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沉眠的氣息
願望實現得太快了,我還沒有準備好。
次晨。四月十一日。
醒來時天已亮了,窗外透入澄澈的陽光。微風吹進客廳,周遭一片冰涼。我掙扎起身,只見薇一身綠衣黑裙坐在身邊,拿著一杯溫水,笑吟吟地望著我。
「醒了吧?」
「呃,嗯。」我揉揉眼睛:「現在幾點啦?」
「五點半。」她微微一笑:「來,喝杯水。」說著把杯子交給我,又問:
「睡得好嗎?」
「還可以,有點迷迷糊糊的。」
「這也難怪,你只睡了兩個多小時。」
「那妳呢,有睡吧?」
「有,我瞇了一下。」她點點頭:「衣服在旁邊,趕快換一換,要出門啦。」
我把杯子交給她,依言爬起身來。桌上整整齊齊擺著我的制服,連襪子都摺好放在一起。當下有點不好意思,對她傻笑一番,薇搖搖頭:
「別客氣。你去梳洗吧,我整理一下。」
我抱著制服去洗手間刷牙洗臉。鏡子裡眼睛紅紅的,薇比我晚睡,想必一定更累,登時有點心疼。昨晚在她的陪伴下睡得好快,睡前她還說了一會兒話。望著摺好的衣服,不禁覺得,她實在對我太好了。
走出洗手間時「床」已消失。我把睡衣交給她,她疊好放在沙發上,對我說:
「你早上要去麥當勞,那我就不幫你弄早餐了。幾點要到?」
「六點半。」
「現在才五點四十,還可以坐幾分鐘。」她微微一笑:「桌上有杯牛奶,先喝點,別餓著了。」
兩人一起走到餐廳。她把熱騰騰的馬克杯遞給我,自己坐在對面,拿著叉子吃著一盤番茄沙拉。我一邊吹涼牛奶,一邊問:
「妳早上就吃這個啊?」
「是啊,怎樣?」
「一大早吃沙拉,好奇怪喔。」我想了想:「還有,妳這樣睡得夠嗎?」
「夠,放心。」她微微一笑:「跟你說過我習慣了,雖然只睡一個小時,不過今晚再補回來就好。」
「人家說不要欠太多睡眠債。」
「人情債也最好別欠太多。」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我晚上固定會去唱歌,這是答應人家的。」
「對了,妳不是跟狗弟說今晚還要去嗎?那怎麼睡覺?」
「是啊,我一個禮拜去三次,」她點點頭:「我們上台時間比較晚,三點半,放學回來可以睡。七點睡到一點也有六個小時。醒來把功課寫一寫,出門時間剛剛好。」
「咦?那妳昨晚怎麼有空陪我?」
「你比較重要啊,再說昨天我在學校準備資料到九點多,再過去月光和狗就沒有時間睡啦,所以找人代班了。」
「樂團還有人可以代班啊?」
「Bass很簡單啦,沒問題。」她笑道:「只是大夜班比較麻煩,別人也不能睡了。」
「唉,早知道我就不跟妳約夜裡啦,」我嘆了口氣:「妳這樣子很辛苦,白天要上課,又不缺錢,幹嘛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呢?」
「我不覺得啊,再說我們的團員其實都是月光和狗的合夥人,唱歌是興趣,不只是為了賺錢。正好這陣子歐洲有個地下樂團大會串,國內的團都跑去見習了,一時找不到人上台,所以才自己來。」
「所以不是一直都這樣?」
「不是。」她搖頭:「唱這個也是興趣而已。真要靠這個吃飯,白天生活就過不下去了。」
「那就好,我擔心妳太累。」
「不會的,女人要睡美容覺,我才不會為了興趣把自己搞得醜醜的呢。」她笑道:「時間不多,你快喝吧,馬上要出門了。」
我點點頭,陪她又聊了幾分鐘。六點整揹起書包出門,兩人換上鞋子,鎖好家門,下樓拿了車,她又說:
「現在呢,直接去麥當勞?」
「嗯。」我點點頭。
「應該不想讓學妹看到我吧?」
「呃,不會怎樣啦。」
「嘻嘻,沒關係,我還是閃遠點,」她一笑,發動了車:「省得學妹看到告訴程嘉箏,以為你是個花花公子。」
我嘆了口氣,她笑著把安全帽戴上,駛進清早的敦化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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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
送我到麥當勞附近,薇讓我下了車,對我一笑,體貼地迅速離開。
推門走進麥當勞。還沒坐下馨馨就來了,兩人一起點了餐,端著餐盤回到「我的」座位上。
很奇怪地,她今天像是有什麼心事,悶悶地不大講話。我開口問道:
「馨馨,妳還好吧,怎麼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
「我喔?」她抬起頭來,搖了搖頭:「沒什麼啦。」
「有心事可以跟我說啊。」
「嗯,也不是什麼心事,家裡有點事情是真的。」她勉強笑了笑,問道:「對了,剛才門口騎摩托車的人是誰啊?」
到底還是被她看見了,我暗暗嘆氣,只得說:
「她是我的好朋友,妳們學校高二的。」
「人家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這還用說?什麼好朋友,我看是女朋友吧?」馨馨哼了哼:「這我就明白了,原來你有女朋友,難怪不要小箏學姊。」
「才不是,我跟她沒有那種關係。」
「唉,你這個人,到處都有女朋友,卻每個都不承認。」馨馨嘆了口氣:「昨天我問過阿珍學姊了,她竟然什麼都不跟我說,還要我不要管閒事。我看我們的打賭大概沒有辦法分出勝負了。」
「那也不要緊,事實勝於雄辯,賭局並不重要。」
「凱子你說實話,剛才那個學姊是不是你女朋友?」
「真的不是,我什麼時候騙過妳了?」
「那你跟她還抱在一起,看起來很親熱的樣子。」
「騎車啊,不然要怎樣,站在上面嗎?」
「嗯,說起來她還蠻帥氣的,高二就騎摩托車上學。」馨馨突然笑了起來:「凱子啊,我還真佩服你,身邊都是我們學校學姊,每個長得都很漂亮。你這人到底有什麼魅力啊,把這些學姊都騙得要命的?」
「嘻嘻,又來亂講了,」我笑道:「妳也長得很漂亮啊,每天跟我一起吃早餐,搞不好也有人想問妳這個問題。」
「喂喂喂,少扯到我,我跟你又沒怎樣!」
「這就是我的意思,我跟她們也沒怎樣。」我點點頭:「馨馨,很多事情被講來講去,到頭來就會變得跟真的一樣,其實大家都是好朋友,幹嘛一定要彼此配對呢?」
「這是沒錯,只是明明學姊喜歡你,我看她單相思很不舒服。」
「那這樣,我問妳一個問題,妳要老實說。」
「好。」
「社團裡很多人都希望我跟姊姊在一起,是不是?」
「呵呵,姊姊,真親熱,已經開始這樣叫啦?」她笑道,點了點頭:「沒錯,大家都很希望你跟學姊有個美滿結局。其實不只我們,阿珍學姊也是這麼想。」
「妳也一樣,對不對?」
「是啊。」
「那我倒要問問妳,妳們是真的覺得我很好,還是只是在幫姊姊找人代替建中的黃益誠?」我單刀直入地說:「老實說吧,妳們都想幫她牽線,卻從來沒有問過我想要什麼。」
「嗯,這我不能否認。」馨馨爽快地點點頭:「那你想要什麼?」
「應該說,我不想要的是什麼。」我解釋:「跟妳講一件事。我有個從國中就在一起的女朋友,念妳們補校,上學期末跑去美國移民了,我是到了她出國前三天才發現的。這件事姊姊也知道,也就是妳上次問的,我在肯德基跟她講的事。」
「真的喔?」她一愣:「哇,好悲情喔!」
「這不是重點,我還沒說完。」我續道:「她是期末考當天走的,之後放寒假過年,然後就是寒訓。幾天下來我跟姊姊混得很熟,有一天一起去吃肯德基,不知怎樣就跟她說了一堆,她大概覺得我是學弟吧,之後就開始特別照顧我。後來的事妳就知道了,莫名其妙大家都在傳,說什麼我跟她怎樣怎樣。」
「所以呢?」
「所以我要說,姊姊對我非常好,她跟妳剛剛看到的那位學姊分別用不同方式鼓勵我,幫助我走出上學期的事。」我說:「我非常珍惜跟她們的關係,很怕因為這種誰喜歡誰的流言,打亂了彼此的交情。」
「嗯,」她點點頭:「這樣講我懂。」
「懂就好,老實說我並不希望被妳看到剛才的事。不過既然看到了,那就只好跟妳說清楚。」我認真地說:「馨馨,我跟妳一見如故,把妳當成好朋友。希望妳尊重我在這件事情上的想法,姊姊的幸福,不是我能給的。」
「那不一定,但是我瞭解。」她微微一笑:「可是,學姊這麼漂亮,你還真的很柳下惠哩!」
「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我可以告訴妳,但是妳必須保證絕對不跟任何人說。」我又強調了一次:「任何人喔,巧怡小雪斌斌阿珍學姊,什麼宜君宜津的,還是其他人都不行。」
「師父放心,小徒弟保證!」
「好,妳雖然大嘴,但我相信妳的保證。」我一笑,對她說:「姊姊很漂亮,也很聰明,我從去年妳們校慶的時候就已經很喜歡她了。」
「真的啊?」她吃了一驚。
「真的,這樣的女孩子不喜歡才是傻瓜。加上她一直對我很好,也很溫柔,我其實早就喜歡上她了。這種感覺最近越來越強,有時候甚至覺得幹嘛想那麼多,乾脆直接問問她的意願,跟她表白也就算了。」
「那你幹嘛不行動?」馨馨一怔。
「別急,我還沒說完。」我又說:「可是,開學不久後我就因為一個巧合認識了妳剛剛看到的學姊。她是一個非常特別的人,我常跟她見面,沒過多久就發展出某種很深入的友誼,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她也跟我走到了像是要談戀愛的那一步。」
「所以你是說,你打算跟她在一起?」
「不,正好相反,我要說的是,我打算不要跟她或姊姊任何一個人在一起。」我放低聲音:「說句實話,她們都太好了,我又非常在乎跟她們的友誼,生怕這麼一來就搞砸了。另一方面,愛情這種事情我真的不懂,既然喜歡其中一個,那為什麼又會喜歡上另一個呢?所以搞不好這些都只是一種衝動而已。我喜歡的是她們給我的感覺,而不是那個真正的、實際存在的人。」
「這有什麼不對嗎?」
「或許有,或許沒有,問題在我不懂。」我說:「既然不懂,那就不該用無知的心態談戀愛,這樣不是很對不起她們嗎?真要那樣,我跟黃益誠又有什麼差別呢?所以,直到我搞清楚之前,我不會隨便談戀愛。」
「凱子啊,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點?」馨馨皺起眉頭:「這種事情有那麼複雜嗎?只不過是一種感覺而已?」
「我不同意,那叫『獸性』。」
「獸性?」她一愣,笑了起來:「這是什麼用詞啊,太誇張了吧?」
「一點也不誇張,妳想想看就知道,我們正在青春期,本來對異性就比較敏感,加上她們又那麼特別,受到吸引也不奇怪。」我停了停,又說:「我們不是動物,愛一個人不該只是這樣的。我們瞭解對方嗎?我們認同對方的價值觀嗎?我們想要擁有對方或者被對方擁有呢?講得直接一點,我們喜歡的到底是對方,還是對方外在的形象呢?」
「呃,這個……」
「所以了,如果沒有找到真正相愛的理由,這種感覺就是『獸性』,只是一種原始的衝動而已。」我又說:「如果她們醜一點,搞不好我還不會想到這些。問題就是兩個人都太迷人了,我反而想多了一點。妳看過那些自然生態的節目吧?想到自己是發情的野獸,嘿,那種感覺很差勁。」
「呵呵,作為野獸,你簡直就是野獸裡的哲學家。」馨馨哈哈大笑,連連點頭:「好,凱子,算我服了你。你好好修練吧,我再也不勸你什麼啦!」
「唉,修練,就是這句話。」我嘆了口氣:「這種事還真影響心情,這樣吧,講個笑話好了。」
「好啊,你說。」
「清朝有個才子金聖嘆,妳知道吧?」
「知道啊,國文課本有教。」
「這個人很愛說笑話,學問是不小,就是討厭考八股文。不過不考也不行,不然出不了頭。有一天他去考試,題目從孟子選了一句叫『吾四十不動心』,意思是孟子覺得自己到四十歲就不會被外物迷惑了。金聖嘆寫著寫著突然想開玩笑,結果就寫了一段很扯的東西。」
「他寫什麼?」
「我背給妳聽:『空山窮谷之中,黃金萬兩;露白葭蒼而外,有美一人,試問動心否乎?曰:動動動動……』接連寫了三十九個『動』,最後才寫下『不動心』三個字。」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說,假如在沒有人的荒山裡,有一萬兩黃金掉在那邊沒人撿;荒郊野外有個大美女獨自一人,問問看你動不動心。他連續這麼動動動動的寫了三十九個動,第四十個才寫不動心。意思是說題目這樣出我只好這樣寫,但是誘惑這麼大,怎麼可能會不動心嘛。」
「哈哈,這個人還真扯哩,這樣能考上嗎?」
「故事沒講,大概非落榜不可了,古代規矩大,國家考試亂開孟夫子玩笑,沒砍頭不錯了。」我笑了笑,又說:「講這個的意思是修練很重要,每天看到姊姊,妳當我沒有感覺嗎?」
「嘿嘿,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假如每天都看到一個大帥哥,搞不好我也會有同樣的感覺也說不定。」
「好傢伙,妳笑我醜是不是?」
「咦?我有嗎?」她一愣,忽然會意過來。當場噗哧一笑:「你真的很會聯想耶!對啦,我是天天跟你吃飯,不過我可是把你當成哥兒們來看;再說你是我師父,光姊弟戀就夠頭大了,再加上一個師生戀你受得了嗎?」
「是是是,妳對。」我忙道。心想這種話題我跟她沒得拚,還是藏拙好了。於是道:
「好啦,反正就是那樣,妳知道就好了,不要跟別人講,也不要再把我跟姊姊送做堆了。好嗎?」
「好,不過恐怕事情還沒完,你的如意算盤打太早。」她笑道:「不要忘記,人家說女追男隔層紗,你講得清高,到時候哪一個學姊使出真本事,我看你還是會乖乖投降。」
「隨妳說,反正那也不是現在的事。」
「好吧,我知道了。」馨馨又說:「對了,跟你講,昨天上台分組已經完成了,今天下午要開始修劇本,你不要忘記來喔!」
「好。對了,昨天我沒去還好吧?巧怡或姊姊有沒有怪妳?」
「學姊沒有,巧怡倒是說以後遇到這種狀況要先跟她講,畢竟她每天都要到傳達室打招呼。」馨馨想了想:「還有,巧怡知道我們天天一起吃早餐,要我負責跟你聯絡,以後這些事情就都歸我了。」
「嘿嘿,妳倒好,天天吃,吃成聯絡官啦。」
「你介意了嗎?」她一怔。
「沒有沒有,那是玩笑話,吃麥當勞花不了多少錢,不要放在心上。」我忙道。
「你如果覺得我在佔你便宜,那就直接跟我說。」
「好,我會。不過我沒有這麼想。天天早上看到妳,跟妳說說笑笑再去上學,其實也會讓我整天都覺得很開心。」
「真的嗎?」
「真的啊。」
「整天都開心,那幹嘛還抽菸?」她迅雷不及掩耳地從我上衣口袋中抽走了菸,瞪我一眼道:「還沒十八歲就抽菸,總算被我拿到啦!」
「喂,還我啦。」
「不要,我要丟掉。」
「那是我的東西耶!」
「這是害你的東西!」
「馨馨,我要生氣了喔。」
「你生氣吧,我才不在乎。」她笑道:「跟你說吧,不管是學姊、巧怡或小雪她們,每個人都對你抽菸有意見。只是大家都尊重你才不跟你說,我可沒有她們那麼彆扭!」
「哼,妳拿走就是,我再買一包還不行嗎?」
「行,您慢買。」她笑道:「反正我看到就沒收,看你有多少錢可以浪費。」
「我以後放褲子口袋,看妳怎麼辦?」
「你當我跟你一樣『獸性』嗎?」她哈哈大笑:「凱子,我跟你不同。這種事我才不在乎,到時候你覺得糗我可不負責。反正就是這樣,你只要有菸我就沒收。褲子裡也好,書包裡也罷,你藏在內褲裡我也給你翻出來。」
「哼,隨便妳啦。」
「好吧,今天成果不錯,什麼都聽到了,還拿到了戰利品。」她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菸盒:「時間差不多了,那我要走啦!等會兒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跟她們吹牛去,這就是我的證據。」
「妳快滾啦,氣死我了。」
「哈哈,為了一包菸就小心眼,還敢笑我。」她放聲大笑:「好吧,今天你破財消災,饒你免送,我自己上學啦。拜拜!」說完拿起書包,一溜煙離開了麥當勞。
我苦笑一番,把餐盤收了收,走到外面的路邊攤,賭氣又買了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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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五分。
昨晚沒睡好,到校後只是打瞌睡。第三節下課小光把我叫醒,對我笑道:
「喂,不是蹺課就是睡覺,該醒醒了吧?」
「呵……」我打個呵欠:「吵死了,幹嘛啦?」
「下一堂是國文課喔!」
「狗絹的課,那又怎樣?」
「剛才我去導師辦公室,狗絹等一下說要來找你算帳。」
「咦?我怎麼了?」
「第一節下課的時候我去補交週記,她問我昨天的事是不是你幹的,」小光悄聲道:「記得嗎?就是昨天下午班上鎖門的事。」
「咦?這件事情還沒完啊?」我一愣:「為什麼懷疑我,那是狗腿賢鎖的啊?」
「我哪知道?」小光一副天曉得的表情:「搞不好是嘟嘟擺道。」
「他不會找我麻煩的,我信得過他。」
「那就走著瞧吧!」
小光道,臉上浮起一個詭異的笑容。
我皺眉苦思,這麼會兒功夫上課鐘就響了起來。沒過多久,狗絹像個沒事人般走進教室。我心裡狐疑,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飛機。一路過了大半堂課,直到離下課五分鐘左右,她才閤起課本,沉默半晌,開口道:
「董子凱,起立。」
來了,不知她要說什麼,這可得小心應付:「是。」同時起身。
「昨天下午第一節上課,鎖門不讓老師進來的是不是你?」
「不是。」
「你不要騙老師喔!」
「我沒有。」
「好,那我問你,」狗絹面色陰沉:「昨天我進來之前,你是不是剛進教室,把門關上?」
「是的。」
「後來有沒有人進出?」
「不知道,應該沒有。」
「那鎖門的除了你還有誰?」狗絹吼了起來:「你還敢不承認?」
我心想這句還真不好回答,正做沒理會處,小光忽然舉手道:
「報告老師,昨天不是凱子鎖的門!」
「你怎麼知道?」狗絹一愣,轉頭問小光。我看了狗腿賢一眼,只見他臉色蒼白,似乎十分緊張。我朝小光緩緩搖了搖頭,要他別為了救我出賣別人,畢竟事情不是我幹的,再說有事還有齊教官頂著,人家要我去北一女抄名單,這陣子算是拿了一張免死金牌。
小光笑著搖搖頭,表示不會找狗腿賢麻煩,對狗絹說:
「老師,班上的門常出問題,好像壞了。關門用力點就會自己鎖上,門軸也有點兒鬆。」
「是嗎?」狗絹眉頭一皺:「那你試一次給我看!」
「是!」說著小光走到門口,抓住門把,砰地一聲關上門,笑道:
「老師請來試試看,門已經鎖上了。」
狗絹走近一試,門果然已經鎖上了。心下起疑,自己試了一次。只見她輕輕一推,門關到一半就卡住了;使勁再推,說時遲那時快,忽聽「隆」地一聲,整張門竟然垮了下來!
小光手快,在門板還尚未壓到狗絹前就替她擋下,只見他笑嘻嘻地把門板推起,扶到牆邊靠住,喘了口大氣,才在全班的狂笑聲中,對縮在門下,嚇得花容失色的狗絹道:
「老師,我就說門有問題吧!妳看是不是?它都垮了呢!」說著忍不住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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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後小光和我被狗絹派公差去總務處找人修門。路上我問小光:
「那是你搞的嗎?這麼巧門就垮了,別說不是你搞鬼。」
「廢話,當然是我!」
「你怎麼弄的?」
「呵呵,你一早就睡個人事不知,我們這邊可忙翻了。」小光道:「這要從早上說起,升完旗我去導師辦公室補交週記,狗絹要我幫她刺探昨天是誰鎖的門,還說八成就是你。我心想她找我搞你不是白痴嗎,沒多廢話假裝答應。之後第二節體育課我沒下去打球,就是跟詩聖在教室裡搞那扇門。」
「那……」
「你要問門是怎麼回事對吧?別急,聽我說完。」他笑道:「是這樣的,我們先把門框螺絲鬆掉,然後拿根鐵絲插進去。只要用力關門就會垮掉。」
「咦?那你自己關怎麼沒事?」
「那當然啦!我練了一整節課哩!」小光得意地道:「怎樣?厲害吧?」
「厲害!」我讚道,隨即又問:「既然這樣你幹嘛嚇我,說什麼狗絹要找我算帳之類的?」
「她是懷疑你啊,我又沒說謊,再說這樣才好玩嘛!」小光笑道:「第二節下課我叫菜包顧門,自己去找狗絹。跟她說查不到,然後叫她想想昨天是誰最後進來的,說搞不好就是這個人鎖的,她果然想起你昨天最晚進教室的事。你先別生氣,我們兩個交情最好,她本來就知道,如果連我都出賣你她當然會信任我,這才有可能讓她上當!」
「你還真夠壞。」我笑道。
「還有更壞的呢,」小光道:「我還叫詩聖在後頭準備,門一垮下來就照相!」
「真的,照了沒?」
「當然照了,詩聖的技術你還不放心嗎?」小光笑道:「這個傢伙可是專業的喔!」
「詩聖?」
「是啊,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他為什麼會照相?」
「豈止會照相,他可是學過的,」小光說:「你知道他考上成功之前念哪裡吧?」
「聽說他是復興美工的,蹺課太多被退學,又重考上成功。」
「對啊,挺波折的,」小光一笑:「他在那邊的時候好像是廣告設計那一類的科系,又是攝影社社長,聽說還參加過全國攝影比賽拿過冠軍。」
「真的喔?」
「對啊,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小光續道:「這學期因為你的關係我跟他比較熟,常常聊天發現人家真是個人才,又會彈吉他又會跳霹靂舞,照相畫畫樣樣強,講話爆笑人海派,說起來真該叫他也來說唱藝術社的。」
「我之前問過,他說沒興趣。」
「這也是啦,他那個樣子說起相聲還真不像。」小光笑了起來:「不過我最佩服的是他的毅力,你想想他被退學之後馬上重考,還可以考上我們學校,實在很了不起。」
「這也是,不然就去當兵了。」
「他說幸好生日在九月,還來得及先考完聯考,否則滿十八歲連應考的機會都沒有。」
「念復興美工的花一年就可以考上成功,這還真不是蓋的。」
「就是說嘛。」小光點點頭:「不過你看他一進來又開始混,真是敗給他了。」
「他朋友多,玩都來不及,哪有空讀書啊?」
「講到朋友問你一件事,今天放學後到哪裡練?」
「下午我在北一女,按照之前說的去介壽公園如何?」我問道:「還有,這跟朋友有什麼關係啊?」
「當然有關係,告訴你一個八卦。」小光笑嘻嘻地說:「剛才我跟詩聖在拆門,他看你睡得很爽,偷偷跟我說今天有好戲看了。」
「什麼好戲?狗絹嗎?」
「屁啦,誰管那個瘋婆子?」小光搖搖頭:「他問我今天你會不會去北一女,我說會,他就說今天放學那個建中黃什麼要去找小箏學姊,要我沒事跟去看好戲。」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咦?你之前不是英雄救美嗎?」
「又是詩聖說的對吧?」我沒好氣地說。
「不然還有誰?」小光笑道。
「所以,他跟你說黃益誠要來找我,是嗎?」
「不是找你,他是去找小箏學姊問事情的。」小光笑道:「不過你也在那裡,當場碰到大概就會幹起來了吧?這還蠻精采的,所以才問你今天在哪裡練習。如果去介壽公園,那我就先到北一女站崗,到時候一邊看戲一邊幫你加油,怎樣,好玩吧?」
「媽的,你還真的想來看熱鬧喔?」
「什麼『來』?是『去』,你他媽的已經變成北一女啦。」小光笑道:「我是去助拳,怕你孤掌難鳴,在小箏學姊面前丟了說唱藝術社的臉。反正在女校門口他也不敢怎樣,我們虧虧那小子,我就不相信他講得過我們兩個聯手。」
「哼,我才不要跟那個爛人搞什麼爭風吃醋呢!」
「那是因為你是當事人,還是贏家。」小光搖了搖頭:「你想想,如果今天主角換成是我,你要不要來幫忙?」
「嗯,好吧,你對。」
「所以嘍,本來我叫詩聖也來的,結果他說兩個都是朋友很難做人,所以不去。」
「那他也不跟我說一聲?」
「他跟你一樣晚上不知道幹什麼去了,一早就累得要命。照完相就睡著了,連便當都沒去拿,哪有空跟你說?」
「唉,好吧,反正不管那傢伙去不去我都得去,到時候再看吧。」我嘆了口氣:「至於你還是別來了,我乾脆早點出來,跟你在學校練就是了。明明知道人家要去,我幹嘛偏要去搞示威呢?」
「不,我覺得你應該去。」
「為什麼?」
「小箏學姊對你很好,你本來就該幫她出口氣。」
「那是她跟黃益誠的事,我怎麼幫她出氣?」
「這樣,我問你好了,你到底有沒有跟她在一起?」
「沒有。」
「人格保證?」
「人格保證。」
「那我問你,如果當著那個建中的面,」小光突然問:「小箏學姊要你假裝是她的男朋友,你幹不幹?」
「不幹。」
「為什麼?」
「演講社已經傳成那樣了,小達又在吃醋,我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凱子啊,這就是你不夠意思的地方了。」小光連連搖頭:「你有沒有跟她在一起根本不是重點,就算你當場這麼說好了,事後也可以解釋那是為了打發對方,要建中的知難而退才說的。你只顧明哲保身,遇到事情不敢挺身而出,是不是有點烏龜啊?」
「你說得容易,這種事搞不好姊姊……小箏聽了會不高興。」我搖搖頭:「女生的邏輯跟我們不同,這根本就是吃豆腐,我才不要這種形象呢!」
「才不會,不過就算吃豆腐又怎樣?」小光哼了哼:「別說人家那麼辣,吃吃豆腐算是便宜了你,又可以一勞永逸,之後黃什麼要是再來,你揍他一頓也有藉口了不是嗎?這麼划算的生意不作,真是笨蛋一個。」小光停了停,又說:
「還有,你都用我的錢把面子贏到了,遇到這種事反而躲起來,那豈不是太遜了嗎?之前沒有幫小箏學姊出頭擋事情就算了,上禮拜雞婆發作,幫人家打發那個黃什麼的手下。怎麼,小弟你敢擋,大哥來了就躲起來,這算男人嗎?」
「靠,你倒是說得厲害,不然今天換你去冒名頂替,看看會不會覺得尷尬!」
「我不會。不過人家學姊也不會找我,姊姊姊姊的叫那麼親熱的是在叫誰啊?」小光哈哈一笑:「跟你說啦,她喜歡跟你眉來眼去,女生又喜歡眾星拱月,這種方法只會替你加分。再說人家那麼上道,絕對不可能反過來打你巴掌的。怎樣,你覺得我的建議如何?」
「我覺得乾脆跟她說清楚,就說黃益誠要來,要她避一避。」
「那你還會不會去門口示威?」
「她既然避開了,那我就不用去啦!」
「那如果學姊要你去呢?」
「那我就去。」
「嗯,這也是個方法,不過就是沒有什麼好玩的了。」小光嘆了口氣,想想又笑道:「不管,反正我今天會去看看,就算學姊不來,我們兩個罵罵人也爽。」
「你去就去,到時候無聊可別怨我。」
「先講好,你不可以臨場退縮。」
「不會,反正你在那裡,起碼我不會被架走。」我笑道。
「媽的,你什麼都怕,真是個孬種,我為什麼要跟你稱兄道弟啊?」小光大搖其頭:「你快去找小達吧,先跟他打打預防針也好。我猜今天放學之後一定有好戲看,還是先摸摸頭,省得隔幾天消息又傳回來,你就更難解釋了。」
「那總務處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好啦,你快走吧。」
小光嘆了口氣,搖著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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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吃飯時間,我跟昨天一樣跑去小達班上找他。今天他在,戴著口罩跑出來,看樣子病得不輕。只聽他隔著口罩,口齒比平常更加模糊地說:
「咦?學弟啊,有什麼事嗎?」
「跟你報告社團聯展那邊的進度,」我說。他的態度倒還算平靜,想必是裝出來的:「另外還有一些別的事情,也想跟你報告一下。」
「喔,不用啦,」他搖搖頭:「那邊是小箏的勢力範圍,你跟她報告就好。」
「還是要跟你說一聲啊,」我道:「另外,關於樂聲揚和成果展的一些後續事項,也要跟你談談。」
「那也是,我這邊也要跟你講一下代聯會選舉的事。」他說:「今天戴口罩講不清楚,我們改天再講沒關係。對了,你跟小光開始準備儀隊隊慶沒有?」
「開始了。」
「禮拜六就要上台了喔。」
「我知道,你放心。」
「那這樣,禮拜六儀隊隊慶見,我們表演完一起吃個飯,順便跟你還有小光一起討論別的事。」
「來得及嗎?」
「來得及來得及,不用擔心。」他點點頭:「對了,賴小姐說你昨天沒去北一女,怎麼了呢?」
「她們要搞上台分組,不干我事。」
「咦?你不是也要上台?」
「嗯,怎麼說,」我想了想:「我這兩天在想,其實那是北一女自己的活動,只有我一個校外的上台實在很彆扭,所以考慮跟學姊說我不要上了。」
「那小箏怎麼說?」
「我還沒跟她說。」
「我看你別跟她說了吧,省得她不高興,我又倒霉。」
「那你就躲躲她好了,」我笑道:「我今天就會跟她講。」
「嗯,好吧,你自己決定。」小達隔著口罩說:「我對你上台與否沒有意見,畢竟這是個人榮譽,跟社團無關。你自己考慮清楚,機會很難得。」
「知道了。」
「那你先回去吧,休息休息,下午還要去支援呢。」
「好。」
「對了,還有一件事。」
「你說。」
「阿丹樂聲揚的段子給你看了沒?」
「還沒,小光說他自己寫的。」
「那個段子不行,你看看就知道。」小達說:「我跟他講沒用,你去溝通好了,順便帶他跟學妹去中青社找傅老師見見世面,省得這小子井底之蛙,把事情搞砸了。」
「那我明天跟他談。」
「是啊,談談吧,你們這些學弟一個比一個難搞。」他嘆了口氣:「那不多說了,禮拜六見。」
「好,學長再見。」
他點點頭,進了教室。
.
下午兩點整。
搞定小達,或者說被小達把事情推到禮拜六去了之後,我總算輕鬆了點,拎著昨天跟賴小姐拿到的公假單跑到館前路肯德基吃午餐。坐在寒訓時跟小箏坐過的位置上,心想小光也有理,橫豎已經決定不跟小箏發展進一步關係,那麼幫她出頭教訓一下黃益誠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是為了小箏好,我本來就該幫她處理掉這個大麻煩,想來做人家弟弟的,也該在這種事情上主動一點才對。
忽然又想到了薇。今晚跟她約好七點在北一女門口見,我們要去莊大德試試「中式速食」。突然覺得這一連串的約會好像有點趕場的味道,去年中新友誼之夜就是這樣,想不到這學期還是這樣,看來這次可得小心一點,雖然今天沒有女朋友,不過近來人際關係複雜,一不小心就會得罪人,還是得小心不要重蹈覆轍才是。
想著想著已是一點四十分了,我把東西收了收,快步走到北一女門口。剛過馬路就見巧怡站在傳達室,隔著鐵門對我招招手,當下走上前去。
「咦?妳怎麼在這邊?」
「今天換地方了,怕你不知道,所以來接你一下。」巧怡說:「本來是馨馨要來的,結果她臨時有事請假回家了,所以就換我等。」
「她怎麼了?」我忙問。
「我也不知道,早上見面還好好的,結果剛剛突然說要請假,講沒幾句後就跑掉了,可能家裡有急事吧。」巧怡皺起眉頭:「你跟她每天吃早餐,我還以為你知道。」
「今天早上她的確有點心事,不過我沒問。」
「那明天再問吧。」她點點頭:「走,我們去中正樓地下室。」
「已經換地方啦?」
「是啊。」巧怡說:「不是說過嗎?校史室不能吵,那麼多人,就不要被張主任趕出來呢。」
「對了,校史室是不是給了南非參訪團?」
「咦?你怎麼知道?」巧怡一愣,笑了起來:「呵呵,我們學校的事你倒知道不少,看樣子已經被希特勒學長訓練成一個包打聽啦!」
兩人穿過菁圃,她帶我走到位於中正樓地下室一間像是舞蹈教室的地方。一進去就看到大概二十幾個演講社社員,清一色是寒訓時見過的熟面孔。我心想這些都是通過甄選的同學,果然有訓練就是不同。
大家都在分組討論,見到我各自招呼,亂了好一陣子。阿珍學姊走來把我跟巧怡帶開,笑道:
「學弟,別跟大家聊天啦。今天下午要完成短劇劇本,這就開始吧?」
「等等,我要先找姊……找小箏學姊。」
「她今天有別的活動。」阿珍學姊一愣:「咦?我以為你知道,小箏說會先跟你講的。」
「她沒講。」
「喔,那可有趣了。」阿珍學姊嘿嘿一笑,轉頭對巧怡說:「妳先去旁邊,我跟學弟講幾句話,一下就好。」
「是。」
巧怡點點頭,識趣地走到一邊。阿珍學姊等她走遠,把聲音壓低,對我說:
「凱子,昨天你沒來,發生了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你知道黃益誠吧?」
「知道,他怎樣?」
「他請人帶話給小箏,說今天會來找她。」阿珍學姊嘆了口氣:「小箏跟我商量過,決定今天不要跟他見到面,她要我轉告你,待會兒回去時如果在校門口碰到那些人,記得不要跟他們發生衝突,像上禮拜跟國卿那樣。」
「上禮拜我沒跟孫國卿發生衝突啊。」
「我知道,馨馨有說,說起來真的很巧,他竟然認識你們班同學。」她古古怪怪地一笑:「小箏又說,既然你同學跟阿誠是好朋友,那就不必因為她的事得罪朋友,所以要你也避一避。」
「為什麼我要避?黃益誠找的又不是我。」
「可是國卿認識你,你穿制服那麼顯眼,阿誠一定會找你囉嗦。」阿珍學姊歎道:「那個人就是這樣,廢話很多,你還是不要跟他見面吧。」
「學姊,請教妳一件事。」
「你說。」
「黃益誠不是跟姊……跟學姊分了嗎,幹嘛一直來堵人啊?」
「呵呵,你別改口了。姊弟的事我早知道啦,這種關係很好,不用避諱。」她點點頭:「這件事很複雜,他們兩個糾葛很多,簡單說就是阿誠有點死纏爛打,不高興小箏甩掉他。」
「瞭解。」我點點頭。心想總算知道是誰甩掉誰了。就聽阿珍學姊又說:
「所以等一下你早點走,不要碰到他了,省得囉嗦。」
「不。」我搖了搖頭:「我要見見這個人。」
「哦?為什麼?」
「跟他談談。」
「你要跟他談什麼?」
「嗯,我也不知道,要他不要再來煩姊姊了吧。」
「呃,這樣喔,」她想了想:「那我問你,你要拿什麼身分跟他談?」
「我是她弟弟,還不行嗎?」
「不行。」阿珍學姊搖搖頭:「學弟啊,這樣行不通的。除非……」
「除非假裝是她男朋友,是嗎?」
「呃,沒錯。」阿珍學姊看了我半晌:「唉,你已經知道阿誠要來了,是嗎?」
「我同學有說。」
「你說的是柯秉楠吧?」
「是。」
「奇怪,他怎麼會跟你聊這些?」阿珍學姊想了想:「真是的,半年不見,大家都變了。」
「咦?妳也認識詩聖啊?」
「是啊,呵呵,原來你們也叫他詩聖。」阿珍學姊笑道:「沒錯,我認識他。乾脆也別瞞著你了,他是我之前在重考班認識的男朋友,我們在一起過一段時間。」
「咦?真的假的?」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阿珍學姊竟然是詩聖的前女友,一時覺得有點反應不過來,突然發覺,這些人之間的關係,遠比我想像得複雜許多。
這麼說來,詩聖一直思念著,卻又不去追回的「她」,原來就是阿珍學姊嘍?
那麼,小箏跟阿誠,卻又是不是他們介紹認識的呢?
還來不及細想,就見阿珍學姊微微一笑:
「嚇一跳,是不是?」
「呃,是啊。」我回過神來,皺眉道:「那……那你們現在還有聯絡嗎?」
「嗯,算是有,不過不大常。」
「呃,或許我這麼說是多管閒事,」我遲疑半晌:「學姊啊,詩聖對妳還是很有感情的呢。」
「是嗎?」她淺淺一笑,好像一點也不信。
「真的啊,他常常提到自己之前有個女朋友,還勸我有馬……有女朋友要好好珍惜,不要像他一樣,失去又後悔。這還不代表他對妳很有感情嗎?」
「嘿。只怕你是弄錯人了。」
她還是搖頭,嘆口氣又說:
「不講這個,我們在講小箏跟阿誠。凱子,我勸你算了,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最好不要介入他們的事。」
「我……」
「我跟你直話直說算了。小箏喜歡你,你跟她的發展大家都樂觀其成。」她嘆了口氣:「只是,因為柯秉楠的關係,大家又有一些過往搞在一起,你沒有介入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跟柯秉楠也只是純粹的同學,我不希望小箏跟你之間好好的關係又被那些事情搞亂了。所以,如果不是絕對必要,你最好不要見到阿誠。」
我的腦筋一片混亂,覺得她說的話彷彿很有道理,卻又好像哪裡有問題。只聽她續道:
「你對小箏的矛盾我理解,你不想破壞目前的友誼,卻又割捨不下。這一點我很欣賞,畢竟謹慎是好事,你對小箏很負責任,不像……某些人。」她頓了頓:「這種事情未來會怎樣發展誰都不知道,作為小箏朋友,我只能勸你不要跟那些人扯在一起。對小箏來說那是一堆很不好的回憶,難得你們這麼單純,那就讓單純的關係繼續維持下去,你說好不好呢?」
「所以,妳不希望我遇到阿誠?」
「是。你能答應我避開他嗎?」
「好,既然妳這麼說,我避避他不要緊。」我點了點頭:「那我問再妳一件事。」
「你說。」
「妳跟詩聖真的不常聯絡嗎?」
「聯絡是有,常不常要看你的定義,不過這跟你想知道的事情無關。」阿珍學姊笑了起來:「學弟,我不是匪諜,希特勒常跟我聊你,但直到你跟國卿見面之前,我從來不知道你認識柯秉楠。」
「但是詩聖跟姊姊很熟,這總對吧?」
「他們當時算熟,跟阿誠分手之後就沒有什麼往來了。」
「好,那我問完了。」我點點頭:「今天我會早點走。」
「謝謝了。」她對我點點頭,微笑著說: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小箏會喜歡上你了。」
.
我們不再聊天,回到團隊裡練習。我帶著複雜的情緒陪巧怡穿梭各組協助短劇劇本修訂。巧怡看起來真像個社長,大家跟她討論事情簡直像是面對小箏一般,不但對她的意見言聽計從,也讓她主導創作的流程與進度。
我心裡有事,遵守「隱形人」約定沒有提出太多意見。巧怡跟我有默契,也不客氣地直接把我「忽略」掉。就這麼討論了一個半小時,我把她拉到一邊,把自己的意見與重點記錄都交給她,表示要先行離開。
巧怡似乎知道什麼,會心一笑點點頭。我又請她幫忙去門口找小光,要他直接到介壽公園找我,之後跟阿珍學姊打過招呼,離開了北一女。
去中正紀念堂喝了杯咖啡,五點左右才從公園路繞了個大圈回到介壽公園。北一女已經放學了,路上看到的全是綠制服學生。我在公園涼亭等了幾分鐘,就見到小光從北一女大門方向走過來。
我上前打招呼,他似乎不大高興,劈頭就問:
「喂,不是講好不要溜跑的嗎?你怎麼不在校門口等我?」
「你先別生氣,這裡頭有隱情。」
「什麼隱情?」
我把今天阿珍學姊跟我講的話轉述一遍,小光默默聽完,想了半晌,歎道:
「我的媽,這些紅男綠女,關係還真複雜咧!」
「是啊,詩聖是阿珍學姊的前男友,阿誠是小箏的前男友,你跟我是詩聖的同班同學,說唱藝術社跟演講社在合作,真是什麼跟什麼嘛!」
「你少說一個,你是小箏學姊的準男友。」小光笑道:「呵呵,聽你整理一番,我反而覺得也沒有多複雜了。這裡頭只有兩個小重點而已。」
「哪兩個?」
「一個是你我跟詩聖同班,不然他們的過往關我們什麼事?」小光解釋:「要是我們跟詩聖根本不認識,那這些事情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嗯,這話對,複雜的是我們跟詩聖的關係。」
「沒有『我們』,只有你。」小光又說:「你跟詩聖的『機場交情』是一切牽扯的源頭,不然就算同班,也只是個不大熟的同學而已。要不是你跟小箏學姊搞得不清不楚,就算同班同學認識你的社團學姊又怎樣?」
「嗯,有理。」我點點頭:「那另外一個重點是什麼?」
「這不是重點,是疑點。」小光說:「我問你,阿珍學姊說她是在重考班認識詩聖的,是不是?」
「是啊,怎樣?」
「這個不對。」小光搖搖頭:「你想想就知道,詩聖是高一,阿珍學姊是高二,據我所知詩聖只重考一年,怎麼可能跟阿珍學姊是重考班同學?」
「咦?對耶。」
「所以有問題。」小光說:「明天我們去問詩聖,搞不好會聽到一點有趣的事。」
「不,我覺得去問阿珍學姊或姊姊比較好。」
「為什麼?」
「你想想,她們上禮拜才知道我認識詩聖,但是詩聖早就知道我認識姊姊了,」我解釋道:「我覺得詩聖並不想讓我們知道他跟阿誠、姊姊或阿珍學姊的關係,所以我們絕對問不出什麼來。」
「這也是,不過我認為他沒有惡意。」小光說:「我的想法是,他不想讓你知道太多,省得你這種愛亂想的傢伙覺得關係太亂,反而影響到你跟小箏的發展。」
「不對,詩聖希望我跟薇在一起。」
「誰是薇?」
「就麥當勞那個啦。」
「喔喔喔,瞭解。嗯,他是這樣講沒錯。」
「你也知道啊?」
「他有跟我聊啊,」小光笑道:「就跟你說我最近常跟他聊天嘛。」
「好吧,那我就找時間去問姊姊了喔?」
「你去問,不過我還是會問詩聖,最多他不講,問問又不會怎樣。」小光嘿嘿一笑:「我覺得喔,你那個姊姊太聰明了,你去問她才問不出來,倒是阿珍學姊搞不好還會多講一點。」
「算了,那是她跟詩聖的事,問本人不如問姊姊。」
「好,那我們分頭問。」小光點點頭:「再跟你說一件鳥事。」
「什麼事?」
「剛才我在她們校門口等你,果然遇到了黃益誠。」小光笑道:「他看我是成功的多瞄了兩眼,我一瞧那副德性,就直接上去跟他嗆聲啦。」
「啊,你們說了什麼?」我吃了一驚,連忙追問:「沒發生什麼事吧?」
「當然有發生一點事嘛,否則不就悶了嗎?」他大笑:「我看到他的學號姓名,確定了是這個傢伙,於是過去自我介紹,說我是你同班同學,是『另一個跟演講社合作的成功說唱藝術社學弟』,要他把招子放亮點,別再糾纏小箏學姊,否則等你出馬事情就難看了。」
「喔,天啊,這正是阿珍學姊要我避免的事。」我嘆了口氣,又問:「那然後呢,他說什麼?」
「凱子,你不用擔心這個傢伙,孬種一個,」小光說:「他聽我這麼說也不生氣,只是問我怎麼知道他是誰,又一直問你跟小箏是什麼關係。」
「那你怎麼說?」
「我當然說你是她的男朋友,不然呢?」
「喂,不是說好要先問姊姊的意見才這樣說嗎?」
「是這樣沒錯,不過話是我在講,又不是你親口說的,還怕不能賴嗎?」小光笑道:「那個傢伙色厲內荏,被我一說馬上保證之後不來了,還跟我解釋他只是不知道小箏有男朋友才來找她,說什麼不會那麼沒品之類的。」
「啊?怎麼變成這樣?」我一呆。
「所以嘍,就說不用擔心那小子,這叫會叫的狗不咬人。」小光嘆了口氣:「算了,我也不想多講這個傢伙了,高高興興跑來看熱鬧,沒想到你躲起來,他又這麼鼠仔,實在是太無聊了。」
「那他確定以後不來了嗎?」
「他是這麼說。不過那種鼠仔講話誰信?搞不好還是會來。」
「呃,真是的。」
我想了想,既然這樣那也無話可說。拍了小光一把:
「好吧,謝了,反正目的已經達成,過程就不重要了。」
「是啊,好好謝謝我吧,最近我可幫你不少忙呢。」小光一笑:「來,我們來練『狗咬手』吧?」
「好。」
我點了點頭,當下更不多說,這就練了起來。
.
兩人在介壽公園練到七點,小光覺得成果不錯,約好明天同一時間地點繼續練,隨即招計程車自行離開。我跑到北一女門口等薇,沒等幾分鐘她就來了。只見她笑得很開心,快步向我走來。
「凱,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剛到。」我說:「妳有休息一下嗎?」
「有,不過還是有點睏。」她微微一笑:「等一下跟你吃完我就要先回去了,今天不能陪你太久。」
「那妳先回去睡算了,我們改天再去莊大德沒關係。」
「不用不用,飯總要吃的,」她搖搖頭,又笑道:「加上今天也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我還急著要跟你說呢!」
「好。」我點點頭,陪她去高等法院後面牽車,騎到館前路。
莊大德裡滿滿都是下課後的高中生。我使出平常的本事,併來併去搶到了一個位置。薇看著我跟一堆板中的廝殺,端著餐盤站在一旁微笑不語。兩人好不容易坐了下來,薇笑道:
「嘿嘿,你還真會在速食店搶位置呢。」
「這是在附近生存的必要條件,」我笑道:「再說也比不過妳,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呵呵,說得也是。」
「好啦,妳可以說了,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
「我先問你,」薇說:「今天你有去我們學校嗎?」
「有,怎樣?」
「沒看到『姊姊』對不對?」
「對,妳怎麼知道?」我一愣,又道:「還有啦,不要笑我好不好?」
「好,不笑你。」她點點頭:「跟你說吧,今天她在校史室。學校找了幾個社團的社長一起來參與接待活動,演講社是其中之一,今天我們在那邊開社團大會。」
「喔。那又怎樣?」我問,心想絕沒這麼簡單。果然就聽她說:
「開完會大概五點半左右,我覺得很好玩,就去找她聊了幾句。」
「呃,妳們聊什麼?」我忙問。
「嘻嘻,緊張了吧?」薇頑皮地一笑:「好啦,沒有發生什麼事,鬧鬧你而已。我也沒跟她聊多久,只是說了一點關於參訪團的事。我是總召集人,跟她討論一下並不奇怪。」
「喔,還有呢?」
「呵呵,你還真小心,看樣子很適合腳踏兩條船。」薇又笑道:「其實我本來就跟她見過幾次面,也不能算不認識,頂多有點不對盤罷了。大家聊了一會兒,就談到了建中的黃益誠。」
「哦?為什麼會聊到這個啊?」
「這是她最有名的話題啊,雖然不喜歡人家問,不過我想她也習慣了。」薇嘿嘿一笑:「加上今天黃益誠出現在學校門口,就算八卦一點也很正常吧?」
「妳也知道黃益誠今天在門口?」
「大家都知道。或許你不瞭解,那個黃益誠在我們學校很有名,程嘉箏的名氣倒有一半是黃益誠幫她打下來的。」薇解釋:「聽說黃益誠在高一的時候就常常在學校出沒,身邊也是一大堆我們學校同學,算是榜上有名的花花公子。加上後來他跟程嘉箏搞得風風雨雨,因此你的小箏姊姊就出名了。」
「喔。」
「你記得我是跳級的吧?我只在北一女待了一年不到,很多事情只能聽人家說。聽說這個黃益誠對女孩子很有一套,我看跟你也差不多。」薇又笑了起來:「真是啊,一代新人換舊人,風水輪流轉,現在換成成功小弟弟在我們學校逞威風啦。」
「拜託一下好不好,不要拿那個傢伙跟我比啦。」
「呵呵,凱,你對這個人還真有成見。」薇笑道:「跟你說,沒有親眼見到,你不要隨便評價人。黃益誠對程嘉箏是有一點糾纏不清,不過據我所知,他在很多人心目中風評還不錯。」
「為什麼?」
「他很帥啊,講話有趣,會的玩意兒又多,聽說還是建中紅樓文學獎的兩屆冠軍,」薇想了想:「對了,最重要的是他很樂於助人,仗著朋友多,不管什麼社團,只要找上他的都願意幫忙。所以朋友很多,到處都吃得開。」
「這跟我聽到的不同。」
「那是因為你都跟演講社的混,」她笑道:「演講社對他有意見是合理的,不過如果你認識樂儀隊的,或者北一女青年社的朋友,那你可能就會聽到完全不一樣的事情。」
「是嗎?」
「是啊,不過這也不重要,我在講的是程嘉箏。」她把話題繞回來:「我跟她聊了幾句黃益誠的八卦,她說她寧願在校史室待晚一點,也不要過去跟對方廢話。後來我們就從南非參訪團的事一直談到社團聯展。我問她演講社社團聯展準備得如何了,七扯八扯,終於也就講到你了。」
「嘿,我就知道。」
「那可是她先提的喔!她說演講社這次有一個成功學弟會上台,想必就是你了。」薇一笑:「她還說,丁亞雯對她在內部活動中找一個男校的上台很有意見。你知道丁亞雯是誰嗎?」
「知道,妳們訓導主任,人稱滅絕師太。」
「是啊,她的確有這個『雅號』,你知道得還真不少。」薇一笑:「程嘉箏把你讚上天了,還說可惜她是學姊,要是你們同年級,當年她才不會跟黃益誠在一起呢。你看看,這人夠直接吧?」
「呃,她這樣說啊?」我哭笑不得,又問:「奇怪,妳們不是沒多熟,怎麼講起來好像姊妹一樣口無遮攔的啊?」
「沒有啦,那都是玩笑話,她只是在形容你很迷人而已,算是幫你吹牛吧。」
「沒聽過人家這樣吹牛的。」
「嘻嘻,你如果聽到女生之間的對話,一定會被嚇死。」薇又笑道:「反正我就跟她扯幾句,不過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今天跟她聊聊,我發現她對你真的很主動,你想長期保持那種姊弟關係,可能並不容易。」
「怎麼說?」
「相信我,她對你的企圖十分明顯,連對我這種路人甲都毫不掩飾,總有一天還是會對你出手的。」
「那又如何?」
「你昨晚跟我聊了半天,不就是想知道之後要怎麼自處嗎?」薇看著我:「我再說一遍,那種女孩子你招架不住的。如果喜歡她就乾脆跟她在一起,想要保持現在這樣不近不遠的關係,是不可能的。」
「所以呢?」
「我只是跟你說我的感覺,你自己參考。」薇淺淺一笑:「凱,防衛心不要這麼強,也不用擔心我,你幸福我就開心了。」
「不是這樣的,」我搖搖頭:「這整件事把我搞得有點頭昏腦脹,本來跟她只是單純做朋友,但是這幾個禮拜以來變化太快,我有點不能適應,跟對她有什麼感覺已經完全無關了。」
「我懂,你是應該覺得很複雜才對。」薇點點頭,握住我的手:「這樣吧,我就跟你說到這裡。聽我最後一個勸告,之後除非你想談,不然我就再也不跟你聊這件事啦。」
「好,妳說。」
「你聽得太多了,」她毫不猶豫地說:「你身邊有太多想幫忙卻不知道怎麼幫的朋友,大家的朋友圈正好有點交集,相互湊合下來就會讓你覺得很亂。我希望你不要把那些話太當真,好好過生活就好。」
「嗯。」我點點頭。
「最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她又說:「程嘉箏也好、社團也好,這些都是人生中的過客。你不會一直留在這樣的環境或對象裡的,所以只要開心就好,不必顧慮太多。」薇想了片刻,又道:
「想起來我們都只有十幾歲,今天的戀人多半不是終生的伴侶。大家都在學習成長,體驗那些昨天還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不用花太多心思去figure out別人之間的關係,反而應該多問問自己要什麼,想跟誰在一起,過什麼樣的生活。這才是最重要的,你要為自己活,並不是為了朋友、程嘉箏或我。」
「我……」
「今天時間不夠,我不能跟你深談。」薇嘆了口氣:「不過我希望你早點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找個時間,問問自己剛才那幾個問題。你這麼聰明,一定會找出答案的。」
「好,我想想。」
「是啊,你想想。」薇笑了起來:「那走吧,早點回家,我們都需要充足的睡眠呢。」
「這是真的。」
我點點頭,兩人一起動身離開。
我陪著薇走到博物館牽車。薇蹲在地下開大鎖,我望著她的模樣,突然覺得十分很窩心。不禁說:
「薇?」
「嗯?」她打開鎖,站起身來。
「對不起。」
「咦?幹嘛對不起?」
「妳對我這麼好,我應該……」
「嘻嘻,你又來這套了。」她笑著打斷了我,自顧自地上了車,插入鑰匙發動引擎:「醒來想清楚再說,你睡眠不足,現在說什麼都不是你想說的。別多想了。」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我希望你多睡一點。」她打斷了我:「晚安,有事打電話給我。」
「呃,好吧。」我點點頭:「晚安。」
「嗯,下次見。」
她點點頭,戴上安全帽。油門一催,頭也不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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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日。
今天是禮拜三,早上馨馨沒去麥當勞。我坐在位置上等她到七點半才離開。雖然過去這週每天見面,我們卻都會事先約好隔天時間。昨天忘了講,加上她家有事,今天大概見不到面了。想起昨天跟她說笑的場景,當時我說她每天吃我的,已經吃成聯絡官了,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得罪了她。別看馨馨可愛可愛的,其實個性十分剛硬,真不應該開那個玩笑才對。
第二節下課跟詩聖窩在哈草樂園。我忍住阿珍學姊的事情沒問他。今天他還是有點沒睡醒的樣子,閒扯幾句就回教室補眠了。
第四節上課我把小光抓到蝴蝶館,兩人聊起詩聖。小光說昨晚回去後他想了一下,決定聽我意見,真想知道什麼就去套阿珍學姊的話,因此也就不跟詩聖囉嗦了。倒是詩聖已經知道了昨天小光跟黃益誠嗆聲的事,好好說了他一頓,表示「這種話你讓凱子去說,男主角都沒發言,你起鬨個屁」。
我聞言笑道活該,小光歎道好人難做,兩人不再多說,一起蹺課練段子。這一路練到午間靜息才結束,看看進度差不多,決定今天不去介壽公園,明天放學再練。當下小光回教室吃便當,我收好書包,領取外出證明離開。
週末以後就沒再見到小箏了,今天在中正樓地下室看到她,不知為何忽然有種陌生感。兩人約好在正式場合不以姊弟相稱,因此練習時大家還是學姊學弟地叫。好像突然回到寒訓的時候,一時有點難以適應。
撰稿工作持續進行,除了馨馨那組外大家都還沒完成短劇劇本。提到馨馨,今天她雖然有到校,心情卻不是很好,悶悶地什麼話也不說,看樣子家裡真的發生了一些麻煩事。本想抽空跟她聊聊的,只是巧怡一直拉著我穿梭各組找不到空檔,加上小箏自己壓陣,對大家都很嚴格,也只能算了不要來亂。
放學前後,眾人練習到一個段落,小箏宣布解散,集合兩屆幹部說是要開會。包含巧怡、馨馨、斌斌與阿珍學姊都去開會了,只有小雪沒事,於是我就與她一道離開。小雪今天要補習,我陪她走去南陽街,兩人在館前路吃自助餐,之後她就去上課了。
獨自走在傍晚的館前路,突然覺得今天好寂寞。大家都很忙,也都有各自的心事,反而是我沒什麼事情要做,一時落差太大,不知道要幹什麼才好。
想起這兩個禮拜發生的事情,從兩週前跟巧怡在校史室開始規劃、隔天跟薇去澎湖、春假之後連續三天幫馨馨「補習」,讓她順利完成甄選並當上副社長。同時,上週也意外跟小箏看了兩場表演,兩人不但牽了手,更以姊弟之稱重新定義彼此關係。
禮拜一,我待在學校跟希特勒、小光與詩聖分別聊了很多事,夜裡又跟薇吃宵夜談小箏,當晚甚至還睡在她家。昨天本來要跟黃益誠碰頭的,後來從阿珍學姊那裡聽了一堆,之後決定避開,不料小光還是跟對方嗆了聲。
這段時間還發生了很多其他的事,讓我一直處於某種既忙碌又混亂的情緒中。最近過得太緊湊了,實在也該放鬆一下才對。下個月還有第二次段考,這陣子都沒碰課本,趁此刻沒事,還是讀讀書好了。
於是,我跑去開封街擠上一班下班時間的二三六,跑到國家劇院咖啡部開始讀書。什麼也不想地,在隨身聽與英文課本中,過完了最近難得一見的,寧靜用功的禮拜三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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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日。
今天是禮拜四,早上依舊沒有跟馨馨約,卻又擔心她去找我,因此一早還是去了麥當勞。她果然沒來,我也沒有呆呆傻等,接起昨晚的氣氛繼續讀書。下次看錶時已然十點多了。
我嚇了一跳,難得專心,這也太專心了點。決定乾脆不去學校,一直在麥當勞讀到下午兩點。
既然沒去學校,手上也就沒了公假證明。倒是進北一女時並未受到攔阻,門口大媽對我嘻嘻一笑,連換證都不用就放了我進去。上課時間一片寧靜,我獨自穿過綠意盎然的「菁圃」,在明亮乾淨的陽光中來到中正樓地下室。
進去時裡面一片熱鬧,原來各組皆已完成了初步劇本,巧怡說要等我定稿,趁我沒到先讓大家試試看。阿珍學姊要每組不必演出,以對詞的方式唸劇本,表示「能幫凱子修的先修一下,不要什麼事都賴給人家學弟」。又找了斌斌暫代我的角色,跟巧怡以同樣方式唸新聞稿,加計七組短劇算出表演長度,以便決定各組劇本是否需要增刪。
見我來到,大家似乎放下了心。我擱下書包,接回主播內容與大家一起「朗誦」。第一次排練時間太短,比預定長度少了將近四分鐘。大家很擔心,我卻表示這是因為沒有計算台步動所需時間才會這麼快,要大家好歹演一下,演好演壞都不是重點。
第二次練習,這次加進動作,結果卻又太長。經討論眾人決定不要修改劇本,著重在減少演出時佈景替換與各組上下台間隔時間。
第三次總算好了點,比預計慢了一分二十七秒。這才有必要調整劇本,當下不再謙讓,拿起各組劇本一組組修。修一組給一組,第七組修完時第一組都練得差不多了。
再試一次,效果比想像中好,時間誤差只有不到三十秒,可謂精確控制。這麼一來劇本已定,大家可以真的開始練習了。只見巧怡再度發號施令,要求各組帶開練功。
四點左右再次聚會,我驚訝地發現各組都已背完劇本,整體走一次下來粗具雛形,外頭也響起了放學的鐘聲。
當然,劇本還要微調,小箏要馨馨去影印各組的劇本給我跟巧怡,要求我們找地方完成最後修正,從明天起正式練習。之後宣布解散,小箏先行離去,留我跟巧怡待在地下室。
沒過多久小光就要來找我了,我開口希望巧怡等我一兩個小時。她卻表示想看我們練,回教室找了馨馨與小雪。一行四人準時在介壽公園跟小光碰頭,在三個觀眾的激勵下,小光跟我一路練到將近六點半。
之後大家都餓了,小光豪氣發作,拉著眾人跑衡陽路極品軒吃上海菜。難得金主到場,大家也不客氣,點了滿桌子的菜吃得非常開心。吃到一半小光聽說我跟巧怡還有「功課」要交,當仁不讓地幫忙出主意。結果才剛過九點,在五人的通力合作下,本次表演的劇本終於大功告成,正式定稿。
巧怡本來擔心今晚來不及完成,想不到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高興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馨馨急著趕火車,卻又有點捨不得先走。我一笑,表示要送她去車站,帶著馨馨先行離開。
快步走在重慶南路上,我對她說:
「馨馨,這兩天都沒有看到妳,妳還好嗎?」
「還可以啦,家裡事情多,害我這兩天都遲到。」
「發生了什麼事?妳禮拜一答應要跟我說的。」
「是啦,」她微微一笑:「只是這兩天沒時間,一天你忙,一天我忙,禮拜六也要請假,看來只能下禮拜聊了。」
「很嚴重的事嗎?」
「嚴重是不會,就是煩。」她嘆了口氣:「凱子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只是這件事你卻幫不上忙。」
「好吧,」我點點頭:「那妳自己保重。」
「我會。」
「對了,妳知道這兩天發生的那一堆事嗎?」
「你說校史室的事喔,知道啊。」
「咦?校史室怎樣了?」我一愣:「我說的是黃益誠出現在學校門口的事。」
「真的嗎?」馨馨一愣,當場精神都來了:「快講快講,發生什麼事了?」
「等等,妳先跟我說校史室的事。」
「不要,你先說黃益誠。」
「妳先說校史室。」
「唉,真是的,前面就是台北車站了啦!」她懊惱地說:「好啦,跟你講,前天小箏學姊去校史室開社長會議,結果你知道她遇見誰了嗎?」
「知道,她碰到薇了。」
「咦?你知道喔?」她一呆,又笑道:「討厭,那我沒得說了。好傢伙,最近你消息靈喔,什麼事都比我快一步,以後乾脆叫你八卦凱子好了。」
「少來。我問問妳,這件事妳是怎麼知道的?」
「巧怡跟我聊天說的。」
「巧怡為什麼要跟妳聊這個?」
「呃,你不要生氣啦。」
「因為妳跟她大嘴說在麥當勞看到薇,對不對?」我哼了哼:「喂,妳答應我不說的。」
「不是這樣啦,聽我解釋,」馨馨急了起來:「是巧怡先問的。禮拜一跟你見面,我跟巧怡聊起你跟小箏學姊變成姊弟的事,巧怡不相信,要我禮拜二再問你。結果禮拜二你跟我說不要跟兩個學姊談戀愛,我就回去跟巧怡說。我只有說到小箏學姊喔,她竟然馬上問我有沒有看到你跟林美薇學姊走在一起。」她頓了頓:「我被她嚇了一跳,心想既然她都知道啦,就跟她交換情報好了。不過我那天下午請假,沒時間跟她多聊。結果禮拜三她又跟我說,小箏學姊在校史室見到了你那個學姊,聽說她們還過了幾招。」
「哦?」
「詳情巧怡沒說,她只說她很緊張,怕小箏學姊知道你跟那個學姊認識的事。」
「巧怡怎麼也去了校史室?」
「小箏學姊要巧怡練習結束到校史室找她,說是要她見習。」
「那怎麼沒找妳?」
「學姊有找,可是我家有事,沒辦法去。」
「那我再問妳,巧怡幹嘛害怕姊姊知道我認識那個學姊的事?」
「姊姊,那個學姊,」馨馨沉默半晌,突然笑道:「凱子,你糟糕了。」
「怎麼了?」
「我知道你比較喜歡誰了。」她笑道:「你說不要跟她們進一步發展,但是起碼你比較喜歡小箏學姊。」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叫小箏學姊姊姊,卻用『那個學姊』稱呼林美薇學姊。」
「呵呵,妳又來瞎猜了,我只是順著妳的話說而已。」我笑道:「妳還沒講,巧怡幹嘛怕姊姊知道那個……知道薇跟我認識的事?」
「巧怡說你跟林美薇學姊去約會、看降旗什麼的,怕小箏學姊知道了要傷心。」馨馨想了想:「她也說已經跟你約好了,如果有一天你跟林美薇學姊真的在一起,你答應第一個告訴她。是這樣嗎?」
「是,我有答應。」
「唉,凱子啊,你真是到處留情啊。」馨馨嘆了口氣:「結果卻一個也不要,這不是狐狸精嗎?」
「胡說。」
我哼了哼,此時兩人已然來到站前廣場。馨馨從書包拿出月票,忍不住抱怨說:
「看吧,都到火車站了,你還沒跟我說黃益誠的事。」
「那妳明天早上有空嗎?」
「明天我整天請假。」
「禮拜六呢?」
「一樣。」
「都是家裡的事?」
「是啊。」
「好吧,這樣,」我微微一笑:「送佛送上西,我送妳回基隆。」
「呀,不用啦,下禮拜跟你吃早餐的時候再說就好了!」
「早餐是一回事,送妳回家是因為黃益誠。」我說,又笑道:「這麼說真好笑,好像是黃益誠要我送妳回家的一樣。這樣吧,我在火車上跟妳說黃益誠的事,妳也正好有空跟我講講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樣?」
「不行,這樣你回去太晚了。」
「不要緊,妳心情不好,我陪妳回家,有人聊聊不是挺好的嗎?」
「嗯,好吧,」她一笑:「你真是好人,那我們去買票。」
「走。」
我點點頭,往自動售票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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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整。
火車開到八堵時我剛剛講完黃益誠的事。不但如此,也把小光之前「建議」我找他單挑、阿珍學姊要我避開對方、小光最後還是找上人家並聲稱我是小箏的男朋友,以及當天晚上薇跟我形容的,另一個面向的黃益誠這些事情全都告訴了馨馨。她一言不發地聽我說完,皺起眉頭說:
「哇,這還真複雜。」
「是啊,沒想到吧?」
「凱子啊,我覺得這裡面有些事情怪怪的,」馨馨說:「雖然說世界很小,大家都在學校碰來碰去的,可是這些人的關係未免牽扯得太多了些。」
「怎麼說?」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有些事情我們還不知道。」馨馨笑了起來:「你們都說我愛八卦,這也不能怪大家,這種事我最敏感了,我覺得裡頭有點不大對勁兒,像是拼圖少了一片,只是我還沒有想到是什麼而已。」
「哪裡不大對勁兒?」
「嗯,不知道耶,不過我覺得阿珍學姊是柯秉楠的前女友,黃益誠這麼容易就被你同學打發走,還有小箏學姊認識林美薇學姊這三件事情都有點不大對勁兒。」
「這三件事有關係嗎?」
「沒有,所以說少了一片拼圖。」她又想了半晌,搖了搖頭:「我不懂,資訊不夠,想不出來。」
「那就別想了,反正都不是我們的事,妳聽了那麼多,應該過癮了才是。」
「是啦,不過我有點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
「你跟小箏學姊與林美薇學姊都很好,甚至都有點曖昧,我擔心這些事情影響到你跟她們的交情。」
「我也擔心,不過想來想去都覺得沒什麼影響。」我歎道:「頂多只是小光亂跟黃益誠說我是姊姊的男朋友,要是那個傢伙跑來爭風吃醋,會搞得很難看。」
「這倒不用擔心,我覺得這樣反而好。」馨馨道:「又不是你說的,這件事情讓你跟學姊之間產生了一點建設性模糊,對外可以掃除競爭者,對內也可以讓大家不再來打擾你跟學姊。你們就好好當姊弟,直到你想開了、願意跟學姊在一起的時候。」
「不會有那一天。」
「那也沒關係,反正學姊也要高三了,小光用你的名義趕走黃益誠,正好讓學姊喘一口氣。」
「妳倒是挺樂觀的。」
「是啊,我就這個優點。」
「對了,妳還沒跟我說妳家發生什麼事了。」
「啊,對。不過我們快到了,等一下你還要坐火車回家,應該來不及講了。」
「沒關係,妳長話短說,我送妳回和平島。」
「不行啦,」她搖搖頭:「這麼晚了,公車要等很久。」
「那我們坐計程車。」
「不要,不好意思。」
「妳不要再客氣了,浪費時間。」我笑道:「到底怎麼了呢?」
「唉,說來話長,不過說起來也很簡單,」她嘆了口氣:「我爸爸走了,就這樣。」
「啊,抱歉。」我一怔,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事。」
「不用,反正他早就離家很多年了,」馨馨搖頭:「他是跑船的,本來就很少在家。之前他喝酒打媽媽,後來欠了一屁股債跑路不見,留下我媽媽跟我哥哥。債主找上門要債,他們兩個做工還了很多年,這兩年幾乎已經要還完了,結果這禮拜有一個檢察官帶著一大堆警察跑到家裡來,告訴我們爸爸被發現死在鹿港。大概就是這樣子啦。」
「馨馨,我不知道是這樣的事,早知道就不問妳了。」
「凱子,我說不要緊就是不要緊。」她搖頭,認真地說:「這裡面有些事情說來話長,反正我跟我爸爸沒什麼交情,他把我們一家丟下來不管,還要我們還錢,老實說他死不死跟我無關。」
「畢竟他還是妳爸爸啊!」
「他不是我爸爸,只是我媽媽叫我這樣叫,所以我才這樣叫。」馨馨嘆了一口氣:「好啦,跟你說好了。我不是他生的,我是媽媽收養的,我媽媽才姓戴,我哥哥跟爸爸姓陳,我的生父姓沈。」
「這樣啊,」我一怔:「咦?你們家不是要想辦法還債嗎?妳媽媽還收養妳喔,這也太偉大了吧?」
「就是啊,不過這也說來話長。」馨馨歎道,突然又笑了起來:「你看我啦,什麼都說來話長。其實都是些很簡單的事情。我爸爸的姊姊是我親生媽媽,親生爸爸是基隆角頭,生了一堆女兒就為了要兒子,看到我爸爸沒女兒,就把我過繼到我媽媽家。簡單說就是把我過繼給舅舅家,舅舅就變成爸爸了,舅媽就變成媽媽了。」
「真是曲折。」
「是啊,所以老實說,我爸爸是我生父的小舅子,我生父是放高利貸的,我爸爸欠錢我媽媽還,真是亂七八糟。」
我點點頭,一時不知如何接口,心想她的背景這麼複雜,生活過得如此辛苦,難怪還沒成年看起來就這麼獨立,也真難為她每天都笑嘻嘻的。不知在她內心深處,到底覺得自己的生活是快樂還是痛苦呢?
「凱子啊,不要說我家的事了。」她見我發起愣來,又說:「等一下你還是坐火車回去吧,我家有喪事,你晚上跑來撞煞了也不好。」
「哪兒的話?那是妳爸爸,又不是孤魂野鬼。」我嘖地一聲:「再說我又不進去,計程車送妳到家我就原車回火車站,不要緊的。」
「嗯,好吧,那謝了。」她點點頭:「準備一下,我們要下車了。」
幾分鐘後火車嘰嘰嘎嘎開始煞車。我跟馨馨下了車,尾隨晚歸的乘客排隊驗票,走出陰暗破舊的基隆車站。
外頭飄著一點毛毛細雨,車站前滿地都是垃圾。路上車子擠成一團,港邊停著燈火輝煌的軍艦與商船。四下漂浮著海港的腥味,空氣濕得連衣服都重了起來。
好久沒回基隆了,這裡跟小時候完全一樣。我對馨馨說:
「妳要直接回去,還是去廟口吃點東西?」
「直接回去,再晚怕你沒火車坐了。」馨馨搖搖頭:「正好你提到廟口,前幾天本來想約你吃一頓,算是回報你的麥當勞。」
「不用客氣,不過妳約我一定來。」我也笑道:「難得有住基隆的朋友,也可以帶我逛逛。我小時候在這裡住過一陣子,對基隆還有一些好感。」
「又擠又濕,有什麼好感的?」她搖搖頭:「以前是多久以前?」
「兩三歲吧。」
「這麼小啊?」
「後來寒暑假陸續也住過一段時間。」
「為什麼會過來?」
「我奶奶家在這裡。」
「現在不在了?」
「搬去台北也快十年啦。」
「原本住基隆哪裡?」
「中山路。」
「嘿,那離火車站很近嘛,」她一笑:「下次帶我去看看?」
「好啊,如果我還記得在哪,」我點點頭,拉起了她:「走吧。」
兩人當下攔起計程車,一路往和平島而去。
司機開著窗,車上有點殘餘的菸味。收音機裡小聲放著台語歌曲,擋風玻璃下貼著一堆菩薩畫像。馨馨很累了,自顧自地瞇了一會兒。我坐在她身邊,望著她一身綠衣黑裙的制服,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很奇怪。想想同樣穿著這件制服,她跟其他同學比較起來,簡直就不像是活在同一個世界裡的人。
不禁又想起了薇。跟馨馨比她算是很有錢了,但她卻因此快樂了嗎?一個人住在台灣,沒有幾個朋友,獨自在敦化南路八十幾坪的豪宅裡過著隱士般的生活。這樣的她,會比馨馨快樂嗎?
我又想到了詩聖、小箏,甚至那個黃益誠。講起來這些人每天都逍遙自在的,仔細一想,卻又都有各自的煩惱。大家都受過傷,也都有一些不願意告訴別人的心事。就拿那個黃益誠來說吧,薇說他很樂於助人,女朋友一個個換,看起來過得很爽。倘若真的是這樣,那他幹嘛又一直纏著小箏呢?難不成還是很愛她嗎?果真如此,那不是也很可憐嗎?
老實說,我看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馨馨,突然發現我才是個真正幸福的人。跟周遭朋友一比,我發現自己對大家都沒有什麼貢獻,而他們卻都對我很好,不管我做了什麼,不管我多麼龜毛,大家都還是那麼接納又包容我。比起馨馨的獨立自強,我簡直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子。
馨馨沉沉睡著,看起來小小的。今天聽完她的故事,才知道這個每天嘻嘻哈哈的「脫口秀小馨」肩上扛著多大的壓力。她念北一女,甚至還是全級數學第一,證明她可以克服家庭困難,自己努力走到這一步。比起我來說,馨馨真是太堅強、太有毅力了。
車子開到她家附近,我搖醒她,馨馨迷迷糊糊笑了笑,指揮司機在巷口停車。只聽她說了聲下禮拜見,隨即一個人下了車。
我嘆了口氣,原車回到基隆火車站。下車後趕著買票,總算搭上最後一班平快車。火車猛地一震,隨即叮咚叮咚地開始加速。坐在嘰嘎作響的窗戶旁,看著燈火黯淡的基隆夜景,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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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四日。
今天是禮拜五。明天就是儀隊隊慶了,一早去找賴小姐,賴小姐連事由都沒問就簽了公假單,甚至還附了兩張外出證明。我跟小光堂而皇之飽餐了一頓麥當勞,跑到「聖地」新公園露天表演台練習。
一路練到十二點,看情況也差不多了,兩人又去金橋喝咖啡。這陣子我都沒來金橋,大家看到我難免寒暄幾句。小光在一旁一聲不吭,等小姐們走遠,這才笑道:
「凱子,你還真紅哩。這些大姊姊小阿姨對你都這麼親熱。」
「熟了嘛。」
「之後要去北一女吧?」
「除非你有事找我。」
「我沒事,不過我就不回學校了。」他說:「難得有一天公假可以出去玩,要嘛去看場電影,不然就去打打撞球。」
「學校那邊我已經跟點名員講好了,沒有人知道你只有上午的公假。倒是你如果沒事幹,要不要陪我去演講社幫她們練習?」
「不要。」他搖搖頭:「我跟你不一樣,這種事情我當成工作,你才愛去女校愛現。我是要去玩的,除非你找我去北一女玩。」
「上課時間,只怕玩不起來。」
「所以嘍,你自己去出公差吧。」小光笑道:「對了,講到演講社,昨天我跟陳巧怡和林雪寧混得很晚,她們一直在說你的好話,聽說你還幫林雪寧找蘇有朋要簽名啊?」
「是啊,那天在路上剛好碰到。」
「喂,我覺得你有一點亂放電的感覺。」小光嘿嘿一笑:「跟那麼多女生混在一起,這還真是萬綠叢中凱子紅,你老搞這些小動作,到底是真好心還是想要建立後宮啊?」
「要個簽名有什麼了不起的?不要亂扣帽子。要放電也是蘇有朋在放電。」
「我不是開玩笑,光看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他說:「你覺得時間太晚,所以就『好心』送戴雅馨去車站。我問你,最後你把她送到哪裡了?基隆對不對?」
「咦?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林雪寧說戴雅馨住基隆,我就猜你會一路送人家回去。你喔,如果沒有要跟人家怎樣,是不是應該保持一點距離,省得別人以為你有什麼意思,到時候又謠言滿天飛。」
「馨馨那邊不會啦,這個人很直爽,不像其他的小女生心眼那麼多。」
「我不覺得,戴雅馨很聰明,既漂亮又會撒嬌,只怕比陳巧怡她們都厲害。」小光嘿嘿一笑:「你就喜歡那種比你靈光的馬子,可惜最近被小箏學姊迷住了,看不上這種小妞而已。」
「才不是這樣。」
「算了,反正你一定否認到底。對了,你問阿珍學姊了沒有?」
「沒有,這兩天沒機會。」
「每天都在那裡還沒機會啊?」
「我又不是去聊是非的,大家都在看,裝也要裝出一副認真樣子。」
「呵呵,我瞭解。」他點點頭:「不重要,我昨天已經問過詩聖了。他倒是馬上承認有這件事,不過他說阿珍學姊不是在那裡重考,而是放學後在補習班打工。」
「哦,原來如此。」
「這算解開兩個謎了,」小光笑道:「所以我們不但知道他們是怎麼認識的,也確認了詩聖所謂的『以前的馬子』的確是阿珍學姊。另外,詩聖還跟我說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麼事?」
「你那個小姊姊,是她介紹黃益誠給詩聖認識的,你知道嗎?」
「真的喔?」
「是啊,這也不奇怪。她當時跟黃益誠在一起,說要介紹朋友拉阿珍學姊去吃飯,四個人就碰到一塊兒了。」小光說:「後來詩聖跟黃益誠越混越熟,還一起在外面搞band,聽說熱鬧了好一陣子。」
「難怪,所以這群人之所以會認識,其實全都是通過阿珍學姊跟姊姊的關係。」
「沒錯,詩聖又說,阿珍學姊跟小箏是拜把子姊妹,兩人從國小一直同學到高中,這還真難得。」小光笑道:「不像我,聯考一完就得換朋友。」
「為什麼?」
「離開老巢了嘛。」小光一笑:「我國小國中都念復興,學校裡一堆闊少爺,升學率還可以,但是我們班只有我一個考上成功,建中附中反而一堆,想想也是蠻衰的。」
「你好意思笑別人是闊少爺,」我笑了起來:「再說啦,成功有什麼不好?」
「我沒說不好,只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就很難碰頭了。」他嘆了口氣:「所以啦,政大新聞的事你當真點,我們還有六年半同學要當,這可是件難得的事。你幫幫忙把功課弄好,少找學姊多找林雪寧。聽說這兩個禮拜你又沒去研究數學了對吧?」
「這兩個禮拜忙啊。」
「再忙也要把功課顧好,你一不上課二不補習,一個辣妹送上門當家教還懶惰,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他又笑了起來:「我這是幹嘛,變成你媽了,你他媽真是欠人唸。」
「好啦,知道了,你不愛唸我更不愛聽。」
「不愛聽就好好讀書,還有一件事。」他歎道:「媽的,事情真多。我問你,你是不是沒有跟北一女的說兩萬五是我給的?」
「沒有耶。姊姊要我……」
「小箏學姊要幫你做面子,這沒問題。」小光打斷我:「我的意思也是這樣,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要問的是,既然這樣,那陳巧怡怎麼知道?」
「你怎麼知道她知道?」
「昨天我坐計程車送她們,林雪寧先下車,陳巧怡在車上跟我說謝謝。問她什麼事,她說就是那個兩萬五。」
「其實這也不奇怪,你有錢大家都知道,再說她是姊姊的接班人,姊姊沒有瞞她並不稀奇。」我笑了起來:「你還說我呢,自己還不是送人家回家?」
「我是闊少爺你少囉嗦。」小光一笑,搖頭說:「我覺得這是兩回事,一個是社務,一個是你的面子問題。既然小箏學姊要幫你做面子,那為什麼偏偏又跟陳巧怡一個人講,難道你在陳巧怡面前就不需要面子嗎?」
「搞不好她就是這麼想。」
「嘿嘿,才不是這樣。我再跟你說一次啦,小箏學姊太聰明了,你搞不過她的。」小光笑道:「你等著瞧,下禮拜社團聯展當天,一定會發生什麼勁爆的事。」
「什麼事?」
「我不知道啊,不過當天絕對不會平安沒事的,你等著瞧吧。」小光笑道:「我看這樣,你去拿幾張社團聯展的票給我,我帶一群班上同學還有社團兄弟過去,到時候你搞不好需要我們助陣。」
「票沒問題,你跟我說個數量。」我笑道:「你們助什麼陣?那是北一女的社團活動,又不是打群架。」
「反正人多好辦事,你拿二十張票來就對了。」
「沒問題,我下午就拿。」
「好,那你也該走了,不要讓那些『萬綠』等太久。」
小光笑著揹起書包,我跟他分了手,不到兩點就進了北一女。今天一樣在中正樓地下室,小箏也一樣親自坐鎮。我跟大家一路練到四點多,解散時想起小光的話,找林雪寧約了下個禮拜日一起「研究數學」。
她爽快地約了時間,又說希望我也找馨馨一起來。「你老人家數學太爛了,需要兩個人一起鞭策」。我心想講到數學我就沒立場反駁了,只得表示明天見到馨馨再看她有沒有空。
今天小箏還是宣布解散後立刻離開,我心想從上週末見面後她一直很冷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也不馬上離開,跑去找巧怡說了幾句話。巧怡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勁兒地跟我談著下禮拜上台的事,直到五點半才離開。
陪她走到火車站附近,巧怡講起小光,好像對小光印象很好,要我邀他下禮拜也來幫忙。我想想覺得可能性不大,畢竟小光對這種事興趣缺缺,要小達另請公假也難如登天。於是說:
「我看大概沒機會,不過我會試試,不要抱太大期望。」
「好吧。」
「妳很希望他來嗎?」
「嗯,怎麼講,」巧怡遲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覺得他很面熟。」
「面熟?」
「嗯。」
「妳認識他嗎?」
「我不記得了,」巧怡皺眉:「不過就是覺得很面熟。」
「咦?等等。」我一怔,腦中靈光一閃:「妳不是讀復興的嗎?」
「是啊,怎樣?」
「他也是!」我笑道:「這人從國小就讀復興,我之前沒想到一起,對對對,你們保證就是這麼認識的。」
「呃。」巧怡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皺眉道:「不會吧,這麼巧喔?」
「其實也沒什麼巧的啦,」我一笑:「你們復興升學率很好的,上個成功北一女剛好而已。妳保證跟他不大熟,否則怎麼會不認識呢?」
「呃,或許吧。」巧怡皺起眉頭想了想,又說:「算了,不講這個。你確定不能邀他來嗎?」
「唉,好啦,我試試看。」
「不能就不要勉強。」
「嘿,那也沒什麼勉強的。」我心想自己是「準社長」,小達如果不同意,其實我也可以直接找賴小姐,頂多找希特勒報備一聲就是了,幹嘛畏首畏尾:「反正我去試試看就是了。對了,姊姊不是指定只找我一個人嗎?妳要不要先問她一聲?」
「嘻嘻,馨馨說你叫學姊姊姊,本來我還不信的。」她笑了起來:「沒關係,學姊不會介意的。」
「妳確定嗎?」
「確定,你放心吧。」巧怡點點頭:「事情是我在負責,再說這個禮拜以來狀況已經不大一樣了。」
「什麼狀況?」
「你跟學姊啊,你們的關係正常化了,再說那天我也在校史室,原來學姊早就認識你的好朋友林美薇學姊,搞了半天原來是我擔心太多了。」
「對了,講到這個,」我忙問:「馨馨昨天跟我說過這件事,我問妳喔,當天她們講了些什麼?」
「其實也沒講什麼,小箏學姊跟林學姊說你會來支援我們社團聯展,就這樣而已。」巧怡笑道:「小箏學姊一副你是她男朋友的口氣,不過林學姊聽完好像也不覺得怎樣,看樣子之前真的誤會你了。好像應該跟你道歉才對,都是馨馨啦,講東講西的,害我也變得愛亂想啦。」
「哦,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心想薇才不會介意這種事呢,笑道:「聽馨馨說妳很緊張,怕小箏學姊知道我認識薇,是嗎?」
「是啊,我怕學姊多心。」巧怡點點頭:「不過那天看到她們的樣子,我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過你還是不要跟學姊講這一段好了,反正你跟林學姊只是朋友,學姊沒必要知道,除非她自己問你。」
「知道了。」我點點頭:「對了,下禮拜社團聯展,妳能不能幫我拿到二十張票?」
「二十張喔?」巧怡眉頭一皺:「這個票很熱門,我手上沒有那麼多。你要找誰來啊?」
「小光說要找朋友來看,還有說唱藝術社的社員。」
「既然是他要的,那我想辦法好了。」巧怡點點頭:「不過這個數量多了點,我要去問問看,禮拜一再跟你說。」
「好,那就麻煩妳了。」
「那好吧,我要走了。下個禮拜見了喔!」
「嗯,拜拜。」
巧怡揮手離開。我心想她還真的很買小光的單,微微一笑,往公車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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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日。
下午是儀隊隊慶。中午放學後小達、希特勒、小光和我先在小達班上集合。小達表示阿強臨時又不上台了,小光聞言冷笑一聲,當場表示早知道會發生這種狀況,「不然我幹嘛答應你上這種小表演」。我這才恍然大悟,終於知道原來小光是為了替社團買保險,不讓說唱藝術社對儀隊失信才肯上台的。
小達似乎很悶,嘆了口氣,對他說聲謝謝,隨即要我們練一次給他看。
兩人依言走了一次,小達看完後只是點頭,似乎覺得很滿意。於是我們依約去體育館。
儀隊隊慶在體育館籃球場舉行,逾百人的大團體圍坐在場地當中,看來十分壯觀。對方很客氣,一個個高頭大馬長得竹竿也似。某個高一社員負責接待我們,此人名叫蘇家祥,留著一頭帥氣短髮,人倒是笑咪咪地非常和氣,滿口「學長謝謝」「同學你們好」,捧了四個便當請我們吃,是「哈囉」的,可謂誠意十足。
四人吃完便當,活動正要開始。儀隊是老社團,論資排輩是個悠久綿長的「阿公社」。由於是男校,表演內容不像北一女那麼花俏,倒是有種慈湖標兵的感覺。常看他們在操場上搞什麼「一條龍」,一佔就是整座操場,陣容龐大人數眾多,也是個「惡勢力」。
社慶同樣是交接日,儀隊有一堆繁文褥節,看得我們四個目瞪口呆。小光好像有點不耐煩,小達嘴巴緊閉不知想些什麼;我歎為觀止地觀察著他們的「傳統」,希特勒嘖嘖稱奇,不時跟蘇家祥打聽一堆,聊個不停。
交接儀式很簡單,肅穆而隆重,高三隊長一字排開,慎重其事地將帽子、軍刀以及一堆看不懂的東西交給高二隊長。之後是餘興節目,一掛高個子吃吃喝喝整學弟,來來去去搞了非常久,這才輪到我跟小光。
「狗咬手」,一個以繞口令為主軸的段子,由於沒有針對儀隊進行「專屬設計」,小光跟我再度發揮默契,他現場用儀隊各分隊長的名字編了一個其實不怎麼難講的繞口令穿插在段子中,我一邊裝笨學不來,一邊嘲笑那些剛剛交接的隊長們,逗得台下放聲大笑,效果可謂奇佳,比原有的包袱還受歡迎。
三點左右表演結束,台下歡聲雷動,好像都很滿意。小達受邀上台講了幾句話,「謝謝方總隊長的邀請」「謝謝學長們的捧場」「希望兩社交情穩固」「明年我們一定再來」。高二總隊長叫做方緯,似乎跟小達交情不錯,客氣地說「明年一定請各位再來大展身手」「可惜你們社慶在暑假,我們限於內規,不能表演耍槍給你們捧場」,又跟小達互相介紹幹部學弟,這位是我們準社長董子凱、那位是他們高一總隊長楊文虎的,著實親熱了好一陣子。
他們後頭還有活動,我們也不多留,在一眾高個子起立相送下離開。小光推說下午有事,希特勒跟阿珍學姊有約,於是只剩下小達跟我一起離開。
小達說稍後他也要去中青社,問我待會兒要去哪裡。我想了想說沒事幹,他聞言點點頭,緩緩地說:
「這樣吧,本來想跟你談談的,不過反正也沒多少事,你陪我走到中青社,我們邊走邊講好了。」
「沒問題,你說。」
「聽說你跟小箏結拜姊弟了,是嗎?」
「是啊。」我心想他還真直接,點頭承認道:「最近流言一堆,我們覺得光做朋友大家都會亂想,乾脆認成乾姊弟省得尷尬。」
「嗯,我瞭解。」他想了想:「學弟,這件事跟我無關吧?」
「我覺得無關,除非你覺得有關。」
「呵呵,你倒是挺光棍的。」他嘿嘿一笑:「我上次就說過了,你想追小箏不干我事。你跟她姊弟相稱還是不干我事。你自己高興就好。」
「本來覺得女生一堆流言很難搞的,這個禮拜好多了,看樣子這招有用,大家都沒再說什麼了。」
「那你跟小箏說不去社團聯展了嗎?」
「我沒說,這兩天找不到機會。」
「勸你算了,上台就上台,打個知名度也好。」小達說:「說起知名度,你知道代聯會選舉吧?」
「知道,不是說這學期末就要選了嗎?怎麼還沒動靜?」
「怎麼沒動靜?底下都在佈局了,不過選舉是下學期的事,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談這個。」小達道:「這學期的確要選舉,不過不是普選,是由原本的班聯會選舉下學年度第一學期的第一屆代聯會主席。這個第一屆只是『試辦』,成員換湯不換藥都是原本班聯會班底,真正的戰場在第二屆,也就是下學期才要進行的普選。」
「原來如此。」
「這次選舉演辯社會派代表參加,所以我們必須要投入選戰,否則就糟糕了。」
「我們要去競選啊?」
「怎麼可能?我們是小社團,不過還是要選邊站,不能看熱鬧。」
「為什麼?」
「你想想,如果演辯社選上,那以後我們不就慘了嗎?不但活動補助有問題,搞不好連校慶啊、樂聲揚的上台機會都會被取消。」
「這麼嚴重?」
「所以是一件大事,你不能隨便看待。」小達說:「改制後代聯會權力很大,聽說還能管到社團行政,如果不加入選戰,之後就算演辯社落選,選上的那一組也跟我們沒有交情。」
「那你要我做什麼?」
「其實沒什麼,只是提醒你留意這件事,反正第一屆代聯會還是原來的班底,我跟他們交情還可以,你當上社長之後要注意第二屆選舉,設法破壞,讓演辯社沒辦法當選,別忘了所有重要活動都在下學期。」
「代聯會多久選一次?」
「一學期一次,第一屆這學期就選,不過因為時間太短,所以沒什麼搞頭。」
「知道了,我會注意這件事。」
「其實今天捧儀隊的場也是為了這個,」小達說:「學校社團都很小,只有五大當社才有能力派人競選。你下學期要跟另外四個社團建立交情,可別疏忽了。」
「瞭解。」我一笑:「『四個』社團,那豈不是把演辯社也算在裡頭了?」
「是啊。」
「他們不是敵人嗎?」
「可是你跟他們很好,」小達笑道:「這就是詩朗隊的好處了,想想當時兩邊都上還是對的,這個希特勒比我在行,幸好他堅持要你去詩朗隊。」
「這是真的。」
「對了,阿丹的樂聲揚段子你看了沒?」
「這幾天抽時間看過,內容修一下就可以用,沒有你說得那麼差。」我點點頭:「我會照你的意見把阿丹跟小雪帶去找傅老師,如果傅老師要他用傳統段子,我看他也不會說什麼。」
「連你去勸也沒用喔?」
「我沒去勸,我覺得直接讓他跟傅老師溝通比較省事。」
「你是不是想找他當幹部,怕得罪人?」
「我的確有這麼想,不過要他改段子的事跟幹部無關,我不覺得會得罪人。」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不干涉你的決定。」他點點頭:「最後一件事問你,希特勒有沒有告訴你什麼是四大任務?」
「很久之前提過,不過沒說內容。」
「好,那我跟你說。」小達想了想,開口道:「我們是小社團,創業艱難,我希望你在任內完成以下四件事。如果做到了,那麼說唱藝術社就會有很好的發展。第一件事跟剛才說的代聯會選舉有關,那就是打敗演辯社,取代他們在才藝性社團以及訓導處的地位。」
「這我理解,但是不容易。」
「我知道,演辯社是老社團,我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搶他們資源。不過如果接下來這三件事都做到了,那就有機會跟他們分庭抗禮了。」小達說:「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是發展對外關係,不但要聯絡那個臭屁得要死的基隆女中相聲社,更要試著找出其他我們不知道的外校同性質社團。此外,如果能力所及,最好試著『文化輸出』,扶植外校成立相聲社團。之後才能像慈幼社那樣,常常舉辦大型活動。」
「嗯,相聲社那邊希特勒小光負責聯絡,我們也可以利用這幾次合作,看看演講社能不能變成你心目中的對象。」
「她們要辦演講比賽,跟龍吟詩社很像,只怕『演講』這塊招牌丟不掉。你試試不妨,說不定也可以像演辯社分支出龍吟詩社那樣,弄個北一女相聲社出來。」
「北一女只怕很難,畢竟她們的社團不是必修課,創社不易,比較可能的是在演講社裡成立相聲組。」
「那也是,不過你的資訊落伍了,」小達一笑:「『姊姊』沒跟你說嗎?下學期開始演講社就有相聲組啦,林雪寧學妹是組長,小箏說她是你帶出來的,對兩社合作有幫助。」
「呃,她真的沒跟我講。」
「小箏就是這樣,你好好習慣吧。」小達嘆了口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又道:「對了,建議你也不用老看台北市,據我所知彰中、竹中,以及成功分部都有類似性質的社團。」
「成功分部?」我一怔:「我們學校有分部嗎?」
「就是武陵高中啦,」小達笑了起來:「你不知道他們是成功的分部嗎?」
「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六十年代的時候兩岸關係緊張,當時不是有八二三砲戰嗎,城中區這邊因為鄰近總統府怕被轟炸,所以就把學校疏散到桃園去,成立了一個成功中學茄苳溪分部。之後大家通通跑來啦,又改名成五省立中學桃園聯合分部,一樣由成功主辦,讓另外四個省中到那邊上課。當時的五省中是成功、北一女、建中、附中還有北二女,就是現在的中山女中。想想當時真精采,大家都在同一間學校裡頭讀書。」
「真的喔?」
「是啊,你以為北一女的制服為什麼是綠色的,就是怕轟炸,才搞出這種『迷彩』的。」他笑了起來:「之後事過境遷,大家回來上課,五省中分部空著也是空著,就變成了武陵高中啦。武陵就是五聯,如果你看到他們的校徽,上面還有五個環,代表了當年的五省中聯合。」
「真有趣。」
「當時我們大概都在唸幼稚園吧,」他笑道:「換成是今天,跟演講社合作就不用填公假單啦。」
我也笑了起來,他又說:
「扯遠了,繼續講四大任務。第三件事很簡單,就是要你明年建立一套完整的社內訓練計畫,多教出幾個能上台的人才。不要像我這樣,靠你跟小光撐一年。」
「沒問題,這我會辦。那第四件事呢?」
「這一項最難,」他嘆了口氣,像是很沒信心:「省立高中有個高中組相聲賽,大家都稱為省賽。當你建立了完整的校際網路,扶植出其他相聲社團,又有一組以上可以出馬的表演團隊以後,可以試著去接觸這個比賽的主辦單位,看看他們是不是能將這項比賽擴大至直轄市,讓我們加入。」
「呃,這就難了。」
「沒錯,不過如果做到了,那我們就跟演辯社、龍吟詩社、國樂社、儀隊、管樂社、籃球隊這些社團一樣,有一個代表學校出去的校際比賽了。」小達興奮地說:「學弟,這件事非常重要,你待過詩朗隊,也看到演講社的盛況,這就是主辦校際比賽的好處。有了省賽,我們就是校隊後勤社團,不管誰來當代聯會主席都必須替我們留下生存空間。只要這個比賽一直存在,那麼說唱藝術社也就會一直存在,這樣就可以建立萬世不拔的基礎了。你說說看,是不是很酷?」
「沒錯,」我點點頭,心想小達難得這麼有感染力:「只是這幾件事都很不容易。我都會去嘗試,不過只有一個學年可能沒辦法全部完成。」
「我知道,能做多少算多少,我也不覺得你有足夠時間。」他點點頭:「內部實力先建好,省賽如果有機會,第一次可以由你跟小光去,說不定一鳴驚人,讓別人都知道我們的存在,也就比較容易建立外交關係。」
「同時滲透代聯會,雙管齊下。」我接口:「這麼一來,四大任務就各自完成了一部分。以後學弟接任也好繼續發展下去,不是從頭開始。」
「沒錯,所以省賽最重要。」他看著我,眼神裡都是期待:「凱子,你跟小光的實力是沒話說的了。全國高中裡魏老師只教了說唱藝術社,他跟吳兆南老師都聽過當年侯寶林的表演,吳老師還是侯寶林的關門弟子,這麼一想我們算是『正統派』。正統派裡你們兩個最強,又是天生的搭檔,只要你們能夠上陣,得名是可期的。」
「這有點天下文章我第一的感覺。」
「這是什麼意思?」
「有個笑話,」我笑道:「好像出自笑林廣記,說是一個紹興人吹牛,天下文章在紹興,紹興文章我哥哥第一,他的文章給我瞧,沒事我還改兩句,就這麼回事兒。」
「嘿,你還看過笑林廣記啊?」他笑道:「不錯不錯,果然是人才,這本書我聞名已久,卻從來沒讀過。」
「其實內容多半很下流,不看也罷。」我歎道:「看過笑林廣記,可也沒把握能夠把你交代的這些事情完成。」
「你加油。」
「我回去會想想,你別擔心。」
「我擔心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阿強跟你搶社長。」小達嘆了口氣:「這件事你也要多留點心,攘外必先安內,他動作很多,你都不放在心上,要是真被他當上社長,我們就會變成海鷗社啦。」
「那你幹嘛還辦競選?」
「公平嘛。」
「社團這麼小,還講究這麼多嗎?」
「唉,這是當年我答應他的。」小達搖了搖頭:「你的人望、實力都比他強多了,這件事情就讓我遵守約定吧。你上台之後想怎樣就怎樣,獨裁也好、內閣也罷,我是一概不管的。這關你卻一定要自己突破,不要讓我擔心。」
「好,我會注意。」
這麼說著我們已經到了中青社門口。小達看著我,又說:
「學弟,你是我們社團的希望,我跟你說一句真心話,請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你說。」
「你跟小箏的事,我的確有點介意。」他緩緩地說:「只是這兩天我又想,反正她對我也沒有那種情緒,跟你介意實在說不過去。所以不管你聽到什麼,那些都不是我真正的想法。對我來說,說唱藝術社能夠存續,能夠發揚光大,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懂。」我點點頭:「謝謝學長。不過我真的跟她沒怎樣。」
「就算有怎樣也不是我能管的,不過還是提醒一句,小箏不好對付,你要小心。」
「她是我姊姊,我才不怕她呢。」
「唉,你不怕我怕,自己注意就是。」他想了想:「社團聯展我會去,你好好表現,不要丟了我們的臉。」
「放心,不會的。」
「好,那先這樣。」他伸出手,跟我握了握:「學弟,加油。」
「謝謝了。」
我認真地說。兩人相視一笑,隨即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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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整。
又是一個週末午後,暖暖春風催人入睡。本來想去中正紀念堂的,想想那裡有陽光就沒冷氣,有冷氣就沒陽光,結果還是去了金橋。
下午的讀書進度是基礎理化。這是我最沒興趣的一科,第一類組不考這個,讀它只是避免留級。想起小達說的話,我突然有種即使留級也沒關係的感覺,這麼一來就可以在說唱藝術社多留一年,說不定真的可以把四大任務通通完成。
不過,轉念又想,社長位置終究會交出去,小箏說「要給學弟留點機會」。再說如果真的遇到一個跟我一樣的學弟,屆時誰能保證阿強的狀況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想想還是用功吧,社團只是消遣,不用那麼當真。
拿出參考書讀了一個小時。正讀得頭昏眼花,忽見樓梯口走來一個綠衣黑裙。仔細一看,竟然是小箏。
見到了我,她似乎沒有很驚訝,反而有種挺高興的表情。帶著漂亮的微笑走來,在我對面坐下。
「姊姊,妳怎麼來了?」我忙問,心裡也很高興。
「呵呵,小凱凱,」她笑咪咪地叫了我一聲:「我就知道你不會回家。怎麼,在看書啊?」
「是啊,怕留級嘛。」我笑道:「不要數學過了理化又完蛋,到時候找誰教我啊?」
「我可以教你啊,我是自然組的。」
「喔,對耶。」我點點頭:「妳來找我嗎?」
「其實不是,我剛開完會,想找個安靜地方寫東西,所以過來這邊。」她一笑:「不過也有想到你或許會在這裡,金橋就是你家嘛,呵呵。」
「咦?那妳怎麼不回家?」
「等一下還要回學校。」
「剛才開什麼會啊,演講社的嗎?」
「不是,是一個南非參訪團要來學校,演講社負責部分接待工作。」她嘆了口氣:「這還挺麻煩的,因為同時有外交部跟華僑,要我們跟英研社各自負責中英文演講。稿子內容必須統一,我跟Amy研究半天,覺得中文寫好了英文就很怪,反過來也是這樣。所以決定幫對方寫,我寫英文她寫中文,再來看看會不會比較好。」
「Amy是誰?」
「英研社社長陸愛茗,喜愛的愛,品茗的茗,就是愛喝茶的意思。」
「真有趣的名字,」我笑道:「英研社社長寫中文演講稿也夠好笑了。」
「是啊,這是學校要求的,只好照辦。」她也笑了起來:「其實應該叫總召來寫,那位同學是僑生,寫這種東西應該比較駕輕就熟。」
她說的是薇,我沒有接口。只聽小箏又道:
「講起來學校也有點看不起人,英研社很不高興口譯不是她們,覺得學校老找僑生,把英研社放在哪裡了?」
「嗯,反正這又不會影響到妳。」
「是啦,只是我就得寫英文演講稿了。」她嘆了口氣:「剛才Amy還跟我開玩笑,說什麼乾脆把社團合併一下,弄個『中英演講社』好了。」
「那不成。」我說:「真要這樣,巧怡就慘了。」
「為什麼?」
「因為馨馨是脫口秀小馨,如果要用英文來說相聲,那就該由脫口秀高手來當社長才是。」
「呵呵,真是亂講。」她笑了起來:「好吧,你繼續讀書,我不吵你。」
「妳要開始寫了嗎?」
「說實話,看到你我就寫不出來了。」小箏笑道:「這麼嚴肅的東西,在你面前氣氛不對。」
「為什麼,因為我很搞笑嗎?」
「不是啦,只是你是小凱凱,看到你就想跟你玩,哪有這種心情呢?」她笑嘻嘻地說:「這樣好了,我也有點睏了。先趴一下,你一個小時後叫我。」
「喔,好。」我忙道。
她笑著推了推桌上的東西,趴下來休息。
她的模樣很累,想必這個參訪團一定很難搞。別說有什麼外交部了,光想到是薇在發號施令,事情就絕對不會很簡單。這些女生個個都是完美主義者,加上心高氣傲誰也不服誰,我看薇的工作大概也不好做。
我嘆了口氣,幸好小箏不知道我跟薇的關係,否則說不定會發生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知為何,雖然我跟她們都沒有那種關係,卻還是覺得這兩人沒事最好別碰頭。她們越熟,我的日子越不好過。
小箏一下子就睡著了。她的呼吸很淺,輕輕地幾乎聽不出來。頭髮散在桌面上,一絲絲細細地,帶著淺淺的褐色,飄著淡淡的香氣,感覺起來既輕又軟。
我們隔著一張桌子,彼此之間毫無設防,完全沒有距離。
我忽然緊張了起來。
或者該說,我忽然激動了起來。她就坐在我對面,一個建中那掛人想見都見不到的她,在「我的」金橋裡,坐在「我的」位置上,趴在前面,毫不設防地睡著了。
她的呼吸、她的氣息、她的聲音都這麼近,近到一個讓人無法逃避的距離。她的脖子好白,手好軟,連指甲都好漂亮。恬靜又安詳,帶著莫名的信任。
四周很安靜,只有冷氣機的嗡嗡聲。整個咖啡部只有我們兩個人,所有小姐都不見蹤影。
她的肩膀隨呼吸起伏,平緩有序,讓我想起寒假時肯德基裡拍在肩膀上的手。當時心中只有小玫,只有那種自憐自傷的情緒。誰能知道,只過了兩個月,那個安慰著我,像個姊姊一樣的「最漂亮的社長」,今天可以坐在對面,毫不設防地睡著呢?
無聲的韻律再度響起,我越來越緊張,也越來越激動。突然覺得,如果能夠擁有這樣的她,那會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啊。我還在遲疑什麼呢?這齣姊弟的戲,這場學姊學弟的表演,是不是完全沒有意義呢?
那薇呢?
想到薇,我像是瞬間被打了一個巴掌,當場平靜下來。
對薇又是什麼感情呢?我問自己。
想起莊大德裡勸我找出真心所愛的她,深夜裡哄我入眠的她;一片汪洋中的她,還有清早送我到學校門口的她。我問自己,對於薇,到底是什麼感情呢?
沒有答案,我回答不出來。
大屯山上、烏魯木齊裡、中正紀念堂升旗台邊、水鯤門口、書香園與麥當勞,還有這裡,金橋。
我回答不出來,卻知道自己什麼都不肯放棄。薇在澎湖曾說「直到你跟程嘉箏在一起之前,我們都能像這樣一起出去玩」。此時此刻,我很明白,無論拿什麼來換,我都不肯放棄這個「一起出去玩」。
我心裡既慚愧又驚慌。想到跟馨馨說的「獸性」,不禁覺得,有些事情用說的真的比做的容易多了。
我輕輕起身,獨自下了樓,溜到外頭抽了一根菸。本來有股衝動想離開的,卻又覺得這很不好,起碼得等到約好的一個小時過後才能走。於是還是留了下來,望著重慶南路發呆。
外頭已是黃昏,最近天黑得晚,禮拜六下午博愛特區沒有什麼人,偶爾經過幾個北一女學生。不禁想起剛進成功的那段日子,當時的人生好單純,每天跟老二逛友利吃麥當勞,望著滿街的高中生們心生羨慕。
此刻,一樣站在金橋門口,我已經是一個社團的準社長,擁有許多好朋友,曾經代表學校出去表演與比賽,即將參加一個既出鋒頭又史無前例的表演活動。我身邊有薇、有姊姊、有小光、有詩聖、也有希特勒與小達,更有馨馨她們這群可愛的女生,甚至還要加上欣賞我、支持我的教官與訓導處。
我有社團有朋友,有成果有機會,更有長長的兩年多可以繼續這種生活。到底還在不滿足什麼呢?
願望實現得太快了,我還沒有準備好。去年剛剛接觸這個環境,這學期以來由於跟薇與小箏的關係進展神速,加上活動多,又聽了太多有的沒的,讓我一下子糊塗了起來。我發現自己依然很幼稚,就像教官說的,只是個菜鳥而已。這一切的榮耀與選擇,機會或命運,早已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
強迫自己安靜下來,我又在胡思亂想了。這一切本來就該超過預期嘛,不然還有什麼意思呢?這段時間是最快樂的日子,大家都在身邊,不用急著準備聯考,該做的事就是玩,大玩特玩努力玩,不但要玩得開心,更要抓著大家一起玩。
關係複雜又如何,事情太多又怎樣?這種時候就該認真玩,如薇所說,找出自己真正要的東西。
五點十五分,時間到了。我走回金橋咖啡部叫醒小箏。
「姊姊,」我拍了拍她:「一個小時到了喔。」
「喔。」小箏抬起頭來,額頭上印著淺淺的痕跡,輕輕伸個懶腰:
「嗯,精神好多了。」
我不語,望著慵懶又漂亮的她。
「你剛才在做什麼?」
「沒什麼,想想事情。」
「等一下要去哪裡?」
「沒事。妳呢?」
「我看今天大概也寫不了演講稿了,」她想了想:「不然我先回去說一聲,之後一起出去吃個飯?」
「好。那吃完飯呢?」
「看你,反正今天是禮拜六,明天也沒事。」
「還是去看電影嗎?」
「好啊,」她笑咪咪地說:「不然去MTV也好,這次大概不會再那麼巧,又碰到你們學校吉他社那些人了。」
「碰到也沒關係。」
「說得也是。」她點點頭:「好吧,那你陪我走去學校。」
我們收好東西起身。她揹起書包,我見她除了書包以外還拿著一個很大的資料袋,裡頭想必是演講稿參考資料,於是說:
「書包給我,我幫妳揹。」
「好,謝謝。」
她點點頭,把印著「北一女」三個大字的書包交給我。
我把兩個書包都揹在左肩上,讓她走在右邊。金橋的樓梯是螺旋狀的,左窄右寬,這樣她比較好走。
我們一邊聊著社團聯展,一邊走在階梯上。小箏說她已經準備了一個「神祕禮物」要在表演結束後當眾送給我,我笑道還是不要「當眾」吧,省得學妹八卦、小達也多心。小箏笑了笑,對我說:
「他還真小心眼,幸好我們把關係釐清了,這樣他就沒有藉口生你的氣了。」
「是啊,不過他對我很好,有時候我也覺得很對不起他。」我走下樓梯,嘆了口氣,轉身對還在樓梯上的小箏說。
「因為我們的事嗎?」她一怔,停下腳步。
「是啊。」
「所以他真的吃醋了?」
「是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她想了想,搖搖頭:「很多時候,感情這種事,是很殘酷的。」
「沒錯,我也覺得……」
我正要往下說,忽聽身後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響起:
「喂,借過一下!」
我一愣,發現自己擋在樓梯口,連忙讓到一旁,伸手牽住正往下走的小箏,怕她跟對方撞個滿懷。
對方也是北一女的,見我們讓了路,哼了一聲向上走去。我牽著小箏的手,側過身子面對對方。驀地發覺,這個人我認識。
她留著一頭短髮,身穿北一女運動短褲,書包有點舊,球鞋上沒穿襪子像個職校生。只見她對我皺起眉頭,斜眼打量一下小箏,隨即敵意十足瞪視著我。雙唇緊閉,什麼話也沒有說。
她是薇六個朋友之一的,就讀北一女補校的,要我自己付電信費的「男人婆」琪琪,趙子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