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最後的夢想
「這輩子或許沒機會了,那就等下輩子再來長相廝守。」
大雨開始了。
刺眼的陽光被烏雲籠罩,原本滴滴答答的小雨,逐漸變成了浠哩嘩啦的超級大雨。天地一片朦朧,街景隱沒在玻璃窗外,隨著瀑布般的水幕滑落扭曲。
我抱著小箏,躺在熟悉的床上聽著雨聲,感受對方的溫度,彼此都沒有出聲。
她蜷曲身子縮在懷裡,修長的雙腿夾著我,生怕一放開,我就會突然消失。
她掉著淚。
小小的她,在懷裡發洩著整年的情緒。眼淚是沉默的,無聲沾濕我的前襟。雨的聲音很大,劈劈啪啪打在玻璃窗上,即使我們說了什麼話都會被蓋掉,像是窗上的灰塵,被雨水洗刷得乾乾淨淨。
所以我們不說話。
話語不是戀人唯一的溝通工具,有些話不說還比說出來好。我們都很會說話,但在這樣的雨裡,躺在這張曾經承載過我們的床上,真的,話語是多餘的。
我出軌了。
戀人的定義很奇妙,需要共識卻不限形式。我一直愛著她,她也一直愛著我,我們可以牽手走路,也可以像剛剛那樣觸碰她、擁抱她、被她親吻,甚至躺在她的腿上聊天。然而,只要心裡沒有「把對方當成戀人」的認知,那就不是戀人,而是姊弟、分手的情人,或者任何其他關係。
此刻的她,是我的戀人。此刻的我,也是她的戀人。
這就是出軌。是的,真實意義上的出軌。過去我從不承認自己腳踏兩條船,沒錯我愛著她們,但我總認為自己是專一的,從未在擁有另一半時跟其他女孩子發展進一步的關係,即使「那三天」、即使「臨時情人」、即使那八個月,即使在月光和狗的準備室、大屯山頂或中正紀念堂的「山坳」裡,都沒有。
現在不同。此刻薇是我的女朋友,小箏也是。這個瞬間,我有兩個女朋友。
真的嗎?
我真的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同時擁有兩個女朋友嗎?
才不是。
澎湖的半潛艇上,約好「不要冒險」的我,其實已經是薇的了。我的心裡從來沒有一天沒有薇,在那之後,我從不接受任何不跟薇共度餘生的想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早在當時我已經選擇了薇,無論兩人是什麼關係,她都是我認定的終生伴侶。換句話說,不管形式上她是不是我的女朋友,在我心裡,早就是她的男朋友了。
然而,當時的我,卻也是小箏的。
打從高一新生盃開始我就是她的了。「最漂亮的學姊」,一出現就把我的視線從小玫身上抽離。寒訓時假裝沒看見〇南、肯德基裡輕輕拍在背上的韻律,當時的我,完完全全被她掌握著。
高一下的金橋會議、法院餐廳綁在一起的免洗筷塑膠套、白色情人節糖果與「董子凱學弟惠存」照片,那時的我,是她的。
打發孫國卿的我、MTV裡緊張的我、買斷一千個社徽的我、中正紀念堂裡珍惜著手中汗水的我,也是她的。
姊弟相稱、金橋不設防的沉眠、介壽公園的誤會,社團聯展早上的回顧;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門口的「求證」,跟今天一樣的大雨;交接典禮的「學姊夫」、廟口夜市的專屬座位、介壽公園的金釦子、好不容易畫完的透視圖。那些時候的我,都是她的。
包容與體諒,躺在同一張床上,我在真正意義上屬於了她。宿舍裡、「秀苑」裡,六七晚會隔天下午,拿著那條雪白童軍繩的,都是屬於她的我啊。
荷花池邊、介壽路上燃燒的鳳凰、趕到北一女校門制止分手、成果展上唯一一次的同台、日月潭之行後甜蜜的一週,通過殘霞中的漫長等待,不得不接受分手的我,難道不是她的嗎?
短暫分手馬上復合,溪頭的小徑、涵碧樓的窗邊、靜夜裡彷彿另一個世界的墨黑潭水,光華島上微笑的月下老人。那些時候的我,卻又是誰的呢?
暑假結束前的最後相處、買驗孕棒時的擔心與決定、淡水港邊的仙女棒火花,從深坑、碧潭、福和橋到大屯山,一路相戀卻在皇帝殿道別的我,沒有一刻不是她的啊。
是的,這些時候的我,都是小箏的。
這些時候的小箏,也都是我的。
在這些時候裡,我都是出軌著的。身在小箏身邊,心在薇身上;陪伴著薇,心繫著小箏。這兩個美麗又獨特的女生,一直溫柔地說服我,讓我相信自己是個值得她們付出的好男生。
可是,我一直是出軌著的。直到此刻,直到我真心認定自己出軌的瞬間,才不得不面對了這個事實。
每個人都知道。巧怡、馨馨、小光、詩聖,誰不知道我腳踏兩條船?
只有我自己,從不承認這件事。
不知為何,最後一天、最後一次擁有小箏的我,在緊緊抱著她,躺在之後再也不會回來的宿舍床上,當我再度跟她告白的當口,我心裡想的,竟然是這件事。
這是最後一次了。或者說,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出軌著的我,就算再怎麼不捨,也都不得不面對跟小箏的分離了。今天再度向她告白,卻也將再度與她告別。整整一年我們在一起三次、也將分手三次,這是我們的極限。今天以後,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心裡滿是不捨,我低聲開了口。
「嘉嘉?」
「嗯?」
「謝謝妳,一直這樣愛著我。」
「是我才要謝謝你,」她抬起頭來,輕輕地說:「一直這樣愛著嘉嘉。」
「以後就不會見面了吧?」
「嗯,應該是。」
「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現在嗎?」
「嗯。」
「去哪裡?」
「對面。」
「不用。」她搖頭,聲音帶著緊張與嬌羞:「凱凱,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一怔。她笑了起來。
「姊姊很壞,對不對?」
「是嘉嘉壞。」
「那你等一下不要饒過她,」小箏笑了起來:「好好讓她記住這個下午,讓她永遠都忘不了你。」
「然後再也不見她,對不對?」
「對。」小箏認真地說:「今天以後,我們再也不要見到她了。」
「好,」我點點頭:
「那就來吧。親愛的嘉嘉。」
小箏一笑,縮起身子點點頭。伸出懷裡的手,毫不遲疑地解起我的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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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白無暇的手,逐顆解著扣子,小小的肩膀靠在懷裡,雙手縮在扣子邊,模樣專注認真,像是做著什麼手工藝品。
發下新制服時我們已經分手了,換句話說,小箏從來沒有解過新制服的扣子。制服是白色的,扣子也是,顏色跟扣子一樣白,質料比以往的卡其服來得薄。由於天氣熱,領帶早已收進書包,我沒穿內衣,汗水隨緊張的情緒滲出,透出肌膚的顏色。
一顆顆,她的動作很慢。像是享受這個瞬間,捨不得一次解開。
的確,她捨不得。解了三顆就停手。微微一笑,敞開衣襟,吻起我的胸膛。
小箏的動作好輕,短髮飄在胸口,滾燙的雙唇觸碰著我,帶著點搔癢甜膩的感受。她把我的衣襟敞開,親吻著、舔著,輕輕咬著,像是品嚐著什麼美味的東西,一邊親吻,一邊解開剩下的扣子,微笑著說:
「凱凱,我喜歡你的味道。」
「要記得我。」
「我會呢。」
她笑著說,幫我脫去制服。
瞬間的赤膊讓我有點害羞,她嘻嘻一笑,轉身躺在床上。
暈紅的雙頰帶著靦腆,這是允許的意思,我俯身抓住她的手腕,輕輕分開放在床上,帶著緊張,解開她一顆扣子。
這是最後一次了,五顆墨綠色的扣子,在褪色的綠制服下堅守著分手以來的防線。制服褪色比扣子快,讓扣子顯得更加明顯。我一顆顆解開,小箏咬著下唇,閉上眼睛,任我逐步深入「不設防的地方」。
她已經脫了胸罩,隨著扣子鬆脫,雪白的胸脯與滑膩的小腹漸漸出現。我捨不得就此掀開那嚴肅的綠衫,只是伸出雙手,滑進隨時可以滑落,早就等著我的上衣裡,握住了她。
瞬間的顫抖,她輕輕哼了一聲。我滿心感動,從去年八月中分手至今,經過漫長的兩百多天,我再次用自己的雙手,握住了赤裸的她。
熟悉的手感,小箏的胸部精巧而有重量感。被綠衫遮蔽看不見形狀,卻感受得到隱藏的情緒。她輕喘著,起伏中深深吸氣。我鼓起勇氣,雙手施力,手指深入她的胸脯。
「唔。」
她輕聲呻吟,嘴角咬著緊張的微笑。霸道而幸福,這麼男生的舉動,是她喜歡的。
「說妳是我的。」我輕聲要求。
「我是凱凱的呢。」她甜甜地說。
「說妳喜歡我握著妳。」
「我喜歡,」她微笑著,回應我的要求:「我喜歡凱凱握著我。」
我一笑,用力了些。
「那這樣呢?」
「呃……」她輕哼一聲:「還是喜歡。」
「那妳自己把衣服打開。」
「是。」
她點點頭,順從地伸出雙手,抓住已然解開的前襟,對我敞開自己。
是個多麼讓人滿足的模樣啊,美若天仙的小箏,自己打開上衣,對我展露著私密的身體。她抓著衣襟,我握著她柔嫩的胸部,像是等她把自己奉獻出來,任我享用一般。
她羞得雙頰通紅,我感動地喘著大氣。這是熟悉的小箏,她喜歡我採取主動,喜歡感受我的任性。彷彿只有這樣的我,才是她想付出、願意依賴的男人。
我微笑著,放開了手。
她輕聲嘆息,本能地想遮住胸部。我作勢幫她脫上衣,她配合著正想把手抽出來,我卻把制服在將要離開手腕的瞬間快速捲了幾圈,緊緊纏繞住她的手腕,揉成一團拉高至床頭,讓她舉著雙手,被自己的制服綁了起來。
「呃,凱凱……」
她一怔,我把揉成一團的制服塞進她手裡,笑嘻嘻地說:
「抓著,別放開。」
「你討厭啦。」
她滿臉羞紅,卻聽話地接了過去,用不自由的手抓著綁著自己的衣服,被我拉至頭上,任我望著赤裸的上半身。
我一笑,奪去她的短褲。
「呃。」
她輕呼一聲,在我忽然的動作中夾住雙腿。卻還是握著制服,沒有把手放下來。
小小的床上,一個雙手就縛,只穿一件內褲的小箏,害羞地舉著雙手,弓起了身子。我把短褲扔到一邊,低頭望著這個美麗誘人,曾經遙不可及,卻又曾經完全屬於我,教我怎麼當一個男人的,小箏的裸體。
「凱凱……你太壞了啦。」她輕聲抗議。
「不可以放開喔。」
我笑著說,抓起她的腳踝,輕輕地,吻起她誘人的雙足。
親著、咬著,十根可愛的腳趾頭害羞地躲避著我的襲擊。小箏的腳好漂亮,腳背渾圓毫無青筋,皮膚透明地幾乎可以看到血管。我慢慢往上親吻,從小小的腳掌、漂亮的小腿,直到誘人的大腿。她在嬌羞中掙扎,卻緊緊抓著手中的制服。於是我又把她翻過來,讓她俯臥在床上,從背後慢慢吻著,用我的雙唇,親遍她全身每一吋肌膚。
我要好好記住她。
這是最後一次了,離開這間宿舍後,我再也不會見到這樣的她了。趴在她的身上,我用心記憶每個瞬間,記住這份屬於她的觸感、氣息,以及回應著我的聲音。
窗外的雨,下得無休無止。
房內的我們,逐漸熱了起來。
越過漂亮的背部,我吻著她小小的肩膀;按著她的手臂,吻著她無可防禦的頸子。小箏越來越熱了,顫抖中哼著甜美的聲音,於是我再度讓她翻身,側躺著背對我,咬著她的耳垂,把手伸到她的胸口。
「呃。」
她緊張地縮起身子,任我輕輕地,按摩著每一個敏感的地方。
「凱凱……」
她低聲呻吟,手中的制服越抓越緊,隨著我的動作,不斷呢喃著我的名字。
「凱凱……嘉嘉想你呢,」她柔柔地喚著我:「給人家了,好不好?」
「不要急啊。」
我享受著她的祈求,在美妙的聲音中褪去她最後的遮蔽。她越來越緊張了,雪白的內褲緩緩離開雪白的雙腿。我不讓她躲避,讓她恢復躺著的姿勢,面對著我,再度抓起她的腳踝。
她滿臉通紅,轉頭閉起眼睛。我深深吸了口氣,再一次地,打開了神祕的她。
宿舍裡開著冷氣,外頭下著大雨。空氣是涼的,也是乾爽的,跟大雨傾盆的窗戶產生奇妙的感覺落差。小箏躺在床上,任我凝視赤裸的自己,在火熱的視線中顫抖,緊緊抓著手中的制服。
「凱凱……別看了呢……」
她喘息著說。
我不回應,只是感動地,凝視著屬於我的她。
曾經,她是那麼高高在上的、遙不可及的形象,只要她出現,無論白晝深夜、不管晴天雨天,身邊彷彿都籠罩著一層朦朧的霧光。很奇妙的,即使後來在一起了,即使我們都那麼親密了,回想起來依舊是遙遠而恍惚的,就像MTV裡詭異的藍色光幕、寒訓時站牌下的橙色光暈,小箏的形象總是襯著繽紛的背景,光彩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此刻,美艷的她卻毫無遮蔽,展示在面前,任我細細咀嚼。我聽著她的喘息、望著她的身子、感受著她的顫抖,聞著空氣裡飄著的香味。從聽覺、視覺、觸覺到嗅覺,她是那麼立體而清晰,滿足著每一種感受、刺激著每一個感官。
於是,我俯下身去,在她瞬間的驚呼中,試圖補足僅剩的感受。
矜持的她終於無法忍耐,哀羞又甜蜜地喊了出聲。她的聲音既甜美又無助,不能控制地洩漏著真實的慾望。這樣的小箏最迷人了,卸除了姊姊或學姊的傲氣,用她的聲音與動作,證明她是一個真真實實的女生,既誠實又直接,承認著來自身體深處的期待與渴求。
我享受著她的情慾,用所有從她身上學會的方式,逐步催逼她走上迷亂的高峰。她不再冰冷了,泛紅的身軀上覆蓋著粉色的薄汗,她扭動著雪白的身子,甜膩地喊著我的名字。
「凱凱……給我了……」
我不說話,只是用我的手,刺激著她最神祕的地方。
「凱凱,小嘉嘉受不了了呢……」
她哀求著,被制服綁縛的雙手激烈掙扎。
我笑了起來,停了動作。
「嘉嘉,想要我了嗎?」
「想要啊……」她喘息著說:「人家……已經想要很久了呢……」
「那怎麼還不給我?」
「我已經求你好多遍了……」
「我是說保險套啦。」
「呃,討厭啦……」她咬著嘴唇,唇邊閃著晶瑩的光芒:「你又沒問……人家早就放好了呢。」說著艱難地把雙手伸到枕頭下,摸出東西交給我。
我笑了起來,由綁著的雙手中接過早就等著我的保險套,像是場令人感動的儀式。我望著她害羞又期盼的神情,在強烈的滿足感中完成準備,對她說:
「嘉嘉,說妳要我。」
「我要凱凱呢。」
「告訴我,妳要我做什麼?」
「討厭啦,」她用雙手遮住臉,羞澀地說:「小色鬼,快點回來嘉嘉這邊呢。」
聽著她的請求、望著她嬌柔的模樣,任性的我終於獲得了期待中的滿足。我深深吸了口氣,帶著不捨與懷念,再度與她結合,回到那失落已久的,期待著我的身體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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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點十分。
雨還在下。累積了好幾天的滯悶,這場雨下得盡興又痛快。房裡迴盪著小箏的聲音,即使她已經獲得了期待中的滿足,渾身顫抖地躲在懷裡喘息,適才的聲音依舊在耳邊鳴響,像是捨不得結束,迴盪在小小的空間裡。
我們再度擁有了彼此。
或許因為是最後一次,今天的我毫無保留。過去總怕傷到她,床上的我一向都是溫柔的,讓她在舒舒服服的氣氛中跟我做愛。
適才的我十分主動。說是主動,其實更像是控制著節奏,讓小箏在我的引導下探索從未經驗過的領域。當年的我是個緊張的小男生,小箏用她的身體教我怎麼當一個男人。經過這段時間,我已經學會了取悅她的方法,也知道如何在激烈的交融中人找到兩人一致的節奏。我雖然寵她,卻不用那麼小心,反而可以在每個激動的瞬間掌握她的變化,用我對她的認識,感受著與她結合的快感,逐步推她走向高峰。讓這個最後一次,變成兩人之間最難忘的、也是最激烈的一次。
作為男朋友,我知道怎麼讓我的小箏快樂。這是她教我的,每個角度、每個反應都是經驗的累積。曾經以為再也用不上了,直到今天才發覺,原來這份記憶早已寫入身體裡,不因兩人分手消失,也不因時間推移而淡忘。
小箏滿足地靠在身上,赤裸的胸部壓在胸口,短髮散亂得很性感,高潮過後的肌膚泛紅光滑。我望著她,微笑著問:
「妳喜歡嗎?」
「嗯,」她害羞地點點頭:「凱凱很棒。」
「等一下還能再給我一次嗎?」
「呃,」她咬著下唇,輕聲問:「還像剛剛那樣嗎?」
「或許會更激烈一點。」
「好嘛,」她紅著臉:「可是……還是輕點,人家好久沒做了。」
「那還輕點?」
「我會怕嘛。」
「剛剛還很神氣,原來也會怕啊?」
「你這人,」她咬我一口,紅著臉說:「一到床上就神氣啦,剛剛已經很兇了,還用人家的衣服綁人家,是怎麼想出這種壞主意的啊?」
「我很喜歡把妳綁起來啊。」
「為什麼呢?」
「這是妳教我的耶,」我嘆了口氣:「當時教我用童軍繩,還說這不是我綁妳,而是妳綁我。這段時間我常常想到妳被我綁著的模樣,有種只要這麼做了,妳就會一直留在我身邊的錯覺。」
「你喜歡我留在身邊,是嗎?」
「是啊。」
「也喜歡把我綁起來,是不是?」
「嗯。」
「那等一下還讓你綁,開心了沒?」她甜甜地說,又笑道:「可是別再用我的制服啦,剛剛都聽到撕裂聲了,人家只有三件,少一件就會來不及洗了。」
「妳分得出是哪一件嗎?」
「分得出,三件是不同的。」
「哪裡不同?」
「一些小地方,」她解釋:「剛剛這件學號顏色比較新、昨天穿完還沒洗的那件下擺有點破,衣櫃裡的那件領子的縫線比較粗,口袋之前破了我也縫過,縫得不大好,看得出是手工縫的。為什麼問?」
「妳送我衣服的時候,我要今天這件。」
「小色鬼。」
「好呀,我就是,」我笑了起來,她把「小色鬼」說得好可愛:「以後我看到這件,就會想到曾經用它綁過妳。妳剛剛問我要不要內衣褲跟鞋襪,我通通要,而且是今天妳身上這套,不能拿別的給我。」
「哼,別的有什麼不好?」她臉一紅:「每件都被你脫過,我沒有一套制服或者內衣褲是你沒有碰過的。」
「哦?真的嗎?」
「嗯。」
「那每一件都送我。」
「你要這麼多制服幹嘛啦?」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喂,真送你的話我連一套內衣褲都沒有了。對了,我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很淫穢的地方,裡頭展示一堆女生制服內衣褲,你該不會……」
「喂喂喂,才不會,」我忙道,原來她也聽過「女巫殘骸展示架」:「那是管樂社的玩意兒,我才不會把妳的衣服展示給別人看咧。」
「真的嗎?不覺得很神氣嗎?」
「神氣個頭啦,我怎麼可能讓別人用那種眼光看妳?」
「嗯,這還差不多。」她笑了起來:「你這樣講我信,你這麼小氣,怎麼可能跟別人分享你的小嘉嘉呢?你不要拿那麼多套啦,就今天這套沒問題,記得要藏好,別讓阿薇看到了。」
「唉,好好的就別提她了吧?」
「是啦,外遇嘛。」她嘻嘻一笑:「凱凱你這人,既捨不得我又想當正人君子,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今天的確是我害你的,但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反正把衣服藏好,不要都結束了還害到你,那就得不償失了。」
「我知道了。」我停了停,望著赤裸的她:「所以真的會『結束』,是吧?」
「你是說跟我外遇,」她一怔:「還是以後能不能見面?」
「以後能不能見面。」
「嗯,應該真的沒辦法了。」
「連紙鶴也沒用?」
「紙鶴有用,」她點點頭:「可是我希望你別給我。這種要求是很勉強的,我拿了就會見你,可是見了也會難過,剛剛不都講好了,我們好好享受今天,未來就看緣份吧,好不好?」
「唉。」
「嘆什麼氣呢,親愛的凱凱。」她溫柔地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都再次得到我了,我都這樣……陪著你了,等一下還是會讓你綁、任你欺負啊,更重要的是我一樣愛著你啊。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當然有。」
「那是什麼呢?」
「唉。」
「說嘛。」
「算了,我不要說。」我搖搖頭:「既然註定會分開,有些話還是不說比較好,說了就不舒服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反正有就是了。」
「好,那我換個方法問,」她認真了起來:「你所不滿足的事,除了未來見不到我以外,是我今天再怎麼努力都給不了你、補償不了你的事情,對不對?」
「對。」
「所以既不是我的愛,也不是想跟我做愛。」她望著我:「那就是我們的名分,是嗎?」
「我們是外遇,如果結束了外遇,那妳就是前女友。」我搖頭:「即使不滿意這還是個名分。不是的,過去是我不懂得珍惜妳,事到如今我憑什麼跟妳要名分?」
「那到底是什麼?」
「別問啦。」
「告訴我嘛。」
「唉。」
「說說嘛。」
「不要比較好。」
「為什麼?」
「妳剛剛問過了,我真的不想說。」
「那就當成我想聽,求你跟我說,好嗎?」她溫柔地說,在我臉上親了一下:「這是我想知道的,嘉嘉跟姊姊都想知道,你捨得不滿足我們嗎?」
「唉,哪有這樣的?」我嘆了口氣,再次確認:「妳會後悔的。真的要聽嗎?」
「我要。」
「後悔怎麼辦?」
「那就後悔。」她認真地說:「凱凱,我這輩子後悔過很多事,卻都可以忍受下來,唯一不能忍受的是那種明明可以搞清楚,卻因一時心軟或偷懶沒去搞清楚,日後發現來不及的後悔。所以你盡管講,今天只有我們兩個人,又是最後一天,再怎麼難受我都要聽,天下沒有比後悔更糟糕的感覺了,我只怕不聽後悔,不怕聽了後悔。」
「唉,好好好。」我點點頭,這跟我的「水泥為什麼會凝固」是完全一樣的意思:「那我就說了。先說在前頭,我是不願說的。」
「我知道,是我強迫你的。」她認真地說:「你說。」
「唉,其實一說妳就懂。未來我們不能見面了,對吧?」
「對。」
「所以妳就會重新過一個自己的人生,」我說:「或許會想起我,也知道我還愛妳。但這都過去了,未來妳會認識新的人、會找到另一個愛妳的男生,從此陪著他過一個新的人生,再也不會回頭。」
「是,」她一怔,毫不遲疑地說:「我會。」
「所以我會吃醋。」我輕輕地說:「嘉嘉,我不能讓自己去想那種場面。想到妳站在一個陌生男人身邊,像愛我一樣愛他,對他說那些曾經跟我說過、或者從來沒有跟我說過的話,貼他的心、順他的意、牽他的手,讓他像我今天這樣抱著妳,替他生一個漂亮的孩子。妳知道這樣的想法有多麼讓我難受嗎?」
「當然知道。」她眼眶一紅,低聲說:「今天之前,你也曾經讓我這麼難受啊。」
「所以叫妳不要問,」我輕嘆一聲:「結果妳卻偏要問。這是理所當然的,卻還是讓人傷心啊。妳說我自私,對,我很自私,什麼都不能承諾卻又妄想獨佔妳的感情。所以我不要說啊,我不要面對我會吃醋的感覺啊,再說妳會想要我吃醋嗎?妳不會因為想起我的時候記得我這麼吃醋,因而影響到妳後面的生活嗎?重要的是我一直愛著妳,知道這個不就夠了嗎?」
「沒錯,你說的都對,我不要你難受,也不想在分開以後只要想起你就心疼你。但我還是要知道。」
「為什麼呢?」
「因為,我必須跟自己證明,你還是會吃醋的。」她落淚了,迷離的眼神望著我:「你記得嗎?以前告訴你那些事,從阿誠到柯秉楠你都不怪我,那些什麼清涼照片、冬瓜茶或婚紗照,直到我為了阿誠去墮胎你都不介意。凱凱,我要你吃醋,要你在乎那些你沒有資格在乎的事,因為那才是愛我,蠻不講理的愛,那才是愛一個人的情緒。愛本來就是不理性的,是沒有道理可說的。」她伸手擦掉眼淚,微笑著說:
「所以,你的話雖然聽得很難受,但我卻是高興的。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你會吃醋,你吃醋很真心,表示你真的那麼愛我,也那麼在乎,那你就去吃醋好了。沒錯,我會這樣愛著另一個男生,會體貼他、照顧他、會在他累的時候安慰他、在他餓的時候為他做菜做飯、會陪著他笑陪著他哭、會讓他每天都能看到我『新發生的』笑容,更會用你對我的愛所保留的美貌去取悅他、用你迷戀的身體去滿足他,還會幫他生小孩,他要生幾個就幫他生幾個,每個小孩都會跟他姓,都會叫我媽媽叫他爸爸。怎樣,吃醋了沒?」
「哼。」
「你有多吃醋?」
「吃醋到我要把妳每一件制服都搶走,把妳綁在這裡,絕不把妳放開。」
「綁到什麼時候?」
「綁到妳答應我絕對不會去做那些事的時候。」
「好呀,你來綁,」她望著我:「你綁多久我就乖多久,你可以隨意擺佈我,逼我不得不答應你任何事。但是只要你一放開,我馬上就會毀約,立刻開始去找那個男生。不然這樣好了,拿紙鶴來,我答應你永遠都會見你,這樣將來才能帶著這個男生,還有我跟他生的小孩來跟你見面,讓你知道我有多幸福,而你又失去了多麼珍貴的東西。」
「妳幸福我才不吃醋,」我搖頭:「我失去多麼珍貴的東西也不用到那時候才知道。我吃醋的對象是那個人,他憑什麼得到這樣的妳?」
「憑你這麼愛我,不會逼我等你。」小箏眼眶一紅:「凱凱,你真的好愛我,我都知道呢,所以才不要跟你見面啊,你懂這樣的心情嗎?」
「我懂。」我鼻頭一酸。
「那我知道了,」她把臉埋在我懷裡:「都是嘉嘉不好,剛剛不該逼你說的。我說的都是很差勁的話,凱凱對不起,不要傷心好不好?」
「好,」我咬著牙忍耐:「我不要傷心。」
「凱凱,你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男生,」她傷心地說:「我們不能在一起,卻不改變你的好。剛剛說的事情我都會去做,只有一件,我承諾留給你,即使未來這個男生比你好上一千倍一萬倍,這件事情我都只留給你,絕不給他。」
「什麼事情?」
「他永遠不能綁我。」小箏輕輕地說:「只有你能,過去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我,未來也沒有人可以這麼做。不管將來的男生有多愛我,你都會是唯一綁過我的人。」她認真地說:「不只這樣,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抓我的手腳,我會讓自己自由自在的,天下只有你一個人可以這樣限制我,這麼霸道地不讓我自由。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你要拿一隻紙鶴來換。剛剛的衣服是綠的,所以紙鶴也要是綠的。」
「真的嗎?」我眼睛一亮。
「真的。」她伸出帶著痕跡的手腕,認真承諾:「凱凱,你看著,今天以後,我的手上永遠不會出現這樣的痕跡。這是屬於你的,從頭到尾只有你一個人看過,這個承諾你喜歡嗎?」
「喜歡!」我大聲說:「嘉嘉,謝謝妳。」
「不要說謝謝,」她溫柔地說:「這是我開始的,所以也要結束在你這邊。如果有一天,我們還有機會像今天這樣在一起,不管屆時是什麼關係,你都要記得拿出身邊可以綁我的東西把我綁起來,這條什麼都可以的繩子會一直綁著我、更綁著你,說不定就是這條心裡的繩子,才是讓我們再次見面的緣份。」
「希望是這樣。」
「真的,會是這樣的。」她微笑著,用帶著痕跡的手摸了摸我的臉:「或許是一條領帶、或許是一條圍巾,我會等你再度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拿著一條繩子把我綁走,把我拴在身邊永不分離。凱凱,讓我們不要再感傷了,一起期待那天的到來。期待是快樂的,中間一直有你的愛,所以我就會一直這麼漂亮喔。有沒有很開心?」
「有。」
「那就對了,讓我們開心過完這一天吧。」她微笑著說:「嘉嘉先休息休息,待會兒換成用你的領帶來綁好了。咦?成功新制服,為什麼要設計一條領帶呢?嘻嘻。」
「妳少亂想,到底誰才是小色鬼啊?」
「當然是你。」
「妳還沒解釋為什麼我是小色鬼啊。」
「你就是,有什麼好解釋的。」
「總有個理由啊,不然以前為什麼不這麼說?」
「你今天比較色。」
「哪有?」
「都外遇了還不色?」
「妳是先叫我小色鬼我才外遇的。」
「呵呵,」她笑了起來:「傻瓜,不然幹嘛叫你小色鬼?」
「這是什麼意思?」
「你好可愛,說你乖就乖,說你小色鬼,你就會色色的呦。」小箏噗哧一笑:「凱凱最聽姊姊的話了,所以嘉嘉想要跑回來,當然要先請姊姊幫忙呀,說幾句小色鬼,凱凱就會想嘉嘉了。」
「壞嘉嘉,妳才是小色鬼。」
「壞嘉嘉是色凱凱變出來的,當然會色色的。」
「她本來就色色的,少賴我。」
「好呀好呀,她最色了,」小箏笑得好開心:「不過先讓人家休息一下,等一下再色不遲,不要累壞色凱凱了。」
「我才不是色凱凱。」
「那就是小色鬼凱凱。」
「我看根本從頭就是小色鬼姊姊。」
「嘻嘻,」小箏眨了眨眼,笑道:「別急,還沒輪到她呢。」
「什麼意思啊?」
我一呆,就見小箏笑了起來,躲回我的胸口:
「不懂算啦,笨笨小色鬼凱凱。」
我心裡甜蜜,卻帶著感傷,摟著赤裸的她,閉上眼睛。
.
我們在床上躺了很久,外頭的雨又大又急,甚至響著只有夏天午後才聽得到的雷聲。房間很暗,空氣越來越涼,我們蓋上被子,在小小的天地裡享受著短暫的溫馨。
角度不對,我們都看不到牆上的鐘。小箏縮在懷裡,黑暗中只看得到她明亮的眼睛。她一直笑著,不一會兒親我一下,親親臉頰又親親胸口,偶爾還咬我幾口,帶著頑皮的笑,像個初戀的小女生。
我摸著她的背脊,順著滑順的腰身來到下半身,把手放在俏麗的臀部上。她一笑,輕聲說:
「嘻嘻,凱凱喜歡我的身體。」
「是啊。」我疼惜地說:「妳真的好漂亮,不光只是臉蛋而已。」
「脫光了也漂亮嗎?」
「當然啊,為什麼懷疑?」
「哪裡漂亮?」
「每個地方都漂亮。」
「所以是小色鬼。」她笑了起來:「可是我反而覺得我穿衣服才好看,穿多穿少沒關係,總是要穿一點,有些地方遮起來比較好,全身光溜溜的很醜。」
「哪裡醜?」
「討厭。」
「哪裡嘛?」
「下面嘛,毛毛的很難看。」她害羞地說:「胸部也是,頂多露個乳溝就很暴露了,兩個點點好粗魯。」
「才不會,妳的『點點』很好看。」
「你好色,我不講了。」
「真的啦。」
「哪裡好看?」
「小小的很可愛呀,顏色又漂亮,有種愛現愛現的神氣感;乳暈也是,小得很有氣質,色澤淡淡地很有妳的風格。」
「欸呀,還可以這樣形容呀?」她一呆,笑了起來,透著害羞的開心:「凱凱,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歡我,喜歡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對不對?」
「是啊。唉。」
「別嘆氣,」她摸摸我的臉:「那你最早是什麼時候注意到我的?」
「就高一上新生盃,妳知道呀。」
「覺得學姊漂亮,想追來當女朋友?」
「只有覺得學姊漂亮,」我搖頭:「當時我有女朋友,再說誰敢追妳啊,氣勢那麼強,冷冰冰的,一開始光偷看都覺得緊張好不好。」
「那你喜歡我什麼?」
「我講過呀,」我輕輕地說:「妳對我很溫柔,又主動又體貼,加上是學姊,覺得很受妳照顧。」
「變成嘉嘉之後呢?」
「我開始努力照顧妳,不過還是很被妳照顧。」我想了半晌:「這不大一樣,原本真的是姊姊,後來變成女朋友的照顧,妳變得更溫柔了。」
「其實我對你不怎麼好,」她低聲說:「脾氣又大,又愛鑽牛角尖。難為你一直忍受我。」
「我沒忍受什麼。」
「你有,」她堅持:「你常常不開心,卻又努力對我好,好到一半我說難聽的你就很難過,又不發脾氣,只是一個人默默忍受。」
「哪有這回事啊?」
「常常有啊。」
「舉個例?」
「像是六七晚會結束的早上,我在樓下鬧彆扭,不肯說愛你的時候。」
「唉。」
「看吧,你只是嘆氣,連生氣都不肯,只好默默忍受。」
「那不算忍受啦。」
「那算什麼?」
「算是一種……怎麼說呢,擔心妳不開心,覺得很挫折的感覺。」
「所以是忍受挫折嘍?」
「這裡沒有『忍受』,不要一直把這兩個字塞進來。」我搖頭:「我對妳只有努力,完全沒有任何忍受的意思。忍受是單純忍耐不採取行動解決問題,我可是一直努力著的。」
「這是真的,你非常努力。」
「或許努力太多了些。」
「為什麼這麼說?」
「光我一個人努力沒用,」我解釋:「或許當時應該把自己的情緒都跟妳說的,因為妳會體諒我,如果確實知道我的情緒來源,說不定妳就不會患得患失了。」
「我知道你的情緒是來自阿薇啊。」
「不是這樣的,」我嘆了口氣:「原來直到今天妳還沒懂,那我講給妳聽。沒錯,當時我的確掛念她,畢竟就像愛妳一樣,我也愛著她。我的情緒來自沒有辦法跟妳分享,怕妳不舒服,所以只能留給自己。後來發現這是不對的,我應該明確告訴妳我對她的關切,妳不會阻止我關切她,卻會介意我不跟妳溝通。」
「唉,的確是這樣。」
「所以,如果再來一次,我什麼都會跟妳說。」
「那我呢?」
「妳也要這樣,」我點點頭:「當時妳也不是什麼都講,嘴上說是要溝通,卻常常一個人悶著。如果都像今天這樣什麼都說,說不定我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不會分手。」
「我們分手不是因為不愛對方。」
「而是不知道怎麼相處。」
「那今天你學會怎麼跟我相處了嗎?」
「我學會了。」
「那也好,起碼我們有機會這樣相處幾個小時。」她停了停,又說:「那我再問你一件事,這是我一直在乎的。」
「妳問。」
「你當時寫『天安門傳奇』是為了阿薇,對不對?」
「對。」
「怎麼個為了她?」
「怎麼說呢,她一個人去大陸,我只能擔心,什麼都做不了。」我歎道:「所謂的『什麼都做不了』並不代表我想為她做什麼,而是為了……怎麼說呢,是為了讓我認同自己。」
「認同自己?」
「是,」我點點頭,這幾句話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我們都活在歷史裡,親眼見證這麼大的事件,結果什麼都做不到,不像她還會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我在那裡瞎擔心她的安危,擔心幾分鐘然後繼續玩社團談戀愛,說真的心裡常常覺得很羞愧。後來寫了『天安門傳奇』,用我擅長的本事為這個事件做點事情,這樣的我才配做薇的朋友,不管未來我跟她的關係走到哪一步。」
「所以是為了配得上她?」
「是,但不是男女朋友這種,」我解釋:「我的女朋友是妳,我壓根沒有等她回來就拋棄妳跟她在一起的意思,甚至連抉擇或考慮的念頭都沒有發生過。所謂的『配得上』比較像是……某種類似『我也有盡一份努力』的意思,像是起碼有點貢獻,配得上她對我這麼好,對這件讓她犧牲奉獻的事盡點力。或許只是個相聲段子而已,但那就是我能做的全部。後來因為臨時有了六七晚會,我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不但為她、也為妳跟演講社,那不是很好嗎?」
「所以通乳丸的時候,你才會說那些話。」
「是啊,比起我們這邊的醉生夢死,對岸同胞正在經歷一場空前的變化,難道不該稍微有點反省嗎?」我笑了起來:「當然那也是無可奈何下唱高調啦,不過這真的是我的想法。我覺得我們起碼要有這種程度的自覺,才能算是個像樣的時代青年,而不只是一堆溫室花朵而已。」
「原來如此。」
「這就是我當時不懂的地方,」我嘆了口氣:「其實很容易表達,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如果當時講出來了,無論『天安門傳奇』或『五十天的奮鬥』都是為了盡一份心力,其中跟薇有關的只是希望她覺得驕傲,而不是拿這種事情來耍甜蜜,相信妳一定能夠理解,那就不會造成我們之間的芥蒂了。」
「唉,都是我不好。」
「我說了,妳沒有不好。」
「我沒有給你一個能夠表達的氣氛,那就是我不好。」
「唉,不必一定要找個責任歸屬啊。」我搖頭:「就像妳說的,談戀愛沒什麼道理可講,溝通問題是兩個人共同的責任,有人不願意聽,說不定是講的人講不好,重點在溝通不良,而不是誰的錯。」
「好吧,既然你想扛責任,那就通通怪你好了。」
「反正一定要怪什麼人才高興,是吧?」我望著她,好喜歡她不講理的模樣:「好啊,通通怪我就是,反正妳這麼漂亮,怪起來很沒氣勢,算妳對總行了吧?」
「呵呵,嘉嘉漂亮,通通怪凱凱。」她笑嘻嘻地說:「好啦,既然講到這個,我也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妳問。」
「你真的覺得我很漂亮,對吧?」
「這個問題到底要問幾遍啊?」我笑道:「妳很漂亮,真的真的,把我當魔鏡是吧?」
「那個問題很找死,我才不會笨到去問呢。」小箏嘿嘿一笑,又說:「我要問的不是漂不漂亮,我知道你覺得我漂亮,我也不會假裝不知道自己漂亮,一般情況不會懷疑自己作為女生的吸引力。」
「可是?」
「可是光漂亮很無聊,一張臉看習慣就沒有了,」她一笑:「好啦,衣服脫掉凱凱還是覺得漂亮,卻也是看過就沒有了呀。我就在想,你都看過那麼多遍了,為什麼都不會厭煩,每次都這樣色色的,還是一副當年小學弟的樣子?」
「反正妳就漂亮啊,又不是變了。」我呆了呆,小箏這話沒說完,後面一定還有別的意思:「所以呢?」
「沒有,我只是想知道。」
「我為什麼不會覺得厭煩?」
「是啊。」
「這個嘛,嗯,很難解釋耶。」
「說說看嘛。」
「那妳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你問。」
「妳漂亮不漂亮,真的很重要嗎?」我認真起來,看著她漂亮的臉說:「妳的漂亮是公認的,長得那麼精緻,身材又好氣勢又強,真是個人間少見的大美女,這點我相信連妳自己都不懷疑。可是,從認識妳到今天,妳總是在這件事上很敏感,又是別人愛的是外在還是內在又是會不會厭煩的,我想知道的是,妳是真的很在乎這個問題,是不是?」
「是。」
「為什麼在乎?」
「你都知道啊,我不喜歡別人是因為我漂亮才喜歡我的。」她點點頭:「你是所有男生裡唯一承認剛開始是看我漂亮才跟我接近的人,其實大家都是這樣,差別在只有你敢承認而已。厭煩也是,我喜歡你,當然擔心你看膩了就厭煩了,然而你卻沒有,不但沒有因為跟我在一起了,甚至連我的身子都給你了就習慣了,反而一直迷戀著我,甚至比一開始的時候還強烈。所以我就想知道,除了漂亮與身材好,我的模樣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才讓你都看不膩,一直這麼喜歡我?」
「喔,瞭解。」
「那你能跟我說嗎?」
「當然可以。」我點點頭,想了半晌:「不過這不大好講,我試著說說看,妳慢慢聽,不准打岔。」
「嘻嘻。」
「笑啥啦?」
「你好認真喔,還不准人家打岔,」她笑了起來:「好呀,演講社榮譽社員要發表演講了,講題是『論程嘉箏美貌之特殊與持續性』,請大家掌聲鼓勵。」
「呵呵,還有講題啊?」我也笑了起來:「妳別鬧啦,本來已經很難解釋了好不好,演講社卸任社長不要隨便派學弟工作。妳再打岔我就講不下去啦。」
「好好好,我不打岔,你請講。」她忍了瞬間,突然噗哧一笑,忍不住說:「比賽時間五分鐘整,超過或不足三十秒扣一分。計時開始。」
「好呀,妳慢慢計。」我忍俊不禁,她還真愛鬧,突發奇想決定來個厲害的,於是說:「這裡沒有國父與先總統蔣公遺像,先算十秒鐘。」說著停了幾秒,心裡組織片刻,手中暗指讀秒,在小箏的笑容間開始「演講」:
「各位評審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今天我要演講的題目是『論程嘉箏美貌之特殊與持續性』。我們都知道,美麗是主觀而分歧的,史書記載無數美女,環肥燕瘦各有特色。單以喜好而論,基於欣賞者的個性與角度,對美女的評價每每產生歧義,從古到今無一定論。證諸上古母系社會以健壯易於生殖為美、明清以降受禮教制約有纏足陋習,說明女性之美,不單有個人喜好的差別,更因社會風俗的變遷而改變,缺乏客觀統一的評斷標準。」
小箏一呆,沒想到我真的開始「演講」了,我又說:
「時至近代,拜科技進步之賜,無論電影、電視或書報雜誌,人不分種族、地不分中外,皆可親眼見證無數美女。在如雲佳麗中,又因其特質進一步區分類型,清純玉女者有之、性感肉彈者有之,其間差異之大、分殊之多,即使以生物學分類界定仍尚有不足。然而,」我頓了頓:「在眾多美女中,為何程嘉箏之美,能夠脫穎而出,受到一致的公評讚譽呢?我是北一女中演講社榮譽社員董子凱,以下就讓我嘗試說明,分析其中的奧妙。」
說到這裡,小箏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伸出赤裸的小手鼓起掌來。我微笑一番,續道:
「作為美女,首先引人注目之處自然是容貌。人人皆有五官,美女的五官當然是美麗的。或眉清目秀、或櫻桃小口,編貝形容齒列之整齊,深邃描述雙眼之神韻。但是,分開而論的五官,其實不是常人討論美女的重點,吾人見到一名女性,通常第一眼即可分辨其美醜,而非細觀其眉目或評論其口鼻,足證美女之容貌須以全貌觀之,而不能切割分析,以秋毫之見,忽略輿薪之明。」
小箏越笑越開心了,連連點頭,有種「這還蠻有道理的」的模樣。我續道:
「程嘉箏容貌之美,在其均衡。五官平衡秀麗,臉蛋精緻細嫩。酒渦點綴、虎牙可愛,眉毛明顯不粗厚、前額亮麗無稜角;雙眼靈動有光、眼角若有所思;鼻挺而不肥、彷彿崚奇險峰,口小而殷紅、帶有情話綿綿。總而言之,柔和中帶著清麗,細緻裡透著朦朧,只要見了一眼,就不得不受其吸引,駐足觀望而不能自已。」我停了停,重點來了:
「然而,一張臉是否美貌,其中的奧妙不在五官,在於表情的變化。程嘉箏容貌固然搶眼,卻容易產生距離感,這份距離感來自其五官之美,讓人油然而生『此物只應天上有』之嘆,故不敢親近褻玩之。然而,這麼美的五官,卻像是一幅畫工精細又氣派萬千的畫作,觀賞的人沉迷於其中,往往會忘記畫作之下的畫布,才是襯托畫作的功臣。」
說到這裡,小箏已然完全靜下來了。
「水彩水墨要暈染,油畫筆觸厚薄有別,畫紙畫布雖然不是看到畫作時第一眼欣賞的對象,但上佳的紙材才是畫作成敗關鍵。人的五官再美,若無承載這份美貌之氣質,則令人望而生厭,不耐看有之,庸俗者亦有之。程嘉箏之美在其隱伏於五官下的氣質,有如高貴的宣紙或名貴的純麻畫布,在溫暖中帶著傲氣、神祕中透發單純,朦朧飄逸又率真直接。這份氣質透入五官的每個角落,從眉心到嘴角結合成一個整體,讓原本已然精緻的五官孕育出深厚內涵,形成與眾不同的特性,故能百看而不膩,可謂引人入勝,美女中的極品。」我停了半晌,手中捏指已計算至三分四十幾秒,當下語氣一變,開始結論:
「然而,如果僅是如此,尚不能解釋為什麼經過一段時間,程嘉箏之美依然能夠不因常見或習慣而消減,反而總令人回味無窮。其實,其中的奧妙就在其與日俱增之修養與氣質。程嘉箏之美,在高一照片裡顯露的是亮麗與陽光、高二照片裡則是內斂與沈靜,不用看到本人,光兩張照片的差異就能見到氣質上的變化。其後與她相處,卻又更驚訝地發覺兩張照片裡的氣質其實是同時存在的,亮麗從眉目散發,內斂由話語沈澱,結合生命裡每個階段的反思,結成豐富而甜美的果實,化作深厚氣質,襯托閃亮容貌,隨著歲月變化逐漸發展,自然得以持續,甚至一日比一日美麗,一年比一年漂亮了。」我喘了口氣,做出最後的結論:
「是故,我們終於知道了程嘉箏美貌的秘訣。我們希望,在擁有如此出眾的外貌之餘,她能持續豐富她那年輕而充滿希望的人生。在愛的澆灌下逐步長大,讓這樣的氣質總是陪伴著她、成就著她,讓歲月的結晶滋潤著她的氣質,讓我們能夠看到一個越來越美貌的,越來越有智慧的大美女程嘉箏。以上是我的演講,謝謝大家。」
終於講完了,我喘了口大氣,同時停止了手中的讀秒。小箏靜了好一陣子,這才輕嘆一聲,不可置信地說:
「哇,凱凱,你還真能蓋,難怪每個學妹都是你的手下敗將。剛剛讀幾秒?」
「三百二十二秒,五分半不到,超過不到三十秒不扣分。」我一怔:「妳也知道我在讀秒啊?」
「文文學姊教過,我沒練成。」她睜著明亮的眼睛,眼神裡滿是驕傲與佩服:「其實她也沒練成。演講社上下三屆,竟然只有你一個人練成讀指記秒法,這是誰教你的?」
「沒人教啊,我自己想出來的。」我呆了呆:「原來這叫『讀指記秒法』啊?我還不知道呢。妳們都不會嗎?」
「不會,」她訝異地說:「你是自己想出來的?真了不起,不愧是台北市國語文競賽五連霸冠軍,你是什麼時候練成的?」
「國小五年級。」
「怎麼想到這樣練的?」
「就一直超過時間啊,」我皺眉,想起當年的辛苦:「講得再好因為時間被扣分實在冤枉,後來看到同學在打算盤,靈機一動就設計出這個辦法來了,為了這個我還特別找人教我二五珠算盤怎麼打,原本我只會一四珠,那個就不大好用。妳們也是這樣練的嗎?」
「對啊,右手五指讀秒,左手兩指進位。」小箏連連點頭,恍然大悟:「說得也是,這就是珠算嘛,之前怎麼沒往這邊想,虧人家珠算還打得很好呢。你好厲害可以無師自通,可是你是怎麼控制每秒點一次的?」
「就苦練啊。」
「怎麼苦練?」
「嗯,一開始是拿個鐘,不唸講稿只練數字。」我解釋:「我把整篇講稿唸一遍,控制在不扣分的分鐘數,然後把分鐘換成秒數,當年是四分鐘,所以是兩百四十秒,講稿寫了兩張稿紙,扣掉標點跟空格大概就是七百出頭字,換算每秒平均三個字左右,那就對著鐘唸,每秒唸一次一二三,手上一秒點一次,左手點完右手進位,點到熟了速度自然就出來了。之後再換成唸講稿,一開始不講究抑揚頓挫,反正就是一秒三個字的唸,唸到節拍抓到了講稿也背好了,那就可以分開來,手點手的嘴講嘴的,練幾遍語氣就順了。」
「你還真是天才哩。」小箏佩服得連連點頭:「文文學姊說二字頭學姊之前每屆都有人會,方法跟你的有點出入,主要是右手點秒左手進位,節奏是點五次十六字,練習時是『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這樣練,傳說中每屆都是演講組組長第一個練成的,你竟然可以無師自通,嘉嘉真是佩服到極點啦!」
「呃,」我臉一紅:「妳別稱讚啦。當年發明這個的學姊也是無師自通啊,這叫需要為發明之母,人家想得出來我們自然也想得出來。真是的,講了半天妳漂亮,結果妳只看到我在讀秒,豈不是白費工夫了嗎?」
「這叫專業人士的對話,呵呵,」小箏笑道:「人家當過演講社社長呀,這麼厲害的本事連我都不會,結果我的凱凱小學就會了,那比我漂亮還厲害得多,當然要好好稱讚一下嘍。」說著又是一笑,緊緊抱住我,赤裸的身子貼在身上:
「剛剛你講得太好了,我聽得好感動,只是你把手放在人家的屁股上讀秒,我當然會分心嘍。」
「呃,我剛剛沒發現手放哪裡。」
「我知道呀,」她噗哧一笑:「又要解釋我為什麼會一直漂亮、又要耍酷表演即席演講、同時還要讀秒怕扣分,要是還能順便吃豆腐啊,那真的不能說你是小色鬼,而是超級大色狼了呢。」
「好啦好啦,別再扯遠了,」我忙道:「所以妳到底聽懂沒啦?」
「懂啊,這麼清楚,」她笑得好開心:「因為我一直在長大,把生命中的起伏都化成了我的氣質,寫在我的臉上,所以會一直變化,當然就不會看膩了,你的意思是這樣對不對?」
「對。」我笑了起來:「真是的,我講五分鐘,妳就一句話。虧我剛才還講得那麼認真。」
「就是你認真,我才聽懂的啊。」她溫柔地笑著:「凱凱,你真的很會哄人家呢,把這麼複雜的想法講得那麼好聽,還可以用即席演講拍我這個演講社社長的馬屁,我真不知道該怎麼疼你才好。」
「我是榮譽社員嘛,」我笑道,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本事大特權多,還可以在漂亮學姊的小嫩屁股上讀秒,很厲害吧?嘻嘻。」
「哼,你這個色鬼學弟,學姊要打耳光嘍。」
「妳才是色鬼學姊呢。」
「我哪裡色了?」
「光屁股聽學弟演講,好色情啊。」
「你才是光溜溜演講呢,都不害羞嗎?」
「只有妳聽啊,我幹嘛害羞?」
「那好,我下次讓你在大庭廣眾下講,看你還敢不敢光溜溜。」她笑嘻嘻地說,忽然又問:「凱凱,先問一句,你會不會出席巧怡的社團交接?」
「她有邀請,應該會。」我一怔:「怎麼講到這裡了?」
「你幫我個忙,」她認真地說:「你去告訴她你會這個『讀指記秒法』,讓她學起來,在交接典禮上公開教學妹。可以嗎?」
「呃,我懷疑她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練不練得成。」我皺眉道:「下週六就交接了,只有一個禮拜喔,她不是沒有別的事情要做。這件事有意義嗎?」
「有,你聽我解釋。」小箏認真地說:「這學期巧怡做了很多事,但是呢,想要在總成績上贏過我,就我私下幫她計算的結果大概還差一段距離。巧怡很要面子的,我又不能破壞傳統,到時候一定得出席罵人,所以如果她會一個誰都不會的本事,又是演講社本業,那就可以稍稍挽回一點尊嚴了。你願意幫她這個忙嗎?」
「願意當然是願意,可是我不認為她練得成。」我嘆了口氣:「時間不夠啊,當年我練了整整一個學期耶。再說要是她想學早就去問文文學姊了,證明她不覺得這件事有多重要。」說著搖了搖頭:
「老實說這個記秒法也不是什麼神奇的技術,純粹靠苦練,大家都經驗豐富,今天是妳說要計時我才去算的,不然光憑經驗隨便講講大概也不會扣到分。學妹不用花這麼多精神去練一個沒用的本事,巧怡就算學會了也只是有面子而已,說不定學妹根本不識貨,豈不是白費工夫?」
「是,你說得很對。」她點點頭:「不過這不是有沒有用的問題,而是巧怡的面子問題。演講社社長呢,這招使出來很唬人,再說也不光用來吹牛,精確計時的本事很重要,今天學會了未來總是用得到的,重點是你去勸,巧怡最買你的單了,如果你肯陪她練更好,有你幫忙,說不定一個禮拜真的練得成。」
「唉,好,我去問她。」我點點頭:「可是她一定會問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那不就知道成績了?」
「她一定算過了啦。」
「我看她好像胸有成竹的。」
「那是她在你面前要面子,她你還不瞭解嗎?」
「那我去問看看,看她怎麼說好了。」
「呵呵,不行呢,凱凱。」
「什麼東西不行?」
「要是問她的意見,她就會叫你在交接典禮上以榮譽社員身分表演給學妹看,甚至要你負責教學妹,而不是自己練。」小箏笑著說:「巧怡對你最好了,比起給她面子,說不定她還覺得把面子做給你比較重要。你不是演講社的,這個本事演講社沒人會反而是你會,這個面子很大的,巧怡保證會成全你。」
「好吧,那我去說服她。」
「嗯,這才是好夥伴呢。」小箏微笑著說,扭了扭赤裸的身子,對我笑道:「凱凱,你真是個充滿驚奇的人,每次覺得跟你很熟了,你就會突然跑出一個奇奇怪怪的本事嚇我一跳。記得當時幫我畫透視圖嗎?」
「記得啊。」
「你說有個口訣,對不對?」
「對,『角高消,立交描』。怎樣?」
「你就是這樣,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會一點,很厲害的呢。」她靠在我身上,有種非常依賴的感覺:「跟你說喔,我從小對男生的想像就是這樣,一個大男生什麼都會,讓我崇拜讓我佩服。凱凱,讓我佩服很重要,很多女生想當什麼女強人,事事都要搶在前頭,證明自己很厲害不用靠男生。我卻喜歡我的男人比我強,讓我打從心底崇拜他,這樣我就可以開開心心讓他發號施令,只要乖乖聽他的話就可以了。」
「我符合這樣的形象嗎?」
「符合很久了呢。」她認真地點點頭:「或許你覺得自己是弟弟,但你也在快速成長。我每見你一次你就長大好多,今天的你已經是這樣的男人了呢。」說著放低聲音:「所以也喜歡你有時候使壞一下,像今天你用我的制服綁我,還要我自己抓著,這樣的你真的又壞又霸道。剛剛還說什麼在學姊小嫩屁股上讀秒,人家明明是學姊,結果只能乖乖被你欺負,一邊覺得害羞,一邊又覺得被你欺負得好甜蜜。你能體會這種心情嗎?」
「嗯。」我心中感動,她的聲音才是真的好甜蜜。
「今天以後,我們就不見面了。」她放輕聲音:「所以嘉嘉也會消失了,雖然決定未來不聯絡,但我們還是要決定一下彼此的關係跟稱謂呢。你覺得呢?」
「咦?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了?」
「因為,嘉嘉是這樣的我,」她笑著扭扭身子:「姊姊是想追你追不到的我,這兩個名字都不適用於我們未來的關係。所以要決定一下啊。」
「既然都不見面了,那稱謂又有什麼用呢?」
「是你心裡的我。」她解釋:「你叫我姊姊,心裡就會撒嬌,那我永遠都當不成被你使喚的小女人。你叫我嘉嘉,嗯,就是個小色鬼,那也不足以包含我們從第一天到現在的所有關係。所以要換一下,找個可以用一輩子的稱呼,這麼一來你心裡就有了一個固定的我,也就不會變了。」
「好,我知道了。」我點點頭:「合適的名字,的確會帶來合適的意義。我非常贊成。」
「那還是依照往例,你來幫我取名字吧?」
「不用取,」我搖頭:「小箏就可以了。」
「不要啦,大家都叫我小箏啊。」
「這才好。」我還是搖頭:「就是因為大家都叫妳小箏,我才一定要用這個名字。」
「哦?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的』小箏,」我微笑著說:「我不管別人怎麼叫,他們叫妳的時候可沒有我的情緒。這個小箏包含了當時讓我流口水的學姊、照顧我的姊姊、我的女朋友嘉嘉,直到今天又成了讓我外遇的前女友,一個把自己當成小女人的、任我霸道的妳,所以其他人都是跟我借的,我才是小箏這個名字真正的主人。」
「呵呵,越來越神氣了你。」
「還不只呢,」我輕輕地說:「當年認識妳,大家都叫妳小箏,我只能稱呼妳小箏學姊。那時候妳我的距離可以說是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天上。拿掉學姊兩個字,代表我終於趕上妳了,可以神氣兮兮叫一聲小箏,然後妳就會乖乖地讓自己愛著這個以前的小學弟。所以這是我的成就,真的,能夠讓妳這樣看著我,換成當年的我連想都不敢想呢。」
「好,我懂了。」她開心地笑了起來:「那就小箏,而且還是凱凱的小箏。別人都是借的。」
「那我還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跟妳換個紙鶴,」我又說:「答應我,以後誰叫妳小箏,妳就要提醒自己一遍這是我借給那個人叫的。」
「好,待會兒拿給我。」她認真地說:「我答應你。以後誰叫小箏,我就在心裡想,啊,你欠凱凱一次小箏了。」
「那什麼時候要還?」我笑道。
「如果有緣,」她低聲說:「讓我自己還。」
「如果沒有緣呢?」
「那就欠著,下輩子慢慢還。」她咬著下唇,輕輕地說:「凱凱,我好愛好愛你。這輩子或許沒機會了,那就等下輩子再來長相廝守。你記得月老廟的對聯嗎?」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為眷屬』。」
「『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她接口,深情地說:「凱凱,我們把眼光放遠一點,我們的今生或許就是這句話裡的『前生』,等到下輩子,請你不要遲疑,把註定是你的小箏帶回去,讓她好好陪你一生。好不好?」
「好。」我傷感地說:「就這麼約定。」
「這件事很重要,所以也要一隻紙鶴。」
「下輩子的事呢。」
「所以有了信物,」她認真地說:「凱凱,我答應過你,紙鶴的承諾我絕對會做到。一隻紙鶴可以欠到下輩子已經很夠本了,就讓我向你證明我多有信用,好不好?」
「好,」我緊緊抱著她:「我相信妳。」
「是啊,相信你的小箏吧。」
她溫柔地說,縮起溫暖的身子,在我懷裡笑了出來。
.
我們窩在被子裡,說著從來沒有說過的綿綿情話。彷彿一對熱戀中的情侶,計畫著只有彼此相信的未來。天色越來越暗了,雨還是下個不停,窗前的雨聲響著節奏,帶著不讓我們休息的催促感。
小箏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雙手伸進枕頭下,整個身子都在被子外頭。漂亮的曲線陷入床墊裡,赤裸的臀部、白皙的雙腿,看上去是那麼迷人。
我輕輕撫摸著她,她嗯著舒服的聲音,床上扔著小綠短褲與皺成一團的制服。她的聲音好誘人,帶著被我要求抓住制服時,那種既害羞又甜蜜的小女生甜膩感。好奇妙的感覺啊,我不禁感嘆,同時具備冷冰冰的距離感,又有著柔順服從的小女人味兒,是個什麼樣的成長背景,才讓她變成了今天的模樣呢?
想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邊撫摸著她,一邊問:
「對了,妳在哪裡考試啊?」
「還不知道啊,」她閉著眼睛說:「可能在你們學校、也可能在建中、中正國中、弘道國中或者南門國中。」
「哦?為什麼是這幾個地方?」
「北聯有分區,通過學校統一繳交的報名表一定會是這幾個地方。」
「妳是怎麼知道的?」
「我爸爸之前有入闈,一進去就是好幾個禮拜,沒事跟大考中心的人聊出來的。」
「但不會在北一女?」
「嗯,不會在自己的學校,大概是防作弊吧。」
「妳有可能先知道考場在哪裡嗎?」
「不能。」她搖頭,卻又笑了起來:「好啦,其實可以,不能先知道,但是可以選。」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如果按照正常程序繳費報名,那沒有辦法先知道考場。」她解釋:「但是如果能夠單獨報名,只要報名時間正確,就有可能落在自己想要的考場。爸爸提過考場安排有一定的規則,如果真的想要選,重點是不能跟學校一起繳報名表,要有辦法在正確的時間自己去大考中心報名。」
「那妳的報名表出去了嗎?」
「已經跟學校一起出去啦,來不及了。」她轉過頭來,對我微笑著說:「凱凱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幫我在學校找個舒服地方休息對不對?」
「是啊,」我說:「就像去年妳把宿舍借給文文學姊一樣,如果妳在成功考,那妳想要用哪間我就幫妳生出哪間,冷氣飲料跑腿學弟,要什麼有什麼。」
「不用。」她嘆了口氣:「如果在成功,我最想要的當然是你。可是你一來我就分心啦,還不如別在成功。倒是你自己,明年想不想在北一女考?」
「呃。」我吞了口口水。
「呵呵,好哦。」她笑了起來:「這個我去瞭解一下,不過這件事沒那麼容易。」
「怎麼說?」
「原則上大考中心是不接受應屆畢業生自行報名的,」她解釋:「一定要通過學校去辦,裡由是報名的時候還沒有畢業,學校得保證你的畢業,要是留級或者退學了學校有義務跟大考中心取消你的資格。不過呢,只要你能想辦法運動學校不幫你報,到時候就說是行政疏失,那就可以補報名,只要時間正確就會落在你要的考場了。如果學校沒幫你辦,那也可以自己去報名。」
「真的可以安排嗎?」
「原則上可以,」她一笑:「其實我之前已經想幫你安排了,只是時間還久,還不急著跟你講。你確定要在我們學校考嗎?會不會到時候分心,結果反而考爛了?」
「當然不會,」我忙道:「重點是地方熟悉,那種感覺很不一樣。再說啦……」
「對對對,你是榮譽社員,她們當然會幫你準備。」小箏笑了起來:「公子哥兒進京趕考,旁邊還一堆女僕,你喔,腦子裡想的都是一堆亂七八糟的事。」
「才不是咧,少亂講。」
「那你在想什麼?」
「我是在想,妳說北一女的不會在北一女考,所以到時候誰也碰不到。反而可以把心靜下來,專心在考試上。」
「真的嗎?」她一笑:「為什麼這很重要?」
「因為考試的心境不同。」我認真地說:「高中聯考時我以為同學都在同一間學校考,結果到了考場一個也沒見到。當天我有種……怎麼說呢,跟前塵往事都切乾淨的感覺,反而非常專心,心裡都是未來而不是過去,結果考出來成績大出意外,就進了成功。」
「是好得大出意外,還是爛得大出意外?」
「好得大出意外,我們學校升學率爛,我的成績是全級第一名。」
「全級第一名還只能上成功啊?」她一怔。
「妳才知道,」我笑了起來:「嘉嘉妳少看不起人,那是什麼表情,我們又不是妳那種能力分班的學校。當年我還是黑馬咧,本來模擬考怎麼考都頂多只有板中的,那還是最後一次模擬考,國三上兩次模擬考一次落榜一次泰山,妳想學校是不是應該幫我放鞭炮啊?」
「嗯,這個錢要花。」她笑了起來:「那你們學校有幾個成功的?」
「就我一個,中正倒是有四個。」我說:「所以嘍,讀書是一回事,考運還是很重要的。考完大家都去查成績,就我一個打死不查,成功是天上掉下來的,查一查要是分數變低了怎麼辦啊?」
「不會的,查成績只高不低,這是規矩。」
「哦?那我倒是不知道。」我笑咪咪地說:「當然,傻人自有傻人福,就算當年查出來多幾分上附中好了,那不是慘了嗎?」
「為什麼?」
「那就不會碰到『我的小箏』啦。」我疼惜地摸著她的背:「這樣的小仙女,上了附中哪有啊?」
「唉,你就會說好聽的。」
「不然妳自己講,妳這種的哪裡還有?」
「嗯,我不知道。」
「所以嘍,這不是好聽的。」
「唉,討厭啦,」她嘆了口氣,忽道:「凱凱,你還真是的,沒幾句話就一堆好聽的,越跟你相處就越難分開啦。今天我覺得很幸福,但也快要越過我的底線啦,你別一直這樣講話,再下去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呃。」
我一怔,發現她的語氣有點異樣,跟今天見面後的堅決頗有不同。
我靜了半晌,心裡有點遲疑。我想繼續問下去,卻不知道後面會引出什麼結果。今天是一場意外的外遇,本來就已經很難收拾了,我望著她美麗的模樣,不禁覺得非常不捨。
然而,她畢業在即,我對薇有終生的承諾。如果放任這樣的情緒繼續發展,今天離開前絕對會造成我們都不願意面對的遺憾。我吸了口氣,決定不要迴避話題,如果有什麼後果就正面面對好了。
於是,我開口問:
「嘉嘉,妳所謂的『底線』是什麼?」
「你別問。」
「說說嘛。」
「我不說,你也別問。」
「凱凱想聽嘛。」
「不行,這是我的招數,你不可以學。」
「好吧,那我不問。」
「對嘛,這才乖。」
「誰乖了,」我心裡充滿著不捨的情緒,決定以退為進:「我自己猜。妳的底線就是今天午夜,時間一到我們就必須分開,然後再也不聯絡。」我停了停:「可是呢,剛剛妳也鬆了口,要是我真的拿出紙鶴妳還是會見我,再說妳其實還沒有下定決心跟我不見面,妳說的話都是在給自己打氣,所以底線是今天的外遇必須結束,其他都不一定。」
「呃,可惡。」她哼了哼:「臭凱凱,才不是這樣。」
「那就是想繼續外遇下去,連這個都不要結束。」
「你想得美,」她聲音大了些:「我要的是今天切得乾乾淨淨,你不要得寸進尺。」
「是,我知道那是妳的目標,」我點點頭,靜靜地說:「可是我也知道,在妳內心深處一點也不想要結束任何事情。妳捨不得我,想跟我一直這樣下去,最好是我跟薇分手,回到妳身邊。」
「才沒有。」
「為什麼不肯承認呢?」我望著赤裸的她:「嘉嘉,妳做了這麼多努力,結果我們必須分開。妳為什麼不肯面對自己的期望,直接要求我呢?剛剛不是說了,如果當時我們什麼話都跟對方說,說不定就會永遠在一起的,不是嗎?」
「問題是我沒有打算這麼做啊!」她大聲道:「凱凱你少做夢了,今天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日曆上的字你沒看到嗎?我說過了,我要的是全部的你,沒有全部就通通不要,你會為我放棄阿薇嗎?」
「如果我說會,妳就留下嗎?」
「我……」
「妳說啊,幹嘛停下來?」
「凱凱,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
「是我逼妳嗎?是妳逼我的吧?」我認真地說:「妳有沒有想過這次出軌對我的影響是什麼?妳很聰明,一切都計畫得好好的,其實戲劇社表演那天妳就想這麼做了對不對?」
「呃,」她一怔:「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個『前男友』,之前妳是不會這麼說的。」我望著她:「所以,那個『隨時可以讓我出軌的女生』,也是當時就定義好的了,是吧?」
「才不是。」
「最好真的不是啦。」我歎道:「妳愛我,我當然知道,今天我們講的話既深入又赤裸,超過認識以來的任何一次,這是溝通分享好不好,根本不是什麼『甜蜜相處說再見』。妳想想看,如果真的做得到妳期望中的說再見,那就是不夠甜蜜,白白浪費了最後一次的相處;如果夠甜蜜,那就說不了再見啦。所以妳的作法註定會失敗。來,摸著良心說,妳有沒有想要我跟薇分手,回來跟妳在一起?」
「我不要回答。」
「我都為妳出軌了,妳真心回答我一個問題很過分嗎?」
「很過分。」
「所以妳不願面對妳的真心,對不對?」
「才沒有。」
「那就是不願意拿出真心面對我,是不是?」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
「妳騙我啊。妳說會真心面對我,結果當面對我說謊。所以妳要的只是跟我外遇,然後就把我丟掉,不去面對外遇後的責任,以後老死不相往來,是這樣嗎?」
「凱凱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她生氣了,倏地坐起身來,拉著被子裹住身子,大聲說:「既然你這樣想,那你現在就走,我們就到此為止了!謝謝你為我犧牲這麼多,嘉嘉……姊姊……可惡,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反正你快點離開,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哪有這麼容易?」我搖頭:「妳當我是誰,要我來就來要我走就走嗎?妳對我的承諾都沒做到,被我問一句真心話,就要這樣攆走我嗎?」
「那你要怎麼樣?」
「回答我的問題,妳有沒有要我跟薇分手,回來跟妳在一起?」
「沒有!」
「這算真心話嗎?」
「是!我就是沒有!」
「那妳生什麼氣?」
「我……」
「看,真心話是很傷人的,對不對?」我認真地說:「妳要我為妳外遇一次,我做了,然後妳就受不了了。這就是我說會更難道別的理由。我問妳,如果今天我們一切都按照妳的計畫走,等我離開之後,妳真的能夠好好靜下心來,認真考試嗎?」
「我可以。」
「妳騙人。」
「我真的可以!」
「妳騙人!」我大聲地說:「嘉嘉,今天妳一直在說謊,問題是妳太不會騙人了,這種本事妳沒有。好啊,妳不承認算了,我也不逼妳說,妳真的要我現在離開嗎?」
「我……」
「所以不要,是嗎?」我點點頭:「那好,所以此時此刻,我們還是情人,還沒分手,對不對?」
「哼。」
「那妳剛剛答應我的事,都會做到嗎?」
「我又不是你,每次答應什麼都做不到!」她大聲地說:「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只要我答應的,我通通都會做到。」
「那好,我們一個個來。」
我點點頭,轉身下床,裸著身子走到書桌邊,打開書包。
這是一個很害羞的動作,我們一直是全裸的,這麼下床就是裸體給她看。以往我都不喜歡在她面前不穿衣服走來走去的,此刻我偏偏就是要這麼做。
從書包拿出領帶,我又拿出了一直放在裡頭的,「忘記拿出來」的童軍繩。小箏一驚,本能性地縮起了身子,我大步走回床上,把領帶與童軍繩擱在一邊,伸手拉扯她的被子,對她說:
「嘉嘉,放開。」
「凱凱,你別這樣……」
「這是妳答應我的。」
「可是……」她看著我,有點緊張:「我們先說說話,你不要這麼兇,好不好?」
「妳不是喜歡我霸道嗎?」
我哼了哼,用力一抽,瞬間把被子扯走。小箏驚呼一聲,一手遮著胸部,一手緊緊抓著被子的一角,全裸著跪坐在床上,低聲道:
「凱凱,你別這樣,我不喜歡這樣的你。」
「哦?」我冷笑一聲:「我倒是很喜歡這樣的妳,放手。」
「凱凱,不要這樣對我,」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放低身段,哀求道:「我這麼愛你,請你不要這樣欺負我,求求你。」
「哼,到底是誰欺負誰了?」
我用力一扯,登時把被子扯走,握得太緊的她一時失去平衡倒在床上。我快步上前,壓住急忙想要起身的她,她奮力掙扎,我則拾起床邊的領帶,抓住她的左腳腳踝,迅速套了上去。
成功新制服的領帶很窄,長度又太長,平常怎麼打都不好看,難得有一次打出好看的結,從此以後我就不拆了,每天離開學校後都只是把領帶鬆開,留著領帶結跟套環等明天再用。我動作極快,小箏反應不及,領帶一套上腳踝立刻拉緊,只見小箏維持不了平衡,修長的腿被我高高拉向床尾。
她尖叫著想要逃走,我把領帶在床尾的床架上繞了幾圈,在她艱難起身的瞬間緊緊打了個死結。這麼一來,她的左腿立刻失去了自由。
我動作未完,推倒正要爬起來的她,在激烈的掙扎中抓住她的右手手腕,依樣畫葫蘆用童軍繩綁起她的手。她連連掙扎,我把繩子在床頭床架上繞了幾圈,正要抓起她的左手,忽然感到背上一痛,只見她用力地抓著我,彷彿想把我抓傷般地在我的背上用力。
我忍住痛,制住她的手腕,正要綁起來,突然發現她的指甲上出現了幾絲血跡。
真的被抓傷了,我心道,此時卻不能遲疑,在她也是一怔之間綁住左手,緊緊打了個死結。
這麼一來,她的雙手與左腳都被我綁了起來,由於綁得急,此刻的她是側著身子的,我抓住她的右腳腳踝,正要分開,就見她忽然停止掙扎,輕聲說:
「凱凱,請你不要這樣粗魯。」
我毫不理會,用力一拉,打開了她。
小箏「啊」了一聲,緊閉雙眼,羞恥地把頭轉到一邊,我毫不客氣地切入她的身子中央,用已然興奮的自己頂著她,冷冷地說:
「來,要我佔有妳。」
她默不作聲,緊閉雙唇。
「說給我聽。」
我抓著她的腳踝,手中用力。
她吃痛,輕輕哼了一聲。卻還是不作聲。
這可為難了,我喘著氣,遲疑了瞬間。
就在這個當口,她忽然睜開眼睛,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瞬間的寂靜,床上的她渾身赤裸,雙手高舉,一隻腳被我固定在床架上,另一隻腳被我抓著;我肆意欺侮著如此柔弱的她,只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用這麼粗暴的方式,再度佔有並肆虐這美如天仙的「前女友」。
但是,她只是一個眼神,就制止了我。
怔怔地,毫無恐懼,原本已然泛起淚光的雙眼亮了起來,短髮散亂卻帶著信心,在風雨交加的響聲中,帶著奇異的神情,望著正要欺負她的我。
這個眼神,是那麼熟悉。
她開了口。
「凱凱?」
「少囉嗦,我不會去拿保險套的。」
「好,那就別拿。」她靜靜地說,嘴角泛起一絲莫名的笑意:「讓我說句話。說完就隨你好了。」
「好。」
「你也很不會說謊呢。」她忽然噗哧一笑,用極其溫柔的聲音,輕輕地說:「你的演技好差,我不會因為這場戲討厭你的。等一下輕一點,別弄痛人家就是了。」
這話一說,我登時知道她已經識破了,長歎一聲鬆開手,輕輕把她的腳踝放下。
小箏臉一紅,縮起右腳彎過身去,試圖遮住那羞恥的下身。我心一軟,正要幫她把腳鬆開,就見她微笑地搖搖頭:
「被子就好,我們先講幾句話。」
「唉,好。」
我點點頭,把適才丟到一邊的被子撿回來,好好地披在她赤裸的身子上。
「來,躺在我旁邊。」
她溫柔地說,我心中滿是複雜的情緒,鑽進被子裡,只見她依然保持著雙手高舉的姿勢,輕輕靠在我的懷裡。
「凱凱,你辛苦了。」她輕聲說:「剛剛把你抓傷了呢,有沒有很痛?」
「呃,不要緊。」我忙道,轉身看看,只見幾滴血已然沾到她的床上:「是還好啦,就是弄髒妳的床了。」
「這是你的血耶。」
她笑得好甜蜜,又說:
「難為你了,想出這種笨方法。」
「卻還是被妳識破了。」
「對啊,笑死人,好爛的演技。」小箏越笑越開心:「就別讓學弟發現這學長演技爛成這樣,那就丟臉丟死人啦。」
「我怎麼可能跟他們講這種事嘛。」我嘖地一聲:「妳是怎麼發現的?」
「發現你想破壞自己的形象,讓我討厭你,然後就不留戀了,是嗎?」她嘆了口氣,搖搖頭說:「笨凱凱,這真的太假了啦。」
「哪裡假?」我皺眉:「我是真的會欺負妳喔。」
「對啊對啊,小色鬼嘛。」她笑嘻嘻地說:「一石二鳥,又可以享受我,又可以把這齣笨戲演了,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被小嘉嘉拆穿啦。」
「妳是怎麼猜到的?」
「這還用『猜』嗎?」她笑道:「你或許霸道,或許喜歡我當你的小女人,卻總是尊重我的。就算今天是『你的小箏』而不是小箏學姊,就算你真的生了我的氣,還是會尊重我,絕對不會欺負我的。」
「唉,是啊。」
「所以嘍,用錯方法了。」她笑道:「好啦,我必須說你演是演得不錯啦,一開始我的確嚇到了,就是劇本太誇張缺乏說服力,不然還真的蠻可惡的。」
「那怎麼辦,結果妳還是沒有改變。」
「怎麼沒有,改變可大了。」她柔聲說:「你會想到這麼做,證明你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我幸福,人家更愛你了呢。」
「唉,這根本就適得其反嘛。」
「不用擔心啦,」她笑得好開心:「我說不會影響聯考,就是不會影響聯考,你這種爛學校的少在這邊假裝知道怎麼讀書。嘉嘉一定會靜下心來好好考試的,你不會讓我分心,你是毒品,小小刺激一下精神更好。真要難過等聯考完在來難過,這段時間只要想你,我就會想起現在這個時候,那就會振作起來,繼續為你努力的,好不好?」她停了停,又說:
「至於剛剛你的問題,雖然你是故意這麼問的,不過我還是回答你。沒錯,我的確捨不得,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或許跟你在一起很好,但我卻沒有破壞你幸福的意思。小小的偷情過後,你還是要回到阿薇身邊,不能一直陷在跟我的情緒裡。」
「唉,妳不用管我,我是心疼妳呢。」我嘆了口氣:「剛剛之所以會進入這個討論,是因為妳說妳快踩到底線了,我希望妳想清楚,所以才會這麼問的。」
「我懂啊。」她一笑:「好個色凱凱,假裝欺負我來逼供呢。先別講這些事了,現在要怎麼辦啊?」
「什麼事情怎麼辦?」
「我們這樣很好笑啊,卡住了耶,」她愉悅地笑著:「你嘛,笨主意失敗,背上又痛表情又糗;我嘛,被你綁成這麼醜的模樣,手腳舉在半空中又羞又呆,這要怎麼下台啊?」
「嘿嘿,想下台啦,還沒喔。」
「我懂,那就回到甜蜜相處嘍。」她舔了舔嘴唇:「凱凱要拿出男性雄風啦,嗯,人家真的要開始緊張了呢。」
「再虧我就把妳晾在這邊喔。」
「你才捨不得呢。剛剛已經興奮了,嘻嘻。」
「妳這麼香艷,興奮不奇怪吧?」
「色凱凱。」
「色嘉嘉。」
「小色鬼凱凱。」
「色姊姊。」
「還沒輪到她啦,」她笑道:「等這次結束,看看她要不要來湊熱鬧。」
「呃。」
我臉一紅,只見小箏再度笑了起來,柔柔地說:
「好啦,別再拖啦。這樣綁著很焦急呢,凱凱還不動作,是在等什麼呢?」
「哼,等妳求我啊。」
「唉呦,真的要人家求你呀?」
「不然就維持這麼好笑的姿勢吧。」
「你討厭啦。」她臉一紅:「這不好笑,我很緊張的呢。」
「緊張什麼?」
「一點也不自由啊,等一下要是你真的欺負我怎麼辦呀?」她笑著吐吐舌頭,裝模作樣地說:「凱凱這麼壞,又是小色鬼,這可糟了,連腳都綁起來了呢,這次一定會搞很久很久啦,人家怎麼求饒都不會放過人家的啦,不但會欺負人家,還會要人家自己做一堆羞羞的事呢,要人家如何是好呢?」她笑咪咪地說:
「可是呢,凱凱又真的很溫柔啊,知道剛剛那次嘉嘉吃不消了,所以這次會很輕很小心,把動彈不得的小嘉嘉弄得又急又難受,只能好好哀求凱凱讓自己快樂。然後這個霸道又溫柔的凱凱啊,就會用他一直以來從小嘉嘉身上學會的本事,讓小嘉嘉又一次臣服於他,高高興興享受凱凱的努力,讓這個最後一次的相處,帶著永遠忘不了的甜蜜回憶,陪著小嘉嘉過完這輩子,再過到下輩子,終於從茫茫人海中找回凱凱,跟他在另一個時空裡相守終生,永遠在一起喔。你說說看,該不該緊張啊?」
「該,」我笑了起來,心裡卻莫名感傷:「所以妳都安排好了,對不對?」
「只安排好大方向,細節要看凱凱的創意嘍。」
「那就來吧,」我心裡感動,拉開被子,再度打開被我綁在床上,等待著我的她:「小嘉嘉,我會讓妳永遠記得今天的我,永遠永遠忘不了。」
她微笑著閉上眼睛,高高舉著雙手,輕輕地說:
「那就來吧,讓我好好記得。」
.
雨越下越大了。
小小的宿舍響起她嬌柔的聲音。小箏雙手抓著白色的童軍繩,在悸動的掙扎中,紅色的痕跡再度出現在雪白的手腕上。
我很慢,卻沒有很輕。
她催促著我,不讓我用最溫柔的方式對待她。不能抵抗的她彷彿跟我調換了角色,只要我稍事休息,她就連聲催促,用不自由的身子提醒我,不准我保留,要我用最多的自己,好好讓她「記得」。
由於左腳踝被綁在床架上,小箏無法正面面對我,只能跪在床上,讓我從身後照顧她。以往她最怕這個姿勢了,這麼做的她會快速達到高潮,加上已經是今天的第二次,感官解放的她,用美麗又清脆的聲音,不斷透露著來自身體深處的感受。
小箏是很敏感的。
跟外表的沈靜不同,結合時的她反應非常激烈。之所以總是不願意用這個姿勢結合,除了她喜歡面對我,「想要看到你也很舒服的表情」外,也因她不願表現出那種既無助又歡愉的模樣,即使對象是我,一個總是照顧她尊重她的凱凱。
然而,今天不同。
任我從後面進入,任自己嬌喊著無法自控的聲音,巨大的刺激讓她在短時間裡就衝上了高潮。伸著被綁起來的雙手,她跪臥在床上連聲喘息。我有點心疼,從後面抱著她,親吻她的肩膀,讓她休息片刻。
然而,只是輕輕地親了幾下,她卻再度顫抖起來,撐起滿是香汗的身子,轉過頭來,對我微笑著說:
「凱凱,還要。」
迷離的眼神,甜美的微笑,這樣的小箏讓人完全無法抗拒。我緊緊抓住她的後腰,在她的配合間繼續。只見她弓起背脊,渾身緊繃,咬著手中的繩結,哼著令人迷醉的聲音。
「快。」
她催促著,不顧我希望慢慢加溫的節奏。我用力抓著她,不斷給出最認真的自己。她的肌膚都紅了,柔嫩的後腰在我的緊握下浮現跟手腕一樣的痕跡。她咬著牙,卻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聲音。就這麼激烈地過了片刻,再度緊繃的身子,終於在僵硬後鬆了下來。
我好心疼,卻沒有離開她。雙手撫摸發抖的背脊,手中滿是她滑膩的汗水。
「別停啊……」
她喘著氣,沙啞地要求。
「妳先休息,別急。」
我輕輕拍著她的身子,試圖讓她放鬆。
「不,我要……」她再度撐起身子,輕喘著說:「凱凱,不要停,我想知道呢……」
「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繼續下去的你,會把我帶到哪裡去……」她轉過頭來,重甸甸的胸口激烈起伏,聲音卻是沙啞的:「凱凱……我好想知道如果這樣一直下去,到底最後……我的身體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果我不停,妳會真的受不了喔。」
「那就讓我受不了,」她急迫地說:「我要這樣,給我。快點。」
「好,我知道了。」
「不要害怕,小色鬼,」她艱難地一笑:「讓我怕你,來把色嘉嘉征服,你做得到的。」
我不知為何更心疼了,望著她渴望的的表情,點點頭,用力壓下她的上半身,在她再一次的驚呼聲中,從一個她看不見的角度,暴雨狂風地,衝向那令人疼惜的她。
.
瘋狂的雨,怎麼都不停。
床上的我們,持續著兩人的探索。
小箏已經完全失去力氣了,我解開她腳上的領帶,讓顫抖的她躺臥著,一邊接吻,一邊繼續在她的身子裡肆虐。高潮無數遍的她早就喊不出聲音了,哼著甜膩的聲音任我擺佈,儘管求饒了好多次,卻在我每次當真時用力夾住我,微笑著搖搖頭,要我繼續。
我不是女生,無法瞭解她的感受。只能從她的反應來判斷,用幾乎斷掉的背脊,試圖滿足永遠不能滿足的她。通過溫暖的身子,我有種她正處於某種連續高潮,一次與一次之間根本沒有間斷的錯覺,而那卻是我無法理解的領域,只能依照她的要求,繼續愛著她。
但是,我非常滿足。
今天的性愛,是我這輩子所有的經驗裡,最滿足的一次。
或許因為不是今天第一次的關係,此刻的我,不會被極端興奮的感受淹沒。身體早就疲倦了,持續做愛的我,卻也開啟了許多平常沒有注意到的知覺。我能完全感受到她每個瞬間的變化,用自己的身體體會她的肌膚。這是個奇妙的發現,平常身體是遲鈍的,很多部位的肌膚不見得能夠清楚分辨外來的刺激,像是膝蓋、手臂外側,或者腰部等等,即使與對方觸碰,頂多也只有「觸碰」的感覺,不像手指或舌頭,能夠細微分辨觸碰的對象,能夠仔細體察其中的觸感。
但是,經過這段漫長又甜美的性愛,此刻的我,卻感受得到。
我們緊緊糾纏在一起,身上許多部位都是緊貼著的。她的雙腿夾著我的後腰,我可以用腰部的肌膚,體會她從大腿到小腿的不同,不但感受得出部位,分得清每吋肌膚的變化,甚至還能因為她滾燙細緻的肌膚感到興奮,催我更加努力。
非常奇妙的反應,從小箏指導我如何做愛開始,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觸感能夠擴展到這種程度。膝蓋上床單的皺摺,雙手握著的胸部,她深處的抽搐,甚至連她呻吟時胸口的震動,每個感覺都如此清楚。
我感動了,解開她與床頭的連結,讓她坐起來,用依然綁在一起的雙手摟著我的頸子,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胸口。
如雷的心跳、深深的喘息,溫暖飄香的厚實感,還有那不斷淌出的汗水。我像是個嬰兒般地埋在她的胸口,被她深深寵愛著。
我也寵愛著她,她哼著柔弱的聲音,聲音從胸口傳至耳中,帶著震動感,彷彿讓我更加深入她的體內。小箏再度衝上另一波高峰,她咬著牙,緊緊抓著我的頸子,「啊啊啊啊啊」,美妙的哭喊連成一道悅耳的長聲,在無法隱藏的抽搐中,完成了今天最後一次的,極其震撼的句點。
倒臥在床上,喘著氣的她被我解開了綁縛。她紅著臉微笑著,眼睛卻睜不開,輕輕呢喃著我的名字,就這麼過了好久好久。
我幫她蓋上被子,自己起身稍作整理。從浴室出來時她正試圖起身,曼妙的裸體完全失去力氣,雙手握著床柱,吃力地站了起來。
「別起來啊,」我柔聲勸道:「休息一下,妳累壞了呢。」
她瞇著眼,微笑地搖搖頭,站直身子。
「帶人家去廁所。」
「喔,好。」
我忙道,扶著幾乎摔倒的她,走到浴室。
很奇妙地,做了這麼久的愛,她坐馬桶我反而不敢看。正要關門離開,就聽她說:
「凱凱別走。」
「妳在上廁所耶。」
「那你轉過去就好。」
「呃。」
我頗覺不妥,卻又很想留下來。正在考慮就聽她上起廁所了,登時臉一紅,連忙轉身朝外。
她在馬桶上坐了好一會兒,我尷尬地望著外頭,幸好剛才出來時包著她的浴巾,不然還會更糗。只聽後頭傳出抽衛生紙、沖馬桶的聲音,小箏再度要我把她扶起來,摟著我的手,微笑著走回床上。
回到床邊,她只是在床緣坐下,喘了口氣,抬頭喚了我一聲:
「凱凱。」
「嘉嘉。」
「你是色凱凱。」
「妳才是色嘉嘉呢。」
「我是啊,嘻嘻,」她笑了起來:「好厲害的色凱凱呢。」
「剛剛滿足嗎?」
「滿足?嗯,」她微笑地想了想:「好吧,可以說滿足。這個詞很難形容我的感覺,覺得不夠。」
「那妳換個詞啊。」
「沒有這個詞,我不會講。」
「有這種偷懶的演講社社長嗎?」
「社長是巧怡,人家卸任了,」她嘻嘻一笑:「好啦,我講講看。怎麼說呢,一直往上走,覺得很可怕。」
「可怕?」
「嗯,好可怕,不知道會走到哪裡去。」她輕輕地說:「凱凱很溫柔,但是會拖慢往前走的速度,就像看恐怖片一樣,氣氛已經很可怕了,寧願該出來的趕快出來,覺得來個爽快的算了,所以才一直催你。」
「跟我做愛變成恐怖片啦?」
「形容過程緊張嘛,」她哼了哼:「少挑語病,人家不說了。」
「好好好,妳講,我不挑語病。」
「你的動作很棒,」她一笑,舔了舔嘴唇:「小小的變化,又慢又重,角度又好準,輕輕幾下人家就受不了啦,心裡急著往上衝,你還故意拉回來,你知道拉回來不是休息而是累積嗎?」
「知道啊。」
「你怎麼知道的?」
「從妳的反應判斷的,」我笑嘻嘻地說:「拉回來一點,甚至停一下,停完突然繼續往上衝,妳的反應就會很激烈,我猜就是堆疊起來,讓妳衝得更上去吧。」
「那你還拉回來,討厭,」她臉一紅:「你果然體貼,真的知道人家的反應。那個過程很可怕的,一直累積一直累積,不知道等一下會爆發成什麼樣子,既喜歡又害怕,又沒辦法抵抗你,真的好無助喔。」
「可是妳喜歡,對不對?」
「當然喜歡啊,這是人家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呢。」
「無助的感覺?」
「跟你做愛,每次都很無助,」她紅著臉,害羞地說:「不是啦,是那種過了高潮才發現後面還有,都已經在發抖了,結果上得去下不來,身體好像燒起來了、被推著往前衝、整個人飛起來了的感覺。以前高潮都是到了就可以鬆開啦,這次不是,一直下不來……嗯,也不是下不來,而是好幾次連在一起,根本分不出界線在哪裡,唯一確定的只有正在往上逼近,但是到底逼近的是什麼卻完全不敢想。這樣你懂嗎?」
「我沒辦法懂,只能聽妳的。」
「唉,可憐的男生。」她摸摸我的身體:「用那麼多力氣,花了那麼多時間,還被女生覺得佔便宜,其實感覺只有一點點。」
「我又不是只有這種感覺。」
「這是什麼意思?」
「我感覺得到妳啊,」我說:「從妳的形容來看,過程中我是妳的『推力』來源,妳被自己的感覺淹沒了,我的感受妳只能知道一點點,不像我,妳的每個細微變化,我都感覺得到。」
「這是真的,」她臉一紅:「感覺太強烈了,就比較沒辦法顧你了。」
「所以嘍,妳也不能享受我所享受的,對方因為自己的動作產生反應,那種……做什麼馬上有回饋的感覺。」
「都是你在做,人家想不『回饋』也難呀,」她害羞地問:「可是我的反應,會讓你產生舒服的感覺嗎?」
「非常舒服,」我點點頭:「不過那是心裡的感覺,算是助興吧。」
「心裡什麼感覺?」
「就是很有成果啊,嗯,成就感吧。」我一笑:「讓一個我深愛的人,通過我的努力覺得舒服,妳的反應讓我覺得很滿足,叫聲啊、汗水啊、身體的顫動、抓著床或繩子,綁起來的腳一直踢,那種又想抵抗又想要的反應,都讓我覺得很高興。」
「討厭啦,」她羞得縮了起來:「高興這個幹嘛啦。」
「把我的小仙女變成色嘉嘉,還越來越色,很開心的。」
「你最討厭了。」
「真的討厭嗎?」
「哼,好啦,不討厭。」她紅著臉說:「臭男生,就是想要擺佈人家。綁腳很害羞耶。」
「跟綁手不一樣嗎?」
「嗯。」
「怎麼不一樣?」
「就不一樣嘛,幹嘛問。」
「讓我知道啊。」
「反正很害羞就是了,」她靦腆地說:「躺著就要腳開開,跪著也會被拉開,只能用膝蓋跪,小腿都碰不到床一直發抖,想踢一下都不行,又羞又控制不了自己,一點尊嚴都沒有,真討厭。」
「真的討厭嗎?」
「你這樣問最討厭。」
「好好好,那我問別的。」我笑道:「妳看,這就是我高興的地方啊,直到現在妳還是有反應,所以並不只是那一瞬間才讓我舒服。問妳喔,最後的感覺是什麼?」
「呃,這很難講耶。」
「講講看嘛。」
「其實也不能說是什麼最後的感覺,」她低著頭,輕輕地說:「頂多只是……嗯,雖然還想繼續,可是身體真的支持不住了,只好停在這裡,下次再說好了,前面還是很遠的。」
「呃,唉。」
「別嘆氣嘛,」她瞬間明白了我的感受:「凱凱,你不要這樣想。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走得這麼遠,是你帶我走的,小嘉嘉可開了眼界,也把對自己的限制都為你解除了,換個角度來看根本是只有你才做得到的事情啊。」
「那要是我想帶妳走得更遠呢?」
「從剛剛的感受來看,我覺得這是沒有盡頭的,唯一的限制可能只有體力而已。」
「妳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是,可是到底該走多遠呢?」她輕輕地說:「很多女生一輩子連高潮都沒有經驗過,我能被你帶到這麼遠,已經是很幸福的事了。今天以前,只有第一次把繩子給你那次,我才感受過這種高潮堆疊起來的感覺,而且也沒有今天這麼遠,說不定這件事根本只有你才做得到呢。」
「重點不是誰跟妳,而是我想帶妳繼續往下探索。」
「是,我懂。」她溫柔地說:「我愛你呢,凱凱,你連這種事都只想著要對我好,真是個滿分的情人。然而這是沒辦法的,就讓我們滿足於今日的成就嘛。你換個角度想,說不定未來我也找不到像你這樣的人了啊,這個感覺是留給你的,只有你才能享受這樣的我,也才能讓我這麼沈溺於來自你的情慾裡,這簡直是設了一個再也達不到的標準,你還吃醋呢,是我未來的另一半才該吃醋好不好?」
「哼,妳怎麼知道人家做不到?」
「放心,誰也做不到的。」
「為什麼?」
「因為只有你才能綁我,」她害羞地說:「好啦,人家喜歡被綁嘛,綁起來的感覺很奇妙,有種無可奈何只能任憑自己完全開放的感覺。這是一種外在的刺激,會強迫自己放開,同樣的感受會被放大好多倍,或者說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感受,因為被綁起來,結果就不能忍耐過去了。你能理解嗎?」
「嗯,能。」
「所以了,這是你在我身上設下的記錄呢。」她輕聲說:「這個記錄只有你能打破,如果哪天我們還有緣份,不論這輩子下輩子,請你不要客氣,把你的小箏綁起來,跟她一起打破今天的紀錄,好嗎?」
「如果有緣。」
「一定有的。」
「妳倒是很有信心。」
「很多事情啊,是不能說破的。」小箏忽道:「凱凱,你自己說,這根繩子你在書包裡放了多久了?」
「嗯,斷斷續續的。」
「這是什麼意思?」
「唉,很難解釋呢。」
「說說看嘛。」
「妳答應不亂想,我才說。」
「都走到今天了,我還要亂想什麼?」小箏一笑:「好呀,裡頭放一堆違禁品,看樣子很好聽。你說。」
「沒啦,就是我的書包很亂,常常會把東西拿進來放回去。」我想起前天晚上的巧怡:「除了必要的一些東西,像是正在用的社團筆記或詩朗隊資料之類的,我其實很不喜歡整理書包,東西能不拿出來就不拿出來,每天一定會拿進拿出的東西大概只有便當盒吧。」
「嘿。」
「好了喔,當年的事就不要再介意嘍。」
「嘻嘻,你還記得,很乖,果然有罪惡感。」她噗哧一笑:「色凱凱真的把我摸清了,才哼一聲就知道人家在想什麼,果然體貼啊。」
「如果當年的小學弟,知道將來可以『摸清』這位學姊,呵呵,他一定開心得不得了呢。」
我笑嘻嘻吃一句豆腐,小箏臉一紅,忽然伸手拉開我身上的浴巾。
「啊!」
我嚇了一跳,連忙包回去,在床邊坐下,拿肩膀撞她一下。
「喂,有這麼缺德的嗎?」
「誰叫你亂吃豆腐。」
「我用說的,妳動手耶。」
「怎樣,你剛剛還不是扯人家被子。」
「唉,好啦好啦,不跟妳計較,要不要繼續講啦?」
「你說啊,」她笑道:「當幾秒鐘暴露狂很開心吧?」
「真當了妳就別逃走。」
「你暴露你的,我又不怕。」她嘻嘻一笑:「暴露狂都是自己暴露自己的,那我欣賞一下就可以啦。反正你不會真的撲上來,那我就不怕了。」
「講這樣,根本是想要我撲上來嘛,以退為進的色嘉嘉。」
「喔,沒有沒有,」她忙道:「凱凱你別胡亂解釋,剛剛那樣我不行了,難道你還可以嗎?」
「要回氣一下。」
「你是在唱歌喔,還回氣咧。」她噗哧一笑,又說:「好呀,算你厲害。不過嘉嘉不行了,今天真的已經滿足了。」
「那就別亂挑逗我。」
「嘉嘉沒有,那都是姊姊在挑逗的。」
「呃。」
我一呆,只見她嘻嘻一笑,低下了頭。
我也臉紅了,正打算說什麼亂以他語,就聽她說:
「好啦,別在這裡小色鬼了,你繼續往下講,便當怎樣?」
「呃,是。」
我連忙轉過頭去,回了回神,這才說:
「反正除了便當,剩下的東西不常拿出來就是了。」
「繩子也是嗎?」
「嗯。」我點點頭:「從分手開始繩子一直在書包,但是中間有整理過幾次,每次看到就會想一想,有的時候拿出來,有的時候還是讓它留在裡面。」
「想什麼?」
「想妳啊。」
「所以是看到繩子想到我,然後拿出來或者留在裡面?」
「是。」
「什麼時候決定要拿出來,什麼時候又決定要留在裡面?」
「看想的是什麼事。想到妳從此就消失了,就會拿出來;單純只是想妳,就留在裡面。」
「那拿出來之後為什麼又放回去了?」
「都有一些特定理由。」我點點頭:「像是校慶那天,回去後想到妳在金橋的神情,我就把原本已經拿出來的繩子又放回去。」
「放回去是什麼心態?」
「就是一個思念妳的東西,像是信物一樣吧。」
「會想到我被綁的模樣,或者會興奮嗎?」
「嗯,不會。」我搖頭:「我想到妳的時候,多半都是浪漫的,而不是興奮的。我很少想到妳沒有穿衣服的模樣,心裡的妳都是穿著制服的,那些平常看到的樣子。」
「所以興奮就不浪漫了嗎?」
「不一樣。」
「嗯,好吧,算是有氣質的小色鬼。」她取笑,又問:「所以校慶之後就一直放在裡面了?」
「其實沒有。」
「那什麼時候又拿出來了?」
「呃,唉。」我嘆了口氣:「問這麼細幹嘛呢?就是薇回來以後我就拿出來了。」
「瞭解,這很正常啊。」她搖搖頭說:「她回來了,也跟你在一起了,把跟我有關的東西拿出來是對的。換成是我,要是看到你書包有這種東西,那早就醋勁大發了好不好?」
「我只是把繩子拿出來,其他都還在裡頭。」
「其他有什麼?」
「就那兩張照片嘛。」
「哦?」她一怔:「你一直把照片放身上啊?」
「嗯,從去年妳送給我開始,」我點點頭:「中間除了被妳要回去中斷過,後來妳還我了,就一直留在書包裡。」
「凱凱,為什麼?」她望著我:「為什麼你要一直把我的照片帶在身上?」
「我想看到妳啊。」
「問題是,那兩張照片裡沒有你啊,」她輕輕地說:「或者說,相片裡的我,並沒有跟你在一起的回憶啊。」
「是啊。」
「就算捨不得我,也不用一直放那兩張啊。」
「是這樣沒錯。」
「那為什麼一直是那兩張?」
「呃,因為是妳送我的嘛。」我搔了搔頭:「那是當時的心情,走過一圈後,我還是當時的心情。」
「哦,我懂了。」
她恍然大悟,疼惜地看著我,輕輕靠在我身上,低聲說:
「凱凱,你還真是傻呢。」
「呃。」
「身分是變化的,可是愛是一直在的,你懂嗎?」
「嗯。」
「當時的學姊還沒有今天的嘉嘉愛你,你明白嗎?」
「嗯。」
「可是你還是很珍惜那段剛開始的時光,是不是?」
「是。」我心裡充滿複雜的情緒:「不是說今天不好,而是不一樣了。過去那些事情永遠不會重新發生一遍,有時候我會很懷念當時那種仰望著妳,知道妳在替我安排出鋒頭,卻又擔心讓妳失望的情緒。」
「我也會。」她輕聲說:「我常常想起你當時的樣子,偷偷看著我又假裝沒事,努力表現給我看,輕輕碰你一下臉就會紅,還會騙我。」
「我騙妳什麼了?」
「你常騙我啊。」
「什麼事?」
「寒訓最後一天,你跑去哪裡了?」
「呃,我先走了。」
「是跟朋友約好見面,還是不知道怎麼面對我?」
「不知道怎麼面對妳。」
「所以啊,騙學姊。」她微笑著說:「前一天我們去肯德基,那天在公車站,你根本知道公車已經來了,對不對?」
「呃,對啦。」
「所以啊,還是騙學姊,想跟學姊多講講話。」她笑得好開心:「所以學姊就成全你啊,本來那天我有事呢。」
「哦?真的啊?」
「是。」她認真地說:「隔天就要上台了,那天其實還想盯一下你跟巧怡的,可惜後面有事,課程結束我就先走了。事情辦一辦情緒不好,本來想一個人走回家,晚點再出來繼續處理,結果在公車站遇到你,覺得你好像很寂寞的樣子,又在那邊假裝,想說就陪你一下好了。」她頓了頓,低下了頭:
「想不到這一陪,就一直陪到今天了呢。」
這話說得好甜,我心裡感動,緊緊摟著她。
「講起那天也很奇妙,」她忽道:「當天的事就不多說了,反正我處理得很不開心,那段時間你也知道,我跟阿誠已經分手很久了……好啦,躲他很久了,常常都是一個人,尤其是寒假那幾個禮拜,原本上學還可以跟同學講講話的,寒假一放大家都不見了。要說情緒啊,反而是跟你們辦寒訓最開心,管管學妹、跟小達希特勒扯幾句,還有你,整個心情才逐漸好起來。」
「嗯,」我點點頭,當時我自己也是這樣:「我懂。」
「跟你去肯德基那天早上家裡有點事,寒訓又是倒數第二天一早就要開始,心情又煩又趕著怕遲到,一早上情緒都很難控制。」她續道:「中午本來想跟大家吃吃飯調整一下的,結果你跟巧怡又不來,希特勒答應幫你們買飯結果聊沒完,我只好自己買,拿回去給你們吃,也就不跟他們吃了。」
「真對不起。」我點點頭:「我記得這件事,妳幫我們買『哈囉』。錢是希特勒出的吧?」
「是我出的。」她一笑:「你喔,這件事要問幾遍?」
「妳不承認啊。」
「是啦,怕你們客氣嘛。」她淡淡笑著:「巧怡跟你說我窮,悄悄話講那麼大聲,我全都聽見啦。其實只是個便當,學弟妹嘛,我還特別幫你們多買了一些菜,怕你們顧著練習吃不好。」
「那天菜超好的,真是讓妳破費了。」
「沒關係,後來跟你在一起可省了不少錢,大家算打平好啦。」她輕笑一聲,又說:「反正那天很多事,下課後還要趕著去辦,情緒一直好不起來。後來事情辦不成,走在林森北路上天又暗,冷冷的天冷冷的風,心裡感覺很淒涼。結果就遇到了你。」
我回想著當天的情景,心裡既溫暖又感傷。
「看到你還沒走,我心裡真的好高興。」小箏輕輕地說:「真的,凱凱,一看到你心情馬上好了大半。那天走在路上覺得很寂寞,結果出現的是你。你知道嗎,出現誰都沒你好,小達太認真、希特勒太胡鬧、你們學弟我都不熟,我們學妹或同學會拿社長的態度面對我。只有你,既親近又沒那麼多限制,看到你真的好開心。」
「我看到妳也是啊,」我說:「那天大家都走了,我負責關燈關門還鑰匙,一個人走出來很煩悶,想走走又不知道能去哪裡。看到妳出現,不瞞妳說,馬上心跳得好快,心裡好希望能多跟妳講幾句話,即使幾分鐘都好,想不到竟然可以陪妳吃個飯,那種感覺簡直比做夢還開心。」
「所以啊,才會變成一切的開始。」她溫柔地笑了:「從那天到今天,寒假公車站牌的你跟我,直到現在像這樣靠在一起,你有沒有覺得很高興?」
「我覺得好幸福。」
「我也是,」她甜蜜地說:「跟你走過一趟,我的高中三年,才有了個完整的句點。」
「謝謝妳,一直對我這麼好。」
「我們有愛,不要說謝謝。」
「我想說。」
「那你說。」她柔情地望著我:「只要是你想說的,我都愛聽。凱凱,我對你的情緒很複雜,雖然捨不得,卻又必須停在今天。但是除去所有情緒,我依然愛著你,這樣的愛很舒服,之所以不希望繼續聯絡,就是希望保留這樣的感覺,你懂嗎?」
「我懂,關係會一直變化,相處方式也是。」
「所以我們停在今天就好,好不好?」
「我知道了。」
「知道了是好不好?」
「我有條件。」
「咦?又要欺負我了,是嗎?」
「嘻嘻。」
我笑著站起身來,她一怔,正要起身,我就按住了她,微笑著說:
「妳等等,不要動喔。」
「你要做什麼?」
「等等啦,不會欺負妳的。」
我笑道,在她好奇的眼神中走到衣櫃旁,老實不客氣地打開衣櫃,拿出一套我的制服。
小箏很有規律,制服擺放的地方跟去年一模一樣。除了上衣長褲,其餘內衣褲與襪子樣樣不缺。我一件件穿回,只在瞬間,身上就是整套去年的舊制服了。
小箏怔怔望著我,我一笑:
「皮帶。」
「喔,好。」
她忙道,走到衣櫃前,蹲下身子,從底下的抽屜中拿出皮帶交給我。
我有兩條皮帶,一條放在小箏家從未帶走。這是新舊制服唯一沒有改變的配件,這段時間以來都只有一條可用。我把皮帶別好,小箏一手抓著裹在身上的被子,一手幫我整整衣領拉拉腰身,赤裸的肩膀與手臂,讓人覺得莫名心疼。
穿戴完畢,我一笑,對她說:
「嘉嘉,從現在起,我就跟妳道別了。」
「咦?」她一怔。
「從今以後,我就開始叫妳小箏嘍。」
「喔,好啊。」小箏這才鬆了口氣,笑著搖搖頭:「沒關係,不管姊姊嘉嘉,都是小箏的一部分呢。」
「可是小箏更多。」
我點點頭,認真地說:
「來,小箏,把被子放下。」
「啊?」
她一怔,臉倏地紅了。
「放下。」
我又說。
小箏靦腆地咬起了下唇,堅持片刻,低聲說:
「別這樣啦。」
「小箏,讓我看看妳的身體。」我微笑著說,心裡滿滿的:「是凱凱要看的喔。」
「呃,好嘛。」
她紅著臉,低下頭,輕輕揭開了裹在身上的被子。
於是,再一次地,赤裸的她出現在眼前。
「去把被子放好,別弄髒了。」
「嗯。」
她應了一聲,帶著羞澀,縮起身子走到床邊把被子放下。站在床緣,背對我低下頭,不肯轉身。
我望著她那美麗的身影,笑了起來,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輕將她轉過來。
她伸手遮著胸部,我微笑著把她的雙手分開,望著害羞的她,感受著此刻的感動。
從新生盃開始,一直仰望著的她,終於在這個雷雨的傍晚,這樣地站在我面前。
她低著頭,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容。
我們沉默了好一陣子。她只是笑著,赤裸的身子輕輕顫動,顯示著情緒。
於是,我對她說:
「小箏,抬起頭來。」
「嗯。」
她依言抬頭,望著我。
「說妳愛我。」
「我愛你呢。」
「說我們的名字。」
「小箏愛凱凱呢。」
「妳怎麼愛我的?」
「自從人家是學姊的時候,就這樣愛著你了呢。」她輕喘著,感動地說:「嗯,真的。跟我來,證明給你看。」說著拉起我的手,邁出步伐,牽我走到浴室。
我怔了怔,她帶我來到鏡子前,靠在肩膀上,輕聲說:
「學弟,你看見學姊了嗎?」
我一怔,望著鏡中的她。
「學弟,」她溫柔地、含情脈脈地說:「學姊今天跟你講話,你掉眼淚了。你知道嗎,學姊好想抱抱你,讓你躺在學姊身上,把不高興的事情都忘掉呢。」
我心裡都是難以形容的情緒,只聽她又說:
「可愛的學弟啊,你覺得學姊漂亮嗎?」
「呃,非常漂亮呢。」
「呵呵,謝謝你。」她開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學弟啊,剛剛學姊躺在床上想你,都睡不著,明天還要見面,你看人家臉這麼紅,到時候被你發現了怎麼辦呢。」
「那就跟學弟說,妳喜歡他啊。」
「我不要,學弟會覺得自己很神氣,」她笑咪咪地說:「我要想辦法讓學弟喜歡我,可是呢,不管他怎麼喜歡都會把我當成學姊,所以我要送他一樣東西,讓他一直喜歡我,而且是跟他一樣的我,不可以是學姊的我,這樣他才不會天天裝小,才會疼我這個學姊。」
「哦?什麼東西這麼厲害呢?」
「我有兩張照片,嘻嘻。」她笑得越來越開心:「嗯,就是那兩張最漂亮的照片。一張高一、一張高二,我把兩張照片送給他,他就會被我迷得神魂顛倒,然後呢,我就會跟他說,一張是小高一的,跟他一樣,如果他願意跟我在一起,那我就變回那個可愛的高一小學妹,陪著他這個高一小學弟,甜甜蜜蜜的,很幸福喔。」
「那還真是幸福呢。」我笑著說:「那為什麼又要送另外一張呢?」
「因為我高二了呀,」小箏輕嘆一聲:「學姊高二不開心,照片上都是不開心的模樣。所以學弟會努力讓學姊開心,從學姊變學妹,變回第一張的模樣。」
「那學姊要怎麼跟學弟講這些事呢?」
「嗯,學弟很笨,暗示應該聽不懂。」小箏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那怎麼辦呢,嗯,有了。我先把照片送給他,然後學校不是要我們交透視圖作業嗎,我就去求學弟幫忙,這樣他應該就懂了。」
「為什麼這會有用啊?」
「因為小學弟色色的,」小箏一笑:「學姊這麼漂亮耶,又莫名其妙給他兩張照片,他一定會亂想的啦。這時候學姊突然神秘兮兮跑過來,跟他說『學弟,可以幫學姊畫透視圖嗎?』他一聽這句話保證就會想東想西的,你看這主意怎麼樣?」
「呃,」我搔搔頭:「那要是他比妳想像中還笨,妳要他畫他就真的畫,絲毫沒有把『學姊』跟『透視圖』這兩個詞連在一起想,那又該怎麼辦呢?」
「哼,這麼笨的學弟我不想要啦。」她嘟起嘴,笑道:「好啦,再給他一個機會,看他能笨到什麼程度好了。學姊有條運動褲買錯size了,穿在學校制服下短得跟沒穿褲子一樣,平常只敢在家裡穿,那就叫學弟來我宿舍畫透視圖,學弟對學姊很好奇,絕對會乖乖過來畫。到時候穿給他看,我就不信這樣學弟還不懂。」
「那要是他獸性大發怎麼辦?」
「學弟很尊重學姊的,會亂想,但是會控制,學姊不擔心。」
「那要是他還不懂呢?」
「唉,好吧,那就只能這樣了。」
小箏一笑,轉過身來,讓赤裸的自己面對著我。
「學弟,學姊漂亮嗎?」
「呃,」我深深吸了口氣:「漂亮極了。」
「那你要不要跟學姊在一起?」
「呃,不要。」我說:「我要讓自己配得上妳,所以只跟小箏在一起,不能跟小箏學姊在一起。」
「那我就只是小箏,不是學姊。」
「那我要。」
我認真地說,她眼眶一紅,撲到我的懷裡,抬起頭望著我,哽咽地說:
「凱凱,小箏是你的呢。」
「小箏是我的。」
「你以前太笨了啦。」
「我很努力嘛,」我心疼地撫摸著她:「學姊距離感太重了,我真的不敢造次啊。」
「我懂,是我不好,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傷心地說:「早知道就好好跟你表白啦,寒訓一完馬上抓你回宿舍,光明正大說喜歡你,當天就可以在一起了。凱凱,小箏好愛你,你要永遠記得在那個冬天裡,曾經有一個傍晚,有個女生因為路上看到你覺得好溫暖,因為跟你談話覺得好心疼,結果在跟你談話後的深夜裡,站在這個鏡子前,滿臉通紅地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你,想要跟你在一起。」
「我會記得。」我認真地說:「會記得一輩子,下輩子還會記得,會不遠千里把妳找出來,補償妳這輩子所有失去的、所有對不起妳的地方。」
「你沒有對不起我。」
「有很多。」
「沒有,這是小箏說的,沒有就是沒有。」她大聲道:「凱凱,小箏愛你!」
「凱凱也愛小箏!」
「小箏是凱凱的!」
「凱凱也是小箏的!」
「好吧,嗯,凱凱最好了。」她一笑,忽道:「時間不早啦,有件事小箏一直要做給凱凱看,不過呢,要等一下,現在幾點鐘?」
「剛過六點。」
「嗯,我們有個約會,不能遲到。」她笑了起來:「今天我們還真忙,凱凱你去坐著,你的小箏要換衣服,你去坐在書桌前,她換好衣服帶你去吃飯。」
「呃,有必要嗎?」
「不只我們啦,還有別人喔。」
「誰?」
「時間不夠,我先換衣服再講。」
她嫣然一笑,帶我走到書桌前坐下。轉身打開衣櫃,拿出一套乾淨制服。
.
望著裸體的她逐步穿回胸罩、內褲與衣裙,她低頭看了看制服上的三條槓,微笑嘆了口氣,坐在床邊穿襪子。
不知為何,每次看她穿襪子,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興奮。她抬頭望我一眼,笑了起來,招手要我坐在床邊,抬起百褶裙下的小腿,架在我身上說:
「凱凱,幫你的小箏穿襪子。」
「好。」
我一笑,握著她冰涼的腳掌,把雪白的襪子套上去,仔細穿好。
她笑著把腳放下來,抬起已經穿好的另一隻,脫掉交給我:
「這也給你穿,很開心吧?」
「嗯,很開心。」
我笑道,握著她纖細的腳掌,把另外一隻也穿好。
她一笑起身,整整衣服下擺,轉轉裙子,對我說:
「等一下出去會晚一點回來。你不要帶書包,省得跟去年一樣弄溼了。要帶什麼就放在身上。」
「好。」
「另外,還有這個。」
她轉身走到衣櫃邊,蹲下身子打開抽屜,拿出一把傘。
黑色的折傘,褐色傘柄。底下有個小鐵環,原本該在鐵環上的手環已經不見了。這是我的舊傘。
「咦?」我一怔:「原來在妳這裡啊?」
「嗯。」她點點頭:「有一天去植物園撐的,回來我就買新傘給你了。」
「所以今天用這把?」我望著傘,心裡充滿懷念。
「嗯,講好的。怎麼開始怎麼結束。」
「好,那現在要去哪裡?」
「跟我來就是了。你有帶錢包吧?」
「放心,出去沒妳付錢的份。」
她一笑,拿好鑰匙,把傘交給我,帶我離開了相處了整個下午的宿舍。
走到樓下,外頭雨小了些,雖然還是嘩啦啦的大雨,但比下午那種倒水般的雷雨減緩許多。我撐起傘,小箏摟著我的手臂,兩人走入雨中,小心翼翼過了馬路。
熟悉的傘有著熟悉的手感,過去破的地方還是破的,雨水滲進來,順著傘骨滑到手上。沿寧波西街往重慶南路走,空氣濕涼舒服,雨中的街景帶著寂寥。這是吃飯時間,週六傍晚四周還蠻安靜的,偶有車子經過,碾壓著積水的聲音。
轉進重慶南路騎樓,我收傘甩了甩,小箏的鞋還是那麼白,但此刻我已經知道了「白鞋的祕密」,望著她的鞋襪與小腿,心裡充滿著莫名的情緒。
繼續往前走,撐傘走上南海路天橋,下橋後有間快餐式的西餐廳,我們走進騎樓,小箏等我收好傘,帶我走進去。
這間店有一二樓,暖暖的照明在下著雨的週末傍晚顯得非常溫馨。一樓位置不多,才進去馬上看到整群北一女學生,眾人吵吵鬧鬧地簡直要翻了屋頂。見我們走進,她們瞬間安靜下來,隨即「耶!」地歡呼出聲,原來全是演講社的同學或學妹。
呃,我臉上一紅。今天完全沒有想到會見到她們的,加上跟小箏的甜蜜氣氛還圍繞在身邊,一時有種適應不過來的錯愕。
今天是她們的慶功宴,原來在這裡辦啊。本來講好不來的,搞了半天還是碰到了。我轉頭正要問小箏,就見馨馨跑上前來,對我眨眼一笑,隨即對小箏說:
「學姊,生日快樂!」
「謝謝妳。」小箏微笑著說。
「禮物怎樣,喜歡嗎?」
「妳喔,呵呵,」小箏臉一紅:「喜歡喜歡,妳最調皮了。」
「學姊確定會跟我們一起慶功嗎?」
「我跟凱凱都會,」她笑道:「不過我們待不到最後,後面還有事。」
「沒關係沒關係,有來就好,來來來,幫學姊介紹學妹呦。」
馨馨笑嘻嘻拉著小箏跑進眾人,我搔搔頭,每次這種活動都嘛這樣,大家跟我熟到沒人管我,只好自顧自地在小雪旁的空位坐下,旁邊還有饒佳歆與路思繹兩位學妹。
巧怡還沒到,高二只有馨馨跟小雪兩個人而已。佳歆跟思繹都不陌生,這學期指導她們「新世代相聲創作記」,兩人都被我訓練過。這個劇本一共有八個角色,其中三個是高二保障名額,剩下三十九個學妹裡共有二十二人報名,經社內甄選選出十五個,分成五組,每組三人練同一個角色,之後再抽籤選出上台學妹。換句話說,演講社裡有十五個學妹是被我親自教過,單獨訓練過的。
佳歆沒抽到籤很可惜,我覺得她的表演能力比後來實際上台的鈺如好,畢竟這個劇本要靈活,作為飾演發明新世代相聲的高一學妹,嚴肅的鈺如沒有愛開玩笑的佳歆容易發揮。另外是實際上台的思繹,這位學妹個子很高,幾乎可以去儀隊,身材修長人又漂亮,個性倒是非常隨和。她跟佳歆最好,佳歆樂天思繹溫柔,兩人常常窩起來聊沒完,每每被巧怡抓來罵,罵完彼此對看吐舌頭,一個「學姊對不起」一個「學姊別生氣」,對口相聲般地讓巧怡哭笑不得。
我跟學妹們一向保持距離,不像這些高二的一見我就亂開玩笑。小箏跟大家不熟,馨馨抓著她到處跟學妹認識。馨馨介紹就沒在客氣了,說是介紹小箏,其實根本是在介紹「榮譽社員的前女友」,嘰嘰呱呱講了一堆當年的事,講一句順便介紹一個學妹給小箏認識,虧她忙得過來。
大家的餐點都沒上,似乎在等巧怡與其他學姊。小雪望著馨馨的模樣,輕嘆一聲,對我說:
「凱子,今天陪學姊過生日去了,是吧?」
「是啊。」
「學姊有沒有很捨不得?」
「嗯,有。」
「還真可惜呢,」她輕輕地說,當著兩個睜著大眼的學妹:「要是你問我,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可以帶給學姊幸福。」
「呃。」
我臉一紅,看看兩位學妹。只見兩人對望一笑,佳歆說:
「嘻嘻,學長的故事我們都知道。」
「學姊這麼漂亮,」思繹也笑著說:「只有學長配得上呢。」
「哈,傳說就是這麼開始的。」小雪噗哧一笑,對兩人說:「妳們真是的,口沒遮攔,對學長要有禮貌呀。」
「是。」兩人笑著回應。看來小雪平常不兇,學妹並不怕她。
「不用不用,又不是外人。」我笑道:「小雪妳才好笑,當著學妹講,又不讓學妹評論。問妳一件事。」
「嗯?」
「今年社團成績如何?到時候小箏會去罵人嗎?」
「啊,這個嘛,」她一怔,思考半晌,轉頭對學妹說:「妳們先坐一邊去,我跟學長講悄悄話。」
「好呀。」
兩人同聲道,各自拉椅子坐到「一邊」。說是一邊,其實只隔著一張椅子。我心想這些學妹倒是挺調皮的,當年巧怡她們可不敢跟小箏如此造次。只見小雪坐了過來,俯身靠近耳邊,輕聲說:
「凱子我假裝跟你討論,先問你幾句話,成績的事待會兒再說。你演像一點。」
「喔,好。」
「你今天幹嘛去了?」她忽然問,望著我身上的舊制服,還有胸口的一條槓。
「陪小箏過生日啊。」
「改口叫小箏了,是嗎?」她追問:「在學姊家,換穿放在學姊家的衣服?」
「呃,嗯。」
「你身上有味道。」她忽道:「學姊的氣味很明顯,你自己沒注意,去年每次你跟她…… 相處之後都有這樣的氣味。你們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這麼直接的問題。只聽她說:
「馨馨說你們今天會見面,我怪她不該幫你約,她嬉皮笑臉說什麼你們會節制。你節制我相信,學姊不會,你人好不會拒絕她,這下子怎麼跟你的女朋友交代?」
「呃。」
「你們的事,我不方便說什麼。沒受影響吧?」
「如果妳擔心的是她的聯考,應該沒有。」
「我不擔心學姊聯考,她定力很夠,比我們都強。」小雪搖頭,表情淡淡地,學妹絕對不會發現異狀:「我問的是你,今天結束得了嗎?」
「可以可以,講好再也不見面了。」
「注意你的表情。」她輕聲說:「凱子,你想留給學姊最好的回憶,那是你人好,自己要平靜下來,不要因為這一天留下遺憾。」
「我知道了。謝謝妳。」
「你這人,遇到學姊總是奮不顧身。我能講的就這樣,記得要冷靜。」說著話題一變,彷彿剛剛都在討論社務:「今年的成績比不上去年,四大指標裡演講、文書兩項不用計算就知道輸學姊很多。課程小輸一點,大概是歷年十三名,勉強跟去年打成平手。至於非演講活動是唯一有點機會的,只是很騙人,不知道實際計分怎麼算,馨馨還在傷腦筋。」
「呃,」我呆了呆,話題轉這麼快實在彆扭:「怎麼說騙人?」
「我們的活動很固定,所以歷年成績都差不多,小箏學姊特別會辦參訪,所以去年的成績是創社以來最高。」小雪慢慢解釋:「當然,她的管道都有留給巧怡跟宜君,今年活動沒有減少,真正的差別都出在支援你們說唱藝術社上面。我們從接任開始陸續支援你們樂聲揚、成果展和公演,加上六七晚會,四項都是去年沒有的。尤其公演是合辦的所以加權分數高,六七晚會時間長加權分數也高,應該可以打敗學姊,拿下歷年冠軍。」
「那不就結了?」我呆了呆:「只要有一項破紀錄,照慣例即使另外三項都輸,不是也不用罵人了嗎?」
「可是這很騙人啊,」她歎道:「自己辦的通通輸,唯一贏的項目全靠你們,另外六七晚會根本是小箏學姊跟你處理的,這個分數到底能不能算,我們還在討論。」
「幹嘛不算?當時巧怡已經接任啦。」
「是,我知道。」她搖頭:「可是當天主任是指定小箏學姊辦理的,學姊也真的在那邊『辦理』,並不是掛個名而已。所以怎麼算都不能說是我們這屆辦的活動。」
「對啦,天下就有妳們這掛死腦筋。」我笑了起來:「照這樣算那我也是小箏的人了。不能不能,我是七字頭榮譽社員,前兩天還跟巧怡說過這件事,跟我有關的全算妳們這屆。誰在算,馨馨是吧,我來跟她說。」
「馨馨很公正,關說只怕沒用,就算是你去說。」
「話不是這樣講,樂聲揚、成果展和公演是貨真價實的成績啊,」我說:「記得六字頭那屆嗎?支援我們新生發表會也算進成績了,這三項不能說沒發生吧?」
「嗯,那是真的。」
「六七晚會的確是小箏主辦的,」我又說:「可是實際主持大局的是我,主任追究通乳丸責任的時候大家也都認為我該負責,有沒有這種妳們居功我扛責任的道理啊?既然如此,那我說了算,責任歸我功勞也歸我,所以是七字頭的功勞,妳們不要算了,那就算演講社七字頭榮譽社員一個人的功勞,很厲害吧?所以還是我們這屆的。」
「這話說的,」小雪掩嘴而笑:「好呀,你厲害,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幸好你是站我們這邊的。那你去跟馨馨講,她答應我們當然好,被罵很糗耶。」
「包在我身上,搞定給妳看。」
「呵呵,你倒是很堅持這件事。」小雪微笑著問:「其實學姊罵個人又怎樣呢,這項傳統我們都沒見過呢。是因為巧怡,還是想出席交接典禮又怕見到學姊?」
「呃,」我一怔,小雪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妳還真厲害,兩個都有。」
「唉。」
小雪嘆了口氣,看看兩位一直在偷聽的學妹,搖搖頭不再說話。
我頗感訝異,小雪的反應未免也太快了點。之所以堅持要七字頭成績優異,一來是心疼巧怡,二來的確是想出席交接典禮。巧怡今年非常努力,問題是小箏去年的成績實在太亮眼了,四項成績裡兩項都締造了歷史紀錄,老實說想超過她真的很難。巧怡很要面子,小箏其實也不想跑去責罵她,若要維持社團傳統,那就只能靠唯一有機會扳回一城的「非演講活動」拿下歷屆冠軍,別無他法。
作為「巧怡的榮譽社員」,想想前天晚上的她,這個忙說什麼我都得幫,再說她也邀請我出席交接典禮了。加上今天已經跟小箏約好不再見面,若想同時兼顧兩個承諾,那就只能讓小箏無法出席,換句話說「非演講活動」非贏不可。
另外,小雪沒看出來的是,由於今年跟戲劇社的合併大戲以合作收場,在訓導處肯定方向正確的前提下,未來演講社已無倒社或縮編壓力,可以自由擴充各個面向,假以時日說不定連「演講社」這個招牌都能變更。若想逐步朝語言傳播方向發展,隨時代潮流讓社團進步,就不該獨尊演講項目,反而該讓「非演講項目」逐步成為社團發展重點,以多元化角度重新定義社團核心價值。
當然,傳統也很重要,若能在今年拿下「非演講項目」歷屆冠軍,在兩年連續破紀錄的前提下,過去的評分標準也會逐漸往這個方向傾斜,既不會被「演講」綁死,又能傳承社團的悠久歷史與傳統,可謂兩全其美。
唉,我嘆了口氣,小箏與巧怡,想想她們是怎麼對待我的,難怪我一談到演講社的事就這麼當真。明年小黑真能取代我的地位嗎?兩社這麼緊密的關係,會不會因為我的離開,從此就走下坡了呢?
小雪沒有打斷我的思緒,老實說她並不在乎這些事,反而比較擔心小箏跟我的關係。我轉頭看看學妹,只見兩人還在偷聽,想起去年此時的小雪或馨馨,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不知道該拿出什麼態度來面對眼前的場合。
想到這裡巧怡來了,還有宜君跟家鳳,三人陸續走進餐廳,家鳳還扛著一個超級大蛋糕。見到小箏三人都很高興,走上前去拉著學姊講東講西,巧怡跑去要餐廳上菜,轉頭發現我,怔了怔,看了一眼我的制服。
小雪輕嘆一聲,起身走到巧怡身邊。這時斌斌、碧禎與燕玲也進來了,燕玲揹著一個袋子,看起來很重,一進門就交給庭安。庭安搔搔頭接過,往我們這邊走來,「學長好」向我點頭致意,隨即把袋子放在佳歆面前的桌子上。
佳歆有點詫異,指指自己又指指思繹,彷彿是在確定庭安想交給她還是思繹。庭安一笑,俯耳與佳歆講了幾句話,馨馨忽然出現在她後面,當場連忙又停止對話,像是被逮到什麼般地看著學姊。
馨馨嘖地一聲,戲劇化地扯住庭安的耳朵,拉著這位可愛又認真的學妹離開。庭安吐吐舌頭,乖乖被馨馨帶走,佳歆在一旁笑得捧起肚子,思繹怔怔望著她,表情似乎有點羨慕。
我默不作聲看著她們「交流」。正副社長人選已經決定了,庭安是內定社長,瞧這模樣巧怡已經接受了馨馨的建議,改讓佳歆出任副社長。燕玲那袋東西保證是今年的成果資料,為了訓練學妹,本來歸庭安統計的,現在改讓佳歆去計算。這件事在社內尚未公布,馨馨不希望佳歆太早曝光,另外思繹本來跟琬婷都有機會的,現在看看兩人都只能出任其他組長了。
演講社的傳統,高二下學期開始主要社務都交給學妹處理,學姊們干涉不多,內部聯誼活動也絕少參加。今天倒是很熱鬧,高二正副社長、五大組長跟司儀都來了。「新世代相聲創作記」只有巧怡、馨馨與小雪上台,一個慶功宴絕對請不動其他幾個,所以她們還是為小箏來的,慶功順便慶生。只見幾個高二學姊圍在小箏身邊,看起來有種喜宴主桌的感覺。
由於是慶功宴,形式並不嚴肅,巧怡利用等餐點的空檔站在小箏身邊講了一段話,從這次的成就到未來與戲劇社的合作,講得四平八穩像個社長。之後把場面交給馨馨。馨馨笑嘻嘻地講起這次練習的各種八卦,逗得全場學妹笑聲連連。
十分熟悉的場景,卻也有點不同。演講社還真嚴肅,學姊學妹距離感重,即使開朗的馨馨或者隨和的小雪都是如此。巧怡見馨馨講個沒完,獨自離座朝我走來,一屁股在剛剛小雪的位置上坐下。
巧怡可不是小雪,她一坐下佳歆思繹連忙閃到一邊。她默默等兩人走遠,這才開口說:
「喂,幹嘛不坐過來跟我們講話?」
「我不知道妳們會坐在一起,剛剛還在跟小雪聊天啊。」
「待會兒坐過來,別跟學妹混。」她瞪我一眼:「今天怎麼穿這樣?」
「軍訓服嘛。」
「嘿,你的軍訓課不是禮拜三嗎?」
「這學期是禮拜一。」
「平常怎麼都沒看你穿軍訓服?」
「放在學校軍訓課才換。」
「那今天換什麼換?」她嘖地一聲:「還一條槓咧,你再解釋啊,越描越黑,學長碰到學姊就沒個學長樣子了。小箏學姊今天好嗎?」
「很好啊。」
「她考不好我找你負責。」她哼了哼,低聲道:「剛剛看到了吧?」
「所以決定佳歆?」
「如果你沒意見。」
「我有什麼好有意見的?」我一笑,連忙從小箏的話題逃離,她們真厲害,每個人都一針見血:「那思繹跟琬婷呢?有沒有安排?」
「思繹演講,琬婷相聲。」
「另外三組誰?」
「秀慧新聞、鈺如文創、宛儀議事辯論。」
「琬婷擺得平嗎?」我一怔:「演講組給了思繹,琬婷能力這麼好,只負責相聲組……」
「明年戲劇社全歸她負責,今年社團聯展也是她出鋒頭。既然沒有戲劇組,相聲組就是戲劇組。」
「喔,瞭解。」我點點頭:「對了,社團聯展哪一天啊?」
「下禮拜五晚上,有興趣來嗎?」
「學妹的表演嘛。」
「去年還不是只有小箏學姊來,我看她根本是衝著你。」巧怡點點頭:「我會找人拿票給你,下禮拜要開始準備樂聲揚了對吧?」
「對啊,看妳禮拜一放學有沒有空,我們討論一下。」
「明天不行對吧?」
「呃,對。」
「幹嘛去?」
「我跟人有約。」
「什麼人,辯論社王大社長?」她哼了哼:「凱子你拜託一點好不好,才覺得你這學期老實了點,怎麼一場車禍就撞回原形啦?人家那天跟你講這麼多,還不是……唉,算了。藝嵐要跟你講八卦對吧?」
「是。」
「那就聽八卦,不要變成八卦主角。」她又瞪我一眼:「你知道為什麼今天我們幹部全集合了嗎?」
「給小箏慶生?」
「好呀,姊姊變成小箏了。」巧怡一怔,續道:「才不是,慶生本來就我、馨馨跟小雪要來,今天下午有全員社團課,難得家鳳也在訓練下屆司儀,馨馨聊天說溜嘴大家才知道你在跟學姊約會,我們拷問她一番,她拍胸脯保證你們絕對會規規矩矩的,問題是沒人信,大家決定跑來看看有沒有必要幫忙收場。所以你們真的……出事了嗎?」
「沒啦。」我臉一紅,這幾個未免也太八卦了。
「所以不需要我們?」
「就沒事啊。」
「你一臉有事的樣子。」她睜著眼睛,仔細瞧了瞧我:「凱子,你跟學姊亂來了,對不對?」
「沒有啦。」
「兩個人都換了衣服,敢不承認?」
「她哪有換衣服?」我心虛地說。
「最好是穿一天還有燙線啦。」巧怡一雙銳利的眼睛望著我:「兩個人都沒書包,你的制服又這麼穿,學姊手上那是什麼痕跡?你連我也不承認了嗎?」
「呃。」
「唉,你真是的,到底有沒有需要我們幫忙收場啦?」
「沒有,」我只能認輸:「我們講好今天甜蜜相處,之後就再也不見面了。」
「才怪。」
「真的啦。」
「那交接典禮呢?」她哼了哼:「我們四項輸兩項、一項勉強打平,另一項還有爭議,學姊想不來罵人都由不得她。你可是答應我要來的。」
「這個我還要跟妳說,為了未來考量,這次還是應該把支援我們的活動跟六七晚會都加權計入,從這屆起讓非演講項目超前,未來加上戲劇社作為踏板,逐漸降低演講項目的比重。」
「這還用得著你來傷腦筋嗎?」她哼了哼:「想得倒是快,哪個傢伙又跳過我跟你商議了?」
「是我主動問小雪的。」
「你認為可以這麼賴皮嗎?」
「我看不出來這哪裡賴皮了。」
「因為你,」巧怡說:「想知道我們禮拜一講,簡單來說大家擔心未來說唱藝術社沒了你之後戰力大減,要是今年靠你過關,明年學妹會以為還能靠你家小黑乾弟那掛人,幾個合作下來保證成果不彰,反而壞了與你們家的長期關係,所以寧願不靠你們,連分數都不要,給學姊罵罵就算了。」
「不用這樣啦,小黑絕對可以的。」
「是嗎?」巧怡哼了一聲:「我不認為,反正禮拜一再講。確定不用幫忙?」
「小箏跟我沒問題的。」
「沒怎樣變成沒問題了,你的底線越來越低啦。」
巧怡輕嘆一聲,毫不顧忌拉著我的手,牽我走回「主桌」。
.
一個小箏,八個演講社幹部,還有一個學號繡著一條槓的我。換成過去這是一場理所當然的社團聚會,今天卻顯得頗為尷尬。她們對小箏很自然,講起話來親暱撒嬌,比起去年少了許多距離;跟我則不然,平常聚會我都是主角的,今天反而沒人跟我講話,好像我是個陪客,或者喜宴上哪個遠親家屬一般。
眾人跟小箏聊得十分熱絡,從小箏的讀書情況、高三的心情,直到今年演講社各項成果,過去看到學姊就怕的學妹今天個個健談,相形之下小箏反而溫和得多。我默默看著她們,吃著不知是什麼的餐點,心裡頗有某種被排斥在外的、是個外人的感受。
馨馨似乎有話想跟我講,卻總是找不到機會。家鳳最黏小箏,講著講著還握起學姊的手。我觀察眾人,只見每個人都帶著依戀,不知因為學姊畢業在即,還是懷念著當年大家被學姊帶著長大、一起奮鬥的過程。
吃完了飯,馨馨庭安把蛋糕扛出來,眾人圍繞小箏許願吹蠟燭。店家貼心關了燈,小箏坐在燭火前,漂亮的面龐在燭火映照下顯得更加美麗。三個願望兩個能講,小箏輕聲說出「希望考上理想的大學科系」、「希望演講社越來越豐富活潑」,兩個願望說完閉眼默唸,隨即在大家的祝福聲中,笑咪咪地吹熄了蠟燭。
切蛋糕、開燈唱歌,整個場地熱鬧異常。我偷偷去買了單,小箏講了幾句話謝謝大家,隨即在全場數十個學妹的祝福聲中牽起我,依依不捨地跟大家揮手作別,結束了一場短暫而溫馨的、包含三屆演講社社員的慶功暨慶生大會。
走出餐廳,外頭依然下著雨。餐廳裡隱約是女生們的聲音,小箏輕嘆一聲,滿足地說:
「學妹們真的好可愛呢。」
「是啊。」
「你怎麼了?」她一怔:「剛剛巧怡講了什麼嗎,怎麼悶悶的?」
「沒啊,」我忙道:「她詢問我關於下屆幹部的意見,還有傷腦筋禮拜六交接的分數計算問題。」
「她這也跟你商量啊?」
「她什麼都跟我商量。」
「嘿,你還真的是榮譽社員哩,」小箏笑了起來:「當時介紹你們認識,沒想到後來你跟大家的關係會這麼好。來,我們邊走邊講。」說著要我撐起雨傘,摟著我的手走出騎樓。
雨聲響在傘面上,小箏緊靠著我,看來心情很好,微笑著問:
「所以決定是哪個學妹當社長呢?」
「林庭安。」
「庭安很不錯。」小箏贊許地說:「個子小小的,卻很有氣派,又識大體,巧怡很有眼光。那副社長呢?」
「副社長是饒佳欣。」
「就是學妹表演當天接待桌那位,是嗎?」
「是,矮的那個。」
「她很像馨馨呢,」小箏笑道:「可愛兮兮地,那天還牽著我的手說學姊好,動作好親暱。」
「是啊,她很熱情,還會幫我整領子。」
「你跟她很熟嗎?」
「嗯,怎麼說呢,」我想了想:「我跟妳們八字頭學妹有適當往來,但不像跟巧怡她們那麼熟,距離感比較重。」
「距離感是你主動保持的,還是巧怡的意思?」
「巧怡不會管我這種事,是我自己不願意走太近的。」
「哦?為什麼?」
「學妹嘛,感覺不一樣。」我考慮半晌,決定這麼表述:「當年跟大家熟,一方面是同屆在合作,一方面也因為妳在中間牽線,所以熟得比較快。至於學妹嘛,由於沒有一起合作什麼事,我一個外人還是要尊重妳們的學姊制度,那就保持點距離,不要跟學妹有什麼私交往來。省得我角色特殊變成學妹的突破口,巧怡她們難做。」
「那你是怎麼保持距離的呢?」
「就不往來啊,」我說:「我跟她們所有的接觸就是一次聯誼,加上前陣子支援『新世代相聲創作記』而已。我去了幾個禮拜,所有活動都是一對一教相聲,要說接觸當然每個都有接觸,不過也依照妳留下來的傳統,活動由高一學妹自行處理,巧怡馨馨她們不是去盯場就是去排練,連她們都不管了,我當然只能教相聲,其他時間就坐在旁邊看。」
「你是故意的,是嗎?」
「嗯,也可以這麼說吧。」
「為什麼要故意不往來?」
「我要退休了,」我緩緩地說:「跟當年不一樣,在妳安排下我跟巧怡她們合作了一年多,大家有革命感情。我跟學妹接觸少,也不想建立太多私人交情,更不該搶未來學弟的鋒頭,當人家學長的還是莫測高深一點,形象這種東西啊,擺起來很好用,一件事情戳破就沒啦。」
「你學弟跟八字頭學妹往來多嗎?」
「說真的,我不知道。」
「你沒有想辦法讓他們多接觸嗎?」
「真的接觸就寒訓跟聯誼,剩下的小彬跟馨馨好像有很多往來,斌斌跟我們家彬彬走得也很近,他們去安排就好。」
「什麼彬彬斌斌?」
「我們學弟陳式彬、還有妳們家斌斌,兩個人寒訓認識的,一個彬彬一個斌斌,講來講去就結拜乾姊弟啦。」
「呵呵,真的喔,我不知道。」小箏一笑:「那小彬是誰?」
「就那個密探啊。」
「呵呵,你對人家到底好不好啊?」
「好得不得了,」我笑道:「那次在肯德基被妳說兩句,回頭公演我就抓他表演『虎口遐想』,這叫知錯能改。當時才開學兩個禮拜,雖說學弟之前在漢霖少年團練過,但也算是特別破例,那個段子又珍貴,算是被妳關說成功的。」
「好好好,你怎麼帶學弟我又沒意見,解釋什麼嘛。」小箏又問:「那你剛剛那麼沉默,心裡是有什麼事呢?」
「其實也沒什麼,」我搖頭:「只是覺得今天氣氛很不一樣而已。」
「怎麼個不一樣?」
「不知道,好像大家都沒要跟我說什麼。」我停了停:「當然,這是妳們的慶功宴,七字頭幹部全體到場給妳慶生,本來我就只是個陪客。只是……」
「只是?」
「嗯,怎麼講,只是跟平常有點不一樣吧。」我沉默半晌:「應該說,七字頭跟妳相處,八字頭跟七字頭相處,這裡沒我什麼事,跟平常每件事都找我自然有點不同。」
「所以有種外人感?」
「其實本來就是外人啊。」我忍不住說:「小箏,有個關於演講社的感覺,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分享過。現在講給妳聽,也沒有什麼目的,就是分享一下,妳聽聽就算了。」
「好,你說。」
「從小我家裡對我管得緊,我很難跟一群同學出去玩,」我感受著她的體溫,緩緩地說:「久而久之也就缺乏對同儕團體的歸屬感。交朋友也是,我都是一對一交朋友,很少同時跟幾個人搞小圈子什麼的。」我頓了頓:「當然,長大的過程中還是交過很多朋友,不過這些朋友都是單線的,我從來不參加他們之間的往來,有的時候還會不高興我的朋友彼此往來。但是,我心裡其實很羨慕這些人,一直想要找個有認同感的團體,所以才會參加這麼多有的沒的活動,小小一個人忙得團團轉。」
「小小一個人。」小箏一笑,似乎覺得這麼說很有趣。
「後來長大一點,我發現光參加一堆事情沒用,重要的是我必須定義好我的目標。所以對我想要參加的團體,設下了一組前提條件,符合這個條件的就是我的目標,也就會認同了。」
「是什麼條件呢?」
「這個團體必須不以我當頭,卻又必須有我,我在裡頭有特殊的定位與角色,可以是出主意或者執行什麼的人,但不能是這個團體最終的負責人。另外這個團體也必須接受我交朋友的方式,容忍我一對一跟特定成員往來,而不是搞什麼都強迫我跟每個人混在一起。」
「呵呵,這很難吧?」小箏一笑:「要是你這麼特別,那就很容易變成領導人。當領導人有什麼不好?」
「其實我不愛當領導人,領導人很孤獨,不是擁有團體就是被團體擁有,不能算是『一份子』,也沒辦法一對一跟成員相處。」
「這倒是真的。」
「老實說啦,這種要求很過分,我怕孤獨,卻又要這個團體接受我的孤僻,所以總是找不到。」
「可是,你覺得演講社是這樣的團體?」
「沒錯,」我點點頭:「我很特殊,出主意、幫忙辦事情,卻不是領導人。每個人都尊重我,也把我當成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還接受我一對一交朋友,重點活動找我參加卻不強迫,或許個別交情有深有淺,但每個人都接納我,都是某種意義上的好朋友。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演講社都是我夢寐以求的,一直希望找到的團體。」
「那不是很好嗎?」
「但是要結束了。」我輕嘆一聲:「之所以想到跟妳分享這件事,其實只是想跟妳說,經過剛剛的慶功宴,我發現我跟演講社的關係其實一直是跟妳連結在一起的。這種感覺很奇妙,今天結束之後我們就不見面了,等下週交接以後,我跟她們的關係也就結束了。原來我只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能夠享受擁有這個團體的感覺,隨著妳開始,也隨著妳告終。」我頓了頓:
「前幾天跟小丁學長聊天,他說社團是借來的,借期一年,用完就還給學校。今天看大家的樣子,我心裡有種妳也是借來的,時間一到就要還回去,問題是我連還給誰都不知道,這才是最難過的地方。」
「小丁這麼說嗎?」小箏想了想,笑了起來:「他果然是個詩人,看事情的眼光很有趣。凱凱,這樣吧,我提供一點想法,你放在心上想一想。」
「妳說。」
「我就是我,追到了就是你的,分手就不是你的,這不是借來的,是爭取來的。」小箏望著雨中的街景:「演講社也是,你的角色你扮演出來的,你的地位是你用實力贏得的,或許時間一到我們都會卸任,但是你在她們心目中卻永遠都會是那個神奇的榮譽社員,這是不會改變的。」她一笑:
「學姊夫?通乳丸?沒怎樣先生?特等獎章?這些會因為卸任而消失嗎?不會的。那些學妹們偷偷八卦你的回憶,社團聯展結束後她們各自找主任彌補的努力,都是只在特定時間、特定狀態裡發生在特定人身上的事。這是你的傳說,或許對幾屆以後的學妹來說意義不大,但都會寫進我們社史裡,想賴都賴不掉。」她停了停:
「然而,留下來的事蹟是給別人看的,留在我們心裡的意義才是我們自己的。你看,她們還是會邀請我出席慶功宴,為什麼呢,因為我是她們的小箏學姊,不因我卸任就不是了,反而卸任之後她們才開始接受我這個人,而不是社長或學姊這個身分。」她停了停:
「拿我們自己舉例好了,過去沒有在一起,所以我是姊姊,在一起就變成了嘉嘉。跟你認識一年多,直到今天才總算可以當回原本的小箏,甚至是小箏而不是小箏學姊,用一個累積出來的情感總結出日後的關係,不用刻意定義身分。凱凱,只是一個下午而已呢,我們的感情比當初還好,難道這不是過去那些往事的累積嗎?那些回憶有的開心有的傷心,但也因為那些深刻的記憶,才讓今天變成認識你以來最美好的一天。從某種角度來看,說不定之前的努力,都只是為了今天做的準備,你能說不值得嗎?」
「非常值得。」
「所以,不用因為即將失去的感嘆,反而應該在結束之前,好好享受這段經過那麼多事情淬鍊考驗,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甜美果實,你說是不是呢?」
「是。」
「所以嘍,別嘆氣。」她一笑:「如果有緣,今天離開的,總有一天還是會回來的。」
「真的會嗎?」
「就算不會,明天也會有更好的啊。」
「那就不是妳,也不是演講社了。」
「呵呵,別留戀啊,人就是要向前走,才會越來越豐富、越來越成熟嘛。」她笑了起來:「你記得我們社團交接的時候,給新任正副社長的演講題目嗎?」
「記得,『我的演講社』還有『演講社的我』。」
「是,但你知道為什麼是這兩個題目嗎?」
「不知道耶,不是說是學姊傳下來的嗎?」
「是,我問過文文學姊,其實是有意義的。」她認真地說:「之所以要在接任時突襲新任正副社長學妹,其實並不是為了考驗她們的演講能力。開玩笑,都當上演講社正副社長了,演講能力還能爛到哪裡去呢?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加深她們的印象,像我到今天還記得當時突然叫我演講,我緊張得咬到舌頭的模樣。呵呵。」
「好可惜,我沒辦法看到當時的妳。」
「別可惜,待會兒給你看。」她笑嘻嘻地說,續道:「可是,加深印象是為了什麼呢,就是為了讓這兩位社團最核心的學姊,等她們把社團交接給學妹的時候,看著學妹的模樣,回想在這一年的社團生活中『她的演講社』有了什麼成就,而『演講社的她』又有了什麼進步。我相信每屆參與交接的高二幹部,當儀式進行到這裡的時候,一定都會在心裡有一篇自己的講稿,講著自己的故事的。」
「真的耶。」
我一怔,心裡佩服至極,小箏又說:
「唉,真不知道當年是哪位學姊這麼有智慧,發明了這麼有意義的社團傳統,讓每一屆學姊學妹都能在交接典禮上面對自己過去這一年,連不去總結都不行。凱凱,無論社團交接,或者跟我說再見都是這樣,只有一個階段的結束,才能讓另一個階段開始,這是萬事的道理,也是值得欣喜的。小箏希望他的凱凱,在道別的時候是滿足開心的,而不是留戀傷心的,更不是後悔或遺憾的。好不好呢?」
「嗯。」我心裡暖暖地:「謝謝妳,我的小箏。」
「是小箏才要謝謝凱凱呢。」
「謝謝妳這番話,也謝謝妳這些時候來的體諒與關心。」
「不,」小箏一笑,搖了搖頭:「是小箏才要謝謝凱凱的愛,還有體諒和關心。有了你,我就永遠會是這樣的我,而你也會是這樣的你了呢。」
「希望還有更多。」
「嗯,」她點點頭:「一定會的。」
「那到時候再來分享。」
「有緣的話。」
「嗯,如果有緣。」
我們相視一笑,點了點頭。帶著完全不一樣的心情,走在下個不停的雨中,繼續往國軍文藝活動中心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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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晚,或者說其實才八點出頭,感覺起來卻已經是濃濃的深夜。重慶南路異常寂寥,從總統官邸走到愛國西路口,只有街燈行道樹陪著我們。街燈亮著一圈圈光暈、行道樹在風雨中響著刷刷的聲音,漫步雨中的我們,躲在一把既舊又小的折傘下,依偎著彼此,感受著冰冷的雨,還有溫暖的對方。
去年這個時候,活動已經開始很久了。
經過心情混亂的一天,心裡總是放著阿誠要來找小箏的壓力。大雨下下停停,陪宜津買花回來果然碰到來者不善的阿誠,兩人交鋒我敗下陣,之後又遇見氣氛奇怪的小箏跟詩聖,總算跟小箏把話講開,回到場內看表演。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北一女活動,坐在台下等上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北一女學姊在台上演出,身邊坐著已經是姊姊卻不再有機會在一起的小箏,兩人在黑暗中牽手,情緒複雜混亂,卻又激動而專注。
這一年變化好大,大得不可思議,大得措手不及。
連小箏都變了這麼多。
感受著靠在身邊的她,我忍不住開了口。
「小箏?」
「嗯?」
「可以讓我再跟妳說一次謝謝嗎?」
「可以,」她一笑:「這次是什麼理由呢?」
「太多了,沒辦法一件件分開來謝。」我想了想,點點頭:「謝謝妳給我的這一年。」
「呵呵,不客氣。」她笑咪咪地說:「那我也要說謝謝。」
「妳不必說。」
「嗯,沒錯,我不必。」她頑皮地一笑:「只有一件事非說不可。不然我就只謝謝這件事,其他就通通算你欠我的,我平白無故接受你的好,不知感恩都不跟你說謝謝。」
「好啊,什麼事?」
「謝謝你幫我照顧小笙。」
「啊?」我一怔:「我沒照顧她什麼啊?」
「所以嘍,都被我謝了,就幫忙照顧一下吧?」她笑了起來:「凱凱,很多事情來不及跟你說,但我只有這個妹妹,之後她是戲劇社社長了,人又……長得漂亮,你就幫我照顧照顧她,有困難幫她一把,她有心事跟你說你就聽一聽,要是有什麼社團不懂的事你就教教她,總而言之我怎麼照顧你,你就怎麼照顧她,可以嗎?」
「呃,好。」
「很為難嗎?」
「是有一點。」
「為什麼為難?」
「因為她長得很像妳,看到她就會想起妳,想要用個正常角度跟她往來是需要努力的。」
「我懂。那你還願意幫我忙嗎?」
「當然,」我點點頭:「既然是妳的要求,那我就一定會去做。前提是她想找我,不能是我去纏著人家學妹。」
「她很想找你的。」
「她跟妳說的嗎?」
「是啊。」
「為什麼呢?」
「或許因為你跟我的關係吧,」她想了想:「小笙對你很好奇,也很想多知道一些我們之間的事。不過更重要的是,她是個很……很自閉的人,都快一年了還沒幾個朋友。現在當了社長,她雖然不說,其實壓力還是很大的,對她來說你是個可以依賴的大哥哥,你就給人家依賴一下,好嗎?」
「妳不能做到這件事嗎?」
「不能。」
「為什麼?」
「我跟她之間有些尷尬。」小箏停了半晌:「我害爸媽離婚,小笙不是我爸爸親生女兒這件事對她影響很大,加上分開久了,我們一開始有些隔閡,要不是她考上北一女,我花了很多時間跟她重新相處,又道歉又說真心話什麼的,我們大概永遠都會形同陌路吧。」
「所以妳是說,雖然現在關係不錯,但是妳跟她之間不親,是這樣嗎?」
「其實很親,但總是有一層障礙突破不了。」
「那我該做什麼呢?」
「就只是當個大哥哥而已。」小箏想了想:「嗯,她很崇拜你,尤其這次擂台賽你這麼風光,作為當事者跟姊姊的前男友,她對你有某種妹妹般的想像。那你就去當個大哥哥好了,這對她來說是很容易接受的角色。」
「所以這是她需要的形象,是嗎?」
「是。」
「好,那我會做。」我點點頭:「有沒有什麼我必須先知道的事情?」
「該知道的你都已經知道了,」小箏搖頭:「是她說要找你的,她覺得找你必須問過我,其實這是不必的,不過她就是這樣,很多事情比我還嚴謹,或者說頑固吧……當然她是小妹妹,也有很多事情很隨便就是了。」
「像那天表演完沒去換衣服?」
「是啊,你注意到了。」小箏歎道:「沒規矩,演完就要換衣服啊,穿個檳榔妹模樣跟學長姊開會很不像話,這些事情多幫我盯著她,別讓她丟人啦。」
「我覺得她有別的想法,」我搖搖頭:「不過不管她想什麼,妳還是管太多了啦。」
「唉,是啦。」小箏點點頭:「那我就叫她有什麼事情直接連絡你,你會幫忙。」
「沒問題。」
「她很難搞喔。」
「呵呵。」
「你笑什麼?」
「妳以為她姊姊就好搞啊?」
「呵呵,好吧,說得也是。」小箏一笑,靠在我肩頭,甜甜地說:「人家是你的小箏啊,怎麼能一概而論呢?一件事先說好,你這個色凱凱,不可以對我妹妹亂來喔。」
「講這樣。」
「真的不可以喔。」
「不會啦,提醒這個就沒意思了。」
「誰知道呢,呵呵。」
小箏嘻嘻一笑,不再多說。
很奇妙地,這個明明有很多內容的話題,我們卻只是這樣就結束了討論。其實我還想多問一點,無論小笙的個性或者她的背景什麼的,卻又捨不得利用這麼寶貴的時間討論別人的話題。
雨越來越大了,在我們的對話中,傘面上的聲音與重量不知不覺加強了許多。我的肩膀已經濕了,小箏縮在懷裡,兩人走得越來越慢。
來到北一女門口,電話亭燈光亮得刺眼。附近都是公家單位,除總統府外全是一片漆黑。我們在校門口站了片刻,彷彿是在躲雨,也像去年一樣稍事休息。之後繼續前行,過了漫長的紅綠燈,走上貴陽街,沿總統府圍牆往國軍文藝活動中心的方向走。
雨更大了,滿街都是水塘。空無一人的街道,雨中的路燈形同虛設。周遭都是黑暗的,連紅綠燈都被大雨澆熄了原本的明亮。我們卻還是堅定地向前走,走在彷彿永遠走不完,沒有終點的路上。
這兩年人行道沒事就在重鋪,然而無論怎麼鋪磚塊依然那麼爛,沒走幾步就有一塊是晃動的。小箏摟得越來越緊,腳步也越來越慢,那雙白色的鞋子卻總是避得過所有障礙,依然那麼乾淨潔白。
雨越來越大,響聲也越來越急。夾雜著逐漸增強的風,讓手中的傘柄晃動不已。
我們沉默了好一陣子。傘面上的聲音持續填補傘下的寂靜。我正想說點什麼,就聽小箏開了口。輕輕的聲音,幾乎隱沒在雨聲之中。
「凱凱?」
「是?」
「剛剛抓傷你了,有沒有很痛呢?」
「沒關係的。」
「你回去怎麼交代?」
「呃,」我一怔,搖搖頭:「妳別擔心。」
「我很擔心,」她低著頭說:「我剛剛一直在想這件事,如果阿薇知道我們今天……的行為,她會不會原諒你?」
「老實說,我不知道。」
「那你不擔心嗎?」
「當然擔心。」我心裡一片混亂,卻不想把她牽扯進來:「不過我一個人擔心就好,妳別管。」
「要是被她發現了,因而產生不好的結果,你會後悔答應我嗎?」
「不會。」
「那你對她覺得愧咎嗎?」
「是。」
「卻不後悔?」
「嗯。」
「凱凱,」她輕嘆一聲:「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
「不要對不起,這是我的決定。」
「是我誘惑你的。」
「是,但我也可以拒絕。」我認真地說:「跟抓傷我無關,今天的事,本來我就不會瞞她。」
「我知道你不會,所以對不起。」
「妳到底在對不起什麼啦?」
「我對不起你,」她說:「因為這是你的幸福,卻被我破壞了。」
「妳沒有破壞什麼。」
「因為她會原諒你嗎?」
「我說了,我不知道。」
「那為什麼覺得不會被我破壞?」
「因為,如果有被破壞,也是我自己破壞的。」
「因為答應我嗎?」
「妳誤會了。我說的破壞,不是指今天跟妳外遇。」
「那是什麼?」
「唉,」我嘆了口氣:「小箏,別問了。」
「告訴我嘛。」
「為什麼想知道呢?」
「嗯,就是想知道。」
「唉,好啦,跟妳說。」我想了半晌,聽著驚風急雨,靜靜地說:「我跟她之間有一些隱伏著的問題。我們都沒講出來,說不定兩個人都不知道問題在哪裡。我覺得導火線是我的兒子,不過更重要的問題是早就存在著的,或者說在這一年裡陸續產生的,一直沒有解決。」
「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啊。」
「沒有嘗試跟她溝通嗎?」
「有,問題就在這裡。」我又想了半晌:「我們談很多,相處也很甜蜜,卻找不到問題所在。原本以為會跟以前一樣輕輕鬆鬆的,想不到相處下來這麼累,常常有種明明都對彼此很好,卻帶著壓力的感覺。」
「那怎麼辦?」
「不知道,繼續相處吧。」我嘆了口氣:「問題是,每次解決一件事,馬上又跑出另一件事,說起來都是我害的,但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天晚上才剛處理完……或者我認為剛處理完關於震澤的情緒,今天我們又……反正都是我有問題,只能看著事情發生,卻無能為力。」
「喔,這樣。」
「妳想說什麼,是嗎?」
「嗯,沒有。」
「有話就說啊。」
「唉,我覺得我沒立場說,還是別講下去了吧。」
「我懂,妳是想說今天都是妳害的,是嗎?」
「的確是我害的,不過這不是我要說的。」小箏搖頭:「就像你講的,你可以不同意,所以問題不在我害了你什麼,而是你遇到問題沒有解決,因此才會……怎麼說呢,被我害到。」
「沒錯,所以說跟妳無關。」
「唉,外遇呢,怎麼能說跟我無關呢?」她搖頭:「我沒有想要推卸責任的意思,純粹只是討論你的問題。當然你們有什麼問題我不知道,也不便評論,我只講一個我的觀察,你放在心上想一想。」
「好,妳說。」
「你跟阿薇,太急著想知道答案了。」她認真地說:「沒錯,你們很配,過去我還蠻吃醋的,因為你們有那麼多相似之處。或者不要說相似好了,是合得來的地方,讓你們一見鍾情,覺得彼此很相配。可是,」她停了停:「拿我們舉例好了,我喜歡你得很突然,喜歡了就追你,沒有特別想很多。之後我們在一起了,經過那麼多事,一開始覺得你忘不了阿薇,後來覺得是個性問題,復合之後又覺得是相處問題,可是都不能解決我們之間真正的困境。直到今天,我才終於找到了問題所在。」
「是什麼?」
「是時間。」她認真地說:「凱凱,瞭解一個人是多麼地困難啊,我們才十幾歲,就已經有了十幾年不認識對方的時間。想靠短短幾個月相處就瞭解完整的對方,其實是個很強迫的舉動。你知道為什麼今天我們特別能夠相處嗎?」
「因為馬上就要分開了。」
「不,是因為沈澱很久了。」她輕輕地說:「我們是暑假分手的,中間有八個多月的時間,這段時間我們對彼此並沒有特別的期待,也逐漸習慣了沒有對方的生活。既然可以沒有對方,那麼回想起來就是美好的,不好的地方我們會自我檢討,逐漸讓那些曾經幼稚的、不成熟的想法被自己磨掉、放棄了。」
「所以今天等於重來一遍,用一個檢討後的自己?」
「加上對彼此的瞭解,又沒有得失心。」她點點頭:「凱凱,你心裡明白,無論怎麼捨不得,今天都得跟我說再見。所以我們才會這麼甜蜜,不是因為我們捨不得,而是經過這段時間,我們已經接受了完整的對方。你就是這樣的你,我也就是這樣的我,或許過去有過去的問題,但我們都不在乎,只在乎眼前的你、眼前的我。」她換了個語氣:
「因此,我們能夠放下所有顧慮,單純享受這一天裡的彼此。今天的我們是一起成長的,是『一起走』的。或許只有短短幾個小時,但也沒有任何別的心思,只是欣賞著對方、享受著對方,跟對方溝通著眼前的感受,才會這麼甜蜜。」
「而我跟薇卻不能?」
「是的,你們沒有替彼此留下冷靜或者反芻的時間。」她點點頭:「我問你,從她回來以後,你們隔了多久才決定在一起?」
「沒有,回來當天就在一起了。」
「有任何告白的過程嗎?」
「也沒有,講好在一起就在一起了。」
「所以是談一談,覺得可以在一起,然後就在一起了?」
「喔,不是。」我怔了怔,回想當時的情況:「是她決定立刻就要在一起,所以就在一起了。」
「那你怎麼說?」
「我本來就在等她。」
「你看,」小箏道:「她一回國,當天你們就在一起了。分開了那麼久,換成是我沒有辦法說在一起就在一起,總是要熱身一下,談談這段時間有什麼改變之類的。凱凱你怎麼不先浪漫一下,說幾句好聽的,或者培養一下氣氛呢?」
「這是我們本來就期待著的事,沒有人覺得要等什麼。」
「那講好的當時,你們有沒有覺得很感動?」
「呃,感動當然有,」我怔了怔:「不過被妳這麼一問,好像當時也覺得有點不大真實,速度快了些。」
「這就是我說的,你們太急著想知道答案了。」她搖了搖頭:「趕快在一起,不要浪費可以甜蜜的時間,趕快一起成長,趕快把對方變成想像中的伴侶。凱凱,伴侶是長期培養的,重要的是時間的累積,累積得越厚感情就越深,這樣才能一直走下去,而不是先認定可以一直走下去,然後才開始累積的。」
「問題是,不一起走,又怎麼累積呢?」
「好問題,讓我這麼回答你。」她一笑,停下腳步,正面望著我:「今天之前,我們有八個多月沒有累積什麼了,對不對?」
「大體上是這樣。」
「什麼叫做『大體上』?」
「中間還是有見面嘛,校慶什麼的。」
「那不重要。」她搖頭:「所以既然八個多月都沒有累積什麼了,為什麼今天跟分手的那天差這麼多?」
「呃,對耶。為什麼?」
「因為這八個月,我們都在消化之前的回憶,這才是累積。」她望著我:「凱凱,我們的相處不能說長,卻很密集。很多事情發生得很快,當時來不及消化,所以只是一些零碎的事件而已。直到我們消化完畢了,找出那些事情的意義了,這才能變成我們的回憶,才開始累積。所以不見得在一起才能累積,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都不怎麼見面,感情卻能繼續成長的原因。」
「真的是這樣嗎?」
「是的,這就是時間的作用,不是都說時間可以美化一切嗎?其實我覺得時間並沒有美化任何事,只是讓我們更清楚了、更釋然了,不再被一時的情緒擺佈,才能看清當時的過程,體會那些美好的事。」她溫柔地說:「這樣好了,你回答我的問題。校慶那天,你站在光復樓置物櫃前,心裡想的是什麼事?」
「我在想妳啊。」
「想什麼?」
「呃,一些亂七八糟的。」
「什麼是亂七八糟的?」
「這要怎麼講啊,」我看著她,想著當時的感受:「看那個櫃子,想起我高一時看到妳坐在上面的樣子,想想自己跟阿誠的差異,還有等到妳畢業以後,這裡就不會有妳了,這種的。」
「很好,」她點點頭:「那我問你,你高一時的那次校慶,你跟女朋友走下來看到我坐在那邊,有什麼特殊的回憶嗎?」
「其實還好,就是覺得妳很漂亮,看到妳很高興。」
「高二校慶站在那邊,感覺還是那樣嗎?」
「不大一樣,我在想著妳之前送我的那張照片,還有妳從高一到高二的變化。」
「這就是累積。兩年之間用不同的角度看我,然後在失去我之後進行比較。」她輕輕地說:「好,那你想出來你跟阿誠不一樣的地方在哪裡了嗎?」
「呃,有,」我點點頭:「我覺得他對妳比我對妳好。」
「好在哪裡?」
「好在他很癡情、也很真誠。」
「你也很癡情、也很真誠。」
「可是我不像他,為了妳痴等這麼久。」我搖頭:「而當他發現妳跟我在一起很開心的時候,又可以那麼爽快地放棄,還肯跟我交朋友,真心誠意祝福我們,那才是真的愛妳啊。」
「因為,他也沈澱了十一個月。」小箏點點頭,神情裡帶著某種歉意:「好,那我再問,你說你還在想什麼等我畢業之後,那裡就不會有我了,對吧?」
「是啊。」
「沒有我又如何?」
「那就再也看不到妳啦,」我說:「校慶那天我在台上領獎,妳們站在台下,我就在想,等妳畢業後,裡頭就沒有妳了。」
「那是當然的,所以呢?」
「那……」我有點語塞:「對啦,當然就沒有了嘛。可是……這麼一來,這個校園裡,就少了點什麼。」
「少的是什麼呢?」
「少了……一種有妳在裡頭的感覺。」我輕嘆一聲:「我的高一,不管跟妳的關係是什麼,都有妳的參與。要是妳離開了,那段時間也就跟著離開了,以後我看到這個地方,感覺也就不一樣了。」
「所以,你就學會珍惜,學著面對失去了。這就是沈澱,只有通過這樣的過程,才會讓你更珍惜我。」她望著我,認真地說:「在你的生活裡,除了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其實我出現的次數並不多。但你總是想著我,雖然沒有在一起,你還是不斷回憶著、感受著跟我相聚的每個片刻。凱凱,光是累積沒有用,我們要去感受,這樣才能消化在一起的所有記憶,等到再次見面時拿出來印證,這樣一來即使累積得不多,卻都是紮實的,反而累積太多才是問題,因為我們沒有時間反芻,戀人之間要有點空間,不能總是黏在一起,摩擦反而會比較多。」
「嗯。」
「換個角度看,當我們回想那些片刻的時候,其實也都是『在一起』的。」她微笑著說:「想著我,你會覺得甜蜜或感傷,我想著你也是這樣啊。所以才能靠著思念你度過高三這段苦悶的時間,我躺在床上思念你,走在跟你走過的地方也會想起你,校史室、中正樓、中正紀念堂廣場、肯德基、鄉村MTV,這些地方都有你的影子,衣櫃裡的衣服不是對過去的懷念,而是對總有一天你會再次穿上這套衣服的想像。」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胸口: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些日子裡的你都是陪著我的。想你的瞬間你都在我心裡,記憶中每句說過的話,每個被你牽著摟著的感覺,都在想到的瞬間立刻成為現實。所以,當我們再度見面的時候,不但不覺得陌生,反而會覺得好像是剛剛才發生過的事,因此這八個多月才不會讓我們疏遠,反而會讓我們更甜蜜,更能貼近對方。」
「而我跟薇卻不是這樣?」
「我覺得不是,」她搖頭:「你們急著定義、急著規劃未來,卻沒有認真體會眼前的片刻。那些意義是你們定義出來的,而不是真實發生之後體會出來的。凱凱,時間太短了,累積得越多反芻得就越少,即使分開那麼久,其實你們在分開的時間裡想的也不是對方啊。」
「妳怎麼知道我們想的不是對方?」
「如果是,那你就不會有那麼多新的『狀況』,還都被我知道了。」小箏輕嘆一聲:「凱凱,要說學校裡最不容易知道你的事的人,大概我就是其中一個了。每個人都不敢跟我提到你,都要靠我問人家才肯講。阿薇離開後你還蠻忙的,又是選舉又是比賽,跟儀隊學妹還有藝嵐傳得滿城風雨,後來還多了一個兒子。我問你,你真的有時間想阿薇嗎?」
「其實常常想到她耶。」
「想到她,是在想什麼?」
「期待她回來以後的生活吧。」
「然而那個生活,卻是你們還沒有經驗過的。」小箏說:「所以那是幻想、是想像,或者是你的規劃,並不是對你們相處的反思。」
「嗯,這麼說也對。」
「所以在那些思考裡,她是你幻想出來的人,而不是那個跟你相處過,讓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還不斷思念的女生。」小箏苦笑一番:「你喔,吃在碗裡看在盤子裡,真是太不知足了。結果她真的回來了,反而跟你的期待不同,然後你就覺得辛苦了。」
「呃。」
「所以了,活在當下吧。」她微笑著說:「不要想未來了,未來不是我們可以掌握的。就像今天的我們,既然甜蜜,那就甜蜜著,再不久我們就要說再見啦,你希望再見時的我們,是把想說的都說完,還是繼續依依不捨呢?」
「想說的都說完,」我輕嘆一聲:「可是,好像怎麼說都說不完。」
「卻也沒有打算在未來說了,對不對?」
「嗯,對。」
「這就是活在當下,」她緊緊靠在我的身上:「這個瞬間,你的身上,周圍的大雨,這就是我的真實,我才不管明天會發生什麼,這分鐘的凱凱是我的,我也是凱凱的,難道還不夠嗎?」
「我知道了。」我輕輕地、疼惜地說:「謝謝妳,我會振作起來的。」
「明天你要怎樣我才不管,」她一笑:「待會兒嘛,我的凱凱還是要『振作』的喔。」
「這是什麼意思?」
「待會兒就知道了。」
她嘻嘻笑了起來,拉著我的手臂,再度邁起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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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晚,雨卻越來越大了。
瘋狂的大雨,沿著屋簷與行道樹傾瀉而下。我們撐著幾乎沒有作用的傘,在小心翼翼的相互扶持中,終於來到了國軍文藝活動中心。
今晚沒有表演。門口拉著鐵門。記憶中的側門點著一盞微弱的日光燈,迴廊黝黑闃靜,地上滿是積水。
安安靜靜地、冷冷清清地。跟一年前的印象截然不同。
不知為何,有種好不容易總算走到這裡的感覺。我收了傘,跟小箏站在當年告白的地方,望著周遭的死寂,一時都不出聲。
跟想像中不同,沒有期待中的震撼,也沒有鬼影般的回憶飄在身邊。周圍沒有阿誠、沒有建中吉他社那群人,沒有巧怡馨馨、沒有小達希特勒,既沒有說唱藝術社的夥伴也沒有站在一旁的遠遠雅雅或大姊,更沒有獨自從場內出來,站在門邊,靜靜望著眾人,帶著微笑的薇。
舞台早已落幕,聚光燈熄滅已久。悲歡離已成為回憶。在這個瞬間,只有我跟小箏還停留在這裡。
「凱凱。」
「小箏。」
「我們回來了耶。」
「是啊,」我感嘆地說:「我們終於回來了。」
「一年了,」她望著四周,靜靜地說:「今天我十八歲。十八年的歲月裡,只有這一年過得這麼快樂,這麼沒有遺憾。」
「我很高興,」我對她說:「能夠在這一年裡,在妳的生命裡扮演一個角色。」
「一個角色?不是的。」她開心地笑了:「這一年是你的故事,從這裡開始,也從這裡結束。你是唯一的男主角,倒是女主角有好幾個。」
「喂,我在這邊認真講話,可以不要掃興嗎?」
「呵呵,這話讓你覺得掃興嗎?」她笑了起來:「凱凱,都要說再見了,還有什麼好糗的?劇本要曲折離奇才好看,不只是演得好就好呢。」
「那我們的觀眾呢?」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這是我們的故事,真的有什麼觀眾嗎?」
「要是有,妳會對他們說什麼?」
「那我什麼也不會說,」她還是搖頭:「凱凱,作為女主角,我認認真真演完了我的角色,那就對得起觀眾啦。這齣戲已經落幕了,我也該下台卸妝換裝了。歹戲拖棚是難看的,所以這就是結束,我從學姊到姊姊、從嘉嘉到小箏,四個角色真的太多了。剩下的那個角色,就換個演員來演吧。」
「那我們回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呢?」
「是為了給你一個交代。」
「什麼交代?」我一怔。
「我們第一次獨處,是在肯德基。」她望著我:「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你不喜歡別人一聲不響地消失。凱凱,今天結束後我就要消失了,我們整天的相處就是這齣戲的高潮,更是我對你的交代。我認認真真向你交代了一切,然後我才會消失,這樣的小箏,有沒有對你很好?」
「呃,有。」
「我對你這麼好,你要怎麼報答我?」
「我……我不知道。」
「你可以答應我,今天會跟我好好說再見,不會拿紙鶴逼我。」
「呃,現在嗎?」
「當然不是,你的書包在我家,我們還要回去。」
「唉,好吧。我答應。」
「答應什麼?」
「我不會拿出紙鶴,會跟妳好好說再見。」
「很好,那這個就可以還你了。」
她忽然說,伸手到口袋裡,拿出了一個折起來的封口袋。
透明的小袋子,裡頭是一百五十元。袋子好好封著口,模樣有點舊。
「這是?」我一怔。
「先收下,我再說明。」
「呃,好。」
我依言接過,看了看袋子,又看看小箏。
「嗯,你收了。」
她鬆了口氣,笑了起來。笑容很淺,透著莫名的感傷。
「這是什麼啊?」
「這是當時的買傘錢,」小箏望著我手中的袋子,眼眶一紅:「金額是當時的金額,鈔票也是當時的鈔票。凱凱,情人之間是不能送傘的,記得嗎?」
「呃。」
「今天以後,傘就是我送你的了。跟我說謝謝。」
「呃……」我心一痛:「謝謝。」
「不客氣,只是一把傘呢。」
小箏輕輕地說,眼淚驀地滑過臉頰。
我滿心難受,把手中的傘一扔,用力將她擁入懷裡。
「小箏,過去真是對不起妳了。」
「你沒有對不起我,」她大聲說,不再控制情緒,放聲哭了出來:「凱凱對我最好了,我會永遠記得,永遠永遠不會忘記。」
於是,這齣戲終於落幕了。我們站在黑暗的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門口,緊緊抱著即將離去的對方,孩子般地哭了起來。我們躲在被大雨遮蔽的黑暗迴廊下,站在當年告白的地方,盡興又大聲地表達著長久以來的不捨與眷戀。風起了,雨水淹進迴廊,不知哭了多久的我們,終於哭乾了每一滴眼淚,哭出了這段時間所有埋藏在心裡的,無可發抒的情緒。
雨在風中刮進迴廊,我們都沒有衛生紙。小箏用我的胸口擦乾眼淚,我則任眼淚流乾,不加拂拭。
水塘在風雨中擴大,逐漸淹沒我們的駐足之處。小箏的鞋子濕了,黑暗中,那雙總是乾乾淨淨的白鞋,第一次沾上了汙漬。
於是,什麼都不能堅持的我們,終於離開了這個定情的地方。
雨大得不可思議,那麼撐傘也是無謂的了。那把陳舊的傘,經過一年努力,終於到了該休息的時候。小箏笑著拾起被我扔在地上的傘,輕輕說聲謝謝,大步踏入雨中,投入路旁的垃圾桶裡。
我跟在她身邊,讓這場躲了一年的雨無情打在身上。過去的我們不敢面對,今天卻不再懼怕了。我們牽著彼此,走在試圖讓我們躲避的大雨中,既不管水窪也不顧碎裂的人行道地磚。濕就濕吧、濺就濺吧,我們互握的手心牽得毫無縫隙。無論雨有多大,都淹沒不了兩人掌中交融的汗水,都沒辦法阻止我們任性地走在雨裡,享受最後幾分鐘的時光。
沿著過去的路,我們抬頭挺胸,在黑暗的雨中回到小箏宿舍樓下。渾身濕透的我們已經看不出制服顏色,原本總是筆挺的綠制服,濕透地包覆著嬌小的小箏,短髮披在面龐上,在愉悅勇敢的笑容間飄散。
這是不再矜持的她,也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她。
滴著水開門上樓,在門口艱難地脫了鞋,尷尬傷腦筋怎麼走進去。小箏一笑,拉著裙子快步跑進浴室,我搔搔頭,跟著也跑進浴室。
替對方褪去濕透的衣物,再度赤裸的她打開龍頭放熱水。兩套沉重的制服丟在地上,尚未放滿熱水的浴缸飄著氤蘊。我們都很冷,摟著對方,在等待的片刻用自己的身體照顧著再也不能照顧的戀人。經過整天迴避,此刻的我們終於吻起彼此,用私密的自己嚐著對方的味道。她的手是自由的,摟著我的頸子,美妙的身軀纏著我,像是捨不得離開,也像是對我表述著最後的激情。
然而,我們都覺得很冷,熱水終於滿出來了,流水聲濺了一地,淹過散落在地上的制服。我們不肯分開,吻著走進浴缸,泡在溫暖的熱水裡,享受著舒服又感傷的共浴。
清澈的水在我們的纏繞中閃動波光,我們忍著慾望,不願在這麼狹隘的空間裡浪費生命中最後一次的結合。她的雙頰蒸起紅暈,伸手摸著我的臉,在朦朧中,確認著即將消逝的接觸。
水涼了,兩人走出浴缸,她踢開地上的制服,「我會整理」,不讓我幫忙收拾。擦乾身子走出浴室,她要我穿回白天的新制服,自己卻裸著身子走到衣櫃前,拿出一套便服。
那是畢業旅行第一天穿過的,白色的無袖襯衫,淺藍色的迷你褲裙。她先穿上一套白色的內衣褲,隨即一件件穿好,轉身對我一笑:
「凱凱,記得這套衣服嗎?」
「記得,妳好漂亮呢。」
「那你看這套。」
她笑著說,脫下襯衫與褲裙,褪去內衣褲,恢復了全裸的身子。
我正想好好再看一眼,就見她換上一套淡紫色的內衣褲,又穿上一件淺褐色的窄裙洋裝,走到門口穿上涼鞋,站在門口對我一笑,伸展著自己。
這是上次分手前,帶她去月光和狗時的穿著。
「記得當時的我嗎?」她微笑著問。
「台上的妳,永遠都那麼燦爛。」
「你好會說話,」她笑得像個小女孩:「只能跟我說,不可以跟我妹妹說呦。」
「才不會。」
「那你看這件。」
她脫下鞋子放好,再度脫得一絲不掛,照樣把衣服扔在一邊,穿起一套蕾絲黑色內衣褲。這套內衣褲她很少穿,漂亮的蕾絲襯托著她漂亮的臀部與乳溝,跟平常樸素的模樣非常不同。
我吞了口口水,她套上一件領口很寬,袖子輕飄飄的黑色襯衫,加上黑色的短裙,走到門口穿上同樣也是黑色的長靴。寬大的領口不能遮蔽她的胸部,蕾絲襯托下的乳溝引人遐思。不知為何,這麼穿的她,讓我幾乎不能忍耐。
這是我們第一次擁有彼此之後,她特別去買的衣服。當時她說「因為跟你甜蜜過了,所以才給你看嘉嘉性感的模樣」。然而這套衣服她只穿過一次,就是當時陪我去同學會,我卻臨場離開的那次。
「凱凱,小箏性感嗎?」她笑著問。
「呃,非常誘人。」
「你喜歡這樣的我嗎?」
「我喜歡,」我點點頭:「但是,我更喜歡穿著制服的妳。」
「為什麼呢?」
「因為,那才是我熟悉的妳呢。」
「不一定喔。」
她神秘兮兮地笑了起來,慢慢地,在我面前脫去了這套全黑的裝束。對我一笑,裸著身子走到身邊。
我想站起來,她卻按著我的肩膀要我坐著,美艷的身子搖曳在眼前,漂亮的乳房,勾引著我的視線。
「凱凱,還有一些衣服,但是我不要再換了。」
「呃,妳為什麼要穿這些衣服給我看呢?」
「因為這些都是跟你在一起時的回憶,」她低頭望著我,微笑著說:「我的衣櫃裡每件衣服都穿給你看過,那些時候的小箏有的快樂有的不快樂,但都是我們的回憶。我希望你永遠記著我,就當成是你的紙娃娃吧,每件衣服有每件衣服的模樣,這樣一來,在你的心裡,就會有很多很多個不同的小箏喔。」
「那妳為什麼要停?」
「因為,色小箏想要凱凱了。」她笑嘻嘻地說:「一直在你面前脫衣服,結果你都沒有把人家撲倒,真是沒意思。這樣吧,剛剛不是說要給你看一個當年的小箏嗎?」
「是啊,」我被她說得渾身發燙:「我懂了,妳有一件高一誠班沒改學號的制服,對不對?」
「哈,猜錯啦。」她笑道:「人家才不會這麼浪費,三件制服就是三件制服,多了買不起。你看著。」
說著她就走回衣櫃,只見她換上了一套最簡單的白色內衣褲,從衣櫃裡拿出一套長袖綠制服與百褶裙。
老實說,小箏美得一點也不用修飾,最簡單的白色內衣褲反而最讓我興奮。只見她緩緩穿起內褲與胸罩,從上衣到裙子,照樣整整下擺轉轉裙子,隨即打開抽屜,拿出一雙運動襪。
我一怔,她轉頭微笑,「這個我自己穿」,笑著穿好襪子,轉身從衣櫃深處,拿出了一個長形紙盒。
紙盒打開,裡頭是一雙金絲白靴。那是她當年還在儀隊時的靴子。
由於沒穿幾次,整雙靴子跟新的一樣,她微笑地彎身蹲下,艱難地穿了起來。
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小箏。
左腳穿完穿右腳,這雙靴子好看歸好看,卻不好穿,穿的時候總是要搞半天,儀蘋是這樣,小渝也是這樣。
她穿好了,對著鏡子看了幾眼,不知哪裡變出一副白手套,戴了起來。
這是「第二種服裝」,也是小箏唯一穿過的儀隊服裝。她笑著在我面前轉了一圈,裙袂飄揚飛舞,開心地說:
「凱凱,你認識這位可愛的女生嗎?」
「我認識,」我滿心都是感動:「這個女生,才剛剛第一次出任務呢。」
「她很開心喔。」
「我知道啊,可愛的小學妹。」
我望著眼前的她,笑容滿足而興奮,雙頰緋紅,穿得又帥氣又整齊,這是第一張照片裡的她,同樣的衣服,同樣的神情。
衣服是她自己的。
神情卻是我給的。
是的,這是我給的。從認識起她就是高二最漂亮學姊,冷冰冰地、若有所思地,也是自信犀利的;之後變成姊姊,在淡淡的憂傷裡流露著溫暖;然後她是我的了,小小的嘉嘉讓自己變成了甜膩的小女人;最後我們分手了,她靜下了心,成熟中帶著溫柔,或許有點滄桑,卻也長大了。
可是,我只從那張照片上,看過這樣的她。
曾經羨慕阿誠或詩聖,也曾經在獨處的時候望著照片想像。我為她所失去的覺得感傷,也為自己的缺席感到遺憾。
此刻,帶著那樣的神情,穿著同樣的衣服,那個曾經單純開心又興奮滿足的她,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這是我給的神情。
我興奮不已,高興得難以形容。起身走到她面前,用力抱住了她。
抱得太用力了,她「呃」一聲,笑了出來。
「凱凱,你喜歡,對不對?」
「我喜歡!」
「因為我很漂亮嗎?」
「不是的,」我搖著頭,認真地說:「因為這是高一時候的妳啊!」
「為什麼這會讓你開心?」
「因為……」我一時找不到理由:「因為……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就是很開心啊!」
「我知道呢。」
她微笑著掙脫我的懷抱,任我握著她的肩膀,讓因為靴子增高一點的自己,跟我面對面地站在一起。
「凱凱,請你讓我穿著這套衣服,跟你做愛。」
「為什麼?」我一怔:「我不是因為妳這麼穿,才覺得高興的呢。」
「我是。」她微笑著說:「因為,這是高一時候的我。記得下午我說藝嵐的話嗎?」
「記得。」
「不只藝嵐,這也是我的夢想呢,」她溫柔地說:「跟你一起,金童玉女,一起在社團裡打天下,每天上學前放學後都走在一起,走給你的同學羨慕,親嘴給主任生氣,一起選組一起讀書,一起念同一所大學,如果真是那樣該有多好?」
我聞言一陣鼻酸,她卻搖搖頭,微笑著說:
「所以,請你接受這樣的我,這才是小箏,沒有學姊不是姊姊,更不是嘉嘉,是跟你一樣的,可以陪著你整整三年的,沒有年級問題的小箏。你愛她嗎?」
「我愛!」
「她也愛你呢!」小箏再度紅了眼眶:「這個女生很難相處的,脾氣很壞,對人又神氣,沒事就給人臉色看,仗著自己漂亮欺負人,神氣叭啦地只接受讓她服氣的男生。凱凱,請你把這個神氣的女生帶走,得到她、享用她,征服她,什麼都好。把她的模樣留在心裡,永遠不要忘掉,這樣她就會服服貼貼地跟著你,會在你寂寞的時候陪著你,你喜不喜歡?」
「我喜歡呢,神氣的小箏。」
我實在忍不住了,眼前一片模糊。只聽她又說:
「但是,在你把她拿走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請你誠實回答我,無論答案是什麼我都想聽。」
「妳問,我什麼都告訴妳。」
「在日月潭月老廟的時候,」她忽然說:「你跟月老許的願,你記得嗎?」
我一怔,點點頭。
「當然記得。」
「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我望著「高一的小箏」,認認真真地說:「當時我還叫妳嘉嘉。我許的願是:『願能永遠照顧嘉嘉,讓她永遠開開心心。』」
「真的嗎?」小箏睜大眼睛,開心地說:「當時的你,真的願意永遠照顧我,讓我永遠開開心心嗎?」
「是的。」
「那麼月老真的很靈。」小箏認真地說:「今天以後,你就會永遠在我心裡,那我就會永遠開開心心了。凱凱,當時我也許了個願,但是請你不要問我,如果我們真的有緣,到時候我會跟你說。」
「好。沒關係。」
「如果真有那一天,兩個願望都實現了,我們要一起回去還願。」
「沒問題。」
「那就這樣吧,」她深深吸了口氣:「凱凱,我的金童,來把你的玉女帶走,在告別前讓她感覺到你的愛,用你的最後一次,讓這個小學妹永遠記得你。」
「呃,」我臉一紅:「今天已經……妳真的可以嗎?」
「可以的。」她也紅起了臉,害羞地說:「小學妹呢,很青春的呦。」
這話一說,我們都害羞了起來。我牽著變高了的她,帶她走回床邊。小箏併攏著雙腿坐下,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放在黑色的裙子上,微笑地吻起了我,在甜蜜的嘆息中熱情吻著,解開胸口的扣子。
我帶著從來沒有的緊張,像是第一次般地,觸摸著她溫暖的身子。這是最後一次了,金童玉女是不用繩子的,我輕柔地深入著她,探索著這個曾經教導過我、此刻卻像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處女般的身子。
外頭,還下著雨。
房內的我們,在溫暖的感受中,再次結合。
整個房間到處都是衣服,小箏跟我,在奇妙的氣氛中結束了我們的最後一次。我們是熱切的,卻也是青澀的,如果當年我們是同屆,那麼此刻的溫柔,早在兩年前,就會發生在這間小小的宿舍裡。
窗邊的燈,融融亮著。
小箏的香氣,飄在銀鈴般的聲音裡。
兩個人的書包,掛在同一張椅子上。
我的書包裡,藏著兩張過去的照片。
結束後我們捨不得分開。我們親吻著彼此,撫摸著彼此,十八歲的她與尚未十七歲的我,愛戀地糾纏著彼此的身軀。雨逐漸小了,我們逐漸不喘了,時間也過了好久好久,是時候要說再見了。
原本以為會難捨難分的,此刻卻化成了小情侶般的溫馨。我們互相幫對方整理衣服,我的成功兩條槓新制服,她的三條槓褪色綠制服,還有那帥氣的白色靴子。我從書包拿出三隻紙鶴交給她,一隻承諾永遠不可以讓別人綁她、一隻承諾只要有人叫她小箏,她就在心裡覺得欠了我一次。至於第三隻,則是一個跨越今生的承諾,讓今生變成前世,承諾來生「莫錯過姻緣」。
她把領帶還了給我,我小心捲起放進書包,這條皺得好甜蜜,看來明天要拿條新的啦。
她拿出跟我要回去的鑰匙,「信物」,輕輕的兩個字,送給我當離別紀念。
我跟她要了一張色紙,在她一步步的教學下,學會了如何摺紙鶴。
制服是乾爽的,鞋子卻是濕透的。小箏細心地幫我用衛生紙吸乾了水,穿上的瞬間,雙腳既沉重又冰涼。
她笑了,踩著漂亮的靴子走到門邊。一旁是濕透的白皮鞋,鞋上有泥巴、也有黑色的水漬。
我揹起書包,她牽著我,開了門。
我依依不捨地對房間揮了揮手,小箏輕聲嘆息,帶我離開。
來到樓下,外頭雨已停。空氣中是濕涼的夜色,路燈泛著光暈,紅綠燈閃著黃燈。
沒有擁吻,也沒有淚光。我們只是對望微笑,祝福著對方。
「凱凱,我愛你,保重了。」
「小箏,我愛妳,要加油。」
「我會的,」小箏對我一笑:「凱凱,謝謝你給我的一天。我們現在就分手吧。」
「小箏,希望這次的分手,是妳未來幸福的開始。」
「我會幸福的。凱凱也要幸福。」
「有妳在心裡,我會幸福的。」
「不要忘記我。」
「我會永遠記得妳。」
「那就夠了,」她滿足地笑了起來,揮揮手:「來,跟小箏說再見。」
「再見了。」我望著她,心中再度感到震撼:「親愛的小箏,再見了。」
「再見,我的凱凱。」
她微笑著說,揮手催促我離去。
於是,我硬起心腸,轉身離去。頭也不回地,在她的目送下,道別了那曾經迷醉著我、疼愛著我,帶著我長大,又帶我回到一場瑰麗夢境中的,永遠愛著我的小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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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二日。凌晨一點半。
沿路聽著哭調台語歌,聞著司機的二手菸味,我在沉默中回到敦化南路,下計程車的同時又下起了雨。我冒雨走到薇家樓下大廳,夜班警衛對我一笑,揮手打了聲招呼。
我掏出鑰匙卡,按下電梯按鈕。金色的電梯門打開,閃亮乾淨的鏡子,照著我的模樣。
這是一個歷經整天心情起伏,淋了大雨、做過三次愛,出了軌,再度跟前女友分手的,夜歸男人的臉。
感應卡的「嗶」聲大得讓人心驚,電梯速度快得讓人措手不及。電梯門開處,白色的玄關,亮起溫暖的燈光。
門照例沒鎖,我把濕透的鞋子放在外頭,走進大門,裡面是一片漆黑。
默默走上十七樓,濕了的襪子像是沾染著外頭的髒污。我走進薇的房間,裡頭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天花板上的黑燈,照亮滿天星空。
薇坐在床上,靜靜望著門口。黑暗中一雙水亮的眸子,一如往常帶著深邃的感受。
我望著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於是,她開了口。
「怎麼這麼晚?」
「我們耽擱了。」
「所以,」她緩緩地說:「跟她講好不再見面了?」
「嗯。」
「淋了雨嗎?」
「嗯。」
「那你先洗洗吧,別感冒了。我要睡了。」
她沉默半晌,見我尚未移動,又開了口。
「凱?」
「嗯?」
「你滿足了嗎?」
「嗯。」
「沒有遺憾了?」
「沒有了。」
「那就快去洗吧,我真的要睡了。」她點點頭,拉起被子躺下來:「你也別太晚睡,浴室有衣服。」
「我知道了。」
「明天還有一個呢。」
她低聲說,蓋上被子,轉身面向牆壁,閉上眼睛。
我望著她的模樣,心裡充滿著莫名的情緒,低頭走進浴室,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