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榮耀與抉擇 (上)

「愛是一種限制下的能力,你可以愛很多人,卻不能拿同樣的愛給每一個人。」。

四月十五日。傍晚的金橋。

琪琪與我彼此對望,她的表情很不友善,我帶著防禦,面對著她。

小箏走下樓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沉默半晌,放開我的手,往我身邊一站,直視著琪琪。

眼神銳利而強硬,沒有絲毫猶豫。

琪琪轉頭瞪視她,充滿敵意。

我不知如何是好,就這麼過了幾秒鐘。忽聽琪琪「哼!」地一聲,瞥過頭去,滿臉不屑地逕自走上二樓。

小箏等她走遠,這才放鬆表情,再度牽起我的手:

「走吧。」

於是我們離開金橋。

此時天色已晚,重慶南路泛著涼意。我們仍舊牽著手,沿著總統府前的紅磚道,在黃昏中往北一女走去。

兩人都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小箏表情淡淡地,看不出情緒如何。一路沉默走過總統府,我們在北一女對面的紅綠燈口停了下來。

小箏開了口。

「凱凱?」

「嗯?」

「你認識剛才那位同學?」

「嗯,見過一次。」

「她不喜歡你,是不是?」

「我想是。」

「我也不喜歡她,」小箏皺著眉頭:「這麼粗魯。」

「姊姊,」我小心問道:「妳沒有不高興吧?」

「嗯,沒有啊。」小箏嘿嘿一笑:「有什麼事情需要不高興嗎?」

「沒有沒有。」

「那就是了。」

她點點頭,微笑著。紅燈轉綠,兩人過了馬路。小箏說:

「你在這等我一下,我進去一下,幾分鐘就好。」

「妳慢慢來。」我忙道。

她抽回冰涼的手,獨自走進校門。我站在傳達室旁等她,心想本來今天一切都好好的,被琪琪一攪和氣氛變得好怪,希望小箏不要介意才好。

轉念又想,就算小箏這邊沒事,琪琪一定也會跟薇「告狀」,屆時薇保證會覺得不舒服。說起來也是我不對,明明沒有必要,下樓梯時幹嘛牽她的手呢?

沒過多久小箏走了出來,表情很輕鬆,微笑著說:

「好啦,搞定了。我跟Amy約好下禮拜再寫,我們走吧。」

「去哪?」

「先吃飯吧?」

「去哪吃?」

「看凱凱想吃什麼。」

「這樣吧,我們去桃源街吃牛肉麵,之後順路去西門町看電影?」

「沒問題。」她點了點頭。

於是我們再度動身。兩人在桃源街逛了一下,決定不吃牛肉麵,跑進雲南餐館吃了一頓過橋米線與檸檬雞。最近小箏有點變了,完全不跟我搶付賬,笑咪咪地站在身邊讓我付錢。這就是身分上的不同吧,我心想,當人家弟弟,的確不像學弟那麼需要被「照顧」。

吃飯時小箏很正常,絕口不提適才金橋的事。我感覺她有話想問,卻也不願主動觸碰這個話題。就這麼吃了半晌,她忽然笑了起來,表示我看起來有點心神不寧,要我不用顧慮剛才的事。「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想提的事情,」她說:「既然沒有想要跟我說,那我就不會追問。放心吃飯,不要多想。」

我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既然都這麼講了,也就鬆了一口氣繼續吃飯,不再想這件事。

吃完剛過七點,我們找了一間便利商店查好報紙,沿寶慶路走去西門町,打算去日新看「上班女郎」。兩人聊起英研社,小箏說英研社在社團聯展也有表演,內容是用英文演出一齣名叫「新白雪公主」的短劇,這個節目唯一的缺點是觀眾聽力要好,由於擔心語言問題造成觀眾冷場,要我在對方表演後找個說唱藝術社的同學上台獻花,給英研社做個面子。畢竟由男生來獻花,比事先安排好的學妹更能引人注意。

我當場答應,表示回去跟阿丹或小光商量一下,他們不肯我就自己來。小箏想了想,微微一笑,「那就乾脆由你來好了」。決定安排學妹幫我準備花,順便提醒我要送給哪個學姊。

說到這裡,她忽然話鋒一轉,問道:

「對了,你跟小達談過了嗎?」

「談過了,去金橋之前。」

「談得怎樣?」

「呃,很好啊。」我說:「他交代我什麼『四大任務』,也要我小心社長選舉。」

「嗯,」她點點頭:「還有什麼別的嗎?」

「還有一些陳年往事,什麼武陵高中是成功分部之類的。」

「那是我跟他說的。」小箏一笑,搖了搖頭:「聽小達說,你原本打算不要上台了,是不是?」

「呃,是啊。」

「為什麼?」

「其實……」我想了想:「一方面怕妳為難,另一方面妳也知道,最近小達對我有些意見。」

「就是剛剛講的吃醋的事?」

「是啊。」

「那怎麼沒跟我說?」

「呃,我還沒考慮好嘛。」

「下禮拜就上台了,換人怎麼成呢?」她輕嘆一聲,又問:「那小達怎麼講?」

「他要我多考慮,說這是難得榮譽,不要輕言放棄。」我停了半晌:「至於吃醋的事,他當然不承認,說沒那回事,要我不要亂想。」

「那就不要亂想。」她接口:「社團聯展是我找你幫忙的,我跟主任、其他學姊都有一套說詞,沒有什麼為難可言。禮拜四晚上跟小達通電話,他的『誤解』已經解決,應該不會再生你的氣了才對。」

「是喔?」我一愣,怪不得他今天這麼好講話,說了那麼多,像是交接任務一樣。於是問:「妳是怎麼跟他說的?」

「呵呵,你要聽嗎?」

「是啊。」

「那就不要不好意思。」她笑道:「我打電話給他,問他是不是在吃我們的醋。他老半天沒講話,於是我就把變成姊弟、看MTV、看默劇,還有你幫我打發孫國卿那些事,全部都告訴他了。」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今天他提起我們當姊弟的事,我還以為是希特勒講的,原來是妳說的。我為什麼要覺得不好意思啊?」

「我還沒講完。」小箏一笑:「聽我這樣說,他還是不講話,過了好久好久,才問我對你到底是什麼感覺。」

「那妳怎麼說?」我心跳加快。

「你說呢?」她輕輕一笑,停下腳步:「我跟他承認了,我說我喜歡你。可惜你只想跟我做朋友,所以只能當姊弟。」

我嚇了一大跳,萬萬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心裡怦怦跳個不停。只見她靜靜望著我,眼神微微閃動,輕聲說:

「我跟小達說,他跟我是什麼情況,我跟你就是什麼情況。」她微微一笑:「他可以繼續跟我做朋友,為什麼我不能跟你當姊弟呢?你說是不是?」

我緊張得滿頭大汗。她續道:

「小達很可愛,聽我這麼講,馬上就說要幫我跟你『溝通』。我就說,如果你我之間的感情可以靠他來溝通,那也就不是什麼感情了。」她停了停:「所以,他覺得自己真的誤會你了,今天會找你聊聊,把話說開,希望你不要介意他的態度。他有這麼說嗎?」

「有。他的確這麼說。」

「那就好了,小達真是好人。」小箏點點頭:「我不希望因為我對你的單戀,影響了你們之間難得的友情。」

「姊姊,我……」

「凱凱,不用多說。」她打斷我,微笑著說:「我早就說過情場如戰場,沒有人能保證打贏的。再說談戀愛也是很排外的,跟你在一起,我就沒有時間跟其他人做朋友了。今天的關係很好,我們很親近,也能自由自在地說說話沒有隔閡。這種感覺很舒服,至於是不是男女朋友,也就不那麼重要了。」她頓了頓:

「過去我的感情很不順利,想必是自己有問題。我們今天的關係很單純,我也很開心,最起碼不會讓你受到傷害,這就夠了。」

「我……」

「這樣吧,既然都說了,那我就跟你說個清楚。」她看看錶,想了一想:「我想電影也別看了,你陪我走回家,路上聊聊好嗎?」

我點點頭。她則伸出了手。

「凱凱,牽我。」

我連忙伸出手。她輕輕牽著,十指相扣,展步往反方向走去。

小箏的手依然涼涼地,也跟印象中一樣細緻而柔軟。然而,不知怎地,今天的「涼」卻帶著某種隱藏的暖意,也有種說不上來的、像是依賴或者依戀的感覺,握得比之前都緊。

下班時間剛過,華燈初上的寶慶路空無一人。橙黃色的街燈在滿是濕氣的空氣裡映耀著朦朧的光暈。牽著小箏的手,握著她柔嫩又高貴的手掌,我心裡滿是緊張,還帶著幾許浮浮晃晃的、難以言喻的觸動。

兩人沉默半晌,小箏開了口:

「凱凱,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想問我?」

「嗯,是啊。」

「那你怎麼都沒問?」

「嗯,怎麼說,大家都在,妳好像也很忙。」

「你覺得我這幾天很冷淡,是不是?」

「呃,是有一點。」

「那是我故意的,」她嘆了口氣:「上禮拜六我們去看默劇,回家後想到我們已經變成姊弟了,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難過,自己哭了一個週末。想到禮拜一還要跟你見面,突然覺得這個姊姊我也不要做了,很想直接跟你表白,趁著還沒高三,如果你願意接納,起碼還可以跟你過幾天快樂日子。」

我心裡一陣難受,只聽她又說:

「禮拜一我一直在等你,甚至那天還要巧怡不要去接你,我自己在那裡等。後來你一直沒出現,我問了才知道馨馨要你別來。」

「是啊,她說……」

「她的考慮很正確,也符合我對你的要求,這個小副社長做得很好,你不用幫她解釋。」小箏打斷我:「我當然有點失望,但也就因為這樣,才有時間好好思考對你的感覺。」

我不語,等她繼續。

「那天整天都在想你,想一些我們在一起相處的事。我發現我很自私,只顧自己的感覺,卻從來沒有問過你是不是想跟我在一起,反而一直強迫你做那些我要你做的事。」她嘆了口氣:「舉個例子,社團聯展要你支援,我卻沒有自己跟你說,反而要小雪轉告;樂聲揚我想陪你上台,卻沒有顧慮到你跟小達的關係,害他生你的氣。」

「那都沒什麼啦。」我忙道。

「你沒什麼,我卻不這麼想。」她搖了搖頭:「凱凱,你對人很好,所以更讓我覺得對不起你。我的行為缺乏自制,造成大家都在八卦,帶給你很多困擾。那天在MTV我一眼就認出那些成功吉他社的,可是我卻沒有跟你說。阿誠的事也是這樣,我應該自己處理國卿的,但我卻躲起來,要你出頭幫我擋,害你跳到黃河洗不清,學校裡大家都說你在跟阿誠爭風吃醋,對你的形象傷害很大。這些都是我該避免,卻沒有避免的事情。」

「姊姊,這都沒什麼啦,幹嘛這麼想呢?」

「你不懂,人的聲譽很重要,一跟阿誠扯上邊,以後別人就會拿你跟他比較。」她想了想:「這不是我的重點,剛才講到禮拜一你沒來,因此我有時間好好想想。你知道我想了什麼嗎?」

「妳說。」

「那天冷靜下來,我突然發現我們真正能夠相處的時間很少。」她嘆了口氣:「你看,接下來我要高三了,沒有多少時間陪你;然後你又要高三了,我也不知道考到哪裡去了,真正的交集只有這兩三個月而已,就算連暑假都算在裡頭,四個多月,其實也沒有很多。」

「對耶。」

「所以,如果真的要在一起,不要分開,那就只有一種情況,大家才會方便一點。」

「什麼情況?」

「呵呵,這很扯,你笑笑就好。」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一笑:「第一,我要轉組,從自然組轉到文組;第二,我必須考上台大法商,因為台大法商在成功對面。這麼一來,我高三的時候你可以陪我讀書,你高三的時候我也可以陪你讀書,還可以順便幫你送便當。你說,這種想法是不是很好笑呢?」

「其實妳不用轉組,乾脆考上台大醫科,離成功也只有幾個路口。」

「呵呵,如果姊姊我有台大醫科的本事,那就真的太完美了。」她笑道:「人喔,還是要知道自己的實力才好。」

我沒有接口,心裡百感交集。當然她只是說笑而已,我卻突然想起上學期的陽明山,當時小玫好像也擔心過一樣的問題。萬萬想不到,過了這麼久的時間,竟然又在小箏這裡聽到同樣的話。

「當然,那些都是亂想的,不可能發生。」她又說:「那天我想了很久,終於想通了問題所在,那就是我們差了一個年級。除非我留級,不然只要跟你表白,就是對你不負責任,就是只想自己不顧慮你。這種戀愛很差勁,不如不談,我們好好做姊弟,搞不好還能夠維持更長久的關係。」

「姊姊,我……」

「你讓我說完,否則以後我也沒有勇氣說了。」

「是,對不起。」

「凱凱,你是一個好男生,可惜我們沒有緣份。」她說:「那天放學之後我跟阿珍巧怡聊了一下,我仔細問了一遍所有跟你我有關的流言,也請她們幫忙,一起平息這些流言。」

「妳跟巧怡說喔?」

「是啊。」她微微一笑:「巧怡跟我無話不談,她早就知道我喜歡你了。這個學妹跟我有一段往事,等一下再跟你說。總而言之我的事她都知道,不用瞞著你。」

我點點頭。難怪之前巧怡說得那麼篤定,原來她跟小箏的關係不只是社團學姊學妹。只聽小箏又說:

「還有,我也請阿珍找時間跟你講講關於柯秉楠的事。她有說嗎?」

「有,她說詩聖是她的前男友。」

「是啊,我要她講這件事,是想讓你清楚我跟他的關係,省得你覺得我們這群人很愛亂搞。」她笑了起來:「對了,她有沒有跟你提照片的事?」

「這倒沒有,照片怎樣?」

「其實沒怎樣。」她搖頭:「那兩張照片都是柯秉楠幫我照的。高一那張是上屆的社團聯展,當天我第一次穿儀隊制服……其實只有鞋子啦,我們都叫這個『第二種服裝』。那時候我才加入不到一學期,還不能出隊,只能站在會場外當道具佈景,當時也還跟阿誠在一起。」她頓了頓:

「第二張是去年校慶照的,那時已經跟阿誠分手了。當天我不是也見到你嗎,跟補校學妹一起?」

「對啊,妳還問我四樓有沒有建中的。」

「所以你知道了,我躲的就是阿誠跟他的同學們。」小箏嘆了口氣:「我的教室在中正樓,想不到躲到光復樓還是被找到,一堆建中的纏得我要命,幸好當天人多,他們一時找不到阿誠。柯秉楠正好經過替我解圍,之後就照了那張照片。」她笑了起來:「重點不是那兩張照片怎樣,我要阿珍轉告的是送你照片的理由。」

「她沒講。」

「呵呵,她考慮得真多。」小箏搖搖頭,笑道:「我要她轉告你,給你照片的理由是因為我很喜歡你,我希望你也喜歡我。這兩張照片是我最好看的照片,給了你,就像我自己陪著你一樣。」

她說得好甜,我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之所以要她跟你講這件事,是因為我必須承認,我對你的用心不好。」她輕輕地說:「我知道你這個人愛亂想,那兩張照片給了你,對你一定有影響,而這正是我給你的理由。我希望你喜歡我,希望你覺得我很漂亮,覺得跟我在一起很好。」她咬了咬下唇,又說:

「那天是三月十四號。你記得我還送你一包糖果嗎?」

「記得啊,我還沒吃呢。」我一怔:「不是同學生日送的嗎?」

「不是,那是我去買的。」她望著我,眼神迷迷離離地,流露著滿滿的暖意:「我不好意思跟你講,糖是小豆苗的,包裝是我自己包的,紙鶴也是我自己摺的。」說著低下了頭,握著的手微微顫抖:

「那天是白色情人節,你知道嗎?」

「呃,」我呆了呆:「白色情人節?」

「我就知道你不懂,」她輕嘆一聲:「也不知道是誰發明的,說是情人節收到人家的禮物,一個月之後回贈給別人。當然,之前你沒有送我禮物,可是我幻想你送了,所以先回送,就當成是跟你說,我願意跟你在一起的意思。」

我臉都熱了,心裡緊緊地,好想當場就抱抱她,接受這份感情。

「可是,」她續道:「禮拜一跟她們講完話,我就發現自己好差勁,做了那麼多無謂的事,卻不敢跟你直接表白。叫阿珍找你要回那些照片,結果她竟然也不跟你說。看樣子有些事情還是不能逃避,非得自己來不可。」她長歎一聲,伸出了手:

「凱凱,照片還我。」

我搖了搖頭。

「我沒帶。」

「你有,」她看著我的眼睛:「還我。」

「我不要。」

「為什麼?」

「我……我不在乎妳的動機是什麼,但是這兩張照片妳已經給了我,那就是我的了。」

「不可以賴皮,還我。」

「這不是賴皮,後面明明寫了要給我的。」

「我後悔了,還給我啦。」

「姊姊,我不還妳。」我說:「妳真的想太多了,我喜歡這兩張照片,也喜歡妳陪著我,我絕不還妳。」

她無計可施,看著我的眼睛,眼神有點傷心,卻又帶著欣慰。

「凱凱,你不講理,我會覺得很難過。」

「為什麼?」

「因為那兩張照片的動機不正,會破壞我們的關係。」

「不會的。」我搖了搖頭:「姊姊,妳放心。」

「一定會的,只是你還不懂。」她嘆了口氣:「凱凱,那這樣好了,我再跟你說一件事。聽完你再決定要不要把照片還我,好嗎?」

「妳說。」

「你要仔細聽,我不喜歡講這件事,也不要東問西問的,知道嗎?」

「沒問題。」

「好,那我先問你,柯秉楠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怎麼認識阿誠的?」

「沒有。不過馨馨說過,妳好像是在辯論社認識他的,是這樣嗎?」

「不是的。」她搖了搖頭:「高一上我參加了校內演講比賽,得了第一名,加上我又是辯論班隊,我們班也拿了校內賽第一名。那時候阿誠剛加入建中青年社,那期建青要做個什麼北一女專題,他想找我蒐集資料,採訪我這個所謂『雙料冠軍』。後來通過柯秉楠穿針引線,於是就認識他了。」

「妳還真厲害,雙料冠軍。」我歎道:「然後呢?」

「不久之後我們就在一起了。」她說:「他這個人很風趣,長得又高又帥,也很體貼,跟他相處很開心,後來卻發生了一點變化。」

「什麼變化?」

「其實他跟你很像,很可愛,也很喜歡朋友,身邊有一大群女生,也不會拒絕別人……」

「所以移情別戀了,是嗎?」

「不算是,你別打岔。」小箏道:「他有很多我們學校的朋友,每天跟大家混來混去,陪我的時間受到影響。我生氣了,跟他吵架,他卻還是老樣子不改。那時我剛加入辯論社,也認識了小達。因此……」她遲疑了一下:

「因此,我刻意跟小達走得很近,沒過多久小達就喜歡上我了。當時校際賽正進行到一半,我跟小達、小丁同一隊,對手是建中中山聯隊。我跟小達的樣子馬上傳回建中,阿誠當然很不高興,於是兩個人吵得更兇。」她哼了哼:「我最不喜歡他吵吵鬧鬧的,覺得他好煩。阿誠不知道我是故意要他吃醋的,反而跟其他女孩子走得更近,把我說得很難聽,卻又天天跑到學校或者我家樓下來囉嗦。所以我就決定,只要他被我抓到跟哪個女孩子糾纏不清,我就不再給他機會了,馬上跟他分手。」

我不敢接口。她續道:

「後來他收斂了一點,阿珍也勸我不要亂發脾氣,幫我跟阿誠溝通,又想了好多辦法排除別的女生。一時之間我們好像和緩了一點。」她嘆了口氣,又說:

「想想阿珍也是好意,不過這樣一來我跟阿誠的事就傳得到處都是啦。那時才幾月啊,連隔壁班的都會在練習大隊接力的時候跑來跟班上同學打聽『誰是程嘉箏』。不過我當然不會怪阿珍,畢竟她說得對,我真的很沒有女人味。之後有一天儀隊在招生,我就趁著學姊來找我的機會加入儀隊,想把自己弄漂亮一點,讓他有面子,覺得我比別人好,不要再跟其他同學搞來搞去了。」

「儀隊不是學校強迫參加的嗎?」

「如果條件夠,學校當然歡迎我們自願參加呀。」

「這倒是,妳又高成績又好。」我點點頭:「那不是挺好的嗎?這下黃益誠就高興了吧?」

「或許是太好了,所以大家都做錯了一些事……」

她忽然住了口,沉默許久,像是在決定什麼地咬著下唇。我不敢追問,安安靜靜等她繼續。

半晌之後,毫無徵兆地,她突然掉下了眼淚。

「姊姊,妳怎麼啦?」

我吃了一驚,慌忙抽回握著的手,打算從書包拿面紙給她。不料她卻抓得更緊,不讓我把手抽回。於是只好用另一隻手掏出面紙,整包交給她。

她伸手抽出一張,擦了擦眼睛。又隔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

「不好意思。」

「不會不會,」我連忙搖頭:「這件事讓妳情緒不好,我們別說了吧。」

「今天不說,我也不會再跟你說了。」她搖了搖頭,看著我的眼睛說:「凱凱,讓我繼續講,這些事情很重要。」

「好。」我點點頭:「只是妳別勉強,慢慢說。」

她嗯了一聲,想了半晌,這才道:

「凱凱,我要說了。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希望你就聽過去,不要多想,也不要看不起我,更不要告訴任何人。」

「沒問題。」我把手一緊:「姊姊,妳說。」

「阿珍巧怡知道,先跟你講一聲。」

「好。」

我點點頭。只見她遲疑片刻,吸了口氣:

「剛才說到我加入儀隊,他高興得不得了,連續幾天我們都……」她頓了頓,似乎難以措詞:「我們都在我家,反正就是那樣,之後發現事情不對,可是也來不及了。」

「什麼意思啊?」我有點聽不懂:「什麼事情來不及了?」

「我發現自己停經了,所以來不及了。」她低下了頭:「檢查完確定是懷孕,只好去墮胎。」

我震驚不已,沒想到她會告訴我這樣的事。

「凱凱,我很後悔當時不小心,可是後悔也沒有用。你現在知道了吧,我並不是一個好女孩,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殺掉小孩的媽媽。」

我張口結舌,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緊緊握著她的手。好像這樣就可以給她一點支持,一點於事無補的安慰一般。

「反正就是這樣,我能說什麼?」她撇過頭去,避開我的目光:「這件事不是他的錯,我並不怪他,只能怪自己不夠小心。」

「才不是。」我哼了哼:「這種事,本來就是男人可以防止的。」

「誰的錯並不重要。我真正介意的是,陪我去婦產科的人不是他,而是柯秉楠。」

「是詩聖?」我大吃一驚:「那黃益誠呢?」

「他不肯去,說什麼怕婦產科走漏消息之類的。」她想了想:「墮胎要簽名,他不肯簽,所以柯秉楠就跳出來幫阿誠簽。」

「呃。」

我哼了哼,心想這是他媽哪國的孬種,幸好詩聖對朋友夠義氣,可惜用在這種傢伙身上。

「你不要生阿誠的氣,他的背景比較特殊,留下記錄是不好。」

「背景特殊怎樣,他爸爸是誰,總統不是姓李嗎?」我忍不住道。

「凱凱,有些人的家庭不像我們這麼單純,他們有我們不知道的壓力,請你相信我,他是不得已的。」

小箏似乎發現我在想什麼,反而幫黃益誠講話。我聞言更不高興,卻也知道自己沒有立場不高興,只能一直握著她的手,既生氣,又替她傷心。

「這件事發生後,我跟他好久沒有見面,他覺得很過意不去,每天都想辦法來找我。」小箏又說:「後來就放寒假了,我回家過年。他每天打到家裡來,我爸爸終於生氣了。開學後跑到建中去,在門口等到他,一點都不顧慮他的面子痛罵了他一頓,又去找建中教官大發脾氣,什麼他們都不管學生,要他們自己檢討之類的。」

「這也不能算他說得不對啊,」我接口:「那建中教官怎麼說?」

「阿誠被記了暗過,聽說被嚴格監督了好一陣子。」小箏想了想:「我不知道爸爸到底跟他們說了什麼,想起來建中也有點不講理,阿誠又沒有犯校規,就算爸爸來吵,也不可以隨便記他過啊。」

「呃,他該不會知道……」

「他不知道,知道了我就不在這裡了。」小箏打斷我:「之後我反而覺得蠻對不起他的,因此也就不跟他計較了,想想我們也……所以繼續在一起,又過了一段安安靜靜的時間。直到上次社團聯展之後才發生變化。」

「怎麼了?」我發現她語氣忽然一變,心知此事非同小可。

「那時我還是高一,儀隊不會派學妹出去表演,只能在學校練習。」她說:「社團聯展的時候我們還沒發隊服,隊上派我們去會場外列隊,我心想這是我第一次站出來,雖然只是站著而已,但畢竟是第一次穿靴子,還要戴手套,於是就邀請我爸爸去看。」她頓了頓:「哪知道,他一看到我站在門口的樣子,覺得這是賣弄色相,回去之後就跑到訓導處罵人,逼他們讓我退出來。」

「這也太誇張了吧?」

「是我爸爸,那就不誇張,可惜我沒想到這一點。」她又嘆了口氣:「後來我就退出儀隊了,阿誠也很失望。他這人也很奇怪,知道我還沒有隊服,竟然跑去找打聽廠商是誰,特地做了一套送給我,要我在家裡穿給他看,又跟我……反正就是很喜歡我那樣穿啦。把我搞得很不高興,有一天跟他吵了一架。」

「該吵的,這種癖好也太奇怪了吧?」

「也還好啦,畢竟穿儀隊制服的確很好看,而且阿誠做的那件品質很好,不像真的表演服細節很粗糙。」她搖頭:「我快講完了,你別打岔。好啦,架吵了,我把鑰匙拿回來,把衣服扔了,之後兩三個禮拜不跟他見面。後來有一天,聽班上樂隊的說有個重要表演,樂儀隊要在中正紀念堂練習,我覺得雖然自己退出了,畢竟當時相處得還不錯,於是跟樓下冰店借了兩個大茶桶,煮了兩桶冬瓜茶,一桶給儀隊,一桶給樂隊,請冰店幫我冰起來,當天下午送到中正紀念堂給大家喝,算是慰勞學姊的辛苦。」

「呵呵,妳好體貼喔。」

「唉,壞就壞在這一天。」她歎道:「運送兩桶冬瓜茶真的很麻煩,五月多已經很熱了,冰店老闆好心派了兩個大哥哥幫我忙,我們一起拉推車把東西送到中正紀念堂,大茶桶超級重的,又怕翻車,好不容易送到的時候我都累死啦。本來以為大家都會很高興的,沒想到我一到那裡,卻發現阿誠也在。」

「咦,」我一怔:「他在那裡幹什麼?」

「他在幫她們照相。」小箏哼了一聲:「柯秉楠也在,跑來跑去跟學姊們玩在一起。又說笑話又幫學姊擦汗,我這才知道他跟樂儀隊的交情有多好。」

「妳之前不知道?」

「我知道他們認識,但是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她搖搖頭:「重點不在怎麼認識,在他不跟我說。那時我終於明白,他只是喜歡跟漂亮的女孩子玩,我退出儀隊,對他來說就是沒面子,不夠酷。他要的是穿儀隊制服的我,他要的是雙料冠軍的我,他只是在跟穿著白色靴子的辣妹上床,是不是我其實一點也不重要!」她越說越激動,甩開我的手,流著淚說:

「凱凱,你想想那種場面,一邊是學姊,一百多個人;一邊是我的男朋友,還有一個帶我去過婦產科的人。我傻傻地帶著兩個大哥哥抱著兩大桶冬瓜茶站在那裡,我會怎麼想?」她傷心地說:「我覺得我是天下第一大傻瓜,當場我就跑走了,也沒管冰店的人還有冬瓜茶。我穿著制服,一邊跑一邊哭,跑了一個多小時跑到文文學姊宿舍,抱著她一直哭一直哭。」她換了口氣:

「後來阿珍也來了,巧怡也在旁邊,大家一起安慰我,當天晚上我就睡在文文學姊家。」

「巧怡?」我一愣:「咦?妳高一,她不是還沒考上北一女?」

「巧怡是文文學姊的妹妹,社團裡沒幾個人知道,怕被知道了之後認為她當社長不是靠自己實力,而是靠裙帶關係。」

我一怔,原來如此,難怪第一次見到巧怡時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聽小箏又說:

「第二天是禮拜天,她們陪了我一整天,我們一起收拾殘局,回冰店跟老闆道歉。之後文文學姊找我進演講社,阿珍本來是準社長的,也把位置讓了給我,她們說我一定不可以被打倒,一定要弄得有聲有色的,讓阿誠後悔。」

「沒錯,應該這樣。」我用力點頭:「那黃益誠呢?他怎麼說?」

「他天天來找我,我卻再也沒有跟他見過面了。」小箏收了眼淚,哼了一聲:「我是什麼人,給他這樣作賤,他喜歡穿隊服的,那就不必來找我。」

「沒錯。」

「後來儀隊學姊跑來跟我解釋,隊裡也下了封口令,這件事除了當天在場的樂儀隊學姊,那兩個男人,還有文文學姊她們以外沒有人知道。」她說:「當然,現在你也知道了。」

「這些儀隊學姊倒是挺有義氣的。」

「樂隊的也是,」她點點頭:「畢竟大家都是北一女的,我是學妹,又沒做錯什麼事。」

「是啊。」

我點點頭,沉默半晌,開口道:

「姊姊,謝謝妳跟我說這麼多,之前我不知道這些事情,老是聽一些有的沒的,害妳必須要跟我講這些不愉快的事,真對不起。」

「不,這是我自己要說的,」她搖搖頭:「而且,我說了這麼多,最重要的事情還沒講。」

「那妳講。」

「我要說的是那兩張照片。」她又提起了這件事:「凱凱,我剛才說過,我給你照片的用心不良,你還記得吧?」

「妳是這麼說,不過我覺得根本不是這樣。」

「那我告訴你,高一上阿誠採訪完之後,我也給過他一張照片。」她看著我的雙眼:「這是我追他的方法,現在也用在你身上,所以說用心不良。你懂了嗎?」

「我懂,」我毫不氣餒:「不過那也只是妳的方法罷了,有人送花有人寫情書,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算我求你,把照片還我吧。」

「姊姊,請妳聽我說,」我說:「妳對我有好感,送我妳覺得漂亮的照片,這是很自然的事。妳也說這兩張照片在我身邊就像妳陪著我,那麼,不管我們是什麼關係,我都必須承認我很喜歡妳陪著我。這也是我從拿到這照片開始,至今都讓它們一直待在書包裡的理由。妳瞭解嗎?」

「瞭解,但我覺得自己很差勁。」她堅持:「當時我給了阿誠一張照片,今天也對你做出一樣的事,過程中甚至欺騙了小達的感情。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所以拜託你,把照片還給我。」

「不,正好相反。」我還是搖頭:「姊姊,妳不要再自我傷害了,那些事情不是妳的錯,妳受夠了,是時候放自己一馬了。」

「要是我不跟他們亂來,也不會有這些事。」她伸出手:「凱凱,你再不還我,我就要生氣了。」

「妳沒有亂來,再說當時妳才高一。」我堅持:「妳這樣還是在被傷害,我不還妳。」

「學弟,你不要這樣。」

「妳叫名字也一樣。」

「為什麼呢?」她又流下了眼淚:「凱凱,你幹嘛這樣折磨我呢?」

「我不是折磨妳,」我忙道:「姊姊,妳喜歡什麼人,希望通過幾張照片讓對方對妳有個好印象,這並不是一件不對的事啊。」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妳只是一直在被過去傷害而已。」我頓了頓:「姊姊,讓這些事過去,不要再被影響,好不好?」

她不說話,把頭轉過去。

我嘆了口氣,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沒有辦法改變她受過的傷害。只好伸手進書包,拿出放著兩張照片的信封,對她說:

「姊姊,照片在這裡,妳拿去就是。」

她伸手接過,點了點頭。

「凱凱,謝謝你。」

「還妳歸還妳,可是我希望妳答應我另一件事。」

「你說。」

「再給我兩張……隨便,一張也好,反正就是妳的照片。」我說:「照得好不好,裡頭有沒有別人都不重要,只要有妳就可以了。大頭照,證件照都行。」

「為什麼?」

「還是一樣啊,把妳的照片帶在身上,就像是妳陪著我。」我慢慢地說:「只是,這次是我跟妳要的,不是妳主動給的。是凱凱跟姊姊要的,這樣可以嗎?」

她沒有回答,抬起頭看著我。見我也在看她,又別過臉去,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應了一聲。

「嗯。」

我伸出手,再度牽起她。

「凱凱,謝謝。」

「是我要謝謝,」我設法放輕自己的語氣:「姊姊,都是我不好,害妳想起這些事。下次妳要凱凱做什麼,我絕對不再跟妳撒嬌了,好不好?」

「嘻嘻,你也知道自己在撒嬌。」她終於笑了起來:「你對我真好,我很高興。」

「妳對我才好,我一直不知道要怎麼說。」

「既然這樣,那我跟你再講一件事。」

「不要勉強喔。」

「放心,這是你跟我之間的事。」

「那妳說。」

「凱凱,現在你知道我喜歡你了,只是,你知道我什麼是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嗎?」

「什麼時候?」

「跟你去肯德基的那天。」她甜甜笑著:「當天你在我面前流眼淚。我聽你說那些事,一開始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後來看到你哭了,忽然發現原來大家都一樣,不管事情大小,給我們的感受是相同的。那時我就發現,你是一個很真情的人。」她停了停:

「回家後我一直想著你,也想到了阿誠。那天晚上我睡不著,一直在想為什麼以前沒有碰到像你這樣的男孩子。後來到了下半夜,我去廁所照鏡子,突然發現自己的臉好紅,我就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你了。」

我沒開口,有點不好意思。

「第二天是寒訓的最後一天,那天你偷偷走了,我回教室找不到你,心裡覺得很不舒服。」她續道:「我知道你在躲我,可是我就想,你又不知道我喜歡你,幹嘛躲我呢?是我給你壓力了嗎?還是在肯德基的時候,我讓你覺得不高興了呢?」

「沒有啊,我只是覺得不好意思。」

「當時我不明白,跟阿珍一起走。我們兩個去肯德基,在當天坐過的位置上一直聊到打烊。阿珍聽完我對你的感覺,竟然又拉我去文文學姊宿舍。」她笑了起來:「我跟她說寒假還沒過完,文文學姊應該還沒回台北,她就跟我打賭,說假如學姊在,代表一切事情都轉變了,那就勇敢地去追你;如果學姊不在,那就乖乖地當我的社長學姊,跟成功小弟弟保持距離。」

「當天文文學姊不在,對吧?」

「這就是傷腦筋的地方了,只有巧怡在,文文學姊正在上來的火車上。」

「那怎麼辦,這樣算誰贏?」

「我們其實也不算打賭啦,這跟猜下一班公車的車牌單號雙號是一樣的。」她一笑:「當天巧怡已經要睡了,我也覺得跟她講這個不大好意思,畢竟她剛跟你又練習又表演的相處了三天。才表演完學姊就跟她說『學妹,學姊要追妳的搭檔喔』,是不是會讓她覺得很誇張啊?」

「呃,是有一點。」

「可是她沒等我們說,只是看了我跟阿珍的樣子,就問我是不是跟你怎樣了。」她嘆了口氣:「你說這個學妹多聰明,平常在人前我對大家很兇,尤其是巧怡,為了要訓練她,我對她比對任何人都嚴格。沒想到她一方面準備表演很緊張,一方面我應該藏得也很好,只有短短一個下午,她卻竟然已經看出我跟你之間發生了變化。」

「她真的太細心了。」我歎道,想起巧怡跟我的「約定」。

「所以,學姊也不能跟她說謊了。」小箏說:「我跟她說了所有的事情。巧怡聽完我的話,提醒我跟你還不熟,要我多看看,因此我們就商量好請你來支援社團聯展,希望有足夠的時間觀察你。」

「所以社團裡那麼多八卦,也是妳們有意要放出來的了?」我問。

「我必須承認是這樣。」她點點頭:「凱凱,我的用心不好,這點今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假如你覺得被欺騙,請你讓我知道;如果想跟我保持距離,我也好好會接受,畢竟是我騙了你。」

「妳沒騙我什麼,」我搖搖頭:「姊姊,妳對我一片真心,我是瞭解的。妳做的事情都很正常,以前國中追女生還不是講來講去的,找一堆人傳話放消息。妳太喜歡把它們解釋成不好的事了,這跟照片的情況沒什麼兩樣,我不覺得這是欺騙。我有幾件事想要問妳,請妳跟我說實話,不要瞞我。」

「好,你說。」

「社徽的事,跟妳對我的感情有沒有關?」

「沒有。我們真的窮,小傑那五千塊也真的讓高二社員翻臉了。我非找你們幫忙不可,只有這樣才能讓大家不講話,再說誰也沒想到你會去買斷一千個。」

「瞭解。第二件事,妳是真的想找我畫透視圖,還是跟妳對我的感覺有關?」

「這也是真的想請你幫忙,我對這種東西最沒辦法了。當天是鼓起勇氣找你吃飯的,坐在餐廳裡不知道要跟你講什麼,就拿這件事來扯,想不到你還真的會,愛現愛現的好可愛,那就真的想要請你幫忙啦。」她一笑:「好啦,當然還是有點關係的嘛。人家是學姊耶,你平常都緊緊張張的,人家一說……透視圖什麼的,你這個小男生就會亂想啦,那就說不定可以把氣氛弄得輕鬆一點。」

「呃。」我臉一紅,本來還沒往那個地方想的。

「當然,簽名也是姊姊想要的,你畫圖好專心,光是看著你就很開心。」

「哎哎哎,別虧我啦。」

「是真的嘛,你專心最好看了。」她甜甜地一笑,又說:「那件事還沒完哩,上次畫的有點問題,如果你肯,後面還要請你幫忙。」

「當然。」

「好,那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的?」

「還有一個,」我回過神來:「我想知道,馨馨的副社長,跟妳對我的感情有沒有關?」

「不算有關。」

「這是什麼意思?」

「嗯,這樣說吧,她真的很優秀,當副社長是實至名歸,我已經決定好了,跟你無關。」她嘆了口氣:「只是,她跟你一下子就變得很熟,本來想多訓練她幾天的,因為你這麼喜歡她,我覺得這樣會讓你開心,所以上禮拜就直接跟她講了。」

「那怎麼辦,對她的訓練會不會有影響?」

「你看,你真的非常關心她。」小箏嘆了口氣:「不會怎樣,早點上去早點習慣,只是跟我的計畫不同,並不會有什麼反效果。」

「姊姊,我……」

「你跟她沒怎樣,是不是要說這個?」她一笑:「凱凱啊,最近社團裡流言傳來傳去,你的名言是『我跟誰誰誰沒怎樣』,大家都笑你是『沒怎樣先生』啦。」

「呃。」我臉一紅,只聽她又笑了起來:

「凱凱,我愛你,所以必須保持這樣的關係。我們都太年輕了,受環境影響太大,很多事情不能自己決定,因此我從這禮拜一之後就決定跟你一直當姊弟下去,你不要再多想了。」她苦笑了一下:「緣份是一很奇怪的東西,跟你當姊弟,大概就是我們的緣份,我對這樣的關係也很開心,從今以後就維持這樣,不要改變了,好不好?」

「呃,知道了。」

「我問的是好不好。」

「嗯,好吧。」

「那就這樣,起碼我們有了共識。」

她點點頭,看了看四周。半晌後嘆了口氣。

「凱,我家已經到了。」

「我知道,我們站半天了。」

「你該回去了。」

「嗯,差不多了。」我不願就這樣跟她分開,遲疑半晌,開口說:「姊姊,讓我跟妳說一件事。」

「你想說什麼?」她問,卻沒有等我回答:「凱凱,你要跟我說,你對我的感覺是什麼,是不是?」

「是。」

「你先別說,我們都要控制。」她搖搖頭:「很多時候氣氛不對,嗯,或者說氣氛太對都不好。你懂嗎?」

「我懂。可是如果今天沒說……」

「以後就不會說了,是吧?」她淒然一笑:「那就是沒有緣份,不說也罷。」

「所以妳不要我說,是嗎?」

「你想說就說,我又沒辦法阻止你。不然這樣,我先跟你講一件事,講完後你自己決定要不要說。好嗎?」

「好,妳講。」

「我問你,今天金橋裡碰到的同學,叫做趙子琪,對不對?」

「咦?妳怎麼知道?」

我吃了一驚。她淺淺地笑了起來,又說:

「她是林美薇的好朋友,是吧?」

「呃,」我驚訝地無法逃避,只得承認:「是。」

「你跟林美薇也很好,對不對?」

「是,不過我……」

我正要說「我跟她沒怎樣」,突然發現小箏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當下把話嚥了下去。

「呵呵,你還真是有趣。」她嘆了口氣:「好啦,我說完了,你還要講嗎?」

「我……」

「凱凱啊,很多事情是不會變的,早就跟你講過啦。」她從書包裡掏出鑰匙,把一直拿在手中的照片收起來:「我說過很多很多遍了,這個戰場,是沒有絕對贏家的。」說著揮了揮手:

「禮拜一下午見。」

「姊姊……」

「別說啦,姊姊要回家休息了。」

她伸出手,把正要流下的眼淚擦掉,笑道:

「凱凱,要乖乖早點睡。拜拜。」

我什麼也不能說,只見她頭也不回地轉身,消失在大門後頭。

金屬製的鎖頭,「扣」地一聲,隨即一片靜默,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回家時剛過十點,我心裡亂七八糟,眼前一直浮現小箏的身影。心煩意亂地在房間內走了一圈又一圈,做什麼都靜不下來,不但衣服沒換,甚至連披頭的歌都覺得很難聽。

就在此刻,電話響了起來。

「喂,找哪位?」

「凱子啊,我是遠遠。」

「嗨,遠遠!」一聽到他的聲音,當場心情就好了起來。這種時候最需要朋友了:「好久不見啦,過得怎樣?」

「還怎樣哩,你這個重色輕友的,最近戰果如何?」

「還是掛零。你呢?」

「你掛零我哪敢搶先,還是光棍一個啊!」他電話裡的聲音很有趣:「不過啦,你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隨便打發我。我問你一些事,可要老實招來。」

「你說。」

「你最近天天去北一女,對不對啊?」

「靠,你怎麼知道?」

「哈哈,我就曉得你絕對只會難過個幾天而已。說啦,對方是什麼樣的女孩子?長得辣不辣?」

「喂喂喂,我是去支援活動,可不是去泡妞。」

「你少來,支援活動支援到MTV裡頭去啦?還有啊,每天早上麥當勞的都是誰?騎機車送你上學的又是誰?這是不同的好幾個人吧?」

「媽的咧,你還真知道啊?」我吃了一驚,忙問:「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你先承認,我才告訴你。」

「你說的都有,只是沒一個是我馬子。」我忙道:「好啦,我都承認了,該你說了。」

「你這哪算承認,不過我還是跟你說好了。是菲子講的。」

「菲子?她跟你見面了嗎?」

「是啊,等會兒再跟你說詳情。」

「等等,菲子不是念銘傳?她怎麼知道我的事?」

「呵呵,我憋死你。」

「別鬧啦!」

「好啦,是雅雅說的。」

「媽的,一次說完好不好,雅雅又怎麼知道這些事?」

「這還不容易明白嗎?阿誠跟她說的。」

「什麼,雅雅也認識黃益誠?」我大吃一驚。

「誰是黃益誠?」

「咦?你不是說阿誠跟她講的嗎?」

「對啊,她不是有一個男朋友也念成功吧?就是他呀,阿誠。」

我鬆了一口氣,心想沒錯,雅雅的男朋友也叫阿誠,真是一個巧合。當下笑了起來:

「是是是,你對。這個阿誠叫什麼名字,他又是怎麼知道我的事的?」

「我也不知道,那都是雅雅跟菲子說的,雅雅才不會告訴我,那個阿誠也是上次她自己說溜嘴的,下次你當面問她算啦。」遠遠一笑:「你這人做事總要搞得驚天動地的,還怕人家不知道嗎?反正你最近很紅,隨便一問就聽到了。阿良也知道你一些事,昨天跟他打電話,他還說你在建中也出了名,聽說你打敗建中大帥哥學長,搞上一個辣妹是不是?」

「那個學長我連面也沒見過,而且我也沒有搞上誰。」我哼了哼,又說:「被你這麼一提,我倒是忘記阿良保送建中了。」

「是啊,要是他跟我們一起考聯考,你就得讓出全校第一啦。」

「這是真的。」我不禁道。又問:「你倒是跟大家都聯絡得很勤嘛,除了阿良菲子還有誰?」

「全班啊,這也是我要跟你說的事。要開同學會了,你上次保證會來,可不許黃牛。」

「我知道,時間地點呢?」

「我還在喬,你什麼時候方便?」

「我下個禮拜五晚上之前不行,五月十七晚上也不行,其他隨你說。」

「那些時間都要幹嘛?」

「下禮拜北一女社團聯展,我就是去支援那個的。五月十七成功有活動,我是主辦人。」

「好,你是大忙人,這都不衝突。我們反正怎麼約都是禮拜六禮拜天,你沒有補習吧?」

「呵呵,這不是笑話嗎?」

「說得也是,你去補習,我們還有大學可以念嗎?」他笑了起來:「對了,下禮拜五晚上的活動在哪裡表演?北一女?」

「不是。在國軍文藝活動中心,四月二十一號晚上七點開始。」

「好,我準到,你幫我準備一個座位。」他說,又改口道:「兩個好了,我去找雅雅,她能來就來。」

「成,這簡單。」

「呵呵,你看起來很罩得住嘛。」

「托你的福。」

「少來,我跟你說吧,自己小心,北一女的聽說都很機車,小玫殷鑑不遠,不要下次又出事。」

「你屁啦,來看表演沒關係,你可別在我同學或者女生面前拆台。」

「我什麼時候這麼沒品了?倒是你,當天表演得高興,不要臨場變態,當著一堆人亂搞了喔!」

「呵呵,我才不會哩。」

「算了吧,你哪次不是人越多搞得越誇張?好,那禮拜五再說,我們國軍文藝活動中心見,六點半準到。」

「好,記得不要遲到,那天我比較忙。」

「放心,拜拜啦。」

我一笑掛上電話,坐在電話旁又呆了幾分鐘。最近事情越搞越大,竟然連遠遠都聽說了。看樣子再不跟薇說一聲,她就要開始懷疑我心裡有鬼了。今天跟小箏談了這麼多,我很想跟薇講幾句,加上還有幾個問題急著問她,於是又拿起話筒,撥了她的call機。

剛撥完連忙掛斷。今天是禮拜六,晚上她要去月光和狗,現在應該在睡覺,可別吵醒她了。於是起身洗澡,洗完澡隨便拿了一本歷史課本來看,一路看到一點半,這才睜著快要睜不開的眼睛走回客廳,對著電話機上的鍵盤,囉囉嗦嗦輸入了「04161400YRHOMEKA」給她,看看她明天下午有沒有空。

還沒幾分鐘call機就震動了起來,我連忙跑回房間,「CALLAP」。我心想薇倒是很急,立刻撥了過去。

才響一聲她就接了,電話裡傳出笑吟吟的聲音:

「凱,還沒睡啊?」

「是啊,」我低聲回答,生怕吵醒家人:「我要call妳,怕把妳吵醒,所以等了一下。」

「謝謝啦,我剛剛的確在睡覺,你還算得蠻準的。」她笑道:「明天你要找我,下午兩點在我家?」

「是啊,妳有空嗎?」

「可以,不過只能到五點,晚上我跟琪琪有約。」

「呃,那沒關係。」果然,這女的要去找薇告狀,幸好薇今晚有表演,大家都不敢吵她。於是說:「薇啊,琪琪找妳做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她傍晚打的,大概六點多吧,我剛要上床。」薇說:「怎麼啦,你見到她了,是嗎?」

「呃,妳怎麼知道?」

「嘻嘻,你們一個在我睡前打,一個趁我剛醒來打,都這麼急,一定是碰上了什麼事。」她笑道:「要不是碰到她,你哪會在乎她找我幹嘛呢?我猜啊,嗯,你跟程嘉箏見面,結果被她看到了,是不是?」

「呃,是啦。」

「呵呵,你也不能一下子就被我猜到吧?」她笑了起來:「你天天都跟程嘉箏見面,幹嘛怕我不高興?顯然是有什麼親密動作被抓到了,要來跟我解釋,對不對?」

「唉呀,不是啦,」我心想她真厲害,忙道:「今天在我跟姊姊在金橋,剛要離開,我在樓梯口扶了她一下,正好被琪琪看到,我怕她加油添醋跟妳說一堆,所以……」

「先來打預防針,是不是?」薇嘿嘿一笑:「凱,我說過了,你跟程嘉箏怎樣我都祝福你,我們認識這麼久,怎麼你還是不能相信我呢?再說,琪琪才不會來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就算說了也不是為了告你的狀,頂多是怕我知道了之後不高興,先來陪陪我而已。當然這也是不必要的。」

「照妳這麼說,那就代表琪琪會覺得妳可能會不高興,是這樣的嗎?」

「所以才說不必要啊,」她哈哈大笑:「親愛的凱啊,你認識的我,是這麼婆婆媽媽的人嗎?」

「薇,我的意思是……」

「我瞭解,你不要多心。」她笑道:「早點去睡,不要想東想西,明天再說不遲,我還要準備出門呢。」

「妳讓我講一句話好嗎?」

「好,你講。」

「我沒有跟小箏怎樣,就這樣。」

「我知道啊,」她一怔:「你們不是姊弟關係嗎?所以呢?」

「呃,沒有所以了。」

「呵呵,你看看,我就叫你不要亂想吧?」她又笑了出來:「凱啊,你又犯老毛病了。你怕我吃醋,是吧?」

「不是啦,我是怕……」

「好啦,明天見面再說嘛。」她柔聲道:「別怕別怕,明天跟你一次講清楚好了,省得你每天緊張,我看了也心疼。先這樣,我沒有不舒服,也沒有必要不舒服,你開心跟程嘉箏玩,我才不會這麼無聊。再說啦,我很希望你早日找到一個好伴侶,那我的責任……那我就不用再擔心你了。這樣可以了嗎?」

「我……」

「你乖乖睡,別忘了我對你的承諾。明天下午好好談,你也要有精神才是啊。」

「妳哪個承諾?」

「哎呀,你上次果然睡迷糊了,」她笑道:「禮拜二凌晨在我家,我在你睡前說的話有聽到嗎?」

「有,妳告訴我妳的英文名字其實是維納斯。」我有點不好意思:「妳說四月是妳的月份,妳會幫我……」

「那就是了,」她打斷我:「所以嘍,我才不跟你玩什麼家家酒呢。明天見面再仔細跟你說,到時候你會就知道我在想什麼啦。好不好?」

「嗯,知道了。」

「嘻嘻,別多想了,快去睡。要聽話喔。」

「好,我去睡。」我說:「那妳也不要弄得太累,回來之後要趕快睡,我下午再來找妳。」

「知道了。那拜拜了喔?」

「嗯……好吧,拜拜。」

她又是一笑,掛上電話。

我嘆了口氣,把話筒擺好,回房間往床上一躺,決定明天睡到中午,有什麼事情醒來再想吧。

四月十六日。

今天是禮拜天,昨夜下了一場大雨,今早依舊浠哩嘩啦下個不停。我坐在公車上,望著窗外模糊不清的街景,想著等一下就要見到的薇,心情又緊張了起來。

經過昨天跟小箏的一席話,我發現自己對她的情緒已經越來越控制不住了。過去兩個月裡,雖然我很明白自己喜歡她,卻也不斷說服自己只是因為被她動人的外貌吸引,就像跟馨馨說的,是一種「獸性」。無論周圍的人說什麼,我都一直可以把持得定,甚至被冠上了「沒怎樣先生」的封號。

只是,從昨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昨夜我睡得很不好,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絕大部分跟小箏有關。我夢到她跟黃益誠走在一起,夢到她穿著北一女儀隊的隊服,夢到她在學校門口被一堆建中的包圍,甚至夢到她抱著我,把我的臉埋進她的懷裡。

起來後情緒很亂,拿起電話卻不敢打給她,翻開書包卻想起照片已經還給她了。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該以什麼態度去面對她,面對禮拜一即將開始的,更加緊湊的社團聯展練習。

此外,更傷腦筋的是,待會兒要跟薇說什麼。

打從三月初認識薇以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想到要見她,心裡就充滿了莫名的壓力。澎湖回來後她一直跟我保持著某種隱隱約約的距離。然而,每當兩人見面,她卻依然讓我覺得非常自在,不但對我越來越體貼,看上去也越來越溫柔。她不介意我跟小箏的發展,彷彿一切都是為了我好,自己只是個局外人一般。

我甚至覺得,她在澎湖對我說「不要冒險」,其實是我誤會了她的意思。原以為她怕破壞我們的關係,因此不要輕易談戀愛。看看她近來跟我說話的樣子,似乎又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懂她在想什麼,比起來小箏反而愛恨明確,要什麼不要什麼全都清清楚楚。雖然八卦很多,小箏卻從不打迷糊仗,要嘛置之不理,要嘛一切明講。當場雖然尷尬,起碼該知道的全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她也通通告訴了我。

薇說今天要一次講清楚。她要講清楚什麼呢?我們的感情要如何發展嗎?她對小箏的態度嗎?要我做出選擇嗎?還是像她昨天不小心說溜嘴的,幫我找到所愛,以便了卻對我的「責任」呢?

胡思亂想下了公車,來到薇家門口。撐傘走了幾步,就見她穿著牛仔褲與白襯衫,站在大樓屋簷下等我。

我一怔,連忙快步走去。

「薇,妳怎麼在這裡?」

「我家電梯要刷卡,你上不去啊。」她笑道:「今天是個代班警衛,人家沒見過你會囉嗦,拿去吧,這張給你,以後比較好上來。」說著遞出一張裝在白色卡套裡的磁卡。

我伸手接過,心裡一愣。

一個小小的動作,瞬間把剛才的猜測全然推翻。給我電梯磁卡,代表歡迎我隨時去她家,絲毫不像打算跟我攤牌的樣子。

「咦?你在想什麼?」薇一愣:「怎麼都不說話?」

「沒事沒事,我們上去吧?」我忙道。

「呵呵,還沒睡醒是吧?雨這麼大,站在門口發什麼呆呢?」

她一笑,拉著我的手走進大樓。

我在她的介紹下跟警衛打過招呼,她在電梯裡教我如何使用磁卡。電梯上到十六樓,我再度來到她家,這間一片純白的,天堂也似的大房子裡。

這是第三次來了,前兩次都是晚上。今天是白天,加上外頭又下著雨,裡頭顯得比夜裡暗,有種空空蕩蕩的味道。

薇開著音樂,一樣是舒舒服服的鋼琴,節奏比上次的快了些,像是電影裡小酒吧演奏的即興爵士樂。她把雨傘收走,帶我走到十七樓,讓我在軟綿綿的地毯上坐下。

窗外景色朦朧,雨點打在屋簷上響著浪漫的節奏。我跟她隔著一張矮小的活動茶几,上面擺著一壺咖啡。薇拿了兩個杯子,把咖啡倒好,這才在對面坐下,抱著一個黑色的抱枕,微笑著說:

「凱,下午來這邊,感覺有沒有不一樣?」

「有。」我點點頭,望著落地窗外的傾盆大雨:「感覺比較安靜,應該是禮拜天下午的關係。」

「比夜裡還安靜嗎?」

「是啊,夜裡總有一點什麼事要趕快做,不然一等天亮就得趕去上學的急迫感。」我點點頭:「白天反而可以慢慢來,又是禮拜天,心情比較放鬆。」

「是麼?」她淺淺地一笑:「今天你不是要來『解釋』的嗎?那還輕鬆得起來喔?」

「哎呀,妳不要笑我啦,」我忙道:「昨天還真倒霉,被琪琪當場抓到,當場氣氛好僵,真是誤會大了。」

「事情到底是怎樣?你們吵起來了嗎?」

「也沒有,」我搖搖頭:「就是我跟小箏一起下樓,金橋的樓梯妳知道,螺旋型的,沒辦法兩個人一起走。我們在講話,堵在樓梯口,我轉過去牽她一下,結果琪琪就出現在後頭要我們閃邊。」

「然後呢?」

「然後就認出我跟小箏啦,瞪了我們半天,什麼話也沒說。」

「那程嘉箏呢?」

「她也瞪回去。」

「哇,真精采。」薇笑了起來:「這兩個人真難得,遇到這種尷尬狀況,竟然忍得住什麼話都沒說。」

「我覺得兩個人都想說一堆,只是看我在,金橋又安靜,所以才忍住。」

「才不是,你過分解讀了,別多想都沒事。」她笑了起來:「牽她一下有什麼了不起的,她不是你姊姊嗎?牽姊姊一下都不行,那她要你這個弟弟幹嘛?乾脆恢復成原來的學姊學弟算了。」

「妳真這麼想嗎?」

「是啊。凱,別想太多,人生難過。」她笑道:「跟你說吧,琪琪對我佔有慾過強,不見得針對你跟程嘉箏,搞不好只是因為我跟你太好,她吃醋了,所以看到你就生氣。」

「這有什麼好吃醋的?」

「你是我朋友,她也是,我們能對朋友付出的時間精神有限,總有取捨與選擇。」她解釋:「拿今天來說吧,你只能待到五點,之後就是她的時間,這就是選擇。」

「那不管她了。她吃醋我不吃醋,妳陪她就是。」我搖了搖頭:「薇,我有些事情想問妳。」

「你問啊。」

「妳不要介意喔。」

「我不會,你說。」

「我想知道妳是怎麼認識小箏的?」我說:「她昨天跟我承認認識妳,還說認識琪琪,甚至知道妳跟我的關係很密切。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咦?那你怎麼不問她?」

「我不敢問。」

「為什麼不敢?」

「因為……」

我想了想,說真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敢。只聽薇笑道:

「不知道為什麼不敢?」

「是啊,我不知道。」

「嘻嘻,我知道。」她噗哧一笑:「因為你在腳踏兩條船,被抓到當然不敢多問。難不成你能說,喂,小姊姊,你怎麼知道我在跟另一個女的亂搞啊?」

「喂,這不好笑。」

「我沒在說笑話啊,」薇嘿嘿一笑:「問你,說實話,你喜歡我嗎?男女朋友那種喔!」

「呃,我……」

「說啦,不要拖拖拉拉的,你喜歡我很高興,不喜歡我也高興。」

「為什麼?」

「你喜歡我當然高興,誰被人喜歡會覺得討厭呢?」她笑道:「如果不喜歡,那我也高興,因為這會讓我大吃一驚,這種狀況可不常發生。」

「喂,既然妳都預設好了答案,那還問我幹嘛?」

「我想聽嘛。」她笑著說,帶著點難得的撒嬌味道:「說實話,你喜歡不喜歡我?」

「好啦,反正妳早就知道了,喜歡嘛。」

「呵呵,你講話真像是個小孩子。」她笑得好開心:「那我呢?我喜歡你嗎?你總知道吧。」

「這要問妳吧?」

「嘻嘻,老毛病又犯了,一再確認我的答案,我不是說過好多遍了嗎?」她嘆了口氣,笑道:「凱,我喜歡你,喜歡男生那樣的喜歡。記得了喔,別再說你不知道了。」

「呃,薇啊,妳到底想要說什麼啦?」

「我要說的是,你跟程嘉箏的感情,跟我們的感情是一樣的,所以的確是腳踏兩條船。」她笑嘻嘻地說:「你的狀況稍微好一點,你是一艘船也沒踏上,想亂搞又沒膽,望船興嘆,只能在岸上舉著『沒怎樣』的牌子,假裝不想上船。」

「妳不要鬧行不行?」

「行。反正已經講完了,多麼清楚啊。」她忽道:「凱,跟你說句直接的,抉擇的時刻到了,她或我,這是一件非抉擇不可的事。前提很清楚,結論也很容易,一點都不困難。」

「呃,怎麼說容易?」

「因為答案很明白,」薇想也不想地說:「你該選程嘉箏。」

「為什麼?」我一愣。

「因為我跟她不同,你跟她在一起,並不影響我們的交情,頂多未來記得以禮相待,不要亂摸而已。嗯,還有以後見面也不會那麼自由,不過程嘉箏也不是一個不講理的女人,所以也沒有多大影響。」

「薇,妳說真的說假的?」我被她搞糊塗了,決定不再避諱,挑明問個清楚:「妳要我跟她在一起?」

「是啊,怎樣?」

「就這樣?」

「就這樣。」

「喂,這是在談感情耶,不是在雜貨店買東西啊!」

「我知道啊,」她笑了起來:「我的態度很輕鬆,讓你奇怪了,是嗎?」

「是啊。」

「那我這樣說好了,」她想了想:「短期來看,我們就算在一起也不會有未來。上次跟你解釋過了,我們年紀太小,今天的男女朋友不見得是未來的終生伴侶,明天的事情誰也不知道,說不定剛在一起就吵架分手啦。反過來說,如果我們繼續維持今天的關係,卻會幫助我們走得更久,不會妨礙彼此『在一起』。」她頓了頓:

「另一方面,程嘉箏誘惑太大了,你甚至沒有我瞭解她,她跟外表看到的樣子不同,你搞不定她的。所以嘍,與其跟她爭一時,不如跟你換永遠。這樣清楚了沒?」

「為什麼妳說我搞不定她,卻又要我跟她在一起?」

「喔,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她微微一笑:「我不是說她很厲害,你會被她吃定什麼的。我是說她很好,是個值得交往的對象,跟她在一起你會很快樂,隨便放棄了將來也一定會後悔。屆時就算跟我在一起,你還是會一直想著她。這種感覺挺糟的,想想不如跟她在一起,反而不會影響你跟我的交情。」

「妳說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你怎麼一直不信呢?」她呵呵一笑:「這樣,跟你說一件事,我想你就懂了。」

「妳說。」

「你知道我之前的男朋友吧,他的不告而別,讓我一直不懂為什麼。直到遇到你之後才總算懂了。」

「為什麼?」

「因為你比他好。」薇認真地說:「就這麼簡單,虧我花了這麼久才明白。你比他好,有了你我就不在乎他了,就跟那天說的照片是一樣的道理。同理可證,在他心裡,另一個女生一定比我好,所以他就不要我了。」

「所以呢?」

「所以把這個『心得』用在你身上。」她笑道:「作為女朋友,程嘉箏比我好;作為朋友,我比程嘉箏強。你去跟她在一起是最好的選擇,這麼一來你什麼都有了,又不會後悔,更沒失去什麼,不是挺好的嗎?」

「這算什麼理論啊?」

「這很清楚啊。」她說:「凱,我跟你講,你喜歡把簡單事情複雜化,然後又辛辛苦苦地把越來越複雜的事情設法面面俱到,這是個很不聰明的作法。大部分的事情一刀兩斷就可以處理,抉擇一定伴隨著捨棄,你跟我們兩個女生的關係也是這樣,只是無法捨棄而已。」

「的確,我不能捨棄妳。」

「等等,即使跟她在一起,你也沒有『捨棄』我喔。」她說:「你所捨棄的,只是跟我在可見的未來當男女朋友的權力而已。你注意喔,我說的是『可見的未來』,只是一小段時間而已。這種『捨棄』既有期限又有條件,算起來還蠻划得來的。不是嗎?」

「妳還真大方。」我哼了哼:「這到底哪裡划得來啊?」

「這樣還划不來,你太貪心了吧?」

「我是說,對妳划不來。」

「呵呵,你好呆,我到底吃了什麼虧啊?」她笑道:「那我算給你聽好了。我問你,你覺得這輩子你會只交一個女朋友嗎?」

「不可能,起碼之前已經有過小玫了。」

「嘿,今天幾號啊,不要被我問問,害我輸了賭局。」她嘻嘻一笑:「還好,四月十六,還有半個月。所以嘍,既然不會只交一個女朋友,那麼過程裡有一個兩個,甚至十個八個,對我又有什麼差別呢?」

「這是什麼邏輯啊?」

「嗯,很棒的邏輯,你聽完吧。」她笑道:「上次跟你提到年級問題,你同意那是一個問題嗎?」

我想起小箏昨天講的什麼轉組的事,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今天你跟程嘉箏在一起,嘻嘻,這種問題是她在承受,不是我。你別忘了這是高中,等到考上大學,大家自由自在的,也就沒有這種年級煩惱啦。豈不划算?」她笑道:「想想我真壞,把你丟給程嘉箏當墊檔的。我再問你,你猜我跟程嘉箏誰是處女?」

「呃,」我的臉倏地紅了起來:「有人這樣問的嗎?」

「呵呵,小弟弟,又不好意思了。」她哈哈大笑:「那不傷你的腦筋了,告訴你吧,兩個都不是。因此我們也沒有跟你要處男的權力啦。你懂我的意思嗎?這件事其實很重要,不過我們誰也佔不到便宜。」

「呃,好好好,還有別的嗎?」

「當然還有。」她點點頭:「剛剛講的都有點說笑成份,現在跟你說認真的。我問你,如果你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之前沒有小玫,也沒有她對你造成的傷害,那麼今天的選擇,或者說你面對的問題,應該不會這麼難處理吧?」

「這是實話,小玫的經驗,讓我有點患得患失。」

「是了,這就是成長。我當然不鼓勵你一直換女朋友啦,不過多一點經驗,你就會比較瞭解戀愛對你的意義是什麼,也就會用比較成熟一點的眼光看待這件事,不會誘惑一來馬上亂搞。」她點點頭: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兩個人在一起,不管浪漫或青澀都只是一時的,值得珍惜的反而是我們這種情誼,可惜這必須經過一些教訓才能體會。假如我們現在在一起,未來你就會不珍惜我,連帶使得原本的情誼也沒了,那多可惜。」

「會這樣嗎?」

「當然會,因為你是個色胚。」她又嘻嘻一笑:「所以喔,這種事你去找程嘉箏,我不信她跟你之間的感情,會比你跟我的更深厚,更可靠。」

「這就是妳要說的?」我一呆:「就這樣,我去跟小箏在一起,結束討論?」

「是啊,很炫吧?」她笑道。

「這未免……」

「太草率?太無聊?還是太白話讓你沒感覺了?」她微微一笑:「這種事情說穿了不過如此。我只希望能夠永遠跟你做朋友,這種『在一起』才是我要的。反過來說,只要我們談戀愛,一切就都有了風險。因此,我在澎湖的時候才會再三強調『不要冒險』。」

「所以,妳的意思是不要冒友誼的險,而不是不要冒男女朋友的險?是這樣嗎?」

「正確。」她點點頭:「你看,你也清楚了,不是嗎?」

「呃。」

「所以嘍,今天的討論很有建設性,結論是你該跟程嘉箏在一起。」薇又說:「除非你不想,否則就順著自己的心意去愛她吧。你跟我的感情,無論我們稱它是什麼,都是不會受到影響的。」

「薇,我……」

「你慢慢想想,先不用急著講太多。」她輕輕一笑:「我知道你很困惑,其實我也想了很久。這兩個禮拜我都在想這件事,你要瞭解,呵呵,讓我想這麼久的事,一定不是什麼簡單的事。現在我已經想通了,所以就很輕鬆啦。你慢慢想,之後就會發現好像只有這條路可走。」

「薇,那我問妳一件事。」

「你盡管問。」

「這並不代表我就會聽妳的,去跟小箏在一起,」我把前提先說出來:「不過,如果我真的跟她在一起了,那妳就不難過嗎?」

「當然難過。」她點點頭:「說不難過是騙人的。」

「那妳還……」

「我還沒說完。」她阻止了我,輕輕地說:「可是,你在乎我是否難過,卻是我更珍惜的。假如今天我們在一起,哪天因為什麼事情又分手了,那你還會在乎我難過不難過嗎?到時候一樣是失去你,又失去了你的情誼與關心,你不覺得這樣更糟嗎?」

「為什麼我們一定會分手?」

「對於這種沒辦法打包票的事,最好還是悲觀一點。」她輕嘆一聲:「我對此刻你我之間的感情有信心,對於我們的愛情卻沒有。」

「所以這就是結論?」

「是。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你可以自由決定要不要跟程嘉箏在一起。這就是結論。」

「唉,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同時愛上妳們的關係嗎?」

「不,這跟你怎麼想無關。」她搖搖頭:「沒有程嘉箏,我的結論還是一樣。」

「怎麼說?」

「凱,我這樣解釋看你能不能懂,」她想了想:「我們一輩子會愛很多人,但只有一個可以陪我們到底,所以說結婚是大事,戀愛卻不是。你接受嗎?」

「接受。所以?」

「愛是一種限制下的能力,你可以愛很多人,卻不能拿同樣的愛給每一個人。每個人都是不同的,需要你用不同的方法,不同的精神去付出。同樣地,每個人都是獨立的、特殊的,因此能夠付出給你的也就因人而異。我們一生都在尋找自己最想要的對象,那個對象必須能夠給你你最想要的付出,同時必須剛好也最想要你能給她的付出。你想想,這多難啊,簡直就是大海撈針,所以必須一再失敗,不斷嘗試。」她解釋:

「每一段感情都可以是誠心誠意的,直到發現對方的確是自己想要的對方為止。如果發現不是,那就算了,不用留戀,重新定義跟對方的情誼,珍惜兩人曾經建立起來的默契,祝福對方,放對方自由,大家各自再找。這麼一來朋友也有了,沒有恨只有愛,不是很好嗎?」

「所以妳是說,妳跟我之間是不是能夠繼續下去,其實還看不出來?」

「當然了喔,我們認識才多久?」

「呵呵,我以為妳不相信這套。」我笑了起來:「之前還笑我。」

「呵呵,說得也是,」她也笑了起來:「不管,反正我要跟你做久一點的朋友,直到我確定這輩子就是你,而你也確定這輩子就是我之前,我絕不跟你談戀愛。不管我有多愛你。」

「那中間的時間呢?」

「找程嘉箏吧。」她嘿嘿一笑。

「妳的如意算盤倒是打得挺響的。」

「我聰明嘛。」她笑道:「好啦,今天到此為止,我該講的都講了,你還有什麼想跟我聊的啊?」

「我喔……」我一呆,只覺得有好多話想跟她講,卻又覺得已經不重要了。只得說:

「呃……我沒什麼想說的了。」

「好,那我們終於可以開始玩了。」她笑了起來:「你知道嗎,自從澎湖回來之後,我跟你之間除了程嘉箏,以及我們要不要談戀愛之外什麼也聊不成,這實在是太悶了。談個戀愛大家都變得怪怪的真是受不了。從現在開始,我要跟你好好玩,快樂的玩,跟我們認識的時候一樣,你說好不好呢?」

「好。」

我點點頭,心裡覺得既舒服又落寞。

「這就是了,這才是我的凱。」她柔和地一笑,牽起我的手:「你說奇怪不奇怪,你我之間,無論是在山上在海裡,在黎明在深夜,看升降旗或吃蒙古烤肉,都比談戀愛快樂。你發現了嗎?」

「嗯。」我點點頭。

「所以我才花這兩個禮拜去想這些事,因為我愛你,我要你快樂。」她望著我的眼睛:「這樣一來,雖然跟你在一起的不是我,但是我們卻可以很快樂。而且,」她又頑皮地一笑:「你還可以大大方方腳踏兩條船,一邊是辣妹女朋友,一邊是辣妹好朋友。這就是我對你的愛,怎樣,我比你的軍師同學們都強吧?」

我心中充滿無法言喻的感受,很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薇,我……」

「又要說謝謝了,是不是?」她一笑。

我搖了搖頭。

「那你要說什麼?」她問。

「薇,」我努力地,很認真地開了口:「我真的很愛妳。」

她甜甜地一笑,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了我。

我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薇陪我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傾盆大雨。她說起了南非參訪團,我也提到了很多社團聯展的事。兩人不再「談」戀愛,像是這個話題已經講到了盡頭。我沒有提起昨天傍晚跟小箏講的話,她也沒有回答關於如何認識小箏的問題。我們都知道,從今以後,這件事情已經不必再談了。

大雨下得浠哩作響,不禁想起上學期跟小玫淋雨的那一天。當時她瞞著我很多事,對照今天薇與小箏對我的直率與坦白,形成了一個很不協調的對比。或許薇說得對,這就是成長,面對越來越複雜的人生,很多事情需要一刀兩斷,不能想太多。

聊著聊著,薇忽然問起了馨馨。她不知為何對她特別關心,問了我一堆關於她的背景、個性甚至長相之類的問題。我一一回答,反問她為什麼這麼關心馨馨。只見薇笑了笑,點點頭說:

「聽你這麼形容,我覺得這個女孩子跟我很像,所以想認識她。」

「跟妳很像?」

「是啊,可以嗎?」

「妳說認識她喔?」我心想這件事搞不好會觸動一些敏感神經,不知馨馨會怎麼想:

「我去問問看,我猜她也會很想認識妳才對。」

「哦?為什麼?」

「她愛八卦嘛,」我笑道:「那天妳送我去麥當勞,好死不死被她看到了,之後問了一堆,看樣子很想多知道一點。要是真的介紹給她認識,豈不是八卦成真,想問什麼都可以直接問妳,我猜她絕對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那幹嘛一副把握不大的樣子?」

「她畢竟是小箏的學妹,搞不好會想一堆,所以不敢保證。」

「沒關係,那你現在打給她,看看能不能約她明天早上麥當勞見。」

「這麼急喔?」我吃了一驚。

「揀日不如撞日,既然想到了,那就趕快約吧。」薇笑道:「趁你跟程嘉箏還沒在一起前先認識,省得之後麻煩。」

我點點頭,也不多說,拿起電話撥了馨馨的號碼。

馨馨自己接的。只聽背景一片吵鬧,一堆唸經加上嗩吶的聲音。馨馨大聲道:

「喂?請問找誰?」

「馨馨,我是凱子。」

「凱子喔?」她聽起來很驚訝:「咦?你怎麼會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嗎?」

「我問妳喔,妳記得我跟妳說的『那個學姊』嗎?」

「林美薇學姊,記得啊,怎樣了,你要跟她在一起了嗎?」

「不是啦,別亂講。」

「那就好了,別忘記你答應要先跟巧怡說喔!」

「好啦好啦,妳讓我講話好不好?」

「好好好,你講,不過長話短說。」

「明天早上在麥當勞,我介紹她給妳認識,好嗎?」

「真的假的?」她嚇了一跳:「為什麼啊?」

「我跟她聊到妳,她想認識妳。」

「啊啊啊,我跟你沒怎樣啊,怎麼找上我啦?」馨馨忙道:「喂喂喂,凱子,你自己跟人家解釋好不好?這樣我會很麻煩耶,你不要忘記我還是演講社社員啊,要是傳出去,學姊知道我私下跟她見面,那不就……」

「喂喂喂,等等,妳在說什麼啊?」我笑了起來:「她只是想認識妳,不是要找妳踢館啦。」

「喔,這樣,」她吁了口氣:「那好啊,可是為什麼呢?」

「認識認識嘛。」

「那沒問題,反正我們本來就要碰頭,你即使不告訴我我也沒辦法啊,總不能人家一來我就跑吧?」

「呵呵,」我笑了起來:「那一樣六點半?」

「好。先這樣,我家在做頭七,那就先不跟你聊了喔!」

「是是是,趕快去,我不知道妳在忙。」

「沒關係。拜拜。」

我們掛了電話。薇對我一笑。

「呵呵,你跟她還真熟。」

「是啊。」我點點頭:「對了,妳到底為什麼要認識她啊?」

「我覺得她跟我有點像,」薇停了半晌:「也很像一個我認識的朋友。」

「就這樣?」

「是啊。」薇點點頭,不再多說。

我覺得事情一定比想像中複雜,薇不說必有她的道理,倒是馨馨明天一定很緊張,畢竟要是被小箏知道了,我或許還沒什麼,她在小箏心目中可就黑到底了。不過既然是薇要求的,她一定有避免這種狀況的方法,因此也不擔心,一切到時候再說。

薇沉默半晌,忽然又問:

「對了,凱,昨天你有沒有看新聞?」

「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胡耀邦死了,你知道嗎?」

「胡耀邦是誰?」

「呃,你都不看報紙的喔?」

她一笑,下樓拿了今天的報紙,要我讀一讀兩岸新聞。我看完整版才知道這個人是前中共總書記,也是大陸的改革派領袖,除此之外沒什麼感覺。於是問:

「這個共匪頭子死了,關我們什麼事啊?」

「嗯,他是改革派領袖,他的死搞不好會弄出一點事來。」薇想了想:「這也是聽我爸爸說的。昨天晚上他打越洋電話給我,要我關心這則新聞,他說這兩年對岸正在搞改革開放,這種改革派領袖的過世,說不定未來會發生動亂。」

「那會影響到我們嗎?」

「應該不會吧。」她笑了笑:「我爸爸之前是外交官,對這樣的事比較敏感。他說值得注意,我就注意注意,你沒興趣就算了。」

「不會,我有興趣。」我忙道:「我對大陸的事情一直很好奇,只是沒有管道,學校教的也都是一些八股,所以才會沒什麼感覺。妳如果聽妳爸爸說了什麼,記得一定要跟我說。」

「沒問題,不過我覺得你有點拍馬屁的味道。」她笑道:「剛剛聊完之後你講話很小心,其實大可不必,我不希望你我之間變成這樣。」

「我才沒有拍妳馬屁呢,」我哼了哼:「我的確對這件事有興趣,妳不講算了。」

「好好好,我有什麼消息都會跟你說。」她點點頭:「對了,直到禮拜五之前,你都要忙社團聯展對吧?」

「是啊,怎樣?」

「每天都忙到幾點?」

「放學左右吧,」我想了想:「禮拜五大概會一直忙到表演完,禮拜四也可能會留下來加強練習,其他時間應該還好。怎樣?」

「不是說要玩嗎?我想約你每天下課後見面。」

「那我們可以先約好禮拜一到禮拜三,之後再看。」

「不用陪程嘉箏嗎?」

「喂,我跟她還沒怎樣吧?剛才說的只是原則而已,起碼直到昨天跟她見面為止,我們還特別約好要一直當姊弟不要改變的。」

「是嗎?那好啊,先約好禮拜一到禮拜三。」薇點點頭:「為什麼你們要這樣約啊?」

「其實也是年級問題。」

「嗯,瞭解。」她點點頭,又說:「呵呵,這麼一來你不就沒有女朋友了嗎?」

「那又怎樣?本來不就是這樣嗎?」我笑道:「妳也真的很自我中心耶,自己建議我跟小箏在一起,我又沒說要,講得一副好像我已經接受妳的建議跟她在一起了一樣。」

「嘻嘻,好吧,說得也是。」她笑道:「那這樣,你如果哪天決定要跟她在一起,一定要跟我說喔!」

「好。反正我不會。」我點點頭:「這樣吧,哪天我決定不要,那也一定跟妳說。」

「好,知道了。」她說。又道:「對了,你什麼時候要走?」

「現在幾點?」

「四點五十。」

「這麼晚啦?」我一愣:「那我的確該走了,今天下雨,妳沒辦法騎車,可能要早一點。」

「我跟琪琪約在新學友,走過去很快。」她想了想:「這樣,你陪我走一走算了,我上去拿個東西馬上下來。」

「咦?那琪琪看到怎麼辦?」

「那有什麼關係?」

薇一笑,轉身上了樓。

我嘆了口氣,看著窗外的大雨,不禁覺得事情的變化得真快。昨天跟小箏見面,今天跟薇聊天,結果變成兩個愛我的人都不想跟我談戀愛。真是始料未及。

不過這樣也好,跟我的期望相同。她們畢竟比較成熟,連感情的事談得都這麼理性。經過兩個多月以來的尷尬,從今天起,我終於可以恢復一個自由自在的心情,再也不用擔心小箏或薇心裡不舒服了。想想看這兩個女孩子都很特別,一個是姊姊一個是摯友,能跟這樣的她們交往,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不禁苦笑一番,想想自己真是個思春少男。幸好之前沒做什麼丟臉的事,那天也沒聽小光的話直接跟黃益誠嗆聲,否則今天就尷尬了,這就叫傻人自有傻人福。

胡思亂想間薇下來了。揹著一樣的Kipling背包,牽起我的手,鎖門離開了家。

兩人並肩走出大樓。我把傘撐起來,薇挽起我的手臂,情侶般地走在敦化南路上。雨下得很大,滿街都是茫茫霧氣,水柱一道道從傘緣滑落,在傘面上擊打著啪啪的聲音。

薇開了口。

「凱?」

「嗯?」

「你剛才說,其實你並沒有想要跟程嘉箏在一起,是嗎?」

「是啊。」

「你是真的這麼想,還是怕我難過所以這麼說?」

「我當然怕妳難過,但我是真的這麼想。」

「嗯。為什麼?」

「我不知道。」

「想想嘛,為什麼?」

「或許……還是想跟妳在一起吧。」

「喔。」

「怎麼了?」

「沒有。」

「說啦。」

「好,我說。」她想了想:「凱,其實我也想跟你在一起,只是我怕,所以寧願保持現在的關係。」

「我懂,不過這也沒關係,時間還多。」

「或許吧。」她沉默半晌,忽道:「我們的時間真的多嗎?」

「妳是在擔心年級問題嗎?」

「不是。」

「那妳擔心什麼?」

「我沒有擔心什麼,只是覺得,每次覺得時間很夠,結果到頭來一定搞得手忙腳亂。」

「妳是說談戀愛嗎?」

「什麼都是。」

「不會的。」我笑道:「薇,我們的關係可以維持很久。我們才多大,未來要做一輩子朋友,哪會沒有時間呢?」

「嗯,希望是這樣。」

她說,又沉默了起來。

兩人繼續前行,不久後來到仁愛路圓環。我在新學友屋簷下收了傘,薇說:

「好啦,到了。我要走了喔。」

「嗯。」

「明天早上見。」

「嗯。」

「凱,不要悶悶的。」她微笑著說:「我們在一起,應該很快樂才對。」

「我知道啊。」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想必是我害的。」薇嘆了口氣,卻又笑了起來:「這樣吧,我們找時間再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啊。」

「下個禮拜天?」

「不行,那天我跟人約好了要補習數學,搞不好還有同學會。」

「找一天蹺課?」

「嗯,要再下個禮拜,等社團聯展忙完。」

「好,我知道了,那我會去安排。」她嘆了口氣:「你真忙,還說時間很多。」

「呃,這也是沒辦法的。」

「所以你就懂了,天下有很多事情,都是有沒辦法的。」薇淺淺一笑:「好了,我真的要走啦,再見了喔。」

「嗯,拜拜。」

我應了一聲,沒有移動。

薇看著我,笑了起來。

「唉,真拿你沒辦法。」她笑道,伸出手抱起了我:「你乖乖的,別東想西想,我會一直在這裡的,不要擔心。」

我沒說話,只是緊緊抱著她。彷彿只要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就再也見不到了一般。

她把頭放在我的肩膀上,頭髮輕輕飄在眼前。我抱著她,感覺著她身上的溫暖。兩人在雨中的街頭緊緊相擁,過了好久好久。

之後,她鬆開手,在一陣驀然傳來的空虛感中離開了我。輕輕地說:

「凱,明天見。」

「嗯,明天見。」

「早點睡,明天別遲到了,省得我跟學妹尷尬。」

她笑道,轉身進了新學友。

四月十七日。

早上薇要跟馨馨見面,我一早就到了麥當勞,坐在門口的摩托車上,望著早起的台北人穿梭來去。我有點緊張,不知道薇為什麼要見馨馨。不過這兩個人都還算謹慎,想來不會發生什麼意外才對。

想起上週末的小箏,我又覺得很捨不得她。這陣子每個人都要我小心,無論詩聖、小光或小達,大家都覺得她「不好搞」,然而昨天薇卻又鼓勵我跟她在一起。突然發現,說她壞話的都是男生,說她好話的全是女生,這裡頭一定有什麼玄機,應該好好想想才對。

沒幾分鐘薇就到了,她把紅白相間的追風停在麥當勞騎樓下,脫下安全帽,鎖好車,笑道:

「這麼早就來啦?」

「是啊,麥當勞還沒開。」

「馨馨呢?」

「她的時間比較不穩定,畢竟從基隆來。」我說:「不是跟妳說過她把搭公車當成買獎券的笑話嗎?她還真辛苦。」

「是啊。」薇點點頭,又笑道:「對了,昨天琪琪跟我說了一堆,你想不想知道她說了什麼啊?」

「呃,想必沒好話。」

「你錯了,」薇搖搖頭:「她對你還沒什麼,對程嘉箏倒是說了幾句很中聽的。」

「哦?」

「是啊,她說當天看你呆在那裡,程嘉箏立刻站出來幫你出頭,氣勢很盛,連琪琪都覺得被她壓了下去。琪琪還開玩笑說,幸好跟程嘉箏不熟,否則跟她玩瞪眼遊戲搞不好會輸得很慘。」

「嘿,」我一愣:「她倒是挺客氣的,當天還那麼兇。」

「她不喜歡你嘛,覺得我花太多時間陪你了。」薇想了想:「嗯,搞不好她覺得程嘉箏可以幫她搶回我也說不定,愛屋及烏,反而敵意大減。」

「薇,這個琪琪是不是同性戀啊?」我不禁道。

「呵呵,她是跟我不錯,同性戀大概還不至於吧?」薇笑了笑,表情有點古怪:「再說啦,她也不只我一個朋友,說不定你說得對,只是人家不想跟我『在一起』。呵呵。」

「咦?妳不是說她只有妳一個朋友嗎?」

「這陣子進步了。」

「是誰這麼白痴?」

「哈,你不喜歡人家,連我也罵進去啦。」薇哈哈大笑:「是一個儀隊的,人還不錯,就是腦袋有點轉不過來,跟我倒是沒有幾句話可以聊。」

「腦袋轉不過來?」

「就是想事情太直接啦,跟你正好相反。」她笑道:「一樣米養百樣人,你喜歡鑽牛角尖,有人想什麼說什麼,說了就擺著,也不管別人怎麼想,活得很開心呢,你該學學這種生活方式。」

「嘿。搞同性戀嗎?」

「我可沒說人家在搞同性戀,不要夾纏不清。」薇忙道:「怎麼,你很討厭同性戀?」

「我不懂,沒什麼討厭不討厭的。」

「少來。」

「真的啊。」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樣,」她笑道:「滿臉寫著『哼,同性戀很討厭,可是我不要告訴薇,省得她又唸我一頓,講一堆大道理,煩都煩死啦,還好她要我跟程嘉箏……喔,是姊姊……跟姊姊在一起,不然每天聽這個,沒兩天就想要跟她分手了』,是不是呢?」

「喂!」我哼了哼,想想她也真的很會借題發揮,忍不住噗哧一笑:「妳這招太奸詐了,一說一大串,有的是有的不是,要我怎麼回答啊?」

「哈,那你說,什麼是什麼不是?」

「我沒有要跟姊姊在一起。」

「那我懂了,是想要跟程嘉箏在一起,在一起就不是姊姊了?」

「才怪。」

「好啦好啦,開玩笑嘛,我都不吃醋,你囉嗦什麼?」她笑道:「不然還有什麼,說來聽聽?」

「我沒討厭同性戀。」

「所以不怕告訴我,我也不會講一堆煩人的大道理?」

「妳會講大道理,卻不煩人,」我才不上當:「既然不討厭同性戀,那就沒什麼怕不怕告訴妳的。少來亂解釋。」

「所以,如果你討厭同性戀,或者什麼其他我不討厭的東西,那就會怕告訴我了,是不是?」

「喂,妳是來抬槓的嗎?」

「沒錯。」她嘻嘻一笑:「我們在哪?」

「麥當勞啊。」

「我一到麥當勞就想跟你抬槓,」她笑嘻嘻地說:「記得第一次見面嗎?之前就說過了,那天你投降太快,害我講得不過癮,以後每次經過都想跟你抬抬槓,看你說不出話的樣子很好玩。」

「哈,我最近沒那麼笨了。」

「只怕聰明不起來。」薇一笑,搖了搖頭:「好啦,說真的,你真的討厭同性戀嗎?」

「唉,怎麼講沒完的啊?」我歎道,承認說:「好啦,我是不大喜歡。」

「為什麼?」

「這很違反自然啊。」

「這是人家的人權啊。」

「人權嗎?」我搖頭道:「要是天下人都搞同性戀,那人類豈不是要滅種了?這跟未成年性行為一樣,人家還不是兩情相悅,國家一樣有法律禁止,那未成年的人權怎麼說?」

「這可新鮮了,」薇一怔:「你不但有意見,意見還很強烈嘛。」

「我就是這麼想的啊,這是違反自然的事,我不贊成。」

「哈,那一夫一妻制也違反自然,你倒是贊成?」

「這個嘛,」我一呆:「我又沒有說我贊成。」

「對對對,您說得是,」她不懷好意地一笑:「一夫一妻制真是糟透了,還是趕快修法廢掉,這麼一來你就不用這麼傷腦筋啦,來個左擁右抱,豈不快哉?」

「喂,妳能不能不要提這個話題啊?」

「好啦好啦,那回到同性戀。」她笑道:「所以你反對,是嗎?即使人家沒有惹到你?」

「我只是不喜歡男生,如果有個男的喜歡我那只能算他倒楣,沒有什麼反對或贊成。人家愛搞就搞,我沒事反對什麼?聽說妳們女校常常有這種狀況。」

「我也有聽說,不過那些應該只是女生之間親熱一點而已。我跟大家往來不多,沒辦法評判。」薇想了想:「那你們男生呢,有這種情況嗎?」

「比較娘娘腔的是有,詩朗隊裡合唱團一堆都這樣,不過應該不是同性戀吧。」

「凱,你對同性戀的歧視是一種成見,這樣很不好。」

「我只是不喜歡,並不代表我歧視他們。」

「違反自然,這是很大的帽子。」薇搖了搖頭:「同性戀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並沒有違反什麼。很多物種都有同性戀現象,有報導說還是維持生態平衡的合理機制。就像一夫一妻制是社會自然演進來的,結果你還是會同時愛上兩個人,這就不違反自然了嗎?」

「一夫一妻制是規定出來的。」

「其實不是,應該是適應社會需要演進出來的,」她搖搖頭:「所以世界上大部分的國家民族都是一夫一妻制,這又不是商量好一起改的,所以是自然趨勢,也算自然。」

「照妳這麼說,什麼都嘛自然了。」

「我就是這麼想的啊,世界存在某種秩序,只是我們不懂罷了。」她認真地說:「同性戀也是,只是我們不瞭解其中的成因與脈絡而已。再說我在乎的不是你贊成反對,喜歡討厭,而是勸你不要歧視別人,帶著成見看事情。」

「我有嗎?」

「是,你不是同性戀,也完全不瞭解他們,就妄下斷語,不是成見是什麼?」

「那妳呢?覺得同性戀很好?」

「我也不瞭解,所以沒意見,他們高興就好。」薇嘿嘿一笑:「虧你還是個民主社會的一份子,連基本的族群尊重都沒有,看起來公民真的應該加入聯考範圍。」

「聯考怎樣,數學也是聯考範圍,我的成績比公民還爛。」

「唉,你就這個缺點,功課真的不行。」薇嘆了口氣:「上次說要一起讀書,結果跑去陽明山玩得開心。害我以後都不敢找你讀書啦。」

「我才不是……」

我正要解釋,忽然看到了馨馨,連忙對她揮揮手,只見馨馨快步走來。

「凱子!」她對我打了個招呼,轉頭看薇一眼,有點彆扭地說:「呃,學姊早。」

「戴雅馨妳好。」薇對她溫然一笑:「學妹,凱常提到妳,我也可以叫妳馨馨嗎?」

「可以可以,大家都這麼叫。」馨馨忙道。

「那我們先進去吧,已經開門啦。」

薇又說,一馬當先走進麥當勞。馨馨走在我身邊,悄聲道:

「喂,學姊找我幹嘛?」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悄聲說:「她說要認識妳。」

「呃。」馨馨應了一聲,看樣子還蠻緊張的。

「不要緊張,她人很好。」

「她很好,你壞死了。」馨馨咕噥。

我一笑,三人找位置坐下。薇跟馨馨坐在一起,我單獨坐對面。

「凱,你去點餐,馨馨妳吃什麼?」薇開了口。

「凱子知道,學姊呢?」

「別學姊學姊的,妳叫我薇就好。」薇笑道:「凱,我吃過了,只要一杯熱巧克力。」

「知道了。」

我點點頭,起身點餐。

忐忑不安點完餐,回來一看,薇跟馨馨已經聊得很開心了。我心下佩服,前後才五分鐘不到,這兩人馬上搞得跟姊妹一樣,嘻嘻哈哈彷彿熟得不得了。我把餐盤放下,笑道:

「妳們在聊什麼啊?講得這麼開心。」

「我跟馨馨在說你去年表演的事。」薇說:「馨馨沒看過你穿長袍馬褂的樣子,我跟她講了一下。」

「呃,那樣穿很驢,可是講相聲就得這樣啊。」

「凱子,拿照片來啦,」馨馨笑道:「你每天都神氣巴啦的,我也要看你的驢樣子。」

「好啦好啦,我去找小光,他有照片。」

「嗯,那就這樣,幫我們各洗一份,錢我幫你出。」薇笑道:「不可以黃牛喔。」

「知道啦。」

「對了,馨馨,」薇又說:「凱說妳住基隆,妳住基隆哪裡?」

「和平島。」

「過橋嗎?」

「其實還不到,我家在中正路,過橋才是和平島。」馨馨一愣:「咦?學姊也熟基隆啊?」

「熟啊,常去玩,有朋友住那邊。」薇點點頭:「叫薇就好啦。」

「是,學姊。」馨馨道,又改口說:「呃,薇。唉呀,這樣子真奇怪啦!」

「妳真可愛。」薇一笑,打開書包,拿出一個信封交給馨馨:「這個送妳。」

馨馨一愣,接過信封打開,當場又是一愣。

「學姊……我說薇啊,妳怎麼有這個啊?」馨馨訝異地問。

「我說啦,我有朋友住那邊。」薇笑著說:「我已經跟安檢所的人打過招呼了,司機叫做財伯,人很好,妳每天早上五點四十分在海洋大學郵局門口等他,他會順路送妳去車站。記得不要遲到。」

「真的可以坐嗎?」馨馨不可置信地問。

「可以可以,妳儘管坐,早上他會先送港務局的下班,回程正好會經過和平島,全車都是空的,妳不用不好意思,也不會有人說話。」

「喂,妳們到底在說什麼啊?」我聽得一頭霧水,打斷了她們。

「凱子,你不知道學姊要送我這個嗎?」馨馨一怔,把東西交給我看。那是一張印著「和平島安檢所」與「民國七十八年製發」字樣的乘車證,印著燙金的圖案。

「這是幹嘛的?」

「你跟我提過馨馨上學要走很遠,公車又難等,所以昨天我就跟琪琪跑了一趟基隆,吃廟口逛夜市,順便幫她搞了這張乘車證。以後每天她都可以坐和平島安檢所的交通車去基隆火車站,十幾分鐘就到了。」薇解釋:「我有朋友在那裡,所以很方便,馨馨這麼可愛一定馬上財伯混得很熟,一坐就是三年,這樣還蠻省的。」

「可是……」馨馨有點為難的樣子,囁嚅地說:「學姊,我不能收這個耶。」

「哦?為什麼?」

「因為我又跟妳不熟,這種禮物也太……」

「我懂了。呵呵,妳想太多,跟凱差不多,難怪是他的好朋友。」薇哈哈一笑:「馨馨,我知道妳有顧慮,那我這麼說好了。妳是凱的朋友,又是北一女學妹,舉手之勞幫個小忙本來就沒什麼。凱說妳很有骨氣,所以我不請他幫我轉交,特地約出來認識一下,這樣我們就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這種東西也就沒什麼了不起的,再說這又不是花錢買的,國家出錢,不坐白不坐。」她停了停,又說:

「至於妳是演講社社員,程嘉箏選妳當副社長,我想她也很喜歡妳,我不應該給妳找麻煩。凱跟妳們社長有什麼曖昧我都知道,不過這也不是問題了,妳學姊跟我很熟,凱跟她的關係也不會受我影響。等一下我要先走,妳跟凱多問問就知道。這些都不關妳的事,妳一點也不用擔心,妳是凱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正好我幫得上忙,那就不用顧慮太多。」

「呃,知道了……」馨馨臉一紅,被薇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只好點點頭說:「那就謝謝學姊啦。」

「我要說的已經說完啦,先走一步,你們慢聊。」

薇一笑,站起身來就要走。馨馨忙道:

「學姊,妳怎麼這樣就走啦?」

「呵呵,麥當勞耳目眾多,繼續坐在這裡才會給妳找麻煩。」薇一笑,轉頭對我說:「凱,你趕快搞定程嘉箏的事,這樣我才能大大方方跟馨馨做朋友。我再跟你約傍晚的時間地點。就這樣,拜拜了。」

她說完馬上離開,只留下我跟馨馨一頭霧水,互相望著對方。

「喂,凱子啊,學姊這是什麼意思啊?」馨馨問。

「呃,我也不知道呀,她沒跟我說今天要幹嘛。」我雙手一攤:「不過她這個人很爽快,平常就是這樣,妳跟她熟一點就見怪不怪了。」

「是喔?」她愣了半晌:「咦?那她說什麼對小箏學姊的態度,那又是怎麼回事?」

「呃,這個就說來話長了。」我嘆了口氣:「簡單說就是她鼓勵我跟姊姊在一起。」

「那她自己呢?」

「跟我繼續維持好朋友吧。」

「那你怎麼說?」

「跟之前一樣啊,我沒有要談戀愛,大家都是好朋友。」

「凱子啊,我問問你,」馨馨想了想:「你跟小箏學姊,到底現在的進度是怎樣呢?」

「沒怎樣,禮拜六我在金橋還碰到她,我們聊得很晚,結論跟之前一樣沒變,好好當姊弟。」

「天啊,你真是笨死啦!」馨馨突然說:「你一點都看不出來她們的心事,對不對?」

「什麼心事?」

「她們兩個都不打算放棄你,只是你搖擺不定,所以兩個人都要你選擇。」馨馨說:「我甚至覺得學姊今天來是在跟我示威的,要不然就是知道我跟你熟,要收編我。」

「這絕不會,薇不是那種人。」我搖了搖頭,對她說:「我也覺得她今天來有別的事,但是跟姊姊無關,反而像是跟妳有關。」

「跟我?」

「是,那天我跟她聊天提到妳,她好像覺得妳很像什麼人,所以想見見妳吧。」

「她又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長得是什麼樣子?」

「不是長得像,是背景像。」

「你跟她說了我的背景喔?」

「我沒多說,只是說妳是人家養女而已。」我想了想:「嗯,她有問我妳生父家姓什麼,我記得妳說姓沈對不對?」

「沒錯,我過繼過去的,爸爸……就是養父啦姓陳,他姊姊才是我生母,但是過繼過去了變成姑姑啦,她老公就是我姑丈,他的確姓沈,我爸爸是漁會的,姑丈是碼頭工會的。」馨馨一笑,搔了搔頭:「你聽糊塗了對吧?」

「有一點。」

「沒關係,反正我也搞了好久才懂這個過繼的概念。」她想了想:「嗯,學姊問這麼多,她又跟基隆港的人那麼熟,搞不好真的認識我生父也不一定,我搞不好真的錯怪她了。」

「是啊,薇不是那種人。」我又說:「或許她想確認什麼事,又覺得這樣問妳不好,所以先送妳個見面禮,也算交個朋友吧。」

「好,就算是這樣吧,那我的確欠了她一份人情,也算交了這個朋友。」馨馨點點頭:「扯遠了,剛才在跟你說她們沒放棄,你覺得呢?」

「馨馨,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不要跟她們在一起,上次也跟妳說過了。」

「我知道,只是我要跟你提醒一聲,她們都沒有放棄。」

「好,謝謝。」我點點頭:「我知道妳的意思了,不過這種事情勉強不來,我更在乎她們的友誼,比起找個女朋友重要得多。再說兩個都要上高三了,時機也不對。」

「凱子啊,要是我跟你不熟,我真的會覺得你在玩弄她們兩個,」馨馨歎道:「你是我見過最大的花痴,也是最白痴的花痴,我真是服了你啦。」

「呵呵,隨妳說吧。」我搖了搖頭:「對了,今天下午時間沒變吧?」

「是啊,只剩四天了,可要加強練習啦。」

「這週練習時間都一樣嗎?」

「禮拜四早上有總預演,每個社團都會到。」馨馨想了想:「禮拜五也有全天公假。集合時間地點我再跟你說,你可不能不到。」

「我知道。那妳自己呢,練習得如何了?」

「呃,講到這個就傷腦筋了。」她笑道:「我跟宜津一組,她看起來很有一種跟我比賽的味道,我看我還是需要師父加強磨練,否則這個副社長喔,就得換人當了。」

「為什麼這樣說啊?」

「宜津一直認為她會被選作社長,結果社長是巧怡。這點她覺得還好,畢竟巧怡真的很像小箏學姊,大家都私下叫她『小小箏』,」馨馨哼了哼:「可是對我就不服氣了,加上甄選我又輸她,每天都冷嘲熱諷的,我心裡也很不舒服。」

「她小心眼她的,妳的副社長是姊姊指定的,她有什麼辦法?」

「嗯,她的手腕很高明,我鬥不過這種人。」

「放心吧,姊姊很挺妳的,」我搖了搖頭:「妳記不記得上禮拜一妳要我不用去的事?」

「記得啊,怎樣?」

「姊姊禮拜六跟我說,她覺得妳的決定很正確,妳這個小副社長幹得很好,她很滿意。」

「真的嗎?」

「是啊,這可是她親口說的。」

「那我就放心了。」馨馨點點頭:「既然是這樣,那你就更要幫我忙了,要是我在台上被宜津比下來,那不是給小箏學姊丟人嗎?」

「好,那我們還是一樣,每天偷偷惡補吧。」我看了看錶:「今天晚了,妳也該走啦。我們明天開始,四天時間應該夠了。」

「嗯,那就這樣約。」她點點頭,拿起乘車證又看了一眼,對我說:

「凱子,你幫我謝謝學姊,好不好?」

「要謝自己謝,這樣比較有誠意。」我又說:「還有,我不希望妳覺得她別有目的,妳自己跟她聊聊,聽聽她說什麼,我就不要介入了。」

「我已經說過那是誤會啦。」

「不要,妳自己打電話給她,不然去她班上找她也可以,她在樂班。」

「好,那你電話給我。」

我點點頭,抄了薇的電話給馨馨。又提醒道:

「記得,不要……」

「我才不會,哪像你都亂傳人家的私事。」馨馨打斷我,又笑道:「好啦,那我一樣先走,明天早上再跟你說跟學姊講電話的事。」

「好,拜拜。」

「拜拜。」

馨馨一笑,離開了麥當勞。

十點整。

今天詩聖請假,小光被叫教官叫去連續兩節課都不在。本想找他們聊一聊的,看樣子也只能算了。第三節下課我跑了一趟訓導處,賴小姐告訴我樂聲揚主持人的事情又有變化。本來打算找小達的,想不到他今天又請假。就這麼找誰也找不到地等到第四節下課,這才跑到一一九班找阿丹。

這回找到人了,他正坐在座位上一邊吃便當一邊看書,見我出現,放下書本走到門口。笑道:

「咦?什麼風把你吹來啦?」

「我是來跟你討論樂聲揚段子的。」我說:「你寫的段子我看了,我覺得需要小小修改一下。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可以把我的建議跟你說說。」

「呵呵,不用客氣,你的訓練比較紮實,本來我就希望你幫我修。」他點點頭:「只是你最近支援演講社很忙,我不來吵你,一切等到禮拜五之後再說吧。」

「這也是,反正樂聲揚是五月中。對了,聽說你跟小雪見過面了?」

「是啊,見了兩次,她還挺可愛的。」阿丹一笑:「等你把段子修好,我們就可以開始練習了。」

「我禮拜天會見到她,你乾脆一起來,大家一起修改吧?」

「好啊。你又要跟她研究數學啊?」

「是啊,還有馨馨。」

「馨馨是誰?」

「她們副社長,跟我挺熟。」

「沒問題,那你先跟她們弄完功課,我之後再到吧?」

「你的事情先,我的數學可以等,反正補考是學期末,樂聲揚比較急。」我說:「時間我再跟你約好了,倒是另外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跟小光都可以來。」

「什麼事?」

「也是關於樂聲揚,」我說:「剛才我去訓導處關心樂聲揚的主持人名單,小達不是要爭取嗎?結果訓導處說還是要找演辯社,除非我們能跟演辯社達成協議。」

「找演辯社喔,那不是跟鬼抓藥單,他們怎麼會同意?」

「這我有辦法,但是需要你跟小光助陣。」我笑道:「所以看你的時間,我要跟演辯社社長約。」

「高二社長?」

「是啊,我跟小光參加過新生盃,跟他打過交道,一堆演辯社的社員都是詩朗隊的,他又認識小箏學姊,不算沒有交情。」我解釋道:「小達跟他們的恩怨不干我們的事,只是我一個人去氣勢小了點,所以要你跟小光一起來。」

「這沒問題。」他點點頭:「講到氣勢,你禮拜五不是要去社團聯展嗎?」

「是啊,怎樣?」

「需要幫忙嗎?」

「不用啊,演講社人多,一些幕後工作忙不死她們,倒是你要不要來當觀眾啊?我可以弄幾張票。」

「我有票,小光已經給我了。」阿丹點點頭:「我說的不是去幫演講社,是去幫你。」

「幫我什麼?」我一愣。

「你不是跟建中的有點過節嗎?」他笑道:「上禮拜小光跟我商量了一下,我們覺得要去幫你撐場面,沒事就看看表演,如果你被建中的堵到,也可以幫你擋一下。」

「唉,連你都聽說啦?」我嘆了口氣:「我根本沒怎樣,莫名其妙地被捲入這件事。」

「那你到底有沒有跟小箏學姊在一起?」

「沒有,清清白白的。」

「那你更需要幫忙了,」他點點頭:「省得到時候死得冤枉,也丟了成功的臉。」

「好啊,那你也來吧,多謝了。」

「不客氣。」他微微一笑。

「對了,樂聲揚還沒講完。」我說:「上學期我跟小光上中新友誼之夜,之前去中青社被傅諦訓練過一段時間,我覺得這種訓練幫助很大,你要不要也試試?」

「我跟林雪寧嗎?」

「是啊,怎樣?」

「好。」他點點頭:「只是喔,林雪寧補習班次很緊,我不知道她排不排得出時間。」

「這沒關係,我們禮拜天再喬。」

「好,知道了。」

「那先這樣,我要回去上課了。」

「嗯,拜拜。」阿丹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準社長,辛苦你了。」

「不會,你也加油,樂聲揚就靠你啦。」

我說,離開一一九班教室。

四點半。

下午一樣去北一女,跟大家在中正樓地下室練習社團聯展的劇本。禮拜五就要上台了,演講社氣氛很緊繃,二十幾個上台同學都很認真,不像平常總會聊聊天什麼的。

小箏跟阿珍今天都不在,巧怡自己壓陣,她說兩人在校史室。我想到週末的事,心裡浮起一種異樣的感覺。當下並不說什麼,直到練習結束才把巧怡留下,正要跟她開口,就見馨馨走了過來。

「巧怡不好意思,」馨馨說:「凱子,跟你私下說幾句話。」

「喔,好。」

我一怔。見巧怡微笑地點點頭,當即跟馨馨走到旁邊。只聽她壓低聲音,對我說:

「凱子,我今天中午跟薇姊姊一起吃飯了。」

「薇姊姊,現在變成這樣叫了喔?」

「是啊。」她微微一笑:「跟你說,我真的誤會她了,她幫了我一個大忙。」

「什麼大忙啊?」

「你等一下見到她的時候再問她好了,這件事說來話長。」馨馨搖搖頭:「反正是好事就對了。還有,她要我轉告你,待會兒你們在中正紀念堂碰頭,七點整。」

「呵呵,妳真是聯絡官。」我點點頭:「知道了。」

「那我先走啦,你跟巧怡慢慢聊,記得不要遲到,七點整。」

「謝了。」我點點頭,馨馨隨即離開。我走回巧怡旁邊坐下,對她說:

「不好意思。」

「不會。」她搖搖頭:「你什麼事情找我?」

「我要問妳社團聯展票的事,還有社徽做好沒,我們要趕快賣了。」

「就這些嗎?」巧怡問。

「嗯,還有一些別的事。」

「好,那我先跟你說社團的事。」巧怡點點頭:「二十張票沒問題,禮拜三可以拿到,我再拿給你。至於社徽的事是宜津在接洽,我明天幫你催她,應該很快就會弄好了,真不好意思。」

「不會,」我搖搖頭:「對了,馨馨跟宜津之間好像……」

「這我知道,我會處理。謝謝你。」巧怡說,又問:「好了,那我們可以講『其他的事』了嗎?」

「呃,好吧。」我點點頭:「禮拜六我跟姊姊見面的事,妳知道嗎?」

「知道,那天晚上她就打電話給我了。」巧怡說:「說起來也真不好意思,一直沒有讓你知道我是姊姊的妹妹。只是這件事我們約好都不講出來,也就沒有特別跟你提。」

「這不要緊。」我搖了搖頭:「我想問妳一件事。」

「你盡管說。」

「妳跟姊姊一起去校史室,也看到了林美薇學姊,」我問道:「妳知道她們兩個其實之前就認識嗎?」

「我知道,她們以前見過幾次面。」

「那妳知不知道,姊姊早就知道我跟她是好朋友?」

「咦?小箏學姊知道喔?」巧怡一愣:「這我不曉得,那不是糟糕了嗎?」

「也不會啦,我跟姊姊是姊弟,並不妨礙我交朋友,禮拜六已經講清楚了。」我說:「那我沒事了,只是要確定妳知不知道而已。」

「凱子,你是我朋友,我跟你約好不說,我就不會說。」

「我懂,不過這跟姊姊的情緒有關,人家說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仔細一點比較好。」

「我同意,只要你不要覺得我在騙你就好。」她點點頭:「說到這個,我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

「妳說。」

「禮拜五,黃益誠要來找你。」巧怡說:「上週末孫國卿又來了,阿珍學姊跟他碰過頭。他說黃益誠會去社團聯展會場,要她轉告你六個字。」

「哪六個字?」

「很粗俗,我聽了很不高興。他說的是『少碰我的女人』。」

「呃,」我一怔,心想真是什麼跟什麼,又問:「那阿珍學姊說什麼?」

「她沒說什麼,只是要我提醒你當天小心,不要搞得很難看。」巧怡道:「凱子啊,你人太好了,有時候會太衝動,我希望你要好好保護自己。為小箏學姊出頭是很好,不過還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受到傷害了。」

「為什麼這麼說?」

我一怔,巧怡今天的態度很奇怪,平常她都是以小箏為優先的。

「既然小箏學姊都跟你說清楚了,那我也就直話直說了。」巧怡道:「黃益誠不認為他跟學姊真的分手了,所以才會一直糾纏不清。不管你跟學姊是什麼關係,他都會把你當成是情敵。你們班柯秉楠又跟他交情太好,你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對你很不利。」

「詩聖跟我有交情,不會出賣我。」

「黃益誠跟小箏學姊也有交情,看看今天鬧成什麼樣子。」巧怡哼了哼:「學姊對我很好,我很希望你跟她在一起,只可惜你並不想當她的男朋友。既然是這樣,那你就不要介入她跟黃益誠的事,畢竟你是外人,學姊自有辦法對付他。」

「什麼辦法?」

「我不知道啊,不過我相信學姊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巧怡搖頭:「學姊愛你,你來支援我們,社團聯展又是我在負責,因此保護你就變成了我的責任。這次校長、主任都會到場,你要謹言慎行,你我兩社的聲譽都在你身上。」

「好,我知道了。」

「我再說一遍,一定要謹慎,黃益誠那個人非常死纏爛打。小箏學姊已經避了他十個月了,他們也都要高三了,這個人還是糾纏不清,可見他多難對付。」

「我會注意,謝謝妳的提醒。」我認真地說。

「別這麼說,」巧怡搖了搖頭:「你幫了社團還有小箏學姊很多忙,這些事情都不是你惹出來的。如果你的名譽因為這種傢伙受到影響,我們都會覺得很對不起你。」

「我也沒有什麼名譽可言啦,」我笑了起來:「不是都被叫成『沒怎樣先生』了嗎?」

「嘻嘻,你聽到了啊。」她一笑:「不瞞你說,這是我發明的。」

「啊?」

「是啊,說起來其實也是在幫你消毒。」巧怡嘆了口氣:「既然你跟學姊沒怎樣,那我覺得還不如讓大家都知道,省得別人認為你是花花公子。這也不是我第一次跟你這樣說了。」

「好吧,妳覺得高興就好,我沒差。」我歎道:「虧妳想得仔細,我還真服了妳。」

「我是社長嘛,總要多想想。你也是社長啊,也應該多想想。」她停了停,決定把話停在這裡:「好啦,沒事的話我要去補習了,送你出去吧?」

「謝了。」我揹起書包,陪她鎖門離開中正樓地下室。

時間已晚,校門口沒有多少人。巧怡要往南陽街的方向走,跟我不同路。兩人站在校門口的紅綠燈下,巧怡又說:

「凱子,真沒想到,自從寒訓認識你,短短時間竟然發生了這麼多變化。」

「是啊。」我贊同地說:「我常常想,搞不好是我太隨便了,一開始沒有跟大家保持距離,以致今天很多事情都搞得一塌糊塗。」

「不是這樣的。」她搖頭。

「那是怎樣?」

「嗯,應該說,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這話怎麼講?」

「你很熱心,很有能力,做人夠意思,在某些地方卻又很糊塗。」她笑了起來:「老實說吧,我覺得你跟馨馨很像,真是一對。」

「呵呵,這麼說是抬舉我了,我只希望我的數學能力跟她很像。」

「唉,這就是我說的,你在某些地方真的很糊塗。」巧怡嘆了口氣,看了看轉變中的紅綠燈:「好了,那我先走啦,明天見。」

「嗯,拜拜。」

「別忘了我跟你說的話。」

「我知道。」

「每一句都別忘了。」

「呃,我不會忘。」

「好吧,那再見了。」

巧怡若有所思地揮了揮手,自顧自地過了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