眼成空。男主角不吃不喝坐在窗邊,數日後被發現早已陷入昏迷。小箏越握越緊,幾乎把手指嵌進我的掌心。只見螢幕上的男主角形容枯槁,臉上掛著夢境般的微笑,在急救中溘然而逝,電影播映完畢。

結束了。我們靜靜等到音樂字幕放完。片尾音樂很長,感覺起來卻又很短。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放開握著的手。

劇中的氣氛迴盪在身邊,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耳中都是心跳的聲音。

又過了好久好久,她終於打破沉默。

「好看嗎?」

「嗯。」我點點頭:「妳覺得呢?」

「真好看。」

她也點點頭,鬆開手指,像是有點不捨,在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幾下,這才緩緩離開,起身整整裙子。

「不好意思。」

她沒有回頭,背對著我說。

「呃,沒關係。」

我忙道。默默揹起書包,尾隨著她,一前一後出了包廂。

出來時已經八點了。在MTV裡看了一場緩慢寧靜的電影,一時很難適應擁擠又五光十色的重慶南路。我們在鄉村門口站了半晌,兩人默默想著心事。小箏看著來來去去的人,沉默著不發一語;我則偷偷望著佇立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出神的凝望中,我忽然發覺,今天的她是如此不同。

半晌之後,她轉頭問道:

「你要回去了嗎?」

「不急,」我搖搖頭:「妳呢?」

「我要走了。」

「妳怎麼回去?」

「一樣,走路。」

「要不要一起坐公車?」我忙道:「旁邊就有二三六,這裡是總站,不會沒有位置。」

她搖頭。

「不用我陪妳走走嗎?」

「不用,」她依然搖頭:「我自己走。」

「唔,那好吧,我去坐公車。」

「我送你去。」

她輕輕地說,陪我擠入人群,還是一前一後地,來到開封街的公車站。

公車站一樣擠滿了人,那天我跟小雪就是在這裡遇到蘇有朋的。本來想講這件事給小箏聽,試圖化解一下彼此之間的奇怪氣氛,不知為何卻又說不出來,只能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滿是路人的公車站牌下。

小箏看著對街的麥當勞,轉頭對我說:

「凱子?」

「嗯?」

「明天早上跟馨馨有約吧?」

「是。」

「記得,不要多講。」

「我知道。」

「那你自己等車,我先走了。」

「是。」

「明天下午會來學校嗎?」

「會。」

「那我明天再找你。」

她看著我的眼睛,露出笑容,退出一步。

「明天見。」她說。

「明天見。」我說。

她點點頭,眼中浮現一抹複雜的神情,轉過身去,消失在開封街的人群當中。

心裡重甸甸的,滿是說不明白的滋味。我伸手摸了摸書包上的演講社社徽,站在擁擠的公車站牌邊,張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四月七日。

明天就要甄選了,馨馨一早就到了新公園露天表演台,抵達時她已經練了二十分鐘左右。見我出現,高興地立刻跑來,滿臉通紅表示剛才有幾個做運動的老人一直在看她,「害人家很不好意思」,結果稿子背得一塌糊塗,幾十秒的東西花了兩分鐘還背不完。

我哈哈大笑,表示這就是來這裡訓練的目的。要求她再次上台,自己坐在遠方的位置上,要她大聲表演到我能夠聽見的程度來練習。馨馨覺得非常不好意思,紅著臉把音量放大,滿頭大汗地練了一遍又一遍。

我默默觀察她,只見她一身綠制服,忍受著台下各種「怪老頭的怪視線」,在重複練習中增強自己從來沒有發現的實力。七點半停止練習,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能夠生動自然地表演這個劇本,完全沒有任何羞澀或扭捏的感覺了。

她訝異無比,我也好好鼓勵了她一番。高興之餘她又問起昨天的事,我搔搔頭,藉口時間不夠趕她上學,「甄選過關才跟妳講」。

馨馨笑著連聲答應,要我放學後在校史室等她一下,原來昨晚小箏已經打電話交代過社徽的事,要她儘快找我商量。只見她嫣然一笑,「放學見嘍」,消失在新公園的花叢間。

今天距離比較近,我緩步走到學校。第二節下課小光拉我去合作社討論儀隊隊慶練習事宜。本來我覺得乾脆拿出中新友誼之夜的「好」就算了,他卻表示因為阿強要拿這場表演打對台,最好還是練個新段子,不要台都上了還被人譏笑沒本事。我想想他說的也對,答應禮拜一前寫好段子,禮拜二再來練習。

我提起昨天小箏要我幫忙賣社徽的事。小光一怔,提醒我朋友之間最好不要有金錢往來。想了想又問起演講社打算賣幾個,一個想賣多少之類的問題。我正打算開口借用他的人脈幫忙賣,就聽他說:

「凱子啊,三百個要賣七千五耶。你真的賣得掉嗎?」

「我想可以吧,開學的時候不是好多社團都在賣社徽?成功的都能賣,何況是北一女的?」

「話是沒錯,但是你要賣多久?」他想了想:「三百個不是小數目,她們什麼時候找你拿錢?」

「我是說學期末,會太急嗎?」

「我的天,你只有兩個多月哪裡賣得完?」他嚇了一跳:「拜託一下好不好?逞強也要有個限度,三百個賣八十天,禮拜天都算一天也要賣三四個,別的事情都不用做啦?」

「嗯,我倒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

「你喔,被小箏學姊迷昏頭啦!」小光罵了一句,又笑了起來:「唉,詩聖說的對,你一遇到女人就不行了,人家到底跟你表白了沒有?當凱子也要確定有回收吧?」

「才怪,我跟她……」

我才講就頓了頓,想起昨晚的事,心裡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小光追問:

「喂,怎麼不說話啦?」

「沒什麼啦,反正不是那麼回事就對了。」

「我才不信,你看你的樣子搞不好早就搞定了,還不肯承認。」小光打量我片刻:「算了,不管你,到時候看你怎麼跟她們交差好了。」

「你都不幫忙啊?」

「我幹嘛幫忙?」他嘿嘿一笑:「答應馬子的事總得自己完成,我哪這麼賤幫演講社幹業務?倒是基隆女中的事要跟你說,說完我就交差了。」

「對,那邊現在怎麼樣了?」

「前幾天我跟那個準社長打電話,她說她們學姊要直接找小達,」小光道:「所以我只好把小達希特勒的電話都給了她們。結果大家在電話上講得不大愉快,所以還是決定讓陳小社長來找你,你自己接頭。」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哪回事?」

「昨天我跟小箏聊天,她跟我說小達已經知道了,原來是你告訴小達的。」

「喂,你去北一女不是跟陳巧怡在寫段子嗎?」小光忽然問:「怎麼又去找小箏學姊啦?你請公假是去約會的喔?」

「我才沒有,那是放學後聊的。」

「嘿嘿,那你還真忙。」他不懷好意地一笑:「告訴你吧,自己要小心一點。上次不是跟詩聖說還認識一個麥當勞的嗎?幹,一次搞兩個,還都她們學校,總有一天碰到一起,到時候你這個死花痴真面目就被她們拆穿啦。」

「屁啦,到底要跟你講幾遍,我跟她們沒有怎樣啦。」

「你講話沒誠意,誰信你的鬼話?」他笑道:「幫你算算吧,儀隊隊慶要寫段子還要練,北一女社團聯展要寫劇本又要表演,成果展是你主辦,加上賣東西當推銷員,晚上回家前還要腳踏兩條船。我看你完蛋了,準備留級吧。」

「那你又不幫我。」

「我怎麼幫你?」

「儀隊隊慶的段子啊,還有賣社徽的事。」

「嘿嘿,跟男人有關的事才找我。」

「媽的,那你來幫忙社團聯展啊,」我哼了一聲:「還有,你不是也要當樂聲揚主持人,以為這很容易嗎?」

「簡單斃了。」小光笑道:「別說小達是不是爭取得到還是個未知數。就算爭取到了,你也可以幫我訓練演講社那個黃什麼,到時候隨便練練就搞得定,我才不擔心。」

「喂喂喂,說好是分工合作,我去那邊幫忙,你來這邊壓陣的。」我皺眉道:「小達希特勒都說樂聲揚主持人沒問題了,你還擔心什麼?」

「那很難說,小達的信心,除了對我們兩個以外沒一個能信的。」小光搖頭:「你不幫忙訓練也無所謂,反正只要有女的高三學長就高興了,管她厲害不厲害?」說著忍不住哈哈大笑:「再說啦,就算爭取到了,主持人又不講相聲,規矩沒那麼大,你的社長情人說那個黃什麼主持經驗也夠,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那你是不肯幫忙的了?」我哼了哼:「兄弟一場,這麼絕情?」

「媽的你少來,我不吃這套。」他笑嘻嘻地說:「幫忙當然可以,你起碼說點好聽的,激將法我才不上當。」

「那你要幫哪一項?」

「唉,真是的,」他嘆了口氣:「連點好聽的都不肯說是吧?算了,沒人逼你。上學期就說過了,一次一件事,專心一點。當時又是中新友誼之夜又是詩朗隊,馬子跑了教訓卻沒學到,這學期反而更誇張了。」

「你是要幫忙,還是要訓人哪?」

「好好好,幫幫幫。」他笑道:「北一女那掛人我搞不定,這樣吧,大家兄弟一場,我幫你四個忙,包你爽到死。學期末成果展,幫你搞定幕後的事,你專心訓練北一女支援團上台,這算第一個。」

「你願意搞那些鳥事喔?」

「不只我啦,」他笑道:「昨天社團課我跟阿丹講好了,我跟他一起搞,場地場務他負責,公關戲服我來弄,反正你只要弄好節目內容就成了。另外你要先決定一下我跟阿丹的上台次序還有搭配,我們需要時間練習。」

「那你們兩個以外的表演呢?」

「你決定數量,其他叫小達利用社團課訓練不就成了?他搞什麼啊,社長還沒卸任,就想當太上皇嗎?」

「嗯,知道了,那我下禮拜先想這件事。」

「也不用那麼急,六月的事,五月再決定就好了。」他續道:「第二件是基隆女中。我會跟希特勒一起聯絡她們,你就不用出馬了。」

「她們不是要跟準社長談?」

「管她娘的,我們又還沒選舉,只要不跟她們說誰是準社長就好。」

「你不是已經跟那個陳什麼說過了嗎?」

「沒錯,不過我就不能搶你的社長來當嗎?」他哈哈一笑:「你別搞出一副已經登基加冕的樣子,別忘記阿強還在那裡虎視眈眈的。」

「他哪位啊?」

「是啦,不過反正基女也不知道我們的內部狀況,我愛怎麼說怎麼說。只要先套好招,等選完你們再見面不遲。」

「等等,小達好像要找她們一起辦下學期公演喔。」

「那不關他的事,公演是你在辦。再說誰知道基隆女中那掛人本事如何,搞不好只是口氣大招牌大架子大,其實人少錢少本事小,一切等暑假前再傷腦筋。」

「也是。」我點點頭:「第三件呢?」

「這件是小事,下禮拜你不用給我段子了,我晚上去中青社找傅諦要,你好好練就行了。」他說:「這也是幫你一個附帶的忙,這學期我們找趙延,我怕斷掉龍團這條線,還是多跟他們接觸接觸吧。」

「的確,我忘了這個考量。」我心想小光考慮得還真周詳,不禁十分感動:「多謝你,你真的很用心。」

「少婆媽,這三件事是我跟阿丹加上希特勒商量出來的。這學期你比較忙,我們本來就該多用點心,少在那邊假裝感動。」他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又道:

「至於這第四件事卻是大忙,你要好好謝我,算你欠我一份情。」

「你說。」

「你不是要幫演講社賣社徽嗎?」

「你願意幫忙賣嗎?」

「不願意,就跟你說我不當演講社的伙計了。」他哼了哼:「不過事關你的信用跟說唱藝術社的面子,小傑那麼丟臉,小達小氣鬼又愛面子,我決定讓你出個頭,一把通通贏回來。」他頓了頓:「我借你兩萬五,你跟她們要一千個來賣。我們先付錢,你慢慢賣到高三畢業,賣多少還我多少,不跟你收利息。怎樣,很夠意思吧?」

「哇,不不不。」我嚇了一跳,連連搖頭:「我沒把握賣一千個,你剛才也說朋友不要有金錢往來。這個我心領了,多謝好意,人情一樣欠你,錢就免了。」

「凱子,你不懂。」小光解釋:「這麼做不光只是為了你,小達小里小氣的,他不怕丟臉我怕,你要跟學姊在一起更不能失了威風。這是我自願的,你不用客氣。」

「要是我賣不完呢?」

「那就把貨給我,我找其他弟兄賣。」小光想了想:「我的人頭多,賣起來不會很難,兩三個月不行,賣到畢業總行了。我們是七字頭,加上六字頭、畢業前會看到的八、九字頭,八千個同學賣不到一千個,那麼遜賠錢算我活該。」

「你說真的假的啦?」我有點放心不下:「這並不容易喔。」

「放心,賣不完還有建中附中,我朋友一堆。」他笑道:「男人最重要的就是義氣跟面子,我們打死也要完成這件事,省得你跟她上了床還軟掉,當兄弟的就糗了。」

「好,衝你這句話,我欠你一份情。」

「還有兩萬五。」他哈哈一笑:「怎樣啊,輕鬆多了吧?」

「真的。」我喘了口氣:「多謝多謝。這叫我怎麼報答你啊?」

「不必。」他說:「跟你說個直接的,剛剛答應四件事,其實每件我都有一些私心。社徽是面子,儀隊的段子是我們跟傅諦的交情,至於成果展跟基隆女中那邊,我有另外的想法。」

「什麼想法?」

「你喔,只注意到自己腳踏兩條船,都忘了別人也有需求。」

我一怔,忽然會意過來,笑道:

「跟那個陳小社長有關吧?」

「沒錯。」他一笑:「這也要你幫忙。」

「你說。」

「成果展上讓我出鋒頭,也讓我當社團代表,邀請她們出一個友情段子。」

「一句話。」

「第二個,幫我牽制希特勒,不要讓他跟基女太熟,這條線我要負責。」

「我盡力,不過你知道希特勒,有聯誼活動絕對少不了他。」

「我明白,不過這邊還有內情,改天再跟你說。」他神秘兮兮地笑了起來:「禮拜二開始你就不見人影,我想跟你說好久了,憋都憋死了。」

「那你說啊。」

「不急。」他搖搖頭:「這件事還在佈局,等結果出來再講好了。還有第三個你一定要幫忙。」

「你說。」

「下學期公演,你要幫我搞一個出鋒頭的段子。」他說:「而且如果我們真的跟基女合辦,你要堅持讓陳小社長跟我一起上台,不能自己搶走。」

「那有什麼問題?我本來想跟你上的。」我笑道:「那我就去演講社找搭檔,到時候我們可以比一比,看誰的師徒配比較強。」

「這就是我要你幫忙的,其中自有為難之處。」

我一愣,又笑了起來。

「小光啊,你笑死人了,說得那麼神勇,其實還不是死要面子。」我笑道:「知道了,我不管找誰,保證會輸給你們的啦。」

「你要找的是演講社,」小光提醒:「那就是你跟演講社的搭檔輸喔,人家願意配合嗎?」

「那也簡單。你想想,我是捧哏的,演講社哪個人跟我搭配可以拚得過你加上相聲社社長?」我笑著說:「只怕到時候我們使出全力,也不過不太丟臉呢。」

「好,那就這樣,多謝。」

「你的要求都是小事,比起你做的,我才該多謝。」

「那你就謝著吧,」小光一笑:「記得,畢業要還錢,不能跟美女社長吃喝玩樂用掉。」

「我人格保證。」

「你哪個人格?腳踏兩條船的還敢大聲?」

「媽的,要跟你說幾遍啊?」

「還不承認?」

「好嘛,隨你講好了。食色性也,你想怎麼樣吧?」

「是啦,老二食你色,難怪是好朋友。」

他笑道。兩人不再多說,一起走回教室。

十二點半。

午飯時間過後,我照例到訓導處拿公假單與外出證明。賴小姐對我說:

「董子凱,齊教官在找你,你見到他了嗎?」

「呃,沒有。」

「那你等等。」她不由分說地走到廣播器前,拿起麥克風廣播道:「報告,報告,請齊聖生教官立刻到訓導處。報告完畢。」

我一愣,不知道教官什麼事找我那麼急,乖乖拿了公假單,坐在一張空辦公桌上等。沒過多久教官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訓導處門口,對我揮揮手,意思要我出去講。

我跑到門口,他看著我,神情木然地問:

「你這段時間都會去北一女,是吧?」

「是啊,怎樣?」

「這陣子有沒有看到成功的同學?」

「咦?倒是沒有耶,」我想了想:「昨天放學有幾個在她們門口,多半都揹著吉他,大概有活動吧。怎麼了嗎?」

「昨天那些我知道,春假前呢?」他不答,繼續問我。

「哪一天?」

「禮拜一跟禮拜二。」

「呃,」我心禮拜二去澎湖,還是別跟他說啦:「都沒看到什麼。」

「嗯,好吧。」他點點頭:「從現在起,你幫我注意看看每天在那裡的人,一路看到四月二十一號。」

「北一女社團聯展?」

「沒錯。」

「知道了。」我點點頭:「不過教官啊,你總是要透露一點消息吧,否則我不知道要看什麼啊。」

「嘿嘿,你倒是不吃虧。」他嘿嘿一笑:「好吧,大概是這樣,下學期初有一個包含建中、華僑、中正,還有其他一堆學校跟我們學校合辦的演唱會,你聽說了嗎?」

「沒有。」我想了想,突然想起昨天建中的找小箏去的那個活動,改口道:「咦?等等,好像有,那是幹嘛的?」

「是個地下活動,」他說:「也就是沒有跟學校申請的活動。他們自己在外頭搞的,聽說建中那邊有去申請,只是沒准。」

「那又怎樣?」

「這一掛的都是搞熱門音樂的,作風比較亂一點,」他說:「你們班柯秉楠也是其中一個,這你就知道了吧?」

原來是詩聖那掛人,我心想他終於被教官盯上了,只是不知道他們辦個活動又得罪了誰。忙問:

「這個活動怎麼了?沒申請?」

「沒申請是小事,」他說:「不過,因為是地下活動,所以學校也沒法子管,連誰在參加都不知道。我要你做的,其實只是找出那些都是誰,給我一個名單,就這麼簡單。」

「等等。你說活動在下學期?」

「是啊。」

「那現在忙什麼?」

「要先掌握資訊。」教官皺起眉頭:「你以為抓人這麼容易嗎?學生一屆屆來又一屆屆走,每年換一批人,關係網路每年都要重新掌握。活動又在外面辦,弄不好連在哪裡辦都不知道,那還搞什麼?」

「問題是,既然在下學期,為什麼要在北一女社團聯展上找名單?」

「因為社團聯展是這陣子最重要的活動。」教官笑道:「董子凱,光憑這句話就知道你很狀況外,很好很好,果然沒跟那些人同流合污。」他解釋:「北一女社團聯展是個新活動,從前年才開始辦,你們這些學生想盡辦法要拿到票,去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誰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你也認識不少,不過這不是重點。」他一笑:「下學期的活動也是這樣,參與成份有點不同,我要找的就是這些所謂的『不同』。所以要從社團聯展建立名單。」

「這些人到底幹嘛了?」

「唉,好吧,告訴你一點。」他點點頭:「那是個演唱會,演唱會本身還好,問題是你們少年人血氣方剛不知節制。前年抓了一票吸毒嗑藥的,去年更誇張,幾個前幾志願學校的女生竟然上舞台跳脫衣舞,底下的同學公開喝酒聚賭,搞得有人勒戒有人退學。所以我這次要找人進去埋伏,掌握名單,在這學期就盯住他們。」

「這麼誇張?」我一呆:「盯住後又怎樣?」

「讓他們去不了。」

「要是有漏網之魚呢?」

「不容易。」他搖了搖頭:「有名單就能推測,這是軍中搞保防的訓練。我們辦教育的不能等學生出了事才懲處,重點在不出事。所以最好在之前就列管,讓他們去不了,即使去了也有顧忌,那就沒事了。」

「所以活動當天還是會去抓?」

「要是先期活動做得好,當天出事的機率就比較少。」

「所謂的『先期活動』是什麼?」

「就是一種大事化小的活動。」他稍稍遲疑:「舉例來說,如果當場有同學嗑藥,代表平常一定有藥頭在學校裡。把這些人抓到,那麼那些後來才去的、當場只是好玩的、只是被邀請聽演唱會什麼也不知道的就沒有機會碰到毒品,也就不會吸食了。懂了沒?」

「嘿,這就叫斬草除根嗎?」

「春風吹了一樣又生,不是跟你說了,一屆屆來又一屆屆走,管不完的。」他似乎有點疲倦:「你們這個年紀正是什麼事情都好奇的時候,要是現在走錯路,之後就很難回頭。所以,」他抬起頭:「教官請你幫忙,幫我把學校裡嗑藥的通通抓出來。」

「抓到了你要怎麼辦?」

「當然是送勒戒,不然一直吸毒下去怎麼行?」

「這樣喔?」我吃了一驚,心想要趕快跟詩聖講,省得他受牽連:「好,那我知道了。我會幫你注意這段時間有哪些人在北一女出沒。」

「最好誰跟他們接頭都能知道。」

「北一女的?」

「不只。」教官搖搖頭:「我要人名,你幫我注意他們,看看有多少建中的跟我們學校的混在一起,最好也能夠拿到建中那邊的人名。」

「這很難喔。」

「我知道,你見一個算一個。」

「是平常日,還是活動當天?」

「你負責平常日就好,」他一笑:「當天不是挺忙的嗎?」

「呀,你知道啊?」

「第一個在北一女社團聯展上台的男生?」教官笑道:「我當然知道,北一女那邊大驚小怪,怕你是那種『有頭有臉』的人物,早就打電話身家調查過啦。」

「呃,這都什麼時候的事啊?」

「就你去支援第一天,我不是幫你打電話嗎?好嘛,我打過去還沒講話,人家倒是先拷問了我一番。」

「『人家』是誰?北一女教官?」

「丁主任。」

「呃。」

「你別緊張,」教官一笑:「這跟你無關,說起來還是劉致達那位好朋友社長的事。」

「小箏?」

「沒錯。她的交往比較複雜,」教官看我一眼:「你自己要注意,過去支援就好好支援,不要被帶著到處招惹一堆不相關的人,有一些她的朋友,唉,我看就是這次要抓的。」

「我們學校的?」

「你別問,不知道最好,你好好上台,給北一女一個好印象。知道沒?」

「知道了。」

「記得幫我留意。還有,動作小心一點,我不只你一個管道,不要被同學覺得是抓耙子。」

「我會小心。」

「那就謝謝了。」

教官轉身離開。我心想這要趕快跟詩聖講,於是又跑回五樓,趕在午間靜息鐘響前找到了他。

詩聖見我很急,皺起眉頭,兩人跑去哈草樂園。我把剛才教官的話重複了一遍。他一邊吸菸一邊聽,聽完想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

「媽的,原來你是教官的抓耙子啊?」

「才怪,他只是要我在北一女順便看看,抓幾個蹺課鬼混的人而已。」

「那還不是一樣?」

「哪一樣了?他主動找上我,我啥也沒告訴他,反而一聽到消息就來跟你講。少沒良心。」

「好吧,」他哼了哼:「算你夠義氣,這件事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知道教官在抓,不過反正他抓不到,我不擔心。」

「那我要跟他說什麼?」我追問:「你們真的去社團聯展,我總不能什麼資料都不給他吧?」

「我們非去不可,這是交情。」他把菸屁股丟掉,又點了一根:「不過不要緊,你盡管幫他抄名單,反正又沒幹什麼事,當天你也在忙。」

「他抓的是『關係網路』啊。」

「你以為他只有你這條線嗎?」詩聖嘖了一聲:「真要那樣我還高興得很呢。社團聯展沒什麼了不起,當天就算去也只是聯誼聯誼,去北一女的活動又不犯法。」

「這麼說來,你還真的有嗑藥啊?」

「我沒癮,少管閒事。」他說:「反正你做你的,最重要的是我已經知道他在盯了,名單反而不重要。」

「你確定?」

「確定確定,」他有點不耐煩:「你自己才要小心,抄名單的時候注意點。我知道你是好人,那掛笨蛋可不知道,我又不能跟他們解釋,省得沒幾天你就被叫成擺道王啦。」

「我瞭解。」

「好吧,那快去北一女吧,」他拍了我一把:「天天去也好,搞女人進度快一點,昨天去MTV爽嗎?」

「靠,你怎麼知道?」我吃了一驚。

「哈哈,我當然知道,那馬子很屌,還叫我那票酒肉朋友全部閃邊,你當他們不會看一下你叫什麼名字嗎?」

「我的天,那些都是你朋友?」

「是啊,吉他社的嘛。」詩聖有種被我打敗的感覺:「每個都嘛揹吉他,這還看不出來,我瞧你是被程嘉箏迷昏頭啦。」

「他們怎麼知道我跟你同班?」

「我有講過啊,機場愛情秀,日劇男主角。」他笑了起來:「本來考完那天約好出去混的,後來去機場找你只好放他們鴿子,寒假跟他們講起這件事,大家還挺佩服你這傢伙對馬子很專情。早知道你這麼扯,我就跟他們說你是一個超級大花痴。」

「真是的,世界還真小。」

「嘿,只怕世界比你想像得更小。」

「怎麼說?」

「你知道昨天MTV那掛是幹嘛的嗎?」

「吉他社的嘛,你說的。」

「昨天去的不只吉他社,一堆糾察隊跟成青社的跑到莊大德開整合會議。成青沒一個好東西,吉他社糾察隊交情好,跟了一票過去講不通就動手。之後談得不大愉快,糾察隊決定閃人表達立場。哈,你說成青那掛多厲害,竟然跑過來找我們攀交情,大家反正不吃白不吃,不但吃得高興,還讓他們請了一頓MTV。」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算了,骯髒選舉屁事,你不用管。」他搖了搖頭:「反正那掛也是『名單』之一,教官說得很有道理,抓一個等於抓一串。」說著又笑道:「其實幹嘛這麼累?活動是吉他社在辦,派幾個像你這樣的抓耙子放學找一個揹吉他的跟著走,馬上什麼都知道了,去什麼社團聯展?不過當然啦,像什麼演辯社的這招就沒效了,說不定他還有更多方法我們不知道,走著瞧就是了。」

我聽他囉嗦半天,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聽他笑道:

「對啦,這都不關你的事,乾脆這樣,我抽空幫你寫一張名單跟他交差算了,省得你還要記錄,到時候被發現還得幫你解釋。喔,對了,忘記跟你說一個更巧的,你那個辣妹學姊是昨天其中一個的國中同學的建中社長的同學的前任馬子,所以一看到就知道是她了。怎樣,很巧吧?」

「呃,如果我聽得懂,那就算很巧好啦。」

「哈哈,你講得很好笑,不愧是個說相聲的。」詩聖一笑:「他們還跟我說,你們班的很猛,追得上那個騷貨。你真的追到程嘉箏啦?」

「我沒跟她怎樣啦。」我哼了哼,不大喜歡詩聖的用詞:「媽的,什麼同學的馬子,亂七八糟。」

「反正你自己小心,樹大招風,馬子不好追。而且……」他遲疑半晌:「而且你不是已經有麥當勞的了嗎?幹嘛這麼花心?對馬子還是專心一點比較好。」

「厚,我跟她們都……」

「沒怎樣。」詩聖接口,嘆了口氣:「媽的,打死不承認,我拿你沒輒。」

「信不信由你啦。」

「不信,你滾吧。」他推了我一把:「趕快去找女人快活,我才懶得管你閒事。自己小心一點,不要在她們學校被兩個女人同時碰到,當場大卸八塊,送給滅絕師太當祭品。」

我苦笑一番,轉身離去,三步兩步離開了學校。

下午四點二十分。

通過整個下午的努力,巧怡跟我完成了大致上的劇本大綱。這次表演共有七個短劇,八段新聞播報,加上開場與結尾一共二十五分鐘。原本以為會寫到很晚,沒想到只花了三個小時就全數搞定。接下來的工作是寫出短劇劇本,等甄選完畢看誰出線再因人而異修正一下,最後跟巧怡整合,完成兩人的主播台詞。

進度很快,兩人都很高興。我跟巧怡的配合非常平順,比寒訓時還有默契。通過幾天共事,我發現她是個外剛內柔的女孩子,公事上帶著一股拚命三郎的牛脾氣,相處時卻非常體貼細心,也會注意一些女人才看得到的細節小事。大節小事都能兼顧,小箏果然有識人之明,巧怡的確是演講社社長的不二人選。

突然又想到,小箏指定找我一個人來支援,其實也是打算讓我跟巧怡更加熟悉彼此,建立更好的默契。等下學期各自接掌社團,就不用再花那麼多時間去認識對方了。

兩人正在休息,馨馨忽然敲門走了進來。巧怡笑道:

「馨馨,我們都在等妳呢!」

「嘻嘻,準社長大人久候,小女子愧不敢當。」她笑咪咪地走過來:「沒有打擾你們吧?」

「沒有沒有,我跟凱子已經完工了,」巧怡搖頭:「正在聊天等妳呢。」

「那我長話短說,等一下還要回家練習甄選劇本。」她吐了吐舌頭:「真是緊張,就不要明天給師父丟臉啦。其實今天也沒什麼事,小箏學姊要我跟凱子討論……」

「社徽的事,我知道。」巧怡接口,問我說:「凱子,你確定可以幫忙三百個嗎?不要勉強喔。」

「我改變主意了,」我笑道:「我吃下一千個,錢先付給妳們,買斷。」

兩人大吃一驚,馨馨當場大叫:

「喂喂喂,你瘋了嗎?」

「呵呵,那妳要不要嘛?」

「要要要,當然要啦!一千個喔?我算算,」她想了想:「如果你能買斷一千個……嘿,哪來一千個啊,又要去加訂了……沒關係,先這麼算……本來一個十四塊五的,加上原來已經要發包的五百個,我可以把成本壓到十三塊七毛五一個,按二十五塊的售價來算,我們可以……」她默算半晌,興奮了起來:

「哇,可以賺到一萬六千八百七十五塊耶!這樣我們整年都不用愁啦!」

「等等,不一定。」巧怡搖了搖頭:「凱子那邊如果真的要買斷,那麼多出來的一千個是算現賺,這是多少?」

「一萬一千兩百五。」

「所以光我們那五百個還有多少盈餘等著進來?」

「五千六百二十五。」馨馨道:「喔,我懂啦,在我們賣完之前,壓住的成本是……嗯,六千八百七十五,所以現賺的一萬一千兩百五還要減掉這個數字,因此直到我們自己的五百個都賣完之前,暫時只能用……嗯,四千三百七十五塊,這是妳在想的,對不對?」

「沒錯。」巧怡一笑:「不過數字是妳算的,我可算不了這麼快。」

「那也不愁,五百個不是問題,我已經分好啦!」馨馨又笑了起來:「我的計畫是賣到建中去,那邊兩百個,我們學校只留三百個。很快就會賣完了,成本壓不了幾天。怎樣,聰明吧?」

「還是不行。」巧怡又說。

「為什麼?」

「凱子,你打算把一千個賣到哪裡去?」

「嗯,我們學校,建中附中。」

「看吧,妳的計畫跟凱子會衝到,反而自己打自己。」她對馨馨道:「凱子吃那麼多,又是買斷,妳得讓他先賣。」

「這倒不必,讓馨馨先賣,我們暫時不進建中。」

「為什麼?」

「因為女生去賣效果比較好,而且這個社徽真的很好看,數量少的話一下就會被搶光。」我說:「我們可以等一兩個月,等到大家反應不錯,缺貨了再進場,也可以等八字頭學弟妹進來,看到學長都有不知道在哪裡買,之後找各校校慶、重大活動的時候再分批出手,這樣可以造成搶購,反而效果更好。」

「有理。」兩人同聲道。

「所以,我覺得馨馨的樂觀是有道理的,」我轉頭問馨馨:「五百個妳要賣多久?」

「這學期末,保證搞定。」

「兩個半月來得及嗎?」

「她已經在作業了,連我們班都收到了採購通知。」巧怡笑了起來:「這種事馨馨最厲害了,建中那邊怎麼樣了?」

「搞定。」馨馨笑道,比了個大拇指。

「那就太好了,這樣的話,的確在暑假前就可以拿到一萬六千多的總數了。」巧怡點了點頭,又問我道:

「凱子,你確定不會勉強嗎?」

「不會,我這邊打算長期抗戰,賣到畢業。」

「你的資金不會壓得太久嗎?」

「那不是問題,沒人打腫臉充胖子。」

「我倒不是這個意思啦。」巧怡臉上一紅:「我擔心你做這個是為了……」

「喂,這次會不會又要抽成啊?」馨馨突然插嘴:「上次你們家副社長差點沒把我害死。還好大家都不怪我,為了那五千塊錢,小箏學姊還跑去找……」

「馨馨!」

巧怡突然開口,瞪了她一眼。

「呀,糟糕。」

馨馨像是說錯了什麼話,連忙用手捂住嘴巴。巧怡對我說:

「凱子抱歉,學姊從哪裡補足五千塊的事我不能讓你知道,所以失禮了。」

「不會,學姊的隱私我不該知道。」我搖搖頭:「重點是補足了,現在又有新的收入,大家快樂就好。」

「好吧,那就謝謝你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作主把五千塊還給學姊,剩下一萬一也很夠用了,馨馨妳說呢?」

「當然,這樣下來預算可以用一整年,完全不用學校補貼,」她開心地說:「當然啦,我們也不會不要學校補貼,社費照收不誤,加上下學期校外公演如果學校同意拉廣告,那大家真的要躺著幹了。喂喂喂,到時候妳們就不要有了錢就排擠我喔!」

「小人之心,誰會這樣對妳啊?」我笑道。

「嗯,不一定。」巧怡說:「不過誰要這樣幹,我一定跟她吵到底,馨馨妳放心好啦。」

「對啊對啊,巧怡最好了,難怪當社長,真是大家的媽媽。」馨馨拍手笑道:「凱子你也是,超神勇的,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謝謝你才好。」

「不用客氣,這個錢也是……」

我正要客氣兩句,忽然後面傳來一個聲音:

「那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跟我們報告。」

大家都嚇了一跳,回頭看看原來是小箏來了。只見她揹著書包,靜悄悄地站在校史室門口。

「學姊。」我們一起叫了一聲。

「剛剛說的我都聽到了,」小箏緩步走來,拉張椅子坐下:「學弟,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確定。」

「好,那真謝謝你,以後大家共享這份資金,把下學期的公演辦好一些。」小箏轉過頭去:「馨馨聽到了嗎?大家一起用,不可以躺著幹。」

「是。可是……」

「不要小氣,這是學弟幫的忙,只給我們自己用,像話嗎?」

「是,我知道啦。」

「你們三個的討論很精采,」小箏環顧大家:「學弟有義氣,不愧凱子之名;馨馨真是後勤天才,心算的本事讓人佩服;巧怡妳知道要顧大局,我很高興,不過妳也不用介意告訴凱子錢是哪裡來的,他有權利知道。」

「我怕他不舒服。」巧怡說。

「我懂,這件事我自己來說好了。」小箏點點頭。又問:「今天進度如何?」

「大綱已經好了,凱子把短劇通通修過一遍,不過有些細節要等甄選結束,知道是誰來表演才能修改。」巧怡言簡意賅地報告:「企畫書寫好了,我回家抄好明天交,主播稿子還沒寫,只有大綱跟總時間長度已經訂下來了。」

「社團聯展節目單呢?」

「也好了,等一下會拿給阿珍學姊。」

「甄選時間通知了嗎?」

「通知了,除了分組推派的代表以外,其他還有一些自願報名的名單在這裡。」

巧怡拿出資料交給小箏。小箏看了半晌,皺眉道:

「哦?小雪跟斌斌也要爭取?」

「她們說這是社團第一次參加社團聯展,跟成功樂聲揚表演無關,又說練兩份稿子不難。」

「貪心。」小箏哼了哼:「妳去轉告她們,兩件事都不能搞砸,要貪心就拿出實力來。」

「是,我去講。」

「馨馨,」小箏轉頭問馨馨:「妳知道她們要爭取嗎?」

「知道啊,我們有在聊。」

「不會傷感情吧?」

「嘻嘻,才不會呢,」馨馨笑了起來:「真的傷感情,那不就代表我怕了她們嗎?才不會呢,我們都是凱子徒弟,我跟小雪斌斌講好了,要變成演講社唯一全數上壘的一組,我們那組大家都很幫忙,才不會小心眼呢!」

「好,有志氣。那妳跟學弟練得如何了?」

「學姊明天看就知道。」

「好,我拭目以待。」小箏說。又對大家道:「那你們還有什麼事情要講嗎?」

三人都搖了搖頭。小箏一笑:

「你們都很辛苦,既然沒事,那我請你們去吃個飯吧?」

「真的嗎?」馨馨首先叫了出來,隨即又說:「啊,可是……」

「妳沒問題的,明天早上還來得及。」我一笑。

「好吧,師父說我沒問題!」馨馨又笑了起來:「那我要去。」

巧怡稍稍遲疑:「我也去。」

「好,那妳們兩個回教室收書包,我跟學弟在學校門口等妳們。」

「是。」

兩人點點頭,各自快步離開。小箏等她們都消失,表情鬆了下來,微笑著說:

「你真是的,一千個,何必這麼辛苦呢?」

「我有金主啊。」

「小光學弟是借你的,還是『贊助』?」

「借我的。」

「你們的交情還真好。」小箏歎道:「提醒你一聲,這件事不要跟巧怡她們講,這是你自己的管道,說出來就沒什麼了不起的了。」

「我又不是要讓她們覺得了不起。」

「還是不要講。」

「瞭解。」我點點頭:「對了,剛才她們說那五千塊,到底是什麼事啊?」

「其實是小事一件。」小箏道:「之前小傑那邊讓我們虧五千塊,社團吸收不起這種損失,我又窮,沒有那麼多錢可以賠,跟家裡說社團需要更會被爸爸管,所以只好找人借。」

「找誰借?」

「希特勒。」

「真的嗎?」我一愣:「他哪來那麼多錢?」

「他也去找你的『金主』。」小箏笑道:「小光學弟認為這是小傑出的紕漏,本來不肯幫忙,後來希特勒說要給利息,兩人好像又有一些別的約定,這才借給他。」

「奇怪,小光倒沒跟我說。」

「他要希特勒不能講。」

「為什麼?」

「因為他說,如果你知道希特勒這麼做,那麼不是自己掏錢、去找別的管道想辦法,就是跳出來要求小達把錢還給我們,」小箏解釋:「他不希望你跟小達之間的交情受到影響。」

「呃,他還真是用心。」我歎道,心想這件事搞不好又跟基隆女中的那個小社長有關。於是說:「咦?那我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

「是妳去找希特勒借的,還是希特勒主動找妳的?」

「嗯,其實是他來找我的。」她微微一笑:「被你發現了。」

「他還真的很關心妳呢。」

「是啊,都是好朋友,只可惜大家都窮。」小箏笑道:「他想幫忙卻沒錢,先去找了小光學弟,借到也不跟我講,裝成一副什麼壓歲錢的樣子,還說什麼時候還他都不要緊。」

「那妳又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我一看就知道了。」小箏想了想:「不過他不承認,只好麻煩一點去求證。簡單說吧,小光告訴阿丹,阿丹告訴小雪,小雪告訴阿珍,阿珍又告訴了我。」

「咦?阿丹?」我一愣:「他跟小雪有什麼關係啊?」

「樂聲揚,你自己推薦他們搭檔表演的。」小箏微笑道:「記得嗎?本來可以是我跟你的,結果你堅持不肯。」

「呃,不要講這個了。」我有點不好意思:「他們兩個已經開始練習啦?沒聽他們說啊。」

「練習還沒開始,不過兩個人好像春假見過面,說是要培養默契。」

「喔,他們還真勤快。」

「是啊,大家都很投入。」小箏說:「快走吧,別讓學妹等太久了。」

我點點頭,兩人鎖好校史室離開。

穿過一樣下課時分的校園,小箏帶著我大剌剌穿過操場,沿校長室所在的光復樓一樓往大門走。由於有她在旁邊,感覺起來沒有昨天那麼彆扭,兩人邊走邊聊,沒過多久就出了大門。

一出來就發現昨天那個建中又來了,看樣子還是想堵小箏。他也是一愣,大概沒想到今天又會碰到我,我還跟小箏一起從北一女走出來。

小箏看我一眼,示意要我再幫她打發一次。我心想今天大概沒像昨天那麼容易解決了,想了半晌,跟小箏一起走上前去。

建中的嘿嘿一笑,也不管小箏,搶先對我開了口。

「成功的,不要多管閒事,我只跟小箏說一句話。」

「好啊,關我什麼事?」我笑道,這傢伙有備而來,倒是不能隨便應付。轉頭對小箏說:「學姊,這個建中的要找妳說『一句』話呢。」

小箏不語,看著對方。

「程嘉箏,阿誠約妳去『九三九』,可以賞臉一下嗎?」

「我不去。」小箏斷然拒絕。

「可是阿誠說……」

「喂,一句話說了,你可以走了吧?」我打斷他,正好看到巧怡與馨馨走出大門,對兩人招招手:「喂,我們在這邊啦。」

她們看到這個場面,馬上快步走來,二話不說地站在小箏前面,一左一右簡直就是兩尊護法。我暗暗好笑,讚嘆兩人反應真快,想來經驗十足,不是第一次當門神了。

建中的眉頭一皺,又對我說:

「喂,我說了,不要管閒事。」

他似乎想把我推走,只是忍著沒出手。正要繼續講話,我就說:

「建中的,學姊說不去,再不閃邊就難看了喔。」

「靠,你……」建中的一怔,忽然發現我衣服上繡的名字,奇道:「咦?你是董子凱喔?」

「我是,怎樣?」我一愣。

「你是詩聖那班的吧?」

「咦?」我心想這不會又是詩聖的「那一掛」吧:「你認識詩聖?」

「廢話,我跟他是兄弟。」建中的說,表情馬上緩和下來:「我知道你,詩聖說你是他的麻吉。」

「那好,大家都是兄弟,」我立刻說:「那就不要讓我為難,請吧。」

「這個喔……」他似乎沒料到事情會有這種變化,想了半晌,拉著我說:「旁邊說話。」

我點點頭,示意要小箏她們先走。建中的見無法強留,也不阻止,目送她們過了馬路。這才說:

「你是詩聖好朋友,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

「你要找學姊,她不想理你,我有什麼辦法?」我笑道:「再說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會知道你認識詩聖呢?」

「說得也是。我只是個傳話的,有人要請小箏去聽演唱會,就這樣而已,」他似乎有點無辜:「說起來詩聖也是這次的主辦人之一,你別跟我過不去行不行?」

我一愣,心想原來這傢伙也是一個「毒蟲」,看來詩聖說的沒錯,世界真的很小。

「不然這樣,看在詩聖面子上,」建中的又說:「以後我不來找小箏了,你算幫我個忙,叫她去一下好嗎?」

我不禁好笑,這傢伙竟然拜託起我來了。當下點頭笑道:「好,我去跟她講。至於時間地點之類的事情我就去問詩聖嘍?」

「那好那好,多謝了,請你跟她轉告阿誠請她一定要來。」

「好,阿誠,知道了。」

我笑道。正要離開,他又問了一句話:

「同學,不好意思,跟你打聽一下,你跟小箏是什麼關係?」

「這就不干你事了。」我嘿嘿一笑,創造一點模糊空間,反問道:「那你呢,跟她是什麼關係?」

「我是阿誠的同學,是阿誠跟她有關係。」

我看著他的表情,心想這個什麼阿誠的,應該就是上禮拜馨馨說的「大色狼」。於是問:

「你說的阿誠,就是黃益誠嗎?」

「咦?你也認識喔?」

「我不認識,不過既然詩聖認識,那就都是好朋友了。」我迅速在心中把關係整理一遍,詩聖跟大色狼是好朋友,這掛人要去什麼「九三九」,教官要抓的就是這個活動,而且馨馨的資訊是正確的,大色狼的確就是小箏的前男友。當下裝出一個笑容,對他說:

「這樣好了,你去跟阿誠講,分手就分手,不要一直糾纏不清。演唱會我幫你跟學姊講,不過如果她不肯去,那我也沒有辦法。」

「好,拜託你了。」他點點頭。想了片刻又說:

「你是她的男朋友,對不對?」

「我說過了,不干你事,」我笑著揮揮手,記住了他的名字跟學號:「還有,61004,孫國卿,這也不干黃益誠的事,你就這樣跟他講。」

「喔,阿誠不會那麼沒品啦,只是他又不知道小箏跟你……」

「他知道什麼跟我無關。」我打斷他,當場轉頭就走。

建中的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沒有開口。只是繼續站在北一女門口,望著我過了馬路。

這麼一耽擱,小箏她們已經走得很遠了。我張望許久,這才看到馨馨在總統府另一頭對我揮手。當下快步走去,好不容易才追上她們。

三人站在寶慶路紅綠燈口等我。我喘著氣道:

「呼,妳們走得真快。」

「剛才怎樣了?」馨馨迫不及待地問。

「沒事啦,我把他打發走了。」

「沒有火爆場面嗎?」

「沒事沒事,誰會在妳們學校門口吵架啊?」我笑道:「那個傢伙很自制,還跟我套交情。」

「你認識他嗎?」

「其實不認識,只是他認識我們班一個大哥級人物,就這樣而已。」

「那他怎麼知道你是誰?」小箏這才開口。

「這個說來話長,」我想了想:「我們班那個叫做詩聖,跟我交情很好,大概是閒聊的時候提過我吧。」

「詩聖?」小箏一怔:「你說的是柯秉楠嗎?」

「咦?」我假意驚奇,其實詩聖已經告訴過我他們認識了:「對啊,原來妳認識他啊?」

「嗯。」小箏點點頭:「我認識。」

「有交情嗎?」

「沒有。」她回答得毫不遲疑,停了半晌又說:「那些同學比較混一點,你少跟他們往來比較好。」

「知道了。」我說。心想「他們」又不是來找我的,明明是妳自己跟人家往來得很密切,想必就是通過黃益誠認識詩聖的。不過這句話可不能跟小箏說,於是笑道:

「好吧,那我們可以走了嗎?」

「嗯,走吧。」

小箏點點頭,獨自過了馬路。馨馨對我使了個頑皮的眼色,拉著巧怡跟上去。

路上小箏都沒有講話,我也乖乖地閉著嘴,只有馨馨機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我們走了幾分鐘,來到位在館前路漢口街交叉口的「鄉村西餐廳」。只見小箏往門口一站,自動門打開,一馬當先走了進去。

我怔了怔,心想鄉村餐廳就是鄉村MTV的關係企業,不禁想起昨天的事。尾隨大家走進餐廳。

裡頭人不多,我們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坐在某張裡面一點的位置上。四人各自點餐, 馨馨笑道:

「今天真是賺到了,還有西餐可以吃。」

「是啊,謝謝學姊。」巧怡道。

「不用客氣,妳們辛苦了,」小箏說:「難得有這個機會跟妳們聊聊。平常在學校大家都忙,其實也該找些機會請妳們吃吃飯的。」

「是啊,」馨馨笑道:「這叫做事的人有福氣,只有我跟巧怡吃到。」

「還有凱子。」巧怡笑道,看表情似乎不大願意讓學姊請吃飯。

「是啊,正好學弟也在,我有件事要跟妳們講,順便也能聽聽他的建議。」小箏說。

「什麼事啊?」馨馨問。

「這樣,我先問學弟一下,」小箏看著我:「這兩天跟馨馨練習,你覺得她的表演能力如何?」

我一愣,她昨天就問過這個問題了,怎麼特別又在馨馨面前提出來?當下回答:

「我覺得她很有潛力,練習也很認真。」

「這次甄選,你認為她有機會嗎?」

「機會很大。」

「嗯,知道了。」她點點頭,又問巧怡:「該妳了。我問妳,這段時間以來,妳跟馨馨配合社務,有沒有什麼困難?」

「沒有啊,」巧怡一怔:「她很幫忙,沒有她的話我還真忙不過來。」

「只有財務的部分嗎?」

「不只,」巧怡搖頭:「很多聯絡工作都是她在做,阿珍學姊交代的事情也都是她在負責,加上財務方面她都自己扛,我反而只要擔心社團聯展的準備而已。」

「嗯,所以妳們配合得很好,是不是?」

「是啊。」

「好,那這樣。」小箏又問起我:「另一件事情問你,關於社徽的資金來源,除了我們,你還跟誰說過?」

「除了……」我頓了頓:「嗯,沒有。」

「你可以答應我,不要跟別人講嗎?」

「可以啊。」我一愣。

「好,那我在社團裡會跟大家講,就說是馨馨想辦法賣的,把面子做給她,你沒意見嗎?」

「沒有,這樣很好。」

「好,那就這麼決定。」小箏轉過頭去,對一直聽我們講來講去,一句話也插不進來的馨馨說:「我直接說吧,如果我要妳當下屆副社長,妳有意願嗎?」

馨馨嚇了一大跳,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箏一笑,續道:

「本來我也覺得妳加入社團不久,怕妳無法服眾。不過最近看到妳的表現,加上社徽的事學弟幫了妳一個大忙,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小箏說:「阿珍跟我商量好了,只要明天甄選妳能過關,那我就會對大家宣布這個決定,妳覺得呢?」

「這……」馨馨把手按在嘴巴上,小聲地說:「我……我不知道耶……這樣真的好嗎?」

「太好了,馨馨,趕快謝謝學姊。」巧怡笑道:「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做事了!」

「可是……」馨馨遲疑半晌:「……我擔心大家不高興耶。」

「當個社團幹部,又不是拿了什麼好處,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小箏說:「當年學姊找我的時候也是這麼說,再說我指定巧怡當社長,也沒有人說什麼不是嗎?」

「巧怡不一樣啊,聽說她在寒訓表現得很棒。」

「寒訓表演只是小事,」小箏搖頭:「再說她是跟學弟一起練習的,今天妳也是,這種表現頂多只能讓大家覺得妳們實力不錯,跟社團幹部沒有關係。」

「沒錯,」巧怡接口:「馨馨啊,妳在各項工作上的表現才是最重要的,學姊找妳真是太對了,妳就不要客氣啦。」

「嗯,那我知道了……」她點點頭,滿臉通紅地說:「學姊,謝謝妳。」

「這才對。」小箏一笑:「其實是我要謝謝妳,下學期以後,社團就靠妳們兩個了。」

「是。」馨馨點點頭,忽然笑了起來:「好吧,那既然這樣,今天的牛排算我請客好啦!」

「妳不必啦,」小箏笑道:「窮成那樣誰不知道,幹嘛裝凱子?」

「是啊,沒事不要搶我的外號,」我也笑道:「妳是脫口秀小馨,秀場才是妳的家。」

「你最討厭了啦!」馨馨叫道。

大家都笑了。這時餐點正好送上,我們停止這個話題,一起吃了起來。

四人邊吃邊聊,巧妙避過了剛才的事情不談。小箏沒有多說什麼,大部分時間都默默聽我們講。馨馨心情極好,嘰嘰呱呱說個沒完。巧怡知道學姊心裡有事,講沒幾句就跟小箏說一會兒話,看上去簡直就是小箏的小妹妹。

我一邊吃一邊觀察小箏。只見她的表情淡淡地,沒有太多反應,顯然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不想讓學妹們看出來。同時,她也不時往我這邊瞧一眼,發現我在看她,卻又立即轉開眼神,避免與我直接對望。

我帶著奇怪的情緒,跟大家一起邊吃邊聊直到八點半。小箏起身走到櫃檯買單,馨馨等她走遠,馬上對我跟巧怡說:

「今天謝謝你們,在學姊面前幫我說好話。」

「應該的。」巧怡說。

「那些都是實話。」我說。

「當副社長喔,」馨馨吐了吐舌頭:「巧怡,以後妳真的要多多幫忙啦,不然大家說閒話我可擋不住。」

「不用擔心,我之前也是這樣,習慣就好。」巧怡說:「倒是明天甄選妳一定要好好表現,不能讓學姊失望。」

「沒錯,妳沒選上,我可丟臉了。」我接口。

「知道啦,你們放心好了。」馨馨笑道:「我會加油的。倒是凱子你明天來不來?」

「那是妳們的甄選,我不會去。」

「喔,好吧。」馨馨似乎有點失望,問巧怡道:「明天是幾點?」

「下午兩點,一樣在校史室。」

「嗯,瞭解。」馨馨點點頭:「對了,今天在學校門口的那個人,是黃益誠叫他來的吧?」

「是啊。」我說。

「哈哈,算他倒霉碰到你,」她笑道:「這樣他們以後就不會來了。凱子你真是英雄救美啊,這樣一來你就紅了,從建中到成功,誰都知道你跟學姊在一起啦!」

「馨馨。」巧怡見小箏走回來,使了個眼色。

馨馨馬上閉嘴。小箏回來坐下,看了我們一眼,問道:

「好吧,那該回去了。你們聊完了嗎?」

大家都點點頭。她又道:

「學弟你留下來,我還有幾件事跟你說。」說著對兩人道:「今天先這樣。明天下午甄選我會避嫌不出席,活動由阿珍主持。巧怡妳明天要到,結束後跟我打電話。」

「學姊不到喔?」巧怡一愣。

「對,我不到才公平。」小箏一笑,對馨馨說:「記得,不要丟臉。妳是未來的副社長。」

「我不會的。」

「好,那妳們先走吧。」

兩人揹起書包跟小箏道別。馨馨回頭對我眨眨眼,被巧怡一把拉走。兩人嘰嘰咕咕咬著耳朵,離開了鄉村。

小箏等她們離去,再度鬆了口氣,輕笑著說:

「凱子,你覺得我找馨馨怎麼樣?」

「好極了,她一定不會讓妳失望。」

「嗯,希望如此。」她點點頭,又說:「我有幾句話問你,你要老實說。」

「嗯,妳說。」

「阿誠的事,你是聽馨馨說的,對吧?」

「是啊。」

「跟柯秉楠無關?」

「嗯,他只說過認識妳,」我決定不要瞞她:「還有今天早上跟他聊天,他也提到昨天我們在MTV遇到那些成功學長,跟黃益誠都是一掛的。」

「嘿,沒錯。」小箏點點頭:「所以,那些人就告訴柯秉楠,說我們昨天去看MTV?」

「是啊。」

「其實昨天我已經發現他們了,那些人都是成功吉他社的,都跟阿誠很熟。」小箏說:「只是我不知道你跟他們之間又有共同朋友,所以才沒跟你說。搞了半天原來大家都有關係。」

「其實我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因為在MTV碰到,加上連續兩天在妳們學校門口遇到那個建中的61004,才會通通連到一塊兒去。」

「嘿,」她點點頭,沉默半晌:「你背孫國卿的學號幹嘛?」

「沒事,看到就記得了,」我忙道:「小箏,妳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搖搖頭:「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覺得我是個很隨便的女孩子。」

「怎麼會呢?」我一愣:「認識那些男生就很隨便嗎,現在我也認識了不是嗎?」

「嗯,不大一樣。」

「妳很介意這件事嗎?」

「其實沒有,只是我不大喜歡他們。」她想了想:「之前跟阿誠在一起,這些人每天都在一邊晃來晃去。阿誠喜歡交朋友,帶著我東跑西跑,不得已也就都認識了。」

「那也沒怎樣啊。」

「唉,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嘆了口氣:「反正交友不慎,被人在背後說幾句閒話也是活該。只要你不要覺得我很隨便就好。」

「放心,我才不會。」

「那就不講這個了,」她又笑了起來,從書包裡拿出一個信封交給我:「給你一個東西。」

我打開一看,裡面是兩張國家劇院的戲票。明天下午兩點半,演出的內容是「舊金山灣區默劇表演」。

「咦?」我一愣:「妳要約我去看默劇喔?」

「是啊,有空嗎?」

「嗯,有空是有空,只是為什麼呢?」

「看個表演,要什麼特殊理由嗎?」她問:「要不要去嘛?」

「嗯,既然妳票都買了。」

「你不想去就算了,我找別人去。」她說,拿回了我手中的戲票。我連忙抓住,解釋道:

「我沒有不想去,只是問問而已。」

「是嗎?」

「是啊,真的只是問問而已,」我小心翼翼地說:「我很願意跟妳去看表演的,請妳不要誤會。」

「即使我會不小心牽你的手?」

「呃,」我臉一紅:「那是……那是因為劇情緊張嘛。」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她笑咪咪地說:「我不保證明天的劇情不會『緊張』。我們約在哪?還是校門口嗎?」

「呃……」我搔了搔頭,心裡已經緊張得不得了啦:「好啊……幾點?」

「一樣是放學時間,請你吃個飯,我們再一起去。」

「明天該我請了。」

「好,那就你請。」她點了點頭:「昨天你請,今天我請,明天又你請。」說著收起書包:

「走吧。」

兩人離開餐廳。原本以為她會像昨天一樣送我坐車的,想不到她卻表示要直接回去。我正要跟她說再見,卻見她正望著我,似乎還想說什麼,站在原地沒有出聲。

我也不想走,覺得今天彷彿還沒有結束,不願意現在就離開。

小箏看著我半晌,忽然說:

「你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

「還沒打算回去嗎?」

「大概是吧。」

「可是我要回去了。」她說:「今天有功課,我不能陪你繼續聊了。」

「嗯,好吧。」

「呵呵,小學弟。」她突然笑了起來:「不要想東想西的,晚上早點睡,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說著她就轉身離開。我站在原地沒動,心裡覺得有點不舒服,像是忽然失去了什麼東西一般,很想走過去再跟她說幾句話。

看著綠衣黑裙的她逐漸消失在館前路上,忽然發現,自從昨天看完MTV之後,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才兩天而已,小箏跟我的距離突然變得這麼近,近到讓我覺得有點慌張的程度。我發現自己莫名被捲進了一個沒有預期到的關係網路裡,原本不相關的教官、詩聖、小箏,加上那個什麼大色狼,不知為何通通糾纏在一起。使得身在其中的我,被迫也扮起了某種角色,陷入其中,難以脫離。

很熟悉的感覺。就像小玫離開前一樣,在忙碌的現實當中飄著虛幻的隱憂。一切都在失控,好像應該做些什麼,我卻只能望著事情發生,無從干涉。

我必須找人聊聊,一個既瞭解我,也能站在我的立場分析問題的人。在這樣的時刻,我知道自己可以找誰。

於是,我掏出電話卡,找到最近的公用電話,撥起了薇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