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情人

站在這裡,擁有著屬於她的一切,我卻覺得自己失去了好多。

四月二十五日。

窗外飄著風,朝陽照進臥房。又是新的一天,昨夜的記憶正在日光裡消褪。

五點四十分,薇已經登機了。原本以為她會再打一通電話來的,不料等了幾個小時,電話卻一直靜悄悄地沒有動靜。撥了幾次call機,她也沒有回電。

薇的心意已決,這次離開,她就不會回來了。

或許會回台灣,但是,回來後她就不再是「我的」薇了。下次見面的她是個不同的人,碧海長空中的她、降旗時分的她、舞台上的她、麥當勞裡的她,都不是了。

桌上放著她給我的信。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

「凱,天涯或海角,不要忘記我。薇。」

一句話,道盡我們之間所有的故事。沒有累牘的長篇大論,就這麼一句話,寫盡了兩人之間的一切。

她走了,我卻留在這裡。

東西都在,摩托車、存摺、房地契、咖啡機、吉他、鋼琴、北一女制服、星空花園的花、冰箱裡的兩百五十個餃子、遺囑,還有一堆代辦事項;唯一消失的只有她本人,這間房子的主人。

只是,隨著她的消失,這裡卻也不再是「薇的家」,只不過是一間房子而已。

跟小玫消失不同,薇的離開是有預期的,有心理準備的,沒有那麼張皇失措。然而,就是因為有了準備,情緒反而被壓抑,無法痛快發洩出來。只能像是某種附骨之蛆,啃噬著那些珍貴的記憶。

我睏了,等了三個小時,此時此刻,已經沒有理由繼續保持清醒了。

爬上她的床,抱著她的枕頭,我試著讓自己睡一下。四周好亮,我幪起頭躲避無情的日光。被子裡殘留她的氣味,枕頭上遺落幾根長髮。彷彿她尚未離去,還在身邊,還「在一起」。

在一起。好諷刺的說法。

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我的女朋友是小箏,不是她。薇總在前方指引我,在身後推著我,圍繞在身邊,出現在最需要的地方。她無所不在,卻從來沒有跟我「在一起」。

我想睡了,此刻除了睡覺還能幹什麼?我最恨失眠的夜晚,失眠隔日總是沉悶的,明明清醒卻十分呆滯,才剛開始卻已無力繼續。說也奇怪,每次失眠後都是個亮麗的早晨,沒有烏雲或霪雨,像是跟疲憊的自己示威一般,總是一整片蔚藍的晴空。好像世界正要開始運轉,只有我一個人醒不過來,在夢境與現實中掙扎。

台北市開始活動,人潮在街頭竄動。外頭滿是聲音,交織著行將開始的一天。這些都與我無關,我躲在被子裡,感受著薇的氣息,既不平靜又不甘心地逐漸睡去。

三點半。

忽然,我醒了。

既沒有做夢,也沒有睡過一覺的感覺。彷彿只是打了個盹,跟睡前沒什麼不同。

其實睡了很久,我望著落地窗,九個小時了,平常也沒睡這麼多。下午的陽光照得房內一片刺眼,有種還在夢裡的錯覺。

我見時間不早,強迫自己下床,跑進浴室盥洗。

洗完臉精神好了些。穿回制服,拿出紙袋裡的鑰匙、電梯鑰匙卡以及保全感應卡,我揹起書包,離開了沒有薇的「薇家」。

騎著薇的追風,我在微風中來到寧波西街。陽光好極了,蟬聲響成一片。將車子停在建中後門,把安全帽放入防水袋裡收好,整整頭髮,沿著重慶南路,往總統府的方向走去。

過了南海路就是官邸,整條路上空無一人。行道樹透著亮,人行道一片翠綠。夏天就要來了,想起寒假時的荷花池,不知此刻是什麼樣子。荷花已經開了嗎?是否跟想像中一樣,嬌嫩的荷花在荷葉襯托下迎風擺動,粉紅鮮綠交織,生氣盎然地開成一片呢?

荷花再開的時候,她就會回來了。

只是,即使回來,她也不是我的。其實她從來不是我的,她是貝斯手、北一女學生,詩聖的前女友。不過這都不要緊,只要回來就好。我不要去植物園,不想又跟上次一樣巴巴跑去想像荷花的模樣。我要等她回來,就算是個「普通朋友」也不要緊,找她一起過去,看看經過整個寒冬與暖春,滿池荷花盛開的繽紛景象。

就是嘛,我對自己說,就算是普通朋友,我們也能有普通朋友的樂趣的。幹嘛想得那麼慘呢?陽光很好,微風撲面,這是個值得享受的日子。她走是走了,卻也不是不回來了,幹嘛這麼小題大作的?

她不是小玫,才不會就那樣走了呢。

信步走到北一女,差幾分鐘就是放學時間。我想了想,決定不去金橋,直接在這裡等小箏。我是她的男朋友,再也沒有那些建中的糾纏不清,站在此處可謂理直氣壯。

四點半,門口開始出現下課同學。榮服團穿著反光背心、戴著臂章逐一就位,一位女教官站在門口,目光嚴峻盯著四周。一切都跟平常一樣,沒有什麼改變。

小箏現身。隔著大門,把手背在身後,出現在光復樓玄關裡。我老實不客氣往大門中央一站,左右下課中的女生各自讓開。

瞬間,她見到了我。

表情很複雜。

像是嚇了一跳,又像期待已久。

彷彿有點擔心,卻又十分開心。

於是,她加快腳步,來到身邊。

「凱凱。」

她在我面前站定,帶著微笑,像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姊姊。」

我也笑著,看著她。

「你怎麼在這裡等?不是約好金橋見嗎?」

「經過嘛,也可以快點見面啊。」我說,試圖讓聲音輕鬆一點:「幾天沒見了,妳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啊,快離開這裡吧。」小箏偷偷望了望遠方的教官:「別擋在大門口,這樣太顯眼了。」

「嘿,那有什麼關係?」

我笑道,老實不客氣地牽起她的手。

小箏一怔,雙頰一陣暈紅,拉著我快步離開校門。

兩人改變主意不去金橋,沿貴陽街往中正紀念堂走。陽光好漂亮,微風吹得行道樹沙沙作響。小箏一直笑著,卻沒有開口。

來到公園路口等紅綠燈,我停下腳步,轉頭面對她,打破沉默。

「姊姊,先跟妳說一件事。」

「什麼事?」

「這三天晚上,我跟薇沒有怎樣。」

「呵呵,我知道啊。」她一怔,笑了起來:「凱凱最乖了,我才不擔心呢。」

「真的嗎?」

「是啊。」她理所當然地說:「如果真的怎樣了,今天你就不會來啦,所以我不擔心。還有其他的話想跟我說嗎?」

「有。」我想起薇的提醒,卻覺得不應該瞞著她:「我跟她雖然沒怎樣,卻也不是都規規矩矩的。我不能瞞妳。」

「哦?」她眉頭一皺:「怎麼個不規矩?」

「就是差一點,懸崖勒馬了。」

「嗯。」

她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那也很難避免。不過既然懸崖勒馬那就算了,不用放在心上。男生女生住在一起本來就很容易出事,我不怪你。」

「呃,謝謝妳的體諒。」我鬆了口氣:「姊姊,對不起。」

「不用不用,這也難為你啦。我沒辦法拒絕阿薇,卻要你面對誘惑。」她歎道:「那你們現在呢,講清楚了嗎?」

「講清楚了,她也走了。」

「走了?」她一怔:「她已經出國啦?」

「是啊。」

「這麼快?」

「嗯。」

「那你有去機場送她嗎?」

「沒有,她自己走的。」我搖了搖頭。停了半晌,又說:「還有,我也跟她講好以後就是普通朋友,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了。」

「之前你們也沒怎樣啊,為什麼要刻意這麼做?」

「怎麼說,講清楚比較好。」

「那你有沒有對她做一點浪漫點的事呢?」小箏又問,笑得有點刻意:「乖乖承認,不可以騙姊姊喔!」

「有啦,」我點點頭:「不過那也是意外。」

「你親了她嗎?」

「沒有。」

「那你們都幹什麼了?」

「其實也沒什麼,抱著她睡吧。」

「這樣還沒有發生關係啊?」

「是啊,」我嘆了口氣:「只是,差一點。」

「差一點差很多,」她認真地搖了搖頭,正色道:「這很驚訝,你連親她一下都沒有。為什麼會這樣呢?真的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本來就是啊。」

「唉,姊姊的情緒很奇怪,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她想了半晌,又問:「凱凱,你知道我為什麼同意你跟她相處這三天嗎?」

「我知道。」

「那你說說看。」

「妳覺得我跟她還沒有結束,所以要給我們一個獨處的機會。」

小箏沒有接口,我又說:

「這是讓我跟她講清楚,順便也有個機會正式道別,等於是跟舊情人分手一樣。畢竟只要我跟她之間還有牽掛,那就不能好好跟妳在一起。」

「唉,這是真的。」她歎道。

「不過,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問妳。」

「你說。」

「妳是不是早就決定,即使我跟她發生關係,妳都會原諒我們?」

「我不知道,」她把視線轉到一邊:「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知道這三天是她應得的,至於會發生什麼事,我連想都不敢想。」

「嗯。」我點點頭:「不過還好,沒發生什麼事。」

「嗯。」

「那就這樣了,我沒什麼要說的了。」我對停下腳步:「姊姊?」

「嗯?」

她也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

我望著眼前的她,修長的身材俏立在陽光裡,百褶裙在風中晃啊晃地。突然之間,有種彷彿很久沒有見到她的感覺。

小箏的眸子裡泛著光,靈動又透明,像是確認著什麼、也像終於輕鬆下來,不再擔心了一般。

我把手一緊,緩緩地說:

「姊姊,我回來了。」

她點點頭,既高興又感傷地說:

「凱凱,你回來了。」

「我不會再走了。」

「嗯,你不會再走了。」

她柔聲重複著。

「那就別再說這個了,」我笑道:「我們好好吃一頓,算是慶祝正式在一起。從社團聯展到現在好像都沒跟妳單獨吃頓飯呢。」

「嗯。」

她應了一聲,帶著微笑,點了點頭。

七點半。

兩人去了「水鯤」,一個跟薇的老地方,慶祝在一起後的首次獨處。我把這三天發生的事情全跟她說了,小箏默默地聽,既沒有不快也沒有介意,只是一直牽著我的手。

同樣的,我也讓小箏知道薇跟我說了詩聖的事了。她表示這樣也好,以後也就不用幫著瞞我啦。想了想又說:

「看樣子,我們對她的債應該永遠還不完了。」

「對誰?詩聖嗎?」

「阿薇。」

「什麼債?」

「就是債,沒有什麼特別的種類。」她低著頭說:「你看,我跟阿珍前後搶走了她兩個男朋友,就算她不介意好了,我們卻還是欠了她。」

「既然不介意,那就不算欠了。」

「不,」她搖搖頭:「只要有債,那就得還。每個人活在世界上都有一些債要還,這輩子欠了人家,下輩子就會被討回去,總是逃不掉的,還不如早點還比較好。」

「我不覺得。」我搖頭說:「這是我們的選擇,就像妳說的,這種競爭很殘酷,沒有絕對的贏家。」

她聞言一怔。

「凱凱,阿薇對你這麼好,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事實如此,為什麼不能說?」我也是一怔:「阿珍的事與妳不相干。至於妳跟我,如果我們沒有在一起,那妳就不算搶了她什麼,也就沒有欠她什麼了。」

「問題是,我們的確在一起啦。」

「那也不是她讓的。」我搖搖頭:「我是我,不是她能讓的。再說就算是她讓的好了,那讓就讓了,讓妳這件事本身才是對妳的『好』。這是她基於自由意志的選擇,又不是跟妳講好什麼條件的。再說就從時間順序來看,妳也不算對不起她。」

「為什麼?」

「因為她『讓』妳在前,」我解釋:「如果那算『讓』的話。並不是她先對妳在什麼別的事情上很好,妳卻硬是把我搶走,所以不算對不起她。」

「呃,」她看了我一眼,皺起眉頭:「我聽得有點糊塗,這是什麼邏輯啊?」

「我只是把先後次序排一排罷了。」

「所以你是說,她沒有對我很好?」

「不,她對妳的確很好,我的意思是妳不欠她什麼。」

「凱凱,」小箏愣了半晌:「我覺得你有點變了耶。」

「咦,有嗎?」

「有。」她點點頭,看起來似乎蠻肯定的:「我說不上來,但是有,你跟之前的你有點不一樣。」

「我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同啊。」

「嗯,或許是幾天沒見了吧,」她想了想,搖搖頭說:「算了,想到再跟你說好了。」

「好吧。」

「對了,跟你講件別的事,」她說:「樂聲揚的主持人已經搞定了,你不用再去找演辯社吵架啦。」

「咦?怎麼搞定的?」

「我去說的。」她解釋:「我跟你們學校演辯社有交情。昨天跟他們見面討論這件事,小蘇說沒問題,這次讓給說唱藝術社,不過只有這次,明年還是他們。」

「嘿,他倒是很賣妳面子。」

「朋友一場嘛,再說我們也有學妹要上台,他們跟演講社可沒過節。」小箏說:「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主持人,對說唱藝術社來說是大事,對演辯社來說卻是小節。未來你要記得多用點腦筋,不要什麼事都跟演辯社來硬的。」

「我知道,那是小達的恩怨,我並不討厭演辯社。」我對她說:「謝謝妳。這可省了我不少事。」

「別客氣,我幫你省的事還多著呢。」她笑了起來:「舉例來說,禮拜天下午我跟學弟妹見過面了。小光斌斌談得很愉快,小雪阿丹配合得也很好。你沒什麼事情要傷腦筋,可以專心準備六月成果展。」

「阿丹的段子不是要我幫忙修嗎?」

「阿丹說你約好要帶他去中青社,所以我就直接帶他們去了。」

「遇到傅諦了嗎?」

「遇到了,小達也在,陪傅老師修段子,已經開始練習了。」小箏說:「阿丹學弟很積極,這禮拜天天都會過去。我覺得你根本不用管他,讓他自己跟小雪練就好。」

「小達還好吧?」

「還好。」她微微一笑:「你擔心他介意我們的事,是不是?其實不會,有點尷尬是真的,不過反正他在我面前總是很尷尬,說不定不是因為你的關係。」

「唉,虧我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我跟妳沒怎樣呢。」

「不要緊,當天……他也在場,」小箏放低聲音:「所以之前不能算是騙他。再說這是我們的事,不用跟他交代。」

「那小光跟斌斌呢,合作得如何?」

「小光學弟你還不放心嗎?」

「好吧,妳對。」

「凱凱,這個朋友要好好珍惜。」小箏忽然說:「禮拜天我說你在忙,禮拜三才會回學校上課,他一聽也沒問是什麼事,就說會先幫你請假。還有,他也要我帶句話給你,要你不用擔心他跟斌斌,自己專心準備成果展。」

「是喔?」

「不只這樣。你知道禮拜六下午他跟基隆女中開會的事嗎?」

「不知道,」我一愣:「他去幹嘛?」

「他跟我說,」小箏雙頰一紅:「我剛跟你在一起,需要時間相處,基隆女中那邊就由他來搞定。對方已經答應跟你見面了,也承諾會出席你們的成果展。只要你同意,她們甚至還可以出一個段子,當成友情演出。」

「呵呵,才不是這樣。」我笑道:「小光暗戀相聲社高一小社長,本來就不要我干預,我真去他還不爽呢。」

「是喔?呵呵,那他還講得一副很有義氣的樣子。」小箏也笑了起來:「那糟了,這下子巧怡慢了一步啦。」

「咦?什麼意思?」

「講起這個,看樣子我們兩社合作,還真的擦出了不少火花。」小箏笑得既嬌豔又開心:「你知道巧怡跟小光是國中同學嗎?」

「知道,慶功宴上阿珍學姊有說。」

「巧怡很喜歡小光,你知道嗎?」

「嗯,看得出來,這叫不『打』不相識。」

「問題是,你說小光暗戀基隆女中的小社長,這麼一來巧怡豈不就要失望了嗎?」

「我看小光只是看人家漂亮,其實也沒有怎樣。」我想了想:「青梅竹馬最好了,我看小光明著跟巧怡大眼瞪小眼,其實心裡非常在乎人家。再說巧怡長得也很漂亮,妳找接班人可不只是看上她的能力,不見得就輸給那個什麼小社長了。不然這樣,我看看有沒有機會,找個辦法幫巧怡一把好啦。」

「呵呵,那我先幫她謝謝你。」

「不用不用,這叫做獨樂樂不若眾樂樂,」我嘻嘻一笑:「小光對跟演講社合作不大熱衷,如果巧怡對他有興趣,那她就會利用樂聲揚的機會介入小光跟斌斌的練習,這麼一來變成巧怡幫我盯著小光,那我就可以不管事了。」

「如意算盤倒是打得挺響的,」小箏笑道:「我看啊,兩社合作最大的贏家就是你。不但跟大家都混得很熟,連怎麼使喚我的學妹,你都已經有不少心得了呢。」

「嘻嘻,這哪算什麼贏家?」我笑道:「我真正賺到的,是找到一個既漂亮、又愛我的小姊姊。」

「你喔,對你客氣一點,馬上就開始不規矩啦。」她嬌羞地笑了起來:「才幾天呢,已經一點都不像個學弟了,還說什麼小姊姊?」

「妳自己說的嘛,不要當妳是姊姊。」

「我是說會信賴你,可不是要你說好聽的。」

「我可不是在說好聽的。」我微微一笑,轉移話題:「對了,禮拜天馨馨有去嗎?」

「有啊。」

「她有沒有很失望我沒去?」

「這個還好,」小箏嘆了口氣:「不過凱凱,我發現從我們在一起開始,馨馨就一直躲著我。你有感覺到嗎?」

「有,我跟她談過。」

「她怎麼了?」

「她覺得自己介於妳跟薇之間,覺得很尷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妳。」

「咦?幹嘛這麼想?」

「是啊,我也是這麼說。不過她好像想得很多,或許需要一點時間。」

「這又何必呢?」她嘆了口氣:「那就請你轉告她一聲,就說我要她不要想太多,我根本沒有介意什麼。」

「我知道啊,禮拜六也跟她談過了。」我說:「妳放心,馨馨這邊交給我,妳的意思我會帶到,講清楚就沒事了。」

「好,那就靠你了。」她點點頭:「唉,事情變化得真快,只這麼幾天,你已經跟我在一起了,我也卸任社長了,大家好像都長大了很多。」

「『大家』是誰?」

「你啊、馨馨啊,巧怡也是。」她嘆了口氣:「才幾天而已,巧怡已經上手了,社長當得輕鬆愉快。寒假到今天才多久,記得當時還問過你她合不合適出任社長的問題,想不到真的接任了,她卻一點也沒有讓我操心。」

「巧怡很聰明啊,再說妳也把她訓練得很好。」

「嗯,我沒訓練她什麼,大部分都是她主動找我問的。」

「那就是訓練,」我一笑:「姊姊,大家都是看著妳的背影長大的。巧怡跟馨馨都是這樣,連我都從妳身上學了很多。巧怡是妳的成績單,妳應該開心點才是。」

「嗯,是啦。」她微微一笑,嘆了口氣:「看到她們接手,我很開心,總算沒有愧對文文學姊了。」

「有點捨不得,是不是?」

「或許。」她想了想,瞇起眼睛說:「畢竟當了一年的社長,總有點感情的。」

「小達他們也是這樣,只是我們還沒選舉,他們還沒交接而已。」我說:「上次跟希特勒聊天,他說很羨慕我,什麼他們已經沒有未來了,我們正在旭日東昇之類的。」

「沒錯,的確是這樣。」

「總有開始結束的,你們幹嘛這麼想呢?」我笑道:「有一天我跟巧怡也要卸任的,過程充實就好。再說姊姊啊,妳雖然卸任了,卻也在卸任前一天同時『上任』了,這還不好嗎?」

「呵呵,說得也是,」她甜甜地笑著:「你越來越會說好聽的啦,花言巧語,就會逗姊姊開心。」

「才不是花言巧語,我很認真的。」

「好好好,認真認真。」她微笑著點點頭:「的確,你當男朋友很認真,幹什麼像什麼,我看我要小心一點才是。」

「小心什麼?」

「小心被你騙得團團轉啊。」

「我哪有『騙』妳?」

「呵呵,那麼會說好聽的,還不是騙人嗎?」

「那妳愛不愛聽嘛?」

「唉,嬉皮笑臉,我能說不愛聽嗎?」她笑著說,卻又嘆了口氣:「人都是你的了,姊姊再也沒辦法拿俏了啦。只希望阿薇能夠好好的,不要太難過才好。」

「呃,」我一怔,皺眉道:「姊姊,跟妳商量一件事。」

「你說。」

「我們不要再提到她了,好不好?」

「為什麼?」

「都這樣了,我們應該接受這是現狀,不要多想也不必自責,不然生活怎麼過?」我歎道:「她跟我已經講清楚了,之後就是一般朋友。妳一直提,只會讓我們相處起來很尷尬。」

「呃,會嗎?」

「會。」

「哪裡尷尬了?」

「我是在跟妳相處,一直有她介入也不好吧?」我解釋:「姊姊,我們要趕快進入狀況。我們越快正常化,我才能跟她也正常化。所以就別再提她了,我們好好相處,本來我們之間就不該有別人的。」

「呃,好吧。」

她瞧了我半晌,不勝唏噓地說:

「凱凱,幾天不見,你真的長大了好多。」

「或許吧,」我笑道:「不然怎麼配得上妳呢?」

「哼哼,又來說好聽的了,我才不上當。」她笑了起來,牽著我的手:

「你喔,真的是越來越甜了。」

離開「水鯤」剛過八點,我跟小箏牽手走進中正紀念堂,沿著地燈,在廣場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兩人聊了很多事,從詩聖到黃益誠,從阿珍到巧怡。她慢慢回答我的問題,坦然而輕鬆,像是聊著別人的事情一般,既不避諱,也沒有避重就輕。

其實,小箏對我從來沒有隱瞞過什麼。她頂多只是還沒講,卻不會不肯講。只要開口問,什麼她都肯說。

她也講起了照片的事。從當年的心情、怎麼麻煩詩聖、在中正紀念堂照相時的狀況,直到後來拿給阿誠時的過程等等,講得比詩聖更詳細。她表示不希望我去建中找黃益誠討照片,卻又說,如果這麼做的理由是因為心裡不舒服,那就去要好了,她也不會強迫我放棄。

我沒有說話,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傻凱凱,那張照片並不重要呢。」

此話一說,我不禁覺得自己的行為其實很沒有意義。想了半晌,點點頭道:

「好,那我知道了。」

她一笑,像是很開心,笑容中帶著輕鬆。

小箏很少這樣笑的。她的笑是內斂的、控制著的,帶著保護色,不易察覺笑容下的心思。以前看愛情小說,裡頭總寫什麼「從眼神裡看到這個那個」「笑容中發現這樣那樣」,小時候覺得這是神話,直到看到眼前的小箏,我才終於發現,這是可能的。

她的笑容很單純,毫不設防,透出難得的輕鬆。

我卻知道,那張照片給她的壓力很大。

交接當天,她說以後我就是她的男人了,她會順著我、尊重我的決定。這句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她不希望我去找黃益誠,卻只輕聲勸說,絲毫不強迫我。

這就是我的女朋友啊,我感動地想,一個別人眼中美艷又冷漠的學姊,卻是如此貼心。

忍不住又想起薇,她已經到加拿大了吧?腰上call機毫無動靜,我知道她不會跟我聯絡了。三個晚上結束,以後她只是「普通朋友」。或許這樣也好,讓大家都有點空間;唯有如此,我們才不會一直陷在那種情緒裡。

晚上天氣很舒服,夜空裡滿是星星。我想起那天的流星,心裡暗暗祝禱,請天父保佑薇這次一路平安,不再眷戀難過;希望她能把我忘記,開始一個沒有我的、快樂的人生。

九點一過,我們踏上歸程。兩人回到小箏宿舍樓下,我們再次接吻。跟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我們吻得理所當然,不再有任何心理負擔。

我們深深地吻,濃濃地吻,在寧靜的街頭親密地吻著對方。

夜裡的寧波西街,沒有任何人。

我們的眼裡,也沒有別人。

隨著這一吻,我終於清楚地明白,從今以後小箏就是我的唯一,我們即將踏上這條愛情的道路,愛著對方,完成所有試煉,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難與挑戰。

從此之後,我們之間,就不再有任何別人了。

在樓下待了半個小時,十點前後,她在我的目送下進了家門。我走到對面騎樓,找了個暗處望向她的窗口。房間亮了燈,她走到書桌前坐下,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沒過多久,她又站起身來,在窗邊發了一會兒的呆,這才拉上窗簾,消失在窗簾之後。

我輕嘆一聲,掏出鑰匙,走到建中後門,發動車子離開。

回到家時十一點剛過,我洗好澡,拿出兩套制服與幾件換洗衣褲收在書包裡,躺在床上等著大家入睡。十二點半,全家終於熄燈,這才悄悄出門,跑到薇家過夜。

警衛對我很親切,毫無留難放我上樓。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去她家,開門的瞬間情緒很複雜。我把燈打開,拉開窗簾透透氣,望著跟離開前一模一樣的場景,心裡五味雜陳。

四周很安靜,沒有一點聲音。

少了薇,這裡像是失去了某種靈氣,顯得死氣沉沉的,連空氣都是滯悶的。

去廚房煮了一杯latté,我抱著暖暖的咖啡,走進星空花園。

「K」與「A」字樣依舊,星光閃爍,卻沒有流星。我望著call機螢幕上的「STANDBY」字樣,忽然有種這是印在上面,不會因為有人打來而改變的錯覺。

當然,這是我跟薇專屬的通訊方式,現在也沒人會打來了。

突然有股衝動。我走進房裡,拿起薇的電話撥了詩聖的call機。幾分鐘後電話響了,聽筒裡傳來他驚訝的聲音:

「我柯秉楠。」

「我啦。」

「凱子呀?」

「是啊。」我說:「你還沒睡吧?」

「等等,你在哪裡?」

「我在薇家。」

「麥當勞那個?」

「你少來了,」我說:「薇已經把事情跟我說了,大姊他們也知道了,前天晚上我還去過月光和狗。」

「呃……」

他似乎有點措手不及,沉默半晌,這才說:

「唉,好吧,她還真跟你說了。」

「嘿。」

「那你找我幹嘛?興師問罪嗎?」

「不是。」

「那你要怎樣?」

「跟你說謝謝。」

「呃,謝什麼?」

「反正謝謝,」我笑道:「你是一團好意,只是搞得亂七八糟,其實跟我也有得拚。」

「嘿,你他媽的。」

「我還有件事。」

「講啊。」

「禮拜五小箏寫紙條給你,上面寫什麼?」

「哼,你又知道了?是你帶她去班上的對不對?」

「是啊,她寫了什麼?」

「不關你的事,倒是照片收到了吧?」

「收到了。為什麼你不跟我說她寫了什麼?」

「她是你馬子,要知道什麼不會自己問嗎?」詩聖似乎有點惱羞成怒:「沒錯,我是有些事沒跟你講,你不爽也是合理的,算我不夠意思好了,你想怎樣?」

「我沒想怎樣,只是想跟你說,我都知道了。」

「好啊,知道就知道,跟我說幹嘛?」

「省得你繼續裝死啊。」

「媽的,算了,我不知道要跟你說什麼,明天學校見面再講好了。」

他說,不由分說收了線。

我把話筒放回話機,回到星空花園,在裡頭走了一圈又一圈。詩聖似乎有點面子問題,其實我不該這麼做的。他對我一直很好,介紹薇給我認識也是一團好意,如此搶白他,好像真的過分了一點。

倘若薇知道我這樣打電話給詩聖,說不定也會有點不高興。不過,我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這麼做,對我而言,過去的那些事,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在乎,其實我還是很在乎,在乎得不得了。

薇、阿珍、小箏。每個人都跟詩聖有過一段。

阿珍從薇手中搶走了詩聖,詩聖跟阿珍在一起時跟小箏發生關係。事過境遷後,詩聖把薇介紹給我。

「過去那些事,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謝謝。」

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門口,小箏這麼說。

「對他來說,我只要乖乖當個女朋友就好,不需要是一個朋友,或者一個伴侶。」

在澎湖,薇這麼說。

「跟我談戀愛之前有一個女朋友,結果還不是把人家甩了來找我。這叫做現世報還得快,我也沒得怨。」

慶功宴上,阿珍這麼說。

我不知道她們到底喜歡詩聖什麼,不管薇、阿珍或小箏,從來沒有人怪過他。薇自己克服詩聖對她的傷害,卻又毫不介意我跟阿珍、小箏往來,甚至還鼓勵我跟小箏在一起;阿珍面對詩聖出軌,只是一句簡單的「現世報還得快」輕鬆帶過,甚至不介意她最好的朋友跟詩聖發生關係。

甚至,因為那場意外的一夜情,慚愧得想去自殺的小箏,卻也在社團聯展當天,站在大雨的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門口,情緒複雜地,與他「話別」。

為什麼大家都不怪他呢?

詩聖介紹薇給我認識,安的是什麼心眼呢?

難道真如薇所說,是為了找個人陪我聊聊天嗎?這算什麼理由?若是這樣,那又為什麼不找個機會正式介紹,反而要薇裝成一場意外邂逅,不告訴我真相呢?

還是說,他覺得我「很有誠意」,讓我跟薇認識,其實是利用我幫他擦屁股呢?

說不定是這樣,我突然想,不然他為什麼不跟我說清楚,卻在我難以抉擇的當口,一昧鼓勵我跟薇在一起呢?

這個傢伙,因為知道黃益誠對小箏念念不忘,所以想盡辦法把我排除掉,以便讓那個建中花痴有機會。

這個傢伙,明明知道我跟薇或小箏都沒怎樣,卻總是說我腳踏兩條船,危言聳聽,什麼「快跟麥當勞那個表白,不然就來不及了」云云。

想到這裡我就有氣,長久以來他一邊瞞著我,一邊又哄著薇、小箏、Ansery的朋友們幫他遮掩,不讓我知道事情真相。

我不怪薇,薇對我一片真心,從來不會騙我什麼。她真心相信詩聖的話,覺得如果告訴了我,那我就會覺得被耍了,不但無法從小玫的情緒裡走出,更會失去詩聖這個朋友。因此,作為一個愛我的人,薇不告訴我,是為了我好。

我也不怪小箏,別的不說,她對自己的承諾很認真。雖然我並不知道詩聖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跟她約定不跟我說的,但只要答應了人家,小箏就會堅守承諾,獨自承擔後果。她就是這樣的女孩子,堅強、負責又勇敢,說一不二,不會輕易違背誓言。

可是,我卻不能不怪詩聖。他既瞞了我,又利用了她們。這些女孩子都沒辦法拒絕他,只消花言巧語一番,大家就都會配合他。想想其實是他在利用我,讓我跟薇與小箏相處,彌補他的始亂終棄。

是啊,他成功了。我跟小箏在一起了,也跟薇有了感情。

可是,這麼一來,問題就變成我在腳踏兩條船了。他樂得輕鬆,薇卻必須退出,跟我「分手」,獨自離開台灣。

這傢伙還真聰明,比起他來我們都很笨,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誰也搞不定他。

沒誠意。我不禁想,對薇、小箏或阿珍,他都沒什麼誠意。虧他還說我是個很有誠意的人,其實他自己根本就是個毫無誠意的人。就如阿珍所說,「跟大家玩玩,玩膩了就換人玩,最好大家都不要佔用他的時間」。

而我們這些「有誠意」的人,卻都只是他的玩物,甚至連玩伴都說不上。從他進重考班開始,直到考上成功之前一共換過兩個女朋友,跟三個人上過床,這種傢伙到底憑什麼給我建議?憑什麼當我的朋友?他跟黃益誠根本是一路的,兩個都是大花痴,都是不把女人當人的死傢伙。頂多只是詩聖比黃益誠厲害,可以一邊跟人家做朋友一邊又偷偷跟人家的女朋友上床,讓所謂的「好朋友」戴綠帽。光憑這點來看,黃益誠比詩聖差得遠了。

我越想越不舒服,這個朋友算是沒了。從今以後我要好好保護小箏,等薇回來重新定義兩人的關係,不讓詩聖介入,把已經很複雜的事情搞得更加混亂。

我望著四周,想起薇對我做的一切,心裡默默發誓,就算之後不能跟薇在一起,起碼也要好好對待她,當一個真心誠意的好朋友。別讓這段因為詩聖亂搞造成的感情,傷害了這個無論對我、對小箏、馨馨甚至詩聖,都付出了自己的女孩子。

就這樣地,我帶著完全不一樣的心態,換上薇幫我買的睡衣,躺在她的床上,結束了心情起伏中的,幫她看家的第一天。

四月二十六日。

早上跟馨馨約在麥當勞,我跟以往一樣,起了個大早,騎著薇的追風,六點剛過就到了館前路。

時間還早,麥當勞尚未開門。我先去南陽街郵局門口麵攤用餐。只見三四張桌子擺在騎樓下,滿鍋咕嚕嚕地冒著蒸氣,晨光透過蒸氣灑在騎樓裡,拉出一道道薄霧中的光影。

老伯招呼我坐下,我照舊點了麻醬麵。涼涼的早晨吃著暖暖的麵,既便宜又好吃,乾脆跟馨馨商量以後改來這裡吃早餐好了,我看馨馨是絕對不會反對的。

吃完麵走回館前路,麥當勞已經開門了,馨馨也到了。坐在熟悉的位置上,笑吟吟地打起招呼:

「凱子,好幾天沒見了!」

「是啊,」我放下書包:「妳到得挺快。」

「車子順嘛。」

「因為有交通車可坐嗎?」

「這也是,不過今天特別順。」她點點頭,忽然問:「對了,薇姊姊走了是吧?」

「是啊。大姊跟妳講的?」

「嗯,她還說你去過月光和狗了。」馨馨說,想了片刻又道:「凱子,你也真是的。才剛跟學姊在一起,竟然跑去跟薇姊姊混了好幾個晚上。你知道禮拜天學姊有來開會嗎?」

「知道啊,她還要我勸妳不要怪怪的呢。」

「我哪裡怪怪的了?」

「就是覺得對不起她嘛,不是嗎?」

「呃,這麼明顯嗎?」馨馨一呆,歎道:「唉,學姊真精,什麼都瞞不了她。是啦,都跟你講過了,她跟薇姊姊是情敵,我身為學妹卻跟薇姊姊走這麼近,總覺得對不起學姊。」

「她們兩個根本沒事,只有妳一個人覺得怪怪的。」

「你好意思講,根本就是你的錯。」馨馨瞪我一眼:「明明是你腳踏兩條船,結果只有我在這邊過意不去。你說她們兩個人根本沒事?」

「嗯。」

「那是學姊寵你,跟你說好聽的。」馨馨連連搖頭:「你想得美,這種事情哪會沒事啊?沒錯,學姊是贏家,當然可以大方一點,可是她還是很擔心你的。」

「擔心什麼?」

「擔心你出軌啊。」

「哪會啊,我跟薇已經講清楚了。」

「就這三個晚上?」

「是啊。」

「怎麼講清楚的?」馨馨推我一把,差點撞到桌上的咖啡:「在人家家裡,是不是?你還真大膽,剛跟學姊在一起,竟然跑到另一個女孩子家裡留宿。說,有沒有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啊?」

「才沒有。」我哼了哼,推開她的手:「妳少亂講,我跟薇規規矩矩的,依她的說法這三天叫做『浪漫的分手』,妳不知道詳情少亂講。」換了口氣又說:

「反正該講的都已經講清楚了,姊姊很諒解,薇也跟我畫清了界線。我好意勸妳不要彆扭,妳愛聽不聽好啦。說也奇怪,我才該彆扭,妳在彆扭什麼?乖乖當個小學妹,少管學姊閒事。」

「知道了啦。」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麼嘛,竟然開始板起臉教訓人啦。喂喂喂,不是當上學姊男朋友,你就變成學長了喔!」

「呵呵,是,副社長大人。」我也笑道:「對了,有件事請妳幫忙。」

「什麼事?」

「妳有大姊的電話嗎?」

「有啊,你沒有喔?」她一怔,從書包裡拿出一本小筆記本,抄了大姊的電話給我:「你找她什麼事?」

「我是要找她樂團裡的朋友。」

「哪個?」

「狗弟。」

「喔,那個帥哥。找他幹嘛?」

「我要請他教我彈吉他。」

「忽然想學吉他啦?」馨馨一笑:「怎麼不找你們班那個同學,他不是吉他社的嗎,還跟黃益誠稱兄道弟。」

「所以我不跟他學,妳少廢話。」我哼了哼,岔開話題:「對了,講到這個,妳會什麼樂器嗎?」

「我會彈鋼琴。」

「咦?真的喔?」我一愣:「咦,學鋼琴不是……」

「很貴,是嗎?」她笑道:「沒錯,是很貴,不過我在過去我媽媽那邊之前就學過了。我家不是一直這麼窮,小沈混得好我們就有錢,混得差我們就沒錢。最苦的時候我都很小,差不多小學之後我們家就過得不錯了。」

「小沈是誰?」

「就是我生父啦。」

「這是在過繼之前的事?」

「是啊。」

「既然過得不錯,那幹嘛還過繼過去?」

「不是為了錢,」馨馨嘆了口氣:「或者說,不只是為了錢。大姊離家時我才不滿週歲,那時候媽媽還在,我說的是我親生的媽媽。當時家裡過得很糟,之後我上小學了,親生媽媽也過世了,我才算真正過去的。之前只是名義上過去,人還住在家裡。」

「咦?妳不是說妳是在過繼過去之前學的鋼琴嗎?」

「我說的是『過去』之前,不是『過繼過去』之前,你聽清楚一點。」馨馨一笑:「過繼是一回事,不過大家都住基隆,一開始爸爸媽媽……我說的是養父養母啦……跟小沈之間還有問題沒解決,小沈躲債也不常在家,反而是媽媽來照顧我們。所以過繼是過繼,人卻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之後小沈發啦,家裡來了一堆壞蛋,錢倒是不缺,鋼琴就是那陣子買的,人家當角頭放高利貸買一台鋼琴剛好而已。媽媽看環境太糟,決定把我帶走,說是不想讓我變成太妹。」

「鋼琴也帶去了?」

「哈,沒錯,很賺吧?」馨馨笑道:「媽媽對我很好,就是家裡辛苦,花錢的事情都說不上。還好把鋼琴帶來了,否則後來可買不起。平常沒事會練一下,這叫窮人過富人癮,鋼琴的好處就是不會越彈越少,反而是彈越多賺得越多啊。」

「學鋼琴就不花錢嗎?」

「我之前學過,之後都是自修。」

「瞭解。」

我心想馨馨的過往還真是複雜,沒事最好少問東問西的,於是笑道:

「那好,哪天妳彈給我聽,我最喜歡聽人家彈鋼琴了。」

「沒問題,你想學我還可以教你。」她哈哈一笑:「不過要付學費,我可沒有這麼大方,這叫做窮則變變則通。」

「是,就這麼約定。」我也笑了起來:「對了,講到大姊,妳跟她相處得怎樣,她對妳不錯吧?」

「呃,好是好啦,只是喔……」馨馨頓了頓:「凱子,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妳說。」

「你知道她在吸毒嗎?」

「吸毒?」我一怔,想起詩聖之前說過的話,點點頭道:「我不知道,不過這也不意外。」

「為什麼?」

「那一圈的人都會這樣吧,」我聳聳肩:「妳也見過詩聖了,他也會嗑藥啊,聽說黃益誠也會。」

「咦?這跟大姊有什麼關係?」

「嗯,怎麼說,他們的關係很複雜。」

「你說說看,我想聽。」

「唉。」

我嘆了口氣,簡單地把詩聖跟薇的關係,阿珍與詩聖的關係,詩聖在月光和狗出沒之類的事情擇要跟她說了一些。聽得馨馨雙眼圓睜,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續道:「大姊跟詩聖本來就認識,當天只是為了瞞著我才裝做不認識的。他們都是一掛的,一起嗑藥並不稀奇,因此我才不意外。」

「我的天,這還真複雜,我就說你最近消息靈通吧。」她歎道:「凱子啊,你不覺得有的時候,你好像完全都被蒙在鼓裡嗎?」

「之前覺得,現在不會了。」

「為什麼?」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啊,再說大家也不是故意瞞我,之前又跟我無關,沒必要什麼都跟我說吧?」我說:「唯一瞞著我的就是詩聖,不過他找薇來跟我搭訕也是好意,我沒辦法太怪他什麼。」

「你真的不介意嗎?」

「嗯,或許有點介意,不過這不重要。」我連忙說,怕馨馨觸碰到我真正的情緒:「妳別扯遠了,剛才在說嗑藥的事,妳對這點有意見嗎?」

「我能沒意見嗎?」她瞪眼:「這是很嚴重的事耶,你怎麼講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的確事不關己啊,我又沒吸。不然呢,要他們戒掉嗎?」

「是啊,他們不是你朋友嗎?」

「他們當我朋友之前就這樣了,哪能因為今天跟我交了朋友,就讓我去干涉人家的私事呢?」

「這是什麼話?我都可以不讓你抽菸了,你當然可以要他們戒毒啊!」

「誰說妳能不讓我抽菸了,」我哈哈一笑:「分明是妳不講理,我只是拿妳沒辦法而已。」

「那你不會也跟他們不講理嗎?」馨馨又說:「這是壞事,再說也犯法,是好朋友就該勸勸他們。」

「我勸過詩聖了,他根本不鳥我,再說大姊跟我沒那麼熟,是妳才該去勸她吧?」

「我不敢。」

「妳都不敢,我哪裡敢?」

「凱子,薇姊姊有沒有跟他們一樣在吸毒?」

「嗯,我沒問過,應該沒有。」

「那你答應我一件事。」她認真了起來,望著我的眼睛說:「你跟大家都是好朋友,我也不逼你去跟他們囉嗦,但是你答應我,不管你跟他們混得多熟,都不可以學著吸毒,一次都不行,好不好?」

「好啊,我幹嘛吸毒?」

「不要隨便答應,一定要做到喔!」她似乎頗不放心。

「知道啦,我才沒有隨便答應呢。」

「那就好,唉,」她嘆了口氣:「凱子啊,我很為大姊擔心,雖然認識她才沒幾天,但是她對我很好,又是我僅存的姊姊,我希望你能幫我勸勸她,要她注意身體,不要再吸毒了。」

「我跟她不熟,或許說話沒有份量,」我說:「不過有機會我會試試。」

「真的嗎?」

「有機會的話。」

「好,那我先謝謝你了。」馨馨喜道:「凱子,我就知道你人最好了,什麼事情只要你肯幫忙,都會變得很好的。」

「前提是我幫得上忙。」

「你一定可以。」

「呵呵,妳倒是很有信心,也不怕我藉機跟妳討價還價。」我笑道,對她說:「那這樣,妳今天也幫我一個忙,放學以後有沒有事?」

「我要跟巧怡她們開會。」

「很急嗎?」

「其實不會,只是先討論一下之後的活動,畢竟快五月了,暑假一到學校沒人。我們有什麼活動都要先申請,哪像成功那麼自由?」

「有誰要開會啊?」

「巧怡、斌斌、小雪都會來。」她想了想:「阿珍學姊也會到,她說讓小箏學姊跟你多相處,所以這段時間她都會來幫忙訓練我們,也不讓學姊知道我們開會的事。」

「喔,太好了,我就需要妳們這幾個人。」我點點頭:「預計搞到幾點?」

「有阿珍學姊在就會去吃吃喝喝,我看不到九點是沒辦法結束的啦,」馨馨笑了起來:「凱子啊,你到底要我做什麼?不要神秘兮兮的,趕快說啦!」

「等等,最後一個問題,」我笑道:「妳平常都幾點去台北車站?搭幾點的車,花多久回到基隆車站?」

「除非社團有事,不然一下課就過去,大概十五分鐘就到了吧。」她想了想:「嗯,回基隆車很多,班次也常常變動。動作快一點可以搭到四點五十分那班,四五十分鐘就到基隆了。怎樣啦,問這麼多,到底是什麼事啦?」

「好,我說,妳看看如何。」

說著我就低聲跟她說起了一件事,她先是嚇了一跳,皺皺眉頭,隨即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問了幾個問題。

我一一回答,她似乎覺得很有趣,甚至拿出筆記本記下所有細節。隨即笑道:

「這沒問題,雖然麻煩一點,不過應該找得到人幫忙。問題是你要確定她不介意,否則我們可就慘啦。」

「不會不會,我搞得定,妳只管去做,她絕對不會介意。」我保證道:「再說還有阿珍學姊在,有什麼事她們兩個交情好都頂得住。喂,時間很趕喔,妳確定找得到人來幫忙嗎?」

「今天可以,反正大家時間都空下來了。」她信心十足地說:「再說啦,這麼好玩的事,天大的事情都得先放下來,阿珍學姊也在,就算有人不參加,她也會逼大家來。」

「呵呵,她是有這個本事。」我笑道:「那就拜託妳了。後勤組織妳最厲害了,我可比不上妳。」

「別客氣,這是我的榮幸。」她點了點頭:「可是你幹嘛選今天,禮拜六不是時間更多?」

「我想過了,不過禮拜六我有別的安排,其他日子反正都上整天沒差。」

「說得也是,這叫揀日不如撞日,」她想了想:「喔,對了,我身上錢不夠喔。」

「我這邊有。」

我說,拿出錢包,掏出四千塊交給她。馨馨想了想:

「不用這麼多,一千塊左右就夠了,剩下的到時候你自己付。」

「沒關係,先拿著,多了再還我。」

「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現?」她收下鈔票,又問:「還有啊,我自己呢,會不會不合適?」

「通通來啊,不要躲。」我笑道:「反正她保證知道一定是妳幫的忙,再說這麼一來妳們也可以藉機把之前尷尬掃掉,不是一舉兩得?」

「嗯,如果成功的話。」她笑道:「就不要事情搞不定,反而弄巧成拙。」

「弄巧成拙是不會,頂多搞得很好笑,這叫弄巧成蠢,卻也不會怎麼樣。」

「說得也是。」

她點了點頭,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真是的,虧你想得出來。」

「是啊,好玩吧?」

「真的,太炫了。」她笑道,忽然問道:「凱子,除了讓她開心,這麼做其實也是為了我,是不是?」

「是啊,不好嗎?」

「當然好啊,你對我最好了,什麼事都幫著我。」她笑咪咪地說:「這件事我一定幫你搞定,包在我身上吧!」

「可別走漏風聲。」

「放心啦,」她嘿嘿一笑:

「這種八卦耍寶的事啊,我是最在行的啦。」

七點十分。

離開麥當勞,我帶馨馨走到剛才的麵攤,說起關於麵攤的故事。馨馨望著麵攤上的價目表,想了半晌,表示這比去麥當勞好多了,主動開口約我以後早餐來這裡吃。依她計算,倘若一週吃三次,改吃麵攤將會替我省下一個月將近兩千元餐費。

我一怔,笑了起來,她真是這方面的天才,當場約好以後多吃麵,少吃麥當勞。兩人在南陽街分道揚鑣,她笑咪咪地揮手離去,一身綠衣黑裙消失在轉角。

我在麵攤旁站了片刻,覺得似乎很多事情都在快速改變。帶著奇怪的心情拿了車,騎去學校上課。

到校時詩聖還沒來,老二趴在桌上睡覺。小光見到我,笑道:

「凱子,好久不見了!」

「是啊,」我放下書包:「聽小箏說你殺去基隆女中啦?」

「沒錯,一切都搞定了。」他笑道:「兩社正式見面的時間你決定,她們會參加成果展,跟小社長聊得很順利。」

「恭喜恭喜,閣下真是本社棟梁。」

「媽的,家裡沒大人。」他嘖地一聲:「社團聯展也搞定了,馬子也有了,跟麥當勞那個混了好幾天,這下子可以回來主持大局了吧?」

「有什麼『大局』要主持啊?」

「媽的,被女人沖昏頭啦?」他哼了哼:「選舉、交接、樂聲揚、成果展,一堆事情,這學期你上過幾次社團課啊?再不來大家都不認識你了。」說著又笑道:「那天回來之後,阿丹還開玩笑說你乾脆轉學到北一女去算了。」

「好好好,知道啦,這不就回來了嗎?」

「唉,真是的,你不知道在搞什麼,小達又心灰意冷的,我看女人真是禍水。」他嘆了口氣:「對了,你去幫我一個忙,這件事做完算是兩不相欠,這學期所有幫過你的加上社團聯展欠我的都一筆勾銷,如何?」

「嘿,這還挺划算的,你說吧。」

「成果展,六月十號舉辦。」他說:「那天剛好是禮拜六,很方便。就這個,早一天晚一天都不成。」

「這有什麼問題啊?」我一怔:「那天怎樣,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我生日。」他笑道:「詳情再跟你說,反正就是那一天,我們先講好。」

「知道啦。」我笑道:「你喔,什麼怪主意都有,我才懶得知道。要做什麼先跟我說,省得壞了你的事。」

「我哪來什麼怪主意?誰像你,男女關係複雜,算是爛人一個。」

「呵呵,講到男女關係,我問你一個問題。」我笑道:「你國二參加國語文競賽,拿到台北市第三名爽不爽啊?」

「靠,死陳巧怡,跟你告狀對不對?」

「不是她講的,哈哈,」我笑了起來:「喂,先回答問題,第三名的感覺如何?」

「媽的,裁判都是豬。」

「不會啊,裁判很睿智。」我笑道,拿起書包翻了翻,丟出一張獎狀給他:「那,瞧瞧是誰把你打敗的。」

小光滿臉狐疑,接過獎狀一看,當場眼睛睜得好大。

「哇咧……真的假的,」他不可置信地望望我,又看看獎狀:「不會吧,這麼巧喔?」

我哈哈大笑,這種表情還是第一次從小光臉上看到,真在是太精采了:

「怎樣,很有趣吧,可不要翻臉喔!」

「哪會翻臉啊?我又不是那個小心眼陳巧怡!」他也哈哈大笑:「凱子啊,我他媽……真不知道要跟你說什麼,我們兩個還真有緣呢!」

「就是說嘛。」我點點頭:「不過這也有跡可循,你我都愛講話愛現,演講比賽是很好的舞台;一二四是人情班,我們同班並不稀奇。巧的是我們這麼投緣,這才是勉強不來的。」

「不只這樣,」他連連搖頭:「那我們都考上成功怎麼講?」

「這並不奇怪,你我都很聰明,聰明人多半懶惰不認真讀書,進成功算是極限,建中附中都別想。」

「媽的,這是什麼理論?那都碰到陳巧怡怎麼講?」

「人家是演講社的嘛。」我笑道:「碰到的不只巧怡,當年前三名都聚首啦。」說著就把當天家鳳跟我「相認」,大夥兒約好一起吃飯的事情說了一遍。

小光聽完想了半晌,笑道:

「這麼說來不跟她見見面也不行了。好好好,你去約,我保證赴會。不過真正有趣的還是我跟你。這樣好了,乾脆來拜個把子吧,這種緣份實在太難得了!」

「不用不用,你早就是我兄弟了,幹嘛搞這種儀式呢?」

「嗯,說得對,我們本來就是好兄弟!」小光雙眼發亮,非常興奮地說:「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不管怎樣,我們都是一輩子的兄弟!」

「這個當然,」我對他一笑:「還有四年政大新聞要同班呢!」

「這就要看兩個聰明人要不要改邪歸正啦,哈。」他一笑,又說:「對了,既然講到這個,再跟你講一件別的事,關於那個陳巧怡。」

「這個主題我有興趣,你說。」

「這個女的很古怪,老實說我還真怕她,以後跟她有關的事情都別找我。」小光嘆了口氣:「當年年紀小,那些鳥事我忘得一乾二淨,哪知道她全記得,這麼一來見到她都不好意思,你幫忙打個防火巷,別讓我跟她有太多接觸,好嗎?」

「好。」我笑了起來,心想還沒見過小光這麼尷尬的樣子,心中好笑,嘴上卻說:「嗯,不過今天不行。」

「為什麼?」

「因為今天放學後有件事要請你幫忙,一定會跟巧怡見到面。」

「什麼事?」

「先說有沒有空?」

「好玩就有空。」

「有這種兄弟的嗎?」

「哈,兄弟就是這樣當的。」他笑道:「快說啦,別賣關子。」

我點點頭,這就告訴他剛才跟馨馨講的計畫。小光聽完哈哈大笑:

「喂,這不是要我們當電燈泡嗎,你確定人家不會翻臉?」

「我確定。」

「那這樣好了,」他眼珠一轉:「你幫我請下午兩堂課的公假,我去買蛋糕,社團課回來。」

「喔,不要啦,直接蹺課就好了。」

「最近風聲緊,教官沒事就抓人,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了,幫我請一下啦,不要偷懶。」

「好啦,那我等一下就去。」

我說,只見小光古怪兮兮地一笑,轉身走回座位。

整個上午詩聖都沒來,望著他空著的座位,我心想這傢伙原來也知道不好意思。午間靜息去訓導處幫小光請公假,順便依照小箏的建議,請賴小姐發公文給北一女訓導處,邀請演講社參與樂聲揚公演。

回到教室時詩聖已經來了,兩眼紅紅地似乎沒有睡好。我斜眼望著他,只見他眉頭一皺,走到我的位置上說:

「喂,哈草樂園聊一下吧?」

「聊什麼?」

「呃,隨便聊啊。」他一怔,笑道:「幹嘛擺一副臭臉?」

「好啊,聊聊。」

我點點頭,起身往廁所走。

他二話不說地跟在身後,兩人照例進了第三間,他拿出菸正要分我,我搖了搖頭。

「剛抽過,不用了。」

他嘖地一聲,把菸收回菸盒,自己點上火,笑道:

「今天幹嘛了,沒睡好是不是?」

「還好。」

「那麼晚打電話,你他媽精神倒是挺好。」他問:「怎麼在阿薇家打啊,昨晚真把我嚇了一跳。」

「問你一件事,」我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之前跟小箏有過一夜情,是不是?」

他聞言一驚,連菸都忘記抽了,定定地望著我。半晌後點點頭:

「她說的?」

「不然呢,你說的嗎?」我哼了哼:「幹嘛不跟我講?」

「我幹嘛告訴你?之前她又不是你馬子。」

「現在是了。」

「那怎樣,找我賠償嗎?」他把視線轉到一邊:「凱子,那是以前的事,當時我還不認識你。再說那也是酒後亂性,我很後悔。」

「為什麼後悔?」

「我跟她不是那種關係啊。這件事之後,她就跟我保持了距離。」

「很可惜是不是?」我搶白,冷笑道:「說得好,你跟她不是那種關係,當時她跟黃益誠是,你跟阿珍也是,這些就不提了?」

「幹,你要怎樣,幫這些傢伙出氣嗎?」

「沒有啊,關我什麼事?」我嘿嘿一笑:「你說的,當時我們還不認識,你愛跟誰上床就跟誰上床,我管得著嗎?」

「那你這種態度是怎樣?」

「我就問問題,你愛答不答。」

「你吃醋了,是不是?」

「沒有啊,我吃什麼醋?」我諷刺地說:「黃益誠都不吃醋,我憑什麼吃醋?」

「靠,那你想怎樣?」

「沒怎樣。確定一下而已。」

「確定什麼?」

「確定是否真有其事,確定你真的是這種人,也確定一下你對我是什麼交情。」我冷冷地說:「沒錯,你跟小箏或薇的關係的確讓我不舒服,不過我跟你不同,起碼我分得清楚什麼時間做什麼事,所以我既不會怪小箏,也不會怪薇。」

「所以怪我,是不是?」

「我不怪你跟她們怎樣,我說過了,就時間而言,這不是我能干涉的。」

「那你怪我什麼?」

「怪你不告訴我。」

「我幹嘛告訴你?」他大聲道:「你看你,之前說得那麼好聽,結果程嘉箏一跟你馬上跑出這種態度。如果我早跟你說了,那你還會跟她在一起嗎?」

「所以你用心良苦,好不容易騙得我跟她在一起,是不是?」我也大聲道:「我跟你不同,不管她以前怎樣,我都不會介意的。」

「我是要你跟阿薇在一起,誰讓你去追程嘉箏了?」

「媽的,我追誰還要你指揮是吧?」

「好啊,既然這麼有主見,那你還吵什麼?」

「我只是說,我看清你了,以後少介入我跟她們的事,你我之間就這樣。」

「你……」

他一愣,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我轉身就要離開,他卻一把抓住我。

「凱子,我當你是朋友,這可沒騙你。」

「嘿,你也當黃益誠是朋友。」

「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說,你也會背著朋友上人家馬子。」

「幹,」詩聖悶哼一聲:「這樣好了,就這麼一遍,你聽我解釋幾句,聽完你若不滿意就算了。」

「那就算了吧,我高攀不上,你是詩聖加情聖,誰都可以帶去婚紗店,我可沒這本事。」

我也生氣了,用力甩掉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哈草樂園。

詩聖一直沒有回來,整個下午座位都是空的,就這麼一路沒事直到下午第二節課下課鐘響。我收好書包,望了一眼他的位置,走向聯課活動教室。

一個多月沒有上社團課了。這學期都在公假,走在往二〇三教室的路上,不禁有種像是第一次上社團課的感受。

還沒進到教室就看到小達,他正跟一位高高壯壯的,留著短髮的白淨男子聊天。打從社團聯展至今我都沒有跟小達說到一句話,此刻碰面,不禁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兩人身邊站著阿強,幾個禮拜不見,此人臉上陰氣重了幾分。斜眼望著我,像是有著深仇大怨一般。

我微微冷笑,正想走進教室,不料小達馬上對我招手,要我走到他旁邊。

「白大哥,這位就是董子凱學弟。」他拉著我,對這位高個子白襯衫,笑容可掬的人介紹我,又對我說:「凱子,這位是白原白老師,他很客氣,堅持要我們叫他白大哥,你就這麼叫沒關係。」

「白大哥您好。」我微微一笑。

「這學期學弟一直在校外支援,所以白大哥你都沒有見過他,今天正好認識,你們多親近親近。」小達對我說:「從上個月中開始代替趙老師來指導我們,你缺了四堂課,犧牲很多喔!」

「是嘛,那真可惜。」

我客氣地說。阿強忽然插口:

「有什麼可惜,不都在北一女泡馬子嗎?」

我並不生氣,也不理會他的冷言冷語,對白大哥說:

「咦?白大哥會一直來指導,還是跟趙老師換班啊?」

「我會一直來,」他聲如洪鐘地開了口,爽朗地說:「你是下屆準社長,以後我們還有得聊呢。你們家學長提到你好幾遍了,今天總算見到面啦。」

「呃,不敢不敢。」

我連忙客氣。只聽阿強面色不善,想來是那句「準社長」的關係。只聽他再度插口:

「沒事就跟女人鬼混,連換老師了都不知道,還要老師等你,懂不懂長幼尊卑啊?」

幹,這傢伙真煩,要不是當著白大哥,我真想當場給他點顏色瞧瞧。當下依舊不理他,對白大哥說:

「真是抱歉了,之前我公差比較多,如果老師有空,之後換我去拜訪您,還有六月我們要辦成果展,也要請老師多費心。」

「別客氣,小達說成果展是你負責,本來我就想知道你的想法如何。」他點點頭:「不過今天下課後我要先走,下禮拜同一時間留下來好好聊聊。怎樣?」

「好啊,多謝了。」

我忙道,心想今天本來就沒空,幸好他也沒空,於是繼續聊天。就在此刻小光也來了,身邊跟著阿丹,以及三個高一社員:楊武龍、張宇恆以及黃尚傑。

張宇恆跟黃尚傑都是一一九班的,跟阿丹、詩朗隊的魏治平,還有新生盃時那個不可一世的胡財貴都是同班。兩人交情很好,外號是「小張」跟「皇上」,本來一個想加入管樂社一個想去演辯社,彼此勸對方選擇同一個社團,結果雙雙被阿丹拉進說唱藝術社。小張很斯文,總是笑咪咪地;皇上則爽朗風趣,沒事就「朕」啊「朕」地,算是個很好相處的專制帝王。

楊武龍是一一四班的,人稱「阿龍」,跟詩朗隊馬永鳴、新生盃林文雄、張志皓與金國強同班。想想詩朗隊跟演辯社果然人多勢眾,每班總有幾個他們的人。阿丹說一一四班「有一組完整的科學小飛俠」,楊武龍是阿龍、林文雄是鐵雄,只不知大明、珍珍跟阿丁是誰。

不過,阿龍跟鐵雄的關係似乎不大好,聽說兩人一進成功就有過節,好像因為外掃區分配發生爭執之類的原因。林文雄進了演辯社,阿龍特別選了說唱藝術社跟他打對台。阿龍平常很低調,沒事不大講話,表演起來有點拘謹,卻跟阿丹混得很熟。這麼一想阿丹還蠻會做人的,社團裡無分年級大家都跟他很好,上禮拜社團聯展,也全靠他拉了幾個社員過去「助拳」。

小光阿丹一見到我,馬上拉著眾人聚到我身邊,有意無意隔開了我跟阿強。小光笑道:

「白大哥,見到凱子了啊?」

「是啊,終於見面了。」白大哥說。

「這傢伙太忙了,幸好那邊的活動已經結束,不然這學期都要過完啦。」小光嬉皮笑臉地說,沒大沒小地跟白大哥兄弟相稱,看樣子這位新來的指導老師十分親切毫無架子。只聽小光又道:

「我們成果展的段子白大哥答應要幫忙寫,這可不能黃牛喔!」

「沒問題,我會幫忙。」

白大哥笑道。阿強再度插嘴:

「凱子不是很能寫段子嗎?北一女的能寫,倒是成果展的不能寫。到底你是學弟還是學妹啊?」

「少廢話,快去用功吧,省得明年自己變成學弟啦!」

小光立刻反擊,小達連忙跑出來打圓場:

「好啦好啦,別鬥嘴了,通通給我進教室,要上課啦!」

「是啊,認真上課吧,本事練好一點就不用每次都酸人啦。」

小光笑道,冷冰冰地瞪著阿強,眼神敵意極重,嘴角的笑容卻不見改變。

阿強似乎有點畏縮,沒有接口。我心裡好笑,跟著大夥兒走進教室,準備上課。

好久沒上社團課了,心裡滿是奇異的陌生感。這學期沒上幾次課,對二〇三教室的印象還停留在寒訓時期。彷彿演講社的女生們還坐在這裡,台上是親切的趙老師,「最漂亮的社長學姊」獨自坐在遠方,端正而嚴肅,漂亮的身影既認真又孤獨。

白大哥上課很有趣,今天的進度是研究逗哏技巧。他找阿丹上台,兩人表演一段「反正話」作為示範。希特勒低聲表示上次上課白大哥找自願者,阿丹第一個舉手,於是白大哥就把段子給了他。阿丹的成長極快,雖然實力比我跟小光還差一點,但所謂「一點」其實也很有限。不禁覺得,好像才離開一個月左右,大家都已經有了飛躍性的進步。

下課後白大哥先走,小光跑來跟我說一切都準備好了,先一步離開學校。

我正要走,小達卻把我留下,簡單說了幾句代聯會的事。據他表示,在「末代班聯會」的運作下,學校已經正式發佈下學期第一屆代聯會由本屆班聯會原班人馬直接出任。從下學期開始,成功就不再有班聯會這個組織,各班也不再派班長出席,改以選拔班級代表的方式參與「代」聯會。

然而,由於民主選舉尚未進行,第一屆代聯會並不具備真正實權,比較像是末代班聯會的看守內閣。小達說,他們必須負擔三件重大工作:首先必須召開班代大會,在學校規定的章程下制定代聯會各項內規;其次,必須完成各項班聯會未竟工作,畢竟之後的代聯會是個「完全不同的組織」;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要在本學期公開徵稿、舉辦校內投票,選出傳說中的新校服設計,配合總務處在暑假完成發包。

由於工作繁重,末代班聯會希望盡量把手上的工作發包出去讓其他同學協助辦理。因此一改往年傳統,委託管樂社組織了一個「樂聲揚籌備小組」,把舉辦樂聲揚的工作委託給管樂社。管樂社肩負重任,決定整合各社團意見,以籌備小組名義,通知每個參與樂聲揚表演的社團,要求大家出席禮拜四下午的「行動會議」,針對本屆表演進行討論。

小達興奮地說,這不光只是一場會議而已,管樂社身為五大當社之一,出馬競選第二屆代聯會主席可能性極大,換言之這就是「主席前哨戰」。說唱藝術社第一次參加樂聲揚,竟然碰上這種天賜良機,因此要我陪他與會,一邊與演辯社競爭主持人,一邊建立人脈管道,觀察各社團動向。

我心想小箏已經跟演辯社有過默契了,小達似乎還不知道,於是也不說破,點頭答應了他。小達又問了幾句有關小箏的事,我急著離開,隨口簡單回答幾句。只見他好像還想多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跟我約好禮拜四見,放我離開。

到對面拿了車,我快速騎到寧波西街。一樣把車放在建中後門,見時間不早,攔了一輛計程車,三下兩下回到北一女門口,好不容易趕上了北一女的放學時間。

明天起不能這樣了,我心想,應該把車停到貴陽街來,晚上送小箏回家後再來拿不遲。不然每天接她前都會搞得手忙腳亂,看來騎車也有騎車的麻煩,並不像想像中方便。

畢竟,我並不想騎著薇的車載小箏。

忽然又想,其實北一女的位置很好,正好在麥當勞、成功與小箏家中央。金橋或中正紀念堂都在附近,從哪裡過來都是核心位置。不禁覺得自己很笨,應該像薇一樣把車停在博愛路法院旁邊,走去南陽街跟馨馨吃早餐,之後送她上課時回來拿車;下午接小箏時再停回來,晚上取車也不會走得太遠。

唉,真麻煩。想不到交了個女朋友,竟然必須建立一套新的上下學流程。就這麼想著北一女已經到了,付錢下車,馬上看到把手背在身後,站在門口的小箏。

「咦?你怎麼坐計程車來?」她一怔。

「小達找我講話,耽擱了一下,我怕妳等太久。」我對她說:「走吧,我們去兜兜風。」

「去哪兜風?」

「基隆,我們去看海。」

我笑著說,示威也似地在教官面前牽起她的手。小箏微一靦腆,露出一副「你怎麼這麼頑皮」的表情,拉著我快步過馬路。

走過放學時分的總統府,紅磚道上滿是北一女學生。陽光很舒服,微風涼涼地就像她的手。我們踏著輕快的步伐,擺動著互握的手。小箏笑了起來:

「凱凱,這樣好像小朋友喔。」

「是啊,妳是小姊姊,我是小弟弟。」我笑道:「青梅竹馬,走在紅磚道上。」

她臉一紅。

「呵呵,」我笑了起來:「姊姊,妳的樣子好可愛。」

「嘿,你很厲害嘛,還知道虧我。」她嘖地一聲:「之前好好一個學弟,在一起後馬上變了一個人,把我當成是你學妹啦?」

「妳是女朋友嘛,不是說要依靠我嗎?」我笑道:「再說啦,妳的樣子好漂亮,作為學姊的妳可沒有這種表情。」

「是嗎?」她高興地瞇起了眼睛:「謝謝稱讚。」

「對了,有件事跟妳商量一下。」

「什麼事?」

「小事啦,不要緊張。」我說:「既然我們都在一起了,我覺得,還是不要叫妳姊姊好了。」

「為什麼?」小箏一怔:「姊姊不好嗎?」

「沒有不好,只是叫姊姊,就會把妳當成姊姊。」

「我們不是談過這個問題了?」

「我想想還是改一下比較好。」我解釋:「孔子說必也正名乎,就算我不受影響,妳聽我姊姊叫久了也會覺得我是弟弟。不要不要,還是改改。」

「嗯,也對。」她點點頭:「那你要叫我什麼?」

「上次阿珍學姊建議我叫妳什麼達令寶貝的,妳覺得如何?」

「才不要,好噁心。」

「呵呵,那換一個。」我也覺得很好笑,於是說:「妳叫我凱凱,可是我不能叫妳箏箏,妳說那是妳媽媽叫的。」

「是啊,那你有什麼主意嗎?」

「換一個字,我叫妳嘉嘉。」

「呃。」

「怎麼啦?」我一呆,見她似乎在想些什麼,忙問:「這個字有別的男朋友用過嗎?」

「討厭啦,我又沒有交過那麼多男朋友。」她臉一紅,笑著推我一把:「凱凱跟嘉嘉,好啊,就這麼叫好了。好好玩喔,真像小朋友。」

「是啊,嘉嘉跟凱凱。」我笑著唸了一遍,又問:「姊姊……呃,我說嘉嘉啊,妳知道我為什麼要換名字叫妳嗎?」

「不知道耶,你說。」

「這個很嚴肅喔!」

「呵呵,你說嘛。」

「我是覺得,之前叫妳姊姊,是因為我們的關係只能定義為姊弟,算是個無可奈何的叫法。」我解釋道:「我也不想叫妳小箏,因為大家都這麼叫,不特別,所以才想出這種叫法。」

「其實我很喜歡你叫我姊姊呢。」她甜甜地一笑:「小一點也沒關係啊,姊姊疼你,不也很好嗎?」

「是啦,我也喜歡叫姊姊,不過我還有另一個非換不可的理由。」

「哦?你說說看。」

「理由有點悶喔。」

「沒關係,你說。」

「妳記得之前說過的年級問題吧?」我解釋:「其實我也擔心,不過我覺得總會克服的。因此我要換一個名字叫,把妳叫小一點,消除我們之間的年紀差異。未來妳考上大學,我在高中,我們卻還是在一起不分開。妳說好不好呢?」

「呃,」她聞言一怔:「凱凱,你怎麼會想到這件事?」

「我一直在想啊,」我說:「我知道妳在乎,卻不跟我討論,決定主動一點,自己先想好怎麼辦。」我頓了頓:「只是喔,妳對我太好了,遇到事情悶著一個人煩。我們之間不該這樣,就拿這個名字開始好了,我們一起想,一起解決,這是兩個人的事,不讓我參與是不對的。」

她帶著笑意點了點頭。忽然不由分說地,在滿是同學與便衣的總統府前抱起了我。

「凱凱,你對我太好了!」

她高興地說。

「呃,我愛妳啊。」

我滿臉通紅,手忙腳亂地抱著她。

「我也愛你,好愛好愛你!」

她毫不壓抑,大聲地說。

「好好好,愛就好,」我忙道:「那我們先走好嗎,旁邊實在太多人啦。」

她嘻嘻一笑,這才放開我,再度牽起手,紅著臉低頭前行。

我們沿衡陽路走進新公園,再從博物館前門走出,順著館前路走上忠孝西路天橋。這附近滿是圍籬,台鐵正在進行地下化工程。舊站早已拆除,天橋盡頭是施工中的台北新站。我跟小箏沿著亂七八糟的工地,走進作為臨時車站的矮小建築物裡。

買票進站、走上月台,小箏把我的票拿走:

「我幫你保管,別掉了。」

說著把兩人的票都收進上衣口袋裡。又說:

「凱凱,聽巧怡說,你送馨馨回過基隆,是嗎?」

「是啊,怎樣?」

「她住得很遠?」

「其實不算遠。她住在和平島,不塞車到基隆火車站大概二十分鐘吧。」我想了想:「可是基隆永遠塞車,公車又難等,所以薇幫她弄了一張什麼局的交通車乘車證,之後上學就有『專車』可送啦。」

「送到哪?台北嗎?」

「哪那麼好?只到基隆火車站而已。」

「嗯,已經很不錯了。」她點點頭:「阿薇對她真好,難怪她怪怪的。」

「我想跟這個沒關係啦。」

我忙道,小箏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又問:

「早上跟她見面了吧?」

「見面了,也說了妳要我轉告的事。」

「那她怎麼說?」

「她說她知道了,我說連我都不彆扭,她彆扭個什麼勁兒嘛。」我笑道:「馨馨也覺得很好笑,應該不會再覺得怪怪的了。」

「那就好,畢竟她是學妹,這種情緒很沒必要。」

「姊……嘉嘉啊,」我改口,笑道:「妳看我啦,自己提議改的名字,結果一直叫錯,真好笑。」

「不會,習慣一下就好,」她笑咪咪地搖搖頭:「你繼續說。」

「嘉嘉啊,」我點點頭:「我是要問妳,妳真的很在乎馨馨,是不是?」

「是啊。」

「為什麼呢?」

「嗯,怎麼說呢,她對你很好。」小箏想了想措詞:「從我介紹你們認識之後,她就一直非常喜歡你,不管社團裡的同學對說唱藝術社有什麼看法,只要有人說你不好,或者對說唱藝術社有意見,她都會跳出來幫你們辯護,算是省了我很多麻煩。」

「哦?有人討厭我嗎?」

「應該說,小傑抽成的事,讓一些人覺得你們這些男生很差勁,並不是針對你個人。」她解釋:「不過大家也沒辦法分得這麼清楚,所以找你支援阻力很大,要不是馨馨、阿珍她們一直在底下運作,我也不能完全不管大家的意見,北一女同學都很有主見,不是每件事都可以拿社長身分一意孤行的。」

「那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說。」

「妳要跟我說實話喔!」

「傻凱凱,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你問吧。」

「好,我想知道的是,之前妳找我來支援,是因為覺得我幫得上忙,還是因為喜歡我?」

她微微一笑。

「凱凱,你問過我了。」

「那是之前,」我笑道:「今天在一起了,我想知道答案是不是一樣。」

「呵呵,怕姊姊騙你嗎?」

「妳是嘉嘉。」

「好,嘉嘉,」她笑得瞇起了眼睛,點點頭說:「嗯,都有。你當然幫得上忙,我也當然喜歡你。」

「哪個成分多?」

「喜歡你比較多。」她臉一紅,承認道:「不過這只是找你一個人的理由,並不是找你支援的理由。如果不是希望能跟你獨處,那我也該找小達或希特勒他們啊,畢竟人家是學長,即使我只想找你,也得給他們面子不是嗎?」

「所以,因為喜歡我,就沒辦法給他們面子了,是這樣嗎?」

「唉,我必須承認的確是這樣,雖然不大好。」她嘆了口氣:「凱凱,姊姊很壞,有私心,你都發覺了,卻還是不介意。」

「誰說我不介意?姊姊最壞了,所以我不要啦,」我笑道:「變成嘉嘉就好好的,又溫柔又可愛。凱凱要這樣的妳,不要學姊了。」

「呵呵,你還真是孔子的信徒,只是就愛撒嬌拍馬屁。」她也笑道:「好啊,那下次再叫錯,我就當成你不要我了喔!」

「我才不會呢。」

我又笑了起來,兩人之間一片溫馨。

火車來了,放學時分平快車很擠,我們都沒有位置坐。只好抓著吊環,靠著對方。小箏比我矮半個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用另一隻手抓著我的書包帶。火車開動,車體晃了一下,書包從肩膀上滑下來。

她一笑,幫我把書包掛回去,拉好書包肩帶,又幫我整了整領子。

小小的動作,卻讓我覺得十分窩心。

「嘉嘉?」

「嗯?」

「抱著我。」

她一笑,依言抱著我。

靠在我身上,她把手伸進外套裡摟著我的腰,另一隻手則輕輕抓著我的外套前襟。兩人上半身貼在一起,很甜蜜,也讓我有些飄飄然。

她很輕,身材十分纖細。

很奇怪的感受。之前總覺得她很威嚴,從來沒有覺得她這麼苗條。小箏很瘦,小小的肩膀與細細的手臂,第一次覺得她這麼像個女孩子。之前她是社長學姊,又是姊姊,直到此刻,我才發現她是個小女生,自己則是個大男生,應該保護她、照顧她,讓她依靠信賴才對。

車廂擠得要命,乘客神情木然,大家都沒有說話。平快車行進間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我倆靠在一起,隨著車子搖晃而擺動。

或許因為空氣不流通吧,小箏面泛暈紅,短短的頭髮蓋不住清麗的面龐,粉嫩的雙頰透明又鮮豔。情不自禁地,我摟住了她細軟的腰肢,她淺淺一笑,輕聲說了一句話。

車子聲音太大,我沒有聽見。於是問:

「妳說什麼?」

「沒事。」

她微笑著,低下了頭。

我沒有追問,只是繼續摟著她。就這樣地,在擁擠的車廂中,我們追逐沉落中的夕陽,六點前後,在一片紅霞與黑暗的車廂裡,抵達了基隆火車站。

下班時分基隆車站人很多,我們在人潮中來到剪票口。小箏拉我橫越好幾排隊伍,擠到蓋存根章的出口,掏出車票蓋好章,吹著未乾的墨水,走出車站大門。

她拿出皮夾,珍而重之地將車票收好。我望著她的皮夾,只見是個正正方方,帶著小扣子的褐色鱷魚皮皮夾。這倒是挺貴的,不像小箏會買的東西。就見她抬起頭來,笑著問道:

「好啦,凱凱,現在要去哪裡玩啊?」

「嗯,妳問她好啦。」

我嘻嘻一笑,指指小箏身後。

她一怔,轉頭一瞧,只見阿珍笑嘻嘻地站在背後,當場嚇了一跳,連忙放開手。

阿珍哈哈大笑,拍拍小箏肩膀,笑道:

「嘻嘻,我都看見啦,真是甜蜜啊,總算沒有白跑一趟。」

小箏紅著臉瞧著阿珍,又望了望我,不解地問:

「妳怎麼在這裡?」

「呵呵,妳老公約我們來當電燈泡。」她笑拉小箏往外走:「走吧走吧,我們吃廟口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耽誤了啊。」

小箏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只知道是我的主意,露出一個「好哇」的表情,走到車站外頭。像是知道我們不會多說,也就沒有多問,笑吟吟地跟阿珍走在一起,聽她碎碎唸火車有多擠。就這麼走了約莫十分鐘來到廟口了,才走到第一間攤位馬上看到巧怡。

巧怡迎上前來,對小箏笑道:

「學姊,學姊夫,等妳們好久啦。」

「巧怡,怎麼連妳也來了?」小箏的表情又驚又喜:「好傢伙,妳們跟凱凱安排了什麼?趕快說給學姊聽。」

「這個,請學姊過目。」巧怡站在夜市入口,遞過一張紙:「這是廟口的攤位精選,每個都是馨馨推薦的,學姊先看,我們幫你們安排座位。」

「妳們?」小箏一怔:「還有誰來了?」

「斌斌、小雪、馨馨、還有說唱藝術社的小光。」

「這是為什麼啊?」她仍是不解。

「呵呵,我來解釋好了。」阿珍笑著接口:「小箏啊,妳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小男朋友,大家想幫你們慶祝一下,凱子提議來基隆吃廟口,之後辦一個小小的聚會。這可是一番好意,你們在一起大家都有出力,當然有權力慶功嘛,妳說是不是?」

「那就一起逛街吃夜市就好了,幹嘛這麼誇張啊?」

「妳少廢話,巧怡妳先過去。」阿珍對巧怡揮揮手,只見巧怡轉頭就走,阿珍又說:「之前大家老是擔心妳的終生大事,結果妳跟凱子搞定了,不聲不響跑了個不見人影,這還真是沒良心。所以喔,姊妹們決定伺候妳一下,幫你們搞一個『廟口婚宴』,出出鋒頭什麼的。待會兒慶功宴我們不會客氣,可以好好整整你們,妳先有點心理準備吧,呵呵。」

「凱凱,這是你的主意嗎?」小箏轉頭問我。

「是啊,不過跟原訂計畫有點不同,」我搔了搔頭:「我哪敢要學姊伺候什麼的,本來講好一起吃廟口,吃完之後再去開party而已。」

「那當然啦,哪那麼乖,學弟說什麼我們就聽什麼?」阿珍笑道:「別囉嗦,趕快走吧,差不多可以『上菜』啦!」

小箏傻笑著。我暗想馨馨竟然給我修改計畫,回頭再找她好好算帳。

阿珍帶我們走進夜市,不久後來到第一個攤位。這裡是賣天婦羅的,攤位上擠滿了人。巧怡小光站在長凳子旁,小雪與斌斌佔著兩個位置,桌面上擺著一個手工的小小立牌,粉紅色紙上畫著兩顆被箭串在一起的愛心,下面是斌斌的整齊字跡,寫著「嘉嘉與凱凱的情人座」。

小箏滿臉通紅,斌斌小雪大聲叫著「學姊好」,一左一右地拉著我們入座,周遭客人為之側目。小光笑嘻嘻地在一旁照相,老闆送來兩碗天婦羅,巧怡遞給我一朵玫瑰花,我轉頭將花送給小箏。

小箏害羞地收下,阿珍對小雪、斌斌與小光點頭示意,三人馬上離開。

小箏望著阿珍與巧怡,微笑著說:

「妳們真是的,一起來吃吧?」

「我們還要忙,妳別客氣,好好享用吧,呵呵。」

阿珍笑道,拉著巧怡,消失在人群裡頭。

小箏見兩人走遠,連忙把立牌收進書包,敲了我一個頭:

「死凱凱,還說不是你的主意?連小光學弟都來了。」

「真的不是啦,姊……我說嘉嘉,」我連忙改口:「真的只是要大家嚇妳一下,順便幫忙佔佔位置什麼的,哪知道她們這麼巴結,我有什麼辦法?」

「你少來,她們怎麼知道你今天要給我『改名』的事?還不是你先講的?」

「立牌的確是我的主意,本來只是要大家把妳圍起來虧一虧的。」我笑道:「原本只有寫妳的名字,想不到馨馨把我也放上去啦,真是個不可靠的傢伙。」

「你才知道,這些學妹哪那麼乖啊?」她也笑了起來,四下偷看一番:「這可好,沿路這麼嘉嘉凱凱的,這頓飯還怎麼吃啊?」

「既來之則安之吧,難得當一次女主角,有什麼好害羞的?」我嬉皮笑臉地說。

「唉,每個都穿制服,丟臉到基隆來了。」

她歎道,這才拿起叉子。

我們在大家安排下吃遍了天婦羅、蝦仁羹、鼎邊銼、鰻魚羹、咖哩飯以及油蔥粿。每攤兩人都只點一份分著吃,畢竟馨馨安排得太豐盛,點多了也吃不完。

跟吃天婦羅一樣,每到一攤,斌斌小雪都會幫我們先佔好位置,擺上立牌,喊堂威般地大聲叫道「學姊好」。小箏沿途收立牌,兩人卻總是變魔術般地拿出一張又一張。加上打著閃光燈照相的小光,這份顯眼就別提了。

小箏越來越害羞,卻也拿大家沒辦法,只能一直傻笑著,乖乖接受「伺候」。

最後來到奶油螃蟹,由於這是最後一攤,加上有店面可坐,眾人終於聚在一塊兒。七人點了六份奶油螃蟹,坐在二樓大快朵頤。小箏看著大家,認真地對眾人說了聲謝謝。見馨馨不在裡頭,又問:

「咦,馨馨呢?」

「她在準備特別節目,廟口歸我管。」阿珍回答,對小雪說:「對了,記得幫她帶一份,馨馨特別交代啦,來廟口可以挨餓,就是不能沒有奶油螃蟹。」

「是。」小雪說。

「我們差不多七點半就要出發。」阿珍又道:「馨馨說那邊要準時,她認識的公務員八點就會離開,大家趕快吃一吃,要聊什麼待會兒聊。」

「馨馨在哪裡?」小箏疑惑地問。

「妳別管,等一下就知道。」阿珍笑道:「如何,今天很開心吧?」

「是啊,真是謝謝大家了,把我們弄得好糗。」

「只有妳糗,」我笑著接口:「我覺得很有面子。」

「死凱凱,回去找你算帳。」

小箏哼了哼,捏我一把。阿珍取笑道:

「哇,開始家庭暴力啦,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來,小箏咬著下唇,表情滿足而嬌羞。

我們邊吃邊聊,氣氛輕鬆。小箏怕髒,拿衛生紙摺成「把手」,扶著蟹殼,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著吃。其他人就隨便了,眾人當中只有小光跟她一樣有潔癖,用店裡附的竹筷子壓住蟹殼,拿出隨身攜帶的摺疊筷子來吃。

小雪很斯文,吃得很慢;斌斌比較爽快,吃得又快又乾淨。巧怡怕麻煩,只吃大塊的,蟹腳通通扔在一邊,倒是不時偷看小光兩眼。阿珍則像是吃飽了,把自己那份推給我,笑道:

「妹夫,您吃吧。」

「少虧我,」我臉一紅:「妳不吃喔?」

「人老嘍,吃不了這麼多。」她笑著說:「剛剛餓死了,先在火車站吃了一個麵包。結果好啦,美食當前只能乾瞪眼。來來來,別客氣,你跟小箏分一客哪夠吃?這份給你吧。」

「凱凱,你吃沒關係。」小箏開了口:「阿珍忍不了餓,她從小就這樣,小學的時候還會跑去蒸飯箱偷便當吃,她說吃不下就是吃不下。」

「偷誰的便當?」巧怡問。

「偷我自己的啦,」阿珍哈哈大笑:「好啊,小箏妳還記得那些事。沒錯,我最怕餓了,以前沒錢去福利社,每到第三節下課就餓得半死,所以我會去蒸飯箱拿便當先吃幾口飯擋一擋。怎樣,不可以嗎?」

「嘻,可以可以,反正是妳自己的便當。」小箏一笑,對巧怡續道:「問題是,這位學姊不知適可而止,說是吃幾口,其實一吃就半個便當。真是的,都沒蒸好,飯還是硬的,還吃得那麼高興。這麼一來中午就不夠吃啦,每次都吃我的,還好意思說飯好香。」

「是啊,妳的便當真好吃。」阿珍笑道,也對巧怡說:「這可不是餓了吃什麼都好,小箏的便當很厲害,菜不多,味道卻都跟別人不一樣。光是飯就夠讚了,聽說是什麼農會比賽米,小箏,是不是?」

「嗯。」

「所以嘍,比賽米耶,不吃多可惜?」阿珍講得開心:「小箏吃得少,滿滿一便當飯,每天剩一半。與其倒掉不如讓我吃,這叫廢物利用,把麻吉當豬養。」

學妹們都笑了,我偷偷看看小箏,只見她原本還很高興的,聽阿珍說起比賽米突然安靜了下來,不知在想些什麼。

裡頭一定有什麼故事,我心想,只聽阿珍又講了一堆小箏小時候的趣事,什麼沒當上班長就生氣啦、脾氣很大啦、大家都怕她啦,寫聯絡簿還要打格子之類的。兩人同學多年,阿珍知道小箏許多怪癖,像是小箏午睡一定要在桌面上鋪一塊毛巾,醒來時毛巾連皺都不皺;必須把皮鞋脫掉,踩在鞋子上才能入睡之類的,聽得大家興味盎然,小箏連連跺腳,卻也阻止不了。

就這麼吃到七點半。巧怡提醒時間不早,阿珍宣布改換陣地,眾人離開奶油螃蟹。

小光叫了兩台計程車,阿珍要小箏與巧怡小光坐一台,自己則跟我、小雪與斌斌共乘。小光一怔,面有難色地說:

「呃,學姊,我跟凱子坐吧?」

「嘿,」阿珍不懷好意地一笑:「兩個男生,當然要分開坐『保護』我們了。不然我跟你們坐,這樣如何?」

「唉唉唉,那就不用了。」

小光忙道。我察言觀色,知道阿珍有意讓小光跟巧怡多「親近」,刻意如此安排。小箏看起來也有點捨不得,卻被阿珍不由分說地被推上了車,坐在前座。

巧怡臉一紅,當先鑽進後座。小光見狀輕歎一聲,乖乖坐了進去,平日的機智消失得無影無蹤。瞧他這副德性,什麼「跟她有關的事情都別找我」「幫忙打個防火巷」云云,根本全是遮羞的話。這兩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回頭還得好好拷問他一番。

目送前車離去,我跟小雪她們坐上另一輛車。斌斌坐前座指路,我坐在小雪跟阿珍中間。一部車子五個人倒有三個女生,車子空間狹窄,阿珍小雪幾乎靠在我身上。我心下彆扭,坐得老老實實地,兩人倒是十分大方,靠著我也不會不好意思。

沿途吵鬧,阿珍嘻嘻哈哈地又問又虧,小雪安安靜靜地坐在身邊,雙手放在百褶裙上,修長的雙腿規規矩矩地塞在小小的空間裡。小雪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氣息,像是雨後的草地,也像是曬過太陽的棉被,乾乾淨淨地,有種一塵不染的感覺。

兩部計程車一前一後來到中正路貨運碼頭。時間已晚,周圍一片漆黑。斌斌付了車錢,阿珍拉我們下車,只見馨馨早就等在門口了,也是一身制服,笑咪咪地站在一道軍營也似的鐵門邊。

小箏她們下車了,小光一下車就離得遠遠地,把皮夾收進褲子口袋,看樣子是他付的車錢。巧怡挽著小箏的手,關上車門朝我們走來。

馨馨見眾人到齊,走到鐵門旁一座哨亭也似的傳達室旁邊,跟裡頭的警衛嘰嘰呱呱說了半天。只見鐵門開始移動,嘰嘎作響中,一道小小的缺口緩緩打開。

眾人魚貫而入,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片比學校操場更寬的港口碼頭。這裡是貨櫃車停車場,此刻卻連一輛車都沒有,放眼望去儘是遼闊的水泥地。其後是燈火輝煌的基隆港,港裡停著許多巨大的貨輪,遠處則是濃沉黑暗的,透著神祕感的大海。

馨馨帶我們走到港邊,只見地上鋪著塑膠布,一個大大的蛋糕擺在中央,還有幾個塑膠袋滿是飲料零食。

小箏一怔。

「咦?今天是誰生日嗎?」

「嘻嘻,是學姊跟凱子愛情的生日。」馨馨笑嘻嘻地說:「學姊妳可別怪我,這都是凱子想的台詞,他說什麼要請大家見證,慶祝跟妳在一起,順便請我們這些幫腔的大吃大喝一頓。」

小箏一臉拿大家沒輒的模樣。眾人席地坐下,打開蛋糕,點上馨馨事先預備好的愛心蠟燭。港邊風很大,小光跟我討了打火機,點了好幾次卻都沒點著,大家圍在一起,好不容易才點亮了兩支小小的燭火。大夥兒齊聲歡呼,一起保護著得來不易的「成果」,當著港邊燈火,笑鬧聲中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融融燭火照在眾人臉上,透著明滅不定的微弱光芒。黑暗中大家都是笑著的,燭火讓每個人的模樣看起來都差不多。我心中感嘆,只是短短的兩個月而已,我跟演講社這群姊妹們,竟然已經變成這麼要好的朋友了。

小箏陪我吹滅蠟燭,拿出衛生紙擦掉蠟燭上的奶油,把沒有燒完的蠟燭收進書包裡。阿珍微笑地看著她,開口道:

「來,大社長,發表一點感言吧?」

「呃,什麼感言?」小箏愣了愣,臉上的表情好害羞。

「少來,演講社社長,文文學姊怎麼教的?」阿珍毫不放鬆,扯著小箏站到中間:「快點講,講完才切蛋糕。來,學妹們,給咱們社長鼓勵鼓勵。」

學妹們湊趣地鬧了起來。小箏見躲不過,只得說:

「學妹們,謝謝妳們,學姊今天真的很高興。」

大家都笑咪咪地看著她。小箏頓了頓,又說:

「嗯,本來只是我跟凱凱之間的事,不過這段時間大家都幫了很多忙。學姊覺得很不好意思,這麼辦吧,就請大家再幫我一個忙好了。」

學妹們都坐直了身子,只見小箏一笑,看了看我說:

「學姊要高三了,未來沒有多少時間跟大家相處。下個月凱凱要接說唱藝術社社長,未來兩社之間還有很多合作計畫還要進行。請大家多幫我照顧凱凱,多幫幫他的忙。省得他沒事就來找我,別說讀書了,只怕談戀愛都沒有時間啦。」

大夥兒一聽都笑了起來。阿珍見小箏不再繼續,推了我一把說:

「好,『嘉嘉』說完了,該你啦!」

「呃,我是說相聲的,演講又不是我的事。」

「咦?」阿珍哈哈一笑:「這時候就變成說相聲的了?你是用相聲打敗家鳳的嗎?」

「唉呦,好啦好啦。」

我搔了搔頭,在勢必須講幾句,只得站起身來,清清喉嚨,對圍在身邊,笑嘻嘻看熱鬧的眾人說:

「好啦,我講就是了。剛剛姊……嘉嘉的話大家都聽到了,人家說不好意思其實只是跟妳們客氣客氣,千萬不能當真了。妳們身為學妹,必須恪遵學姊教誨,日後好好幫忙,不管是我跟妳們學姊之間的事,還是說唱藝術社的事都算在內,凡事認真努力乖乖做好,不可口是心非敷衍塞責,『慎思』是一定要慎思的,『善言』就大可不必了,畢竟學姊講的就是命令,學妹的義務是好好去做,不是跟學姊頂嘴。這麼一來就不會讓嘉嘉總是操妳們的心,別說讀書了,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了啦。」

此言一出眾女大譁。紛紛尖叫鼓譟。我哈哈大笑,續道:

「喂,學姊夫在演講,底下保持肅靜,這樣才是北一女小淑女,主任的教誨都忘了嗎?剛才講到好好幫忙,幫學姊忙的方法其實非常簡單,讓學姊夫開導妳們一下,就算妳們的程度應該也聽得懂。原則上參考貴校校訓:『公』,就是我的事就是公家的事;『誠』,就是幫忙要真心誠意不要想一堆有的沒的;『勤』,就是認真努力自己做在前頭不要等人家開口;『毅』,就是拚命努力不管我怎麼刁難都要做到盡善盡美。反正一個原則,那就是我的事都是妳們的事,妳們的事還是妳們自己的事,守住這個原則就是乖學妹,不然就是小壞蛋啦。都聽懂了嗎?嗯?」

眾人放聲大笑,「好個臭屁傢伙,」巧怡笑得彎了腰,拉住小箏說:「學姊妳看啦,這人一當上姊夫,竟然就開始擺架子了。」

「這是妳們學姊的教訓,我只是引申引申而已。」我笑道。

「沒關係,你繼續神氣好了。」阿珍哈哈大笑,對學妹說:「未來慢慢收拾他不遲,我們先切蛋糕,來。」說著把一把塑膠刀遞給小箏。

小箏嫣然一笑,把刀塞在我手裡,陪我切了一刀。她的手掌冰涼,掌心卻透著暖意。

馨馨把蛋糕接過,認認真真切成了七份。其中一份特別大,讓我跟小箏分著吃。我笑著接走盤子,叉著一塊餵起了她。她則害羞得低下頭,乖乖張開小口,在學妹注視中一口口地讓我餵。

大夥兒有備而來,發明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情侶遊戲作弄我們。小箏心情極好,從用臉頰運送東西、嘴對嘴餵食水果等等,要她玩什麼一律配合。既不擺學姊架子,也沒有矜持或忸怩。

之後大家要我轉過身去不准偷看,窸窸窣窣地在小箏身上藏了不知道什麼東西要我找。轉頭只見小箏被阿珍、巧怡抓著左右手,羞得滿臉通紅,馨馨則把我的手抓在身後,要我用嘴叼出來。

這可為難了,東西藏在哪裡都不知道,我雙頰發燙,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馨馨毫不放鬆,押著我湊近小箏身前,我不敢造次,只得偷偷看著她的表情,希望她給我一點提示。

小箏雖然害羞,卻什麼話也不說,眼神中滿是期待。我心想這掛學妹畢竟不敢放肆,不會把東西藏在小箏的胸口或裙子裡。心念一動,湊上她的頸邊,果然發現有個演講社社徽插在她的衣領後方。

小箏的頸子修長,潔白的肌膚在夜色裡散發著溫潤的香氣。我忍不住親了她一下,這才在學妹的歡呼聲中把社徽叼了出來。小箏一笑,掙開阿珍巧怡,從我嘴上接過社徽,隨即摟住我,在眾人面前吻起我。

甜甜的吻,柔柔的吻,舌尖有著她的芬芳,這是平常見不到的小箏。她輕輕地哼著,聲音帶著醉意;我既緊張又興奮,也不管眾人在看,緊緊抱著她,怎麼都不願意離開。

港邊很安靜,輪船上的燈火映照在水面上。周遭很暗,貨櫃堆棧場亮著橘紅色的燈光。各種顏色搖曳在港裡,晚風吹著潮汐的聲音。這是個特別的夜晚,身邊是親密的愛人與學妹,小箏一直笑著,瑰麗的顏色照在美艷的面龐上,七彩繽紛地,像是一場漂亮的夢境。

修長的身材背對港口,幽香飄在風裡,翦影在黑暗中盪漾。怔怔地望著已經是「嘉嘉」的小箏,我心裡滿是感動。

她一直笑著,在眾人的笑鬧聲中凝視著我。忍不住地,我再度吻起了她。

眾人一陣歡呼,閃光燈亮處,快門聲響個不停。

於是,在大家的祝福中,我們度過了一個甜蜜又害羞的夜晚。大家一路玩到九點前後,這才總算踏上歸程。馨馨跟我們不同路,小箏把她帶到一邊,牽著手說了許久的話。之後大家跟她道別,搭計程車直奔火車站,總算趕上九點半的自強號,十點出頭回到台北。

小光包車送小雪斌斌,阿珍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後車站。巧怡望了望小光,決定自己搭公車離開。於是,在依依不捨的氣氛中,小箏陪我送走眾人,結束了這場來得快去得快的,驚喜中的基隆之旅。

我跟小箏走到開封街等公車。她看起來有點累,卻一直微笑著。今晚活動很短,內容雖然意外,卻略顯粗糙,不過她還是非常高興,好像一起出去很遠的地方,玩了好幾天一般。

公車來了,我們跟著稀落的夜歸族一起上車。她牽著我,默不作聲靠在我身上。幾站後就是南門市場,我們一起下車,沿著打烊後的店面,走在暗沉沉的寧波西街上。

小箏開了口。

「凱凱,今天謝謝你了。」

「妳開心嗎?」

「嗯,」她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很開心。你們都好用心喔,尤其是馨馨,真是麻煩大家了。」

「別這麼說,大家都很開心,」我哈哈一笑:「難得有個機會可以整整我們,妳平常對大家都很嚴肅,這種場合反而可以讓大家輕鬆一下。」

「是啊,虧你想得出來。」她微微一笑:「你是什麼時候想到要這麼做的?」

「就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她一怔,隨即笑道:「呵呵,你還真有行動力,早上想到下午就準備完成啦?」

「其實我只出一張嘴,事情都是大家做的。」

「那你是怎麼聯絡的?通過馨馨?」

「是啊,其實也是剛好,她說妳們社團晚上要開會,所以我就藉機動員大家了。」

「嘿,就說吧,你還真知道怎麼指揮我的學妹。」她笑著推我一把:「什麼公誠勤毅,還亂扯我們社訓,真是亂講。」

「喂喂喂,這可不是我指揮她們,」我忙道:「要不是衝著妳,她們才不會理我哩!這叫狐假虎威,靠的還是妳的面子。」

「才怪,她們一點都沒把我當學姊,鬧得真夠了。」她笑嘻嘻地說:「還有阿珍幫她們撐腰,主意又是你想的,她們才敢這麼大膽。」

「呵呵,同樂嘛,阿珍說得對,我們之所以會在一起,她們推波助瀾的功勞也不小,總得給她們一個機會『回收』不是嗎?」

「回收,這是什麼詞嘛?」她笑著搖搖頭。

「對了,剛剛妳跟馨馨在港邊說了什麼啊?」

「喔,其實沒什麼,」她想了想:「把話說開,要她以後不要怪怪的。」

「我覺得今天還好啊!」

「是啊,但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小箏歎道:「我跟她說,這段時間她幫了我們很多忙,要不是有她一開始的八卦,我們今天說不定還在彆扭。所以謝謝她,又說我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一樣來看待,希望她不要再覺得不好意思了。」

「那她怎麼說?」

「她很開心,說要跟我一直保持這種關係,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這樣很好啊。」

「是啊,很好。」小箏帶著點感嘆:「凱凱,馨馨講了一句話很有道理。」

「什麼話?」

「她說你是一顆福星,有你在身邊,大家都會變得很開心。」小箏緩緩地說:「真的是這樣,不管是我、馨馨或者社團,大家或多或少,都在認識你之後發生了一點好事情。」

「其實沒有啦,那些都是大家努力得來的。」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再說啦,如果黃益誠聽到妳這麼說,只怕一點都不能同意。」

「唉,提他幹嘛呢?」

「是啦,對不起。」我忙道:「我只是要說,很多事情有得有失,我也沒做什麼啦。」

「是啊,我得了,阿薇就失了;你贏了,阿誠就輸了。」

「呃……我看還是按照妳的意見,咱們就別提這個了吧。」

「呵呵,小凱凱,誰叫你愛亂講話。」

她一笑,摟起我的手臂。

回到她家樓下,小箏對我揮揮手,笑咪咪地說:

「凱凱,那晚安了,明天下課見。」

「好,妳早點睡吧。」

「明天是禮拜四,」她忽然說:「這樣吧,也不要天天約在我們學校門口。以後你一三五來找我,二四六我去找你,如何?」

「妳說到我們學校門口喔?」

「是啊,方便嗎?」

「方便是方便,可是這樣妳就累了,再說妳們下課比較晚,我過去等不是比較早見面?」

「話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去也有我去的好處。」

「什麼好處?」

「很多啊,舉例來說,」她笑道:「你每天在門口等,沒過多久教官都認識你了,大家打聽打聽就知道我『換人』了,這不是挺糗的嗎?再說我也不希望你被別人想成是另一個阿誠。」

「呃,也是。」

「還有,也讓你出出鋒頭嘛。」她笑著說:「男生最愛現了,有個女校的乖乖在門口等男朋友,不是很有面子嗎?」

「女校的有什麼了不起?」我嘿嘿一笑:「要像妳這麼漂亮的,才有牛可以吹。」

「又來花言巧語啦,呵呵。」

「妳漂亮是公認的,不算花言巧語。」

「好吧,隨便你,那就這麼約好嘍?」

「沒問題,不過妳別趕。讓我等沒關係。」

「我知道。」她點點頭。又說:「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上次不是說透視圖有點問題嗎,你可不可以幫我再畫一張?」

「當然可以,不過問題是什麼?」我皺了皺眉頭:「我不覺得畫錯了啊,除非消失點數量不對。」

「消失點對,」她想了想:「可是老師說要話什麼三視圖,從透視圖延長出來的,我有點聽不懂。」

「喔,知道了。」我點點頭:「其實只是把透視圖的各面延長出來,畫上、前、側三面的平面圖,大小一樣,一共四張圖接在一起而已。」

「你會嗎?」

「會啊,很簡單。」我想了想:「不過可能要重畫了,因為上次畫得太大,剩下的空白大概不夠加上三視圖。」

「很麻煩嗎?」

「不麻煩。」我搖了搖頭,笑道:「幫妳畫圖還有什麼麻煩的?只是要找張夠大的桌子來畫。上次我去國家劇院咖啡廳畫,結果桌子太小,一直移動圖畫紙就算了,一條線都要畫好幾次,很不方便。」

「那簡單,你到我家來畫。」

「妳說這裡喔?」我望了望她家樓下的大門:「妳書桌夠大嗎?」

「夠。」她點點頭:「我這間本來是給兩個學生合租用的,我自己包下來住,一樣的書桌有兩張,併起來比全開圖畫紙還大。」

「喔,那倒是真大。」

我點點頭,遲疑半晌。本想問她會不會不方便的,轉念卻想她都讓我去薇家待了三個晚上,還是別開口啦。於是說:

「沒問題。什麼時候?」

「禮拜六吧,」她看了我一眼,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你方便嗎?」

「禮拜六喔?好吧。」

「本來有安排活動的,是不是?」

「呃,對。」我點點頭,隨即笑道:「沒關係,不急,改下禮拜好了。」

「是嘛,急什麼,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她甜甜地說:「凱凱,我知道你每天都在挖空心思讓我開心,其實不用這麼麻煩,只要陪著我,跟你說說話就很開心了。你懂嗎?」

「嗯。」

「那就好,今天謝謝你了,『嘉嘉』很高興。」她微笑著說:「我好喜歡這個名字,嘉嘉,聽起來真的好小喔。」

「是啊,『小』嘉嘉。」我笑道。

「那你的『小』嘉嘉要上去了,」她笑著揮揮手:「凱凱,拜拜。」

「小嘉嘉拜拜。」

「呵呵,真是的,到底是誰比較老嘛?」

她嫣然一笑,轉身進了家門。

望著她消失在門後,我回建中後門拿車騎回家。到家時已經接近午夜了,媽媽揉著眼睛表示要去睡覺了,要我自己洗便當盒。

我跑進廚房,邊洗便當邊想,今晚到底要不要出門呢?

雖說是「看家」,其實薇並沒有要我天天晚上過去的意思。都跟小箏在一起了,老實說天天過去也不像話。去薇家必須等家人通通熟睡,變相延遲了我的上床時間,長此以往會越來越累。更別提每天晚上溜出去,夜路走多了一定會碰到鬼,總有一天會被媽媽抓到。

唉,還是去吧。我安慰自己,沒這麼衰的。

或許沒有必要去,但我還是想去。經過這麼一天,跟小箏還有演講社好朋友玩得那麼開心,不知為何,我覺得自己須要過去一下,像是交代點什麼。

我把便當晾乾,回房換一套乾淨制服放進書包裡。想來好笑,薇又不在,我要跟誰「交代」呢?強迫自己不要想太多,我去洗了個澡,等全家睡熟,再度躡手躡腳離開了家門。

午夜過後來到薇家,一樣毫無留難上到十六樓,跑到廚房煮了杯咖啡,打開電視轉到新聞台,坐在她的白沙發上,望著空無一人的客廳發呆。

一點多了,卻毫無倦意,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有精神。同學們應該都睡著了吧?明天一早,不管建中成功北一女,每個人都將再度精神抖擻地揹起書包上學去。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會在這樣的靜夜裡,在這個地方,抱著一杯咖啡發呆呢?

時間已晚,電視上沒有新聞在播。拿著遙控器轉到CNN,似懂非懂聽著主播報導著天安門的消息。試圖從串連珠砲也似的英文當中,得知今天對岸的狀態。

出大事了。我聽著英文拼湊事件,學運至今第十天,官方報社發佈社論,定義學運是一場「有陰謀的動亂」。這篇社論弄巧成拙,憤怒的學生團結起來,從北京到長春、上海、天津、杭州、南京、西安、長沙或合肥,各大城市都有大規模的示威抗議活動。天安門廣場聚集了好幾萬人,學生決定從明天開始發動更大規模、更有組織的示威遊行。

我不懂為什麼一篇社論就會有這麼大的影響,也聽不懂CNN中國專家分析的內容。不知道薇在哪裡,假如此刻她在身邊,一定馬上就能簡單扼要地解釋給我聽。又看了一會兒電視,確定我的爛英文解不了惑,只得關上電視機,抱著已經涼掉的咖啡,走到星空花園裡頭靜靜。

「K」與「A」的圖型依舊,陽台上溼漉漉地,應該是自動灑水機的傑作。我站在星空花園正中央,望著天的星星,忍不住地,對自己說了一句話。

我辜負了薇。

是的,這就是我的心事。通過這兩天與小箏的相處,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無法跟小箏分開了。作為一個女朋友,小箏對我很好、溫柔又體貼。比薇更貼近我「應有」的生活,無論社團、課業或者交友圈,她都是一個非常理想的伴侶。

換句話說,從今以後,只要沒有意外狀況,我們就會一直在一起了。

我的選擇是正確的,雖然告白的時候很衝動,那卻也是經過薇「認可」的。我發現自己很可笑,薇簡直是我的主宰,連我該跟誰在一起,都要靠她幫忙確認,我才能接受那是正確的抉擇。

對於薇,已經不再有任何可能性了。

或許本來就沒有任何可能性吧,我啞然失笑,之前只是不承認而已。站在這裡,擁有著屬於她的一切,我卻覺得自己失去了好多。她對我做了這麼多,我卻什麼也沒有回報過她。只是傻傻享受著她的付出,享受著那些她曾經給過我的,溫柔的愛。

然後,她就離去了。無聲無息,悄無痕跡地離去了。

我覺得好鬱悶,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完全無法發洩。我下樓洗好咖啡杯,把制服放進書包擺好,拿出跟馨馨抄的號碼,撥了大姊的call機。

幾分鐘後大姊回電,電話裡傳來輕快明亮的聲音。

「凱喔?還沒睡啊?」

「是啊,不好意思,沒吵到妳吧?」

「不會啊,我在月光和狗。」她笑道:「阿薇說你會幫她看家,沒想到你真的睡在那裡。什麼事找我呢?」

「嗯,這個說來有點糗,我想請狗弟教我彈吉他。」

「哦?怎麼突然想學吉他?」她哈哈一笑:「被我們刺激到了嗎?」

「嗯,你們的表演很精采,不過不是這個理由。」我解釋道:「我想學一首歌,等薇回台灣之後唱給她聽。」

「呵呵,這還真浪漫。」她如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你想學什麼歌?」

「The Rose。」

「喔,阿薇的最愛。」她停了半晌,說道:「嗯,我建議你別找狗弟。」

「為什麼?」

「他功力太強,教你這種完全不會的可能有困難。這樣吧,我找時間先教你一下好了。」她笑道:「我的吉他也是他教的,你別急著拜師,先跟大姊學一點基礎,之後再叫他教你。」

「會不會很麻煩?」

「不會不會,小事一件,再說這是為阿薇做的,再麻煩也沒關係。」她哈哈一笑:「那這樣,我這兩天比較忙,禮拜六晚上好不好?跟你約午夜,你來月光和狗?」

「嗯,沒問題。」我想了想時間:「那約幾點?」

「只要不要晚過四點就好。」

「為什麼?」

「四點以後我也要睡覺啊。」

「瞭解瞭解。」

「那你就自己過來,我都會在這裡。」

「好,我知道了。謝謝大姊。」

「等等,」她忽然說:「凱,問你一件事。你跟那個北一女的學姊還好吧,這幾天有沒有見面?」

「有啊,我們很好。怎麼樣?」

「沒事,很好就好。」她說:「那就這樣,我們見面聊。」

「好,大姊晚安。」

「晚安。」

她笑著收了線。我掛上話筒,心裡不知為何舒服了些。我走回樓上,換上薇幫我買的睡衣,盥洗完畢,把全家的燈都關好,打開了窗,躺在薇的床上。

床上仍是她的氣息,彷彿她還在這裡一般。

窗外是神祕的星空,沁涼的微風吹進房裡,舞動著窗簾。

於是,我帶著幾許依戀,抱著薇的枕頭與被子,在她的氣息圍繞下,結束了幫她看家的第二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