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四月的眾神
「於是,一個新的女神就誕生了。」
四月八日。
今天是禮拜六。下午演講社甄選,馨馨特別請了一堂事假在新公園露天表演台練習。或許因為被指定成副社長吧,練習起來格外認真,既不聊天也不說笑,一心一意重複著簡簡單單的劇本。我見狀況不錯,鼓勵一番,約好下週一照舊麥當勞見,打發她回去上課。
見時間還早,我拿出新買的隨身聽,戴上耳機,忙裡偷閒地在新公園裡散步。想想心事,也讓緊繃了幾天的心情稍稍放空,好好思考一下近來發生的事。
昨晚小箏離開後心裡很不舒服,一個人在館前路混了半天,突然覺得這種時候只能跟薇聊。因此撥了call機給她,打算約她出來見面。
沒幾分鐘回訊來了,「23532171」,「CLAP」,表示今晚不能出現。當時我很失望,想起兩人聊過的「尾生之約」,突然發現「CLAP」也是英文裡「鼓掌」的意思。當下一陣苦笑,心想倒霉起來竟然連call機都會揶揄我,只得掏出車票,走到公車站等車。
孰料,幾分鐘後她又傳來一個訊息,落落長一大串,好不容易解譯出來「DL04110100CKSDRAP」。我尋思半晌,這是「改約」「四月十一日」「凌晨一點」「中正紀念堂大門」「薇」的意思。先是一怔,一邊佩服她可以說打就打這麼一長串數字,一邊又高興了起來。
認識薇一個多月,她從來沒有拒絕過任何約會,這兩天想必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在辦,不然就是當天已經有了安排,這才跟我改約這麼奇怪的時間地點。不過這也沒關係,即使晚個兩天,只要能見到她,就算多等幾個禮拜也是值得的。
下午又要見到小箏了。她約我看默劇,同一時間演講社正在舉行甄選。說來真糟糕,什麼日子不好挑,她偏偏選擇了今天,若被知道是去跟我約會,只怕演講社裡又要流言不斷了。這麼一說,前天巧怡也沒錯怪了我,看來不管會不會顯得欲蓋彌彰,從今天起,我還是得跟她保持一點距離了。
一邊聽著新買的Simon & Garfunkel,一邊在春風中走回學校。剛進教室就見到小光。他打個哈哈,問道:
「喂,早上去哪啦?」
「跟戴雅馨在新公園練劇本。」
「咦?早上有公假嗎?」
「沒啊,我蹺課。」
「呵呵,好久沒蹺課了吧,很懷念的滋味對不對?」小光笑道,扔了一個牛皮紙袋給我,紙袋重甸甸地:「拿去,兩萬五加上儀隊隊慶段子。回家好好背,禮拜一放學我去北一女找你,找個地方練習一下。」
「謝了,段子好背嗎?」
「不好背,傳統段子,主要都是繞口令,」小光搖搖頭:「名字叫做『狗咬手』,你要演哪個角兒?」
「一樣你逗我捧?」
「媽的,逗哏的不能錯,你倒是很會挑。」他笑道:「你再打混沒關係,我逗你捧不是不能改的,下次遇到這種串活兒的段子就別想逃。」
「那我負責逗哏的也可以啊。」
「不必了,小場面不用換角兒。那就這樣,我會先背好,禮拜一直接對詞,你別偷懶。」
「放心。」我點點頭:「對了,要不要先約好時間地點,省得到時候聯絡不方便?」
「好,你說。」
「五點,她們學校大門?」
「去北一女練喔?」
「不是啦,我一放學就得出來了。」我解釋:「我們在那裡碰頭,之後去對面介壽公園練。」
「那邊安靜嗎?」
「還可以,不過那裡是北一女外掃區,不知道放學後會不會有同學在打掃。」
「北一女打掃時間好像是下午某節下課,不是放學後,」小光想了想:「算了,我不是那麼清楚,人多沒關係,跟在新公園練是一樣的效果。」
「那乾脆去新公園?」
「不要,那裡是『聖地』,」小光連連搖頭:「記得中新友誼之夜吧?我們在那裡練得很爽,以後要上台才去,其他時間找別的地方。」
「呵呵,你還真迷信。那就介壽公園。」
「對了,講到儀隊隊慶,你知道阿強跟誰配嗎?」
「不知道。誰?」
「一個叫楊武龍的。」
「喔,我知道這個人,一一四班的,寒訓的時候跟阿丹一組。他是阿強的人?」
「不是,昨天我跟他談過,他好像也沒有多喜歡那個爛人。」
「那還跟他配?」
「小達選的,他能說什麼?」小光哼了哼:「順便提醒你一聲,昨天小達有點陰陽怪氣,你抽時間找他聊聊,有些事情不大對勁兒。」
「什麼事?」
「不重要,你先忙社團聯展。他古怪又不是一天的事了,我看只是小心眼而已。」
「跟誰小心眼?」
「跟你啊,我猜他在吃你跟小箏學姊的醋。」
「媽的,你別鬧啦。」
「啊,我不知道啦,所以才要你自己跟他聊嘛。」小光聳聳肩:「這傢伙滿肚子心眼,跟他多聊聊準沒錯,我懷疑他幫阿強選搭檔這件事沒那麼單純。」
「好,我知道了。」
「還有,詩聖找你。」小光哼了一聲:「幹,你去北一女,我這邊快變成老二了,從現在起你還是找他當秘書,這種工作比較適合被人請雞排的傢伙。」
「好啦,別囉嗦了。」
我點點頭,心想詩聖保證是要跟我唸孫國卿的事,當下逕自往哈草樂園走。
詩聖照例在第三間,我敲敲門,他一開門就問:
「喂,昨天你見到國卿了喔?」
「是啊,」果不期然,他真的在問這個:「他還要我幫忙傳話呢。他跟你說的嗎?」
「不,是阿誠跟我說的。」
「黃益誠?」
「是啊,原來你也知道他的名字。」
「嘿,」我哼了一聲:「什麼叫做『也』知道?你夠了吧,昨天跟你聊MTV的事,你說有個誰的國中同學認識小箏,搞了半天原來就是這個人啊?」
「不是不是,你沒聽懂。」詩聖嘆了口氣,好像覺得解釋起來很麻煩:「我又不知道程嘉箏會跟你提到阿誠,解釋那麼多幹嘛?」
「小箏沒提,是孫國卿講的。」
「國卿說你知道阿誠是誰,那還不是程嘉箏講的嗎?」
「小箏提都不想提這個人,是她學妹說的。」
「幹,娘子軍,就是愛亂講話。」詩聖罵了一句:「好好好,我講清楚一點,省得你亂聽一通又說我騙你。程嘉箏是阿誠前女友,阿誠是建中吉他社的,吉他社社長叫做小李,跟阿誠同班,小李有個國中同學在我們學校吉他社,就這麼簡單,懂了沒?」
「媽的,這麼曲折。」我還是一頭霧水:「那你跟黃益誠是什麼關係?」
「就認識啊。」
「交情很好吧?」
「一起打撞球算好不好?」
「算好。」
「幹,那我跟幾百個人都很好,就是跟你不好。」詩聖笑了起來:「你他媽找多少遍都不肯去,下次一定要打一檯,否則我跟你就不是麻吉了。不講這個,這次被當場抓到,總算可以承認了吧?」
「我跟三個女生出去,這算抓到誰啦?」我嘻嘻一笑:「倒是你人面真廣,到哪都會遇見一堆叫你兄弟的傢伙。」
「說來說去都是同一掛啦。」他追問:「別胡扯,快點說,程嘉箏怎麼講,九三九她去不去?」
「她不會去的,你算了吧。」
「喂,這可不干我事。昨晚我還叫阿誠不要老是纏著人家。」詩聖連忙撇清:「我先講清楚,我跟阿誠有交情是一回事,可是我跟你也有交情,所以不會介入你們的事。瞭解了嗎?」
「瞭解瞭解,不過這裡也沒有什麼『我們的事』。」我搖搖頭:「小箏是我朋友,她的前男友找她唱歌跳舞都不干我事,人家要我幫忙擋一下,我就幫忙擋一下,你不要誤會。」
「好吧,反正你不承認。告訴你,昨天晚上連國卿都說你是她的新男友,我聽了有點擔心。」
「擔什麼心?」
「阿誠啊。那個人是很屌啦,就是老愛跟女人糾纏不清,唸幾遍都沒用,我怕你到時候跟他扯得很煩。」
「奇怪了,就算我是小箏男朋友好了,這傢伙想把我怎樣?」
「媽的,你不瞭解這個人,」詩聖哼了哼:「他是不會把你怎樣啦,只是會把你煩到死,一天到晚找人放話又幹嘛的,算是個廢話很多的孬種。」
「這種人你還當他好朋友?」
「幹,認識的時候不知道啊,」詩聖難得囉嗦了起來:「其實我看他這種樣子也很不順眼,馬子一個個換,換了新的纏舊的,好像上過床就是他的財產一樣,真是爛人一個。」
「哦?」我一怔,行若無事地問:「每個都上過床嗎?」
「嘿嘿,吃醋了對吧?」詩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對程嘉箏一定有意思,還不承認?」
「我只是好奇。」
「好奇,好啊,那我跟你多說一點。」詩聖笑道:「阿誠高一就認識她了,兩個人在一起三四個月吧,後來程嘉箏退出儀隊,阿誠覺得沒面子,跟大家打賭可以讓她回去,結果打賭輸了不算,更被她爸爸堵在建中門口大大狗幹一頓,回去兩個人吵吵架,吵完就分手了。」
「人家退出儀隊不行嗎?」
「阿誠一直跟大家吹他有個北妖儀隊的馬子嘛,再說她家老頭也太機車了,不但去建中幹人,還跑去跟他們教官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搞得阿誠孬了好一陣子,當然會不爽。」
「好吧,那分了就分了,幹嘛每天又派小弟去北一女堵人啊?」
「這我也是聽國卿說才知道的,」詩聖嘆了口氣:「不過也是情有可原。你想想這馬子多辣,聽說當時是她主動甩掉阿誠的,人家捨不得也算正常吧?」
「我聽說是黃益誠甩掉小箏的。」
「你聽誰說的,北妖那掛啦啦隊是不是?」詩聖哼了哼:「女生都嘛護短,一堆八卦哪能信?」
「你還不是護短。」
「我護他個鳥,那種孬樣子誰幫他講話?」詩聖嘖了一聲:「那些都嘛阿誠自己講的,我知道什麼告訴你什麼,求證不是我的事,你參考就是。」
「我才懶得管他。」
「沒錯,你最好兩個都別管。」詩聖嘆了口氣:「凱子,既然人家喜歡過阿誠,那就證明她是個腦袋空空的女人,我看你還是專心一點,麥當勞那個聽起來不錯,就不要三心兩意了吧?」
「跟你說了好幾遍都不信,我跟薇是朋友。」我搖搖頭:「你講得好聽,阿誠阿誠叫得跟兄弟一樣,我看你也是個腦袋空空的男人。打一根菸來啦。」
詩聖遞出一根菸,幫我點上火。瞪我一眼又說:
「凱子,我是你朋友,對吧?」
「當然,怎樣?」
「跟你說句實話,你這個樣子我看了很不痛快。」
「什麼樣子?」
「你明明兩個都喜歡,又沒辦法決定,幹嘛一直否認呢?」他忍不住推我一把:「我是你麻吉,又不只是一個混哈草樂園的大便池菸友。沒辦法決定是一回事,跟我也不承認是不是就沒意思了?」
「哪有?我真的跟她們都沒怎樣啊。」
「很多事情一看就知道了,你很喜歡麥當勞那個,又被程嘉箏迷得要死,所以乾脆裝死,學小女生搞『都是朋友』,以為我看不懂嗎?」說著笑了起來:「跟你說啦,男人要屌一點,兩個辣妹對你有意思,這麼臭屁的事,他媽凱子大爺我通通喜歡難道不行嗎?不過這種事一次只能搞一個,腳踏兩條船等考上阿拉伯文系再說。趕快選一個開心過生活,人生苦短啊,這種程度的辣妹可不是天天有的。還一次出現兩個,媽的小心折壽。」
我沒講話。他又說:
「我是說真的,這種機會很難得,兩個女人都要高三了,要玩頂多這幾天,拖拖拉拉的只會浪費掉可以玩的時間,這不是太笨了一點?」
「隨你說。」我哼了哼:「反正我幹我的事,沒有影響到你跟你麻吉的交情就好。」
「不會,那堆爛人,誰跟他們麻吉?」詩聖嘖了一聲:「跟你說個真心話,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當成朋友嗎?」
「不知道,你說。」
「因為你對人很有誠意。」他說:「對我、對社團的朋友,或者對跑掉那個都一樣。雖然每天婆婆媽媽很龜毛,不過老子就是欣賞這種人,不像阿誠那掛賊頭,玩一個換一個,拿女人當裝飾品。」他頓了頓,又說:
「你把人當人,所以我把你當成好朋友,聽我的話,別再拖了,省得將來又後悔。」
我點點頭。想了半晌,問道:
「那我問你一件事。」
「你講。」
「聽說你之前也有一個馬子,後來分了對吧?」
「嗯……呃,是啊,怎樣?」
「你是不是很後悔啊?」
「咦?」他一愣:「幹嘛這樣問?」
「你老是要我趕快行動,好像晚一點就會後悔,」我解釋:「那你自己呢,是不是有這樣的經驗?不然幹嘛老是把這種話掛在嘴上?」
「嘿,竟然管起我的事來了。」詩聖一怔,嘆了口氣說:「其實還好啦,當時年紀小不懂事,隨便跟人家分手,之後後悔也來不及了,就這樣。」
「那幹嘛不把對方追回來?」
「唉,很多時候時機一過就沒了,再說朋友比較重要,我不會因為一個馬子去得罪朋友,哪像那個死阿誠。」
「所以她跟你朋友在一起?」
「也不算,」詩聖瞪我一眼:「不過大概也是個時間問題,反正人家沒事就一起出去玩,孤男寡女的總會在一起吧。反正就是那麼回事。」
「瞭解。」
「幹,你瞭解個屁。」他嘿嘿一笑:「跟你賭一萬塊你什麼也不瞭解,既然不瞭解就少管閒事,自己的事快點搞定,處男當久了會內分泌失調,喜歡詩朗隊也不用自宮當女人。就不要哪天又殺去機場,下次我他媽的絕對不甩你啦。」
「知道了啦,陳年舊事一直提。」
「再跟你說一遍,」詩聖拍我一把:「我覺得麥當勞那個比較好,不過如果你要追程嘉箏,那也趕快行動不要拖。阿誠那邊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搞什麼小動作你跟我講,我幫你搞定。」
「嗯,知道了。」我笑道:「那你也趕快把馬子追回來,有什麼事我都幫你頂著。」
「媽的,跟你認真說話,你跟我打屁。」
他哼了哼,菸蒂一彈,轉身離開哈草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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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整。
放學鐘響。中午與小箏有約,禮拜六大家放學時間都一樣,不像平常北一女比成功晚個二十分鐘。我揹起書包,請老二找人幫我打掃,這就快步離開學校。門口正好有公車,上去擠了兩站在中正紀念堂下車,快步走得滿身大汗,終於趕在在十二點二十分抵達北一女校門。
一樣是擠得滿滿的綠衣天使,今天倒是沒有見到那個孫國卿。我等了十分鐘左右,只見小箏、阿珍學姊、斌斌與一個寒訓時見過面,上次開會也有到場的演講社社員謝宜津結伴步出校門。
下午要甄選,看默劇的事小箏應該沒讓大家知道,我一邊跟大家打招呼,一邊盤算問到時該怎麼回答。斌斌看到我很高興,笑道:
「凱子啊,一個多月沒見了,聽說最近你都在我們學校,本來還想找你聊天呢。」
「那妳怎麼沒來?」
「我怕打擾你跟巧怡啊!再說你們要等甄選結束才能把劇本定稿,瓜田李下,我就不過去了。」
「對了,聽說妳也要參加甄選,樂聲揚又要表演,這樣忙得過來嗎?」
「哈哈,我知道你在幫馨馨,少假裝關心我。」斌斌爽朗地笑道:「我跟她、還有小雪都沒問題,下禮拜大家中正樓地下室見,你放心吧。」
「幹嘛跑中正樓地下室?」
「圖書館怕吵不能練,活動地點在中正樓。」斌斌解釋:「演講社有兩個基地,一間在校史室、一間在中正樓地下室,我們每週上兩次課,一間一次,算是社團活動教室。再說學姊教室也在中正樓,你不是方便得多?」
「呃。」我呆了呆,就見阿珍學姊出來解圍:
「好好好,有空再敘舊吧,斌斌你跟凱子講一堆演講社的活動地點要幹嘛?我們要去法院餐廳,凱子一起來好了,都是自己人,有些事也跟你有關,一起吃吃不用客氣。」
我望了望小箏,她微笑點頭。
「那好啊,走吧。」
我說,於是跟著她們,來到了人聲鼎沸的法院餐廳。
禮拜六中午,這裡擠得跟菜市場一樣。我跟大家要了書包,發揮平日速食店練成的本事,硬是從某個滿頭亂髮貌似法官的人物手中搶到位置。只見對方捧著餐盤,呆呆望著我把四個北一女書包、一個成功書包,外帶「綠園歲月」分別擱在六張椅子上,皺起眉頭想要發作,卻又不知從何發作起。畢竟先來後到總有個規矩,這又不犯法,你們員工餐廳要對外營業又不是我決定的,你多大的法官也拿我沒輒。
我嘻嘻一笑,見謝宜津跟阿珍都回來了,這才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前去打餐。只見小箏慢條斯理地站在隊伍前面,一副等著我的模樣,手中兩個餐盤,一個放了幾樣蔬菜,另一盤則豐盛無比,還有一塊油嫩嫩的炸排骨。
我心中一暖,接過餐盤,見斌斌就在前面,當下也不多說。三人各自打好餐,回到圓桌子坐下。只見左右兩邊坐的是宜津與斌斌,小箏坐在對面。
有人換了書包位置了,我心想,剛剛設計的順序是小箏、「綠園歲月」、我、斌斌、阿珍、宜津,讓繞了一圈的宜津坐在小箏身邊;這下子卻變成宜津、我、「綠園歲月」、斌斌、小箏、阿珍,形成某種高一高二依照順序的排列。
大家一邊吃一邊聊,吃著吃著突然談起了社徽。小箏把「馨馨要我買斷一千個」的事跟大家講了,阿珍連聲誇讚馨馨辦事俐落,順便笑我招架不住這個「脫口秀小馨」,保證是被她纏到投降才不得不買下這麼多。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表示她沒有強迫推銷,大家都是好朋友,因此才「湊壓歲錢」吃下這批貨,希望能夠幫助演講社改善財務云云。
我嘴上客氣,心裡頗覺奇怪,昨天小箏明明要馨馨包辦所有功勞,我這邊一樣當隱形人的;怎麼才一個晚上說辭就變了呢?當下不便多問,決定等一下再跟小箏打聽。
阿珍學姊又說,因為數量增加,社徽製作要多花一點時間,由於已經確定讓馨馨接任副社長,因此發包的事從今天起移交給宜津。另一方面,由於斌斌接任公關兼任演講組組長,阿珍學姊要斌斌趁社團聯展公差餘暇,找我就明年聯誼活動先行規劃,「讓下屆學弟妹一進社團就覺得活動很豐富」。
我聞言連忙求饒,表示說唱藝術社尚未選舉,目前沒有幹部能幫忙。加上事情還要學長拍板,我一來師出無名二來人力有限,討論一下沒問題,真要規劃什麼事,還是等到五月底選完社長再說吧。
阿珍學姊還沒開口,就聽小箏問:
「學弟,截至目前為止,說唱藝術社有沒有任何人表示要跟你競選社長?」
「嗯,有一個。」
「誰?」
「阿強。」
「王志強?」小箏冷笑一聲:「不管他,還有其他人嗎?」
「那就沒有了。」
「所以啦,事情並沒有那麼絕對。」她說:「還有一個多月才選舉,這段時間你忙著社團聯展與樂聲揚。兩件事情如果都辦得不錯,那麼也就沒有人可以跟你競爭了,對吧?」
「如果一切順利,沒出搥,應該是這樣。」
「之後的成果展也是你負責吧?」
「是啊。」
「那就是了,我們會全力幫忙,你不用擔心。」小箏一笑:「選舉靠人氣,你專心準備表演,我們全力支援你。雖然演講社沒有投票權,不過還是能夠幫你撐撐場面、拱拱人氣的。」
「那就謝謝妳了,小……」我連忙改口:「學姊。」
「哈,這很簡單,加油部隊我最愛當了。」阿珍學姊笑了起來:「這叫禮尚往來,凱子在經費上幫了忙,我們幫他抬轎競選。倒是學弟你要趕快找幹部,就算還沒選,人選還是可以先定下來,訓練要花時間,聽過影子內閣吧?」
「是。」
「王志強那邊你不用擔心,小達本來就屬意你當社長的。」小箏又說:「先不講這個,大家趕快吃飯,等一下宜津斌斌都要上台,還是要留點時間。」
大家聞言立刻停止討論,繼續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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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法院餐廳出來是一點半。大家有說有笑過了馬路,阿珍學姊帶學妹回北一女,小箏目送她們離開,這才說:
「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我點點頭,兩人沿北一女圍牆往中正紀念堂走。小箏把手背在身後,緩步走在身邊。下班時間剛過,路上沒有多少行人,陽光很柔和,四月的風飄在身邊。街景又亮又安靜,行道樹在風中沙沙作響,讓這段熟悉的小徑走起來格外舒服。
我有點矛盾。一方面覺得小箏不參加甄選十分不妥,另一方面卻又很享受此刻的氣氛。在這樣的一個午後,跟這樣的她一起看表演,的確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靜靜走了幾分鐘,小箏開了口。
「凱子?」
「嗯?」
「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嗯,是啦。」
「那你說啊,幹嘛不講話?」
「唔,好吧。」我想了想,決定先跟她談馨馨的事。於是問:「剛剛吃飯提到社徽,我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阿珍學姊說社徽是馨馨賣給我的,昨天不是講好讓馨馨出頭嗎?怎麼又改變了?」
「這樣不好嗎?」
「不好。」我搖搖頭:「她的資歷淺,拿來幫她建立威信不是很好嗎?」
「的確。不過這是阿珍的意見,她覺得應該讓大家知道事情真相。」小箏淡淡地說:「一千個不是小數目,馨馨手頭拮据,幫她吹牛也得有個限度。這件事本來就是你幫的忙,又不是說謊,讓你在大家心中建立好形象一樣重要。」
「我覺得幫她建立威信比較重要。」
「不一定。阿珍擔心你們社長選舉出狀況,建議先讓大家領你的情,馨馨能夠『纏』到讓你買斷就是功勞一件了。」小箏說:「我對小達……演講社對說唱藝術社有一定的影響力,你是不是當上社長,會決定未來兩社是不是要繼續合作。所以我非幫你不可,社徽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等等,妳說什麼選舉出狀況?」
「阿珍有消息,好像小達對支持你出來選舉這件事有別的想法。」
「哦?」
「你很少跟小達聊天,對不對?」
「嗯。那又怎樣?」
「他對你有意見,覺得你不大理他,也不高興你在某些事情上自作主張。」
「像什麼?」
「很多。像小傑那五千塊的事、儀隊隊慶你不肯參加、公演沒有邀請他掛名、擅自幫我們賣社徽,還有……」小箏稍稍遲疑:「還有一些別的事。」
「怎麼會這樣?」我嚇了一跳:「小傑那件事是他自己決定的啊,他又沒有要我做什麼!」
「你反對他的意見,也沒有幫他跟小光學弟溝通。」
「他是一言堂喔,反對也不行嗎?小光那邊我的確沒講,不過小光的主意很堅定,講不講根本沒差。」我皺眉道:「儀隊隊慶我是不想去,但也答應他了不是嗎?他甚至還不用自己來跟我講,這也要不高興喔?」
「我也不懂,他好像不大滿意你的態度。」
「大小事都找我,偶爾一件不想去都不行,這件事又不是非我不可。」我哼了哼,不滿地說:「還有什麼?下學期公演沒找他掛名?這更扯了好不好,公演根本還沒開始討論哩,屆時他都高三了,事情保證是我在辦,他自作主張找妳談三校合辦有事先跟我商量過嗎?我有介意嗎?這算我不找他還是他不找我呢?」
「你不可以亂生氣。阿珍只是聽說,小達不一定真的介意。」
「連介意什麼都知道了,他當然介意,不然難道是阿珍學姊掰的嗎?」我哼了哼:「那幫妳們賣社徽又怎麼說?這件事總不是說唱藝術社的事了吧?再說我為什麼要幫忙,還不是衝著小傑丟臉,小達又不肯拿社費還妳們?所以小光跟我才把事情攬在身上,算是我們個人幫妳或馨馨,而不是社團幫社團。好啊,這下子連我幫妳的忙都錯了嗎?」
「搞不好就是因為這件事。」小箏看著我,搖頭說:「好啦,跟你直話直說算了。我猜他也聽到一些傳言了吧。」
「所以吃醋了?」
「搞不好。」
「不會的,」我搖搖頭:「上個月妳要小雪傳話找我,當天我去跟他報告,他還說了一堆……關於你們高一的事。當時明明好好的,連笑話都講了一堆,一點也沒有不高興啊。」
「那天之後,你跟他見過幾次面?」
「都沒見面。」
「咦?一次也沒有嗎?」
「考前社團課停課,之後放春假,放完了我就過來支援啦。」
「你又不一定要跟他在聯課活動碰頭。」小箏說:「沒有另外找時間跟他聊聊嗎?」
「沒有。」
「所以了,你的確沒有尊重他。」小箏嘆了口氣:「之前已經提醒過你了,跟小達要保持溝通,這段時間你都沒向跟他報告,他當然會不高興。那我再問你,這幾天來支援,你都有跟他回報進度嗎?」
「他要我全權負責,我應該跟妳報告吧?」
「錯了,」小箏搖頭:「社團聯展歸巧怡負責,你只是來支援的,不用跟我報告,充其量只要讓巧怡知道你的進度就好。說唱藝術社就不一樣了,你是全權大使,可以便宜行事,卻不能不跟社長述職。」
「我一共才來三天,這很嚴重嗎?」
「整件事也不過幾個禮拜嘛。」小箏放軟語氣,帶著點責備:「你很能幹,小達並不擔心你會搞砸事情。這是尊重問題,你身為學弟必須尊重學長,再說他對你還是不錯的,什麼都讓著你,把最好的機會留下來給你。更別提他對我又有情緒,站在他的角度幫他想,其實他有點不高興也是正常的。」
「那我要怎樣,天天找他摸頭不成?」我哼了哼,覺得小箏站在小達那邊,心裡有點不高興。
「這倒不用,」她似乎沒有發覺我的情緒,想了想說:「小達很單純的,我看下禮拜你找個時間陪他聊聊,男生之間很好溝通,幾句話講開就沒事了。」
「等等,」我扯開話題:「妳說這是阿珍學姊講的,那她是怎麼知道的?小達找她告狀?」
「希特勒告訴她的。」
「那希特勒怎麼不跟我說?」
「他有點顧慮,這是你跟小達之間的事,他不便介入。」小箏微一遲疑:「既然你問到希特勒,那我也就跟你講了。希特勒說你有點變了,跟以前那個小學弟不大一樣,他不知道怎麼跟你溝通。」
「哪裡變了?」
「我不知道。」小箏搖了搖頭:「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不知道在他們眼中,之前的你跟現在有什麼不同。」
「我不覺得我有什麼改變。」
「可是希特勒覺得。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你有空好好想想。」小箏勸道:「他們是你學長,就算小達有點小心眼,但希特勒總不會跟你有什麼心結吧?他們是你在社團裡最重要的朋友,你該多跟他們交流,而不是自己幹自己的,什麼都不跟他們說。」
「好吧,既然連妳也這麼說。」
「你不能因為我這麼說才去做,」小箏正色道:「學長對你很好,維持良好互動是必須的,對你只有幫助沒有害處。知道了就去做,就算為了社團也要勉強自己一下。」
「嘿。」
「很委屈,是不是?」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有面子問題,男生嘛,總是不喜歡別人說自己不好,尤其你又這麼認真為社團辦事。這樣好了,你當是為我做的,幫我跟小達打好關係,這樣好嗎?」
「呃,」我忙道:「妳別這麼說,這不是妳的事情。」
「也不能說不是,」她搖頭:「兩社合作,你是唯一窗口,你每天都來支援我們,疏忽了對自己人的公關,我當然也脫不了關係。再說啦,唉,」她輕嘆一聲:「冠冕堂皇的理由說了一堆,其實說到底他還是吃了醋。小達知道我寵你,我可從來沒對他這麼好。記得上次社團會議嗎?他想找我上台,你卻擋了他的路,別跟我說你沒有發現這件事。」
「呃,我有我的理由啊。」我臉一紅,心想她果然發現了,只好老實承認:「我不敢跟妳上台嘛,學長就在旁邊,妳不找他卻找我,我不上妳就不上,這叫我怎麼敢上?」
「你的理由,我清楚得很。」她嘿嘿一笑:「當然,你是為了不讓他難堪,可是你卻沒有推薦他來跟我搭檔,這又是為什麼呢?」
「反正妳也不上啊。」
「所以如果我願意,你就會推薦他嘍?」
「老實說不會。」
「所以了,沒有人冤枉你。」小箏搖了搖頭,好像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我說:「總而言之,這些情緒已經攪在一起啦,小達不是真的生你的氣,那些理由也只是他掩飾的藉口。你跟我清清白白的不怕他吃醋,只要好好溝通,讓他知道你來這裡完全都在處理公事,其實還是那個為社團打拚,奮不顧身的小學弟,我想他就不會介意了。」
「呃。」
「當然啦,不該講的還是不用講,懂嗎?」
「是,我會拿捏。」
「這就是了,你很聰明的,不用我耳提面命。」小箏淺淺笑著:「就算沒有『完全』都在處理公事,你的心在哪裡,或者說沒有在哪裡,我都是很明白的。」
「呃。」
「別太認真,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呢。」
她嫣然一笑,搖了搖頭,停止了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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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來到國家劇院,我們並肩踏上劇院正面的寬廣階梯。劇院入口在階梯頂端,入場時間已到,門口聚集著排隊驗票的觀眾。平常這扇門都是關的,對我來說劇院裡的空間一直是個謎。
這種感覺很奇妙,明明是個熟到不能再熟的地方,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氣氛,今天我不是來喝咖啡的,而是跟著迷人的小箏,進來看戲的。
兩人驗票入場,幾個身穿套裝的工作小姐幫忙撕了票根。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國家劇院內部,望著金碧輝煌的大廳,我們步上鋪著紅色地毯的大理石階梯,在二樓找到離座位最近的入口,走進富麗堂皇的觀眾席。
表演還沒開始,場內鬧哄哄地都是人。兩人對號坐下,小箏問:
「你來過劇院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
「那真好,第一次是跟我。」她笑道:「前幾天聽戲劇社同學提到這場戲,我就想找你來了。」
「為什麼?」
「因為你喜歡舞台表演,我猜你有興趣。」
「講到這個,不知道戲劇社那邊怎麼樣了。」
「喔,她們打退堂鼓了。」小箏一笑:「嗯,你沒跟希特勒聯絡,難怪不知道。是這樣的,希特勒聽你的話跑去找戲劇社放消息,她們跟你猜的一樣還沒寫好劇本,聽到我們要表演校園新聞,人家社長馬上就跑來找我了。」
「呀,沒有很火爆吧?」
「火爆?」小箏一怔,笑了起來:「沒有沒有,我跟懿兒是好朋友,哪會有什麼火爆呢?我大致說了一下演講社的表演內容,她聽完想了一下,提議跟演講社分工。」
「呀,妳怎麼沒跟我講?」
「不用講啊,你忙你的,絲毫不受影響。」小箏搖了搖頭:「你果然有先見之明,她聽說我們要表演校園新聞,第一時間的反應完全被你猜到,馬上就要改寫時事題材,不跟我們打架什麼的。」
「那妳怎麼說?」
「我聽了很擔心,把你的顧慮跟她講,提醒她這種主題很容易踩到地雷,建議戲劇社還是把重點放在熟悉的題材上比較好。」
「呃,」我呆了呆:「妳講出來啦?」
「她很傷腦筋嘛,我能幫的還是幫一下。原本想帶她找你談談的,結果她卻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她說我們是演講社,她們是戲劇社,就算內容衝突好了,如果能從表現方法上做文章……」
「那就可以『分工』啦!」我一拍大腿,高興地說:「哇,這個學姊好聰明!沒錯沒錯,人家是戲劇社,我們能『講』,她們會『演』,所以我們不用變動,甚至可以直接把大綱給她看,讓戲劇社預先知道我們在講什麼,這樣就可以避開我們的內容,選擇一些比較容易表演的題材來……來……來怎麼樣呢……這個嘛……哈,表演默劇嘛。這個主意好,這樣一來問題就解決啦。」
「呃。」
「咦?怎麼啦?」
「你怎麼知道她會這麼說?」小箏訝異地望著我:「凱子,你跟她說的一模一樣,甚至比她還清楚。她的確打算演默劇,還說要我提供劇本大綱給她看,避免內容重複。」說著皺起眉頭:「你是怎麼猜的?」
「呃……」我想了想:「其實很明顯。她們是戲劇社,我們是演講社,當然是她們演我們講,這是最好的分工。既然要分工,又不要『講』,那麼索性來個乾脆的一句話都別講,這就是默劇了。」我頓了頓:
「我之前沒往這裡想,是妳提到她們推薦妳來看默劇我才想到的。這麼一來內容當然不會打架啦,畢竟演講社的題材一定比較好『講』,只要事先看過大綱,她們就可以找到我們捨棄的,用講的很困難,用演的很容易的題材來發揮。問題是……」
「是什麼?」小箏追問。
「問題是,這麼一來她們的表演也就很難笑了。」
「為什麼?」
「不能講話啊,光靠模仿要好笑,這非常難。」我皺眉想了半晌,忽然發現自己很蠢,笑道:「嘿,真是的,我在想什麼啊?幹嘛一定要好笑呢?她們又不是說相聲的。默劇嘛,嚴肅一點、抽象一點都沒關係。換成是我應該怎麼做呢……好,這也容易,就來當一面鏡子好了。」
「鏡子?」
「嗯。北一女嘛,別的沒有,壓力特大,活動也很多。」我解釋:「既然要演默劇,那就用同學或師長的肢體語言來表現校園實況,讓這齣劇變成一面鏡子,給同學反思自己在北一女的生活也不錯。」
「這不會很嚴肅嗎?」
「看妳從什麼角度看,」我搖頭:「別看學校不大,其實裡頭有很多不同的活動。妳是演講社社長,進行的活動一定跟國樂社差很多。我的想法是藉由這個表演,讓大家看到彼此的生活,一面鏡子照了自己也照了別人,看到最後,突然發現自己跟大家原來都結合在一起,都是這個……怎麼說呢,這個『北一女網路』裡的一片拼圖而已。」
「哦?」
「是的,」我想像著實際能夠表現的劇本,心裡浮起薇說的「七個人朋友論」:「模仿對象很好找,大家都在過一樣的學校生活,只要把各種樣貌組合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結構了。無論上課、考試、上學擠車、老師罵人、校長主任上台講話、上合作社買東西吃、下課掃除、圖書館借還書、體育課打球比賽、樂儀隊表演、科展製作、社團練習……隨便找就一大堆。」我換了口氣:
「表現方式更簡單,默劇需要背景音樂,這裡卻不用音樂,直接錄一些上課鐘聲、校園裡的聲音、學校廣播、樂隊在朝會吹的歌、教官吹哨子,還是什麼老師上課講的話都行,按照劇本順序串起來當成背景音樂,功能其實跟我們的主播很像,而且還更生動。」我想了想:
「嗯,這麼一來也不用背景了,就算要也很簡單,找人畫一幅大大的光復樓……簡單點在舞台布幔上掛上『光復樓』三個大字就好;道具方面都是現成的,書包制服參考書,每個人都有。上台順序也不難,音樂放到哪裡就演到哪裡,觀眾都是同學,一聽就知道誰是誰,不但有親切感,也更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她們的表演身上。當然啦,過程必須串成一個故事,不過也不用太複雜,時間不夠的話就直接拿早上上學到晚上放學的順序演也可以,再不然也可以虛擬一個主角,以她為中心,用她的眼睛看看身邊的事。」我頓了頓,又說:
「效果方面可以這樣搞,既然是一小段一小段,那就讓大家按照順序上台,一個個表演。表演結束後別急著走,反而要『凍結』在台上,再讓第二個上去,之後依此類推,來個什麼『一百個女生的面孔』之類的,全體演員凍結在台上變成一幅抽象畫面。嘿,想想真簡單,戲劇社的應該隨便弄弄就搞定啦。」
小箏聽我囉囉嗦嗦說了一堆,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
「怎麼啦?」
「你喔,」她的表情很複雜:「我看也可以去戲劇社支援啦。」
「呃,」我臉一紅:「這只是隨便說說啦,真要表演可沒那麼容易,妳可別跟她們說去,省得被人家笑。」
「笑?」她連忙搖頭:「你的主意太棒啦,誰會笑你啊?」說著轉過身來,認認真真看著我:「你知道嗎?她們的題目叫做『生活V.S. POSE』,跟你描述的完全相同,說是要把生活片段串在一起,變成一面鏡子,讓同學看看自己的模樣什麼的,跟你說的幾乎一樣,甚至還沒你說得詳細。」
「這個題目好,」我讚道:「這才是戲劇社呢。」
「你更厲害,人家想了一個下午,你隨便想想就能想出來。」
「呃,還好啦。」
我搔了搔頭,有點不好意思。只聽小箏又問:
「我真好奇,這些本事你都是怎麼學來的呢?」
「呃,我只是照道理推想而已。時間那麼短,內容又跟演講社雷同,換成我是戲劇社社長該怎麼辦,就這麼一路想下來了。」
「就這樣?」
「當然還有妳的提示。」我點點頭:「妳剛剛提到分工、今天又來看默劇,整個湊一湊,自然就變成這樣了。」
「所以你也覺得她們只能演默劇?」
「既然『講』不過演講社。」
「你看過默劇嗎?」
「其實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可以這麼做?」
「嗯,只是想像,」我聳聳肩,笑道:「別聽我說得簡單,前提必須是她們知道默劇怎麼演,我所謂的『設計』都是閉門造車,實際表演出來不見得是那麼回事。」
「光是想像,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小箏微微一笑:「你別害羞,下次我一定要跟她們講。說不定以後你跟戲劇社也有合作機會,對說唱藝術社來說這會很有幫助。」
「呃,如果妳想這麼做。」我有點不好意思,搔了搔頭:「我看還是別吹牛了,省得被人看破手腳,說什麼這個學弟只會說大話,其實根本什麼都不懂。我自己丟臉沒關係,妳或說唱藝術社的面子還是要顧的。」
「別謙虛。」小箏笑道:「我一定要跟她們講。這樣好了,正好今天來看默劇,你趁機觀摩一下,日後見面就不只是說大話啦。」
「最好是看一遍就能學會啦。」我傻笑一番,轉移話題說:「對了,我問問妳喔,這場表演多少錢啊?」
「幹嘛問這個?」
「我怕妳花太多錢了,貴的話我也可以自己出。」
「不用,跟你看表演很開心,不必客氣。」她笑道:「平常我們都在談公事,難得有這種獨處機會,錢不重要。」
「妳不要跟我客氣喔。」
「是你才不要客氣。」她搖搖頭:「這種活動很好,前天陪你看MTV我也很高興。平常我都只有一個人,自己來看表演總是比較無趣一點。」
「妳沒有其他朋友嗎?」
「有一些,不過多半都是社團幹部,平常大家忙,忙完社團又要補習讀書,並沒有多少休閒時間。」
「對了,」我遲疑半晌,決定好好利用這個話題,鼓起勇氣說:「妳剛剛提到MTV,我想問妳一件事。」
「你說。」
「不要多想喔。」
「不會,你講。」
「那天在MTV,妳……」我有點緊張,慢慢地說:「妳突然握我的手,那並不代表什麼,對吧?」
「你說這樣嗎?」她笑了起來,當場牽起我的手:「呵呵,你是小學弟,握握手算什麼?看電影緊張就握手,一定必須是男女朋友才能這麼做嗎?」
「呃……」
我手忙腳亂,掌心傳來滑膩感,當場滿臉通紅,慌慌張張地說:
「小箏……妳就當我沒問好啦,可別介意了……」
「我不會介意,再說你也問了。」
「呃,妳不要擴大解釋,」我非常緊張,試圖把手抽回來:「我只是要確定一下,沒有別的意思。」
「我不會擴大解釋,你是學弟,這點認知我還有。」她不著痕跡地把手放開:「或許最近那些流言的確影響到你了,我希望你拿平常心來看待我們的關係,不要總是緊張兮兮的,相處起來會變得很彆扭。」
「呃,我知道。」
「知道就好,我也擔心我們之間變得很奇怪,所以那天才會特別告訴你不要理會流言。」她認真了些:「或許你沒有感覺到吧,我一直覺得跟你很能聊,也把你當成是一個私密的好朋友。可惜後來聽到那些流言,覺得好像應該跟你保持一段距離,別讓大家誤會才對。」她停了停:
「有一天跟阿珍聊天,她建議我不要想太多,不必因為社長身分阻止了與你之間的往來。我回去想想她說得也對,只是交個朋友幹嘛擔心那麼多?所以之後就對你比較隨性了,把你當成……弟弟來看待,不也挺好的嗎?」
「嗯,是啦。」
「你放心,我不像別人那麼無聊,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小姊姊,有什麼心事都可以跟我說,就像當時在肯德基那樣。」她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當然,只要有空,我也可以陪你吃吃飯,看場電影什麼的,只要你願意。」
「嗯,好啊。」我點點頭,這才放鬆了些:「老實講,那些流言的確讓我覺得很緊張,我很高興妳這麼說。」
「高興就好,我最不喜歡那種曖昧的關係了。」她望著我,語氣很認真:「你知道阿誠的事,應該明白我對這種亂七八糟的關係會有什麼觀感。我一直想要一個弟弟,跟你做朋友,把你當成真的弟弟來對待,其實是很開心的呢。」
「呃,妳為什麼想要有個弟弟?」
「嗯,應該說,我不喜歡自己是女生。」她嘆了口氣:「我常常覺得爸爸把我當成男孩子來養,要求這個那個的,卻又用盯女兒的標準把我盯得很緊,說什麼女孩子要這樣那樣。我總想,假如我有一個弟弟,或許他就會對我正常一點,沒有那麼囉嗦了。」
「聽說妳爸爸很兇喔?」
「他也沒有真的兇,只是老一輩的觀念很重。」她想了想:「就拿退出儀隊的事情來講好了,他覺得儀隊是一種賣弄色相的活動,說什麼都要我退出。幸好我也不想去,要不是靠他跟訓導處吵,學校多半還是會強迫我參加。」
「這是不是有點過頭啦?」我怔了怔:「原來妳不想參加儀隊啊?」
「也不能說不想,只是好累,別的事情都顧不到了。」
「可是很神氣啊。」
「那是真的,而且跟大家一起努力的感覺也很好。」她點點頭:「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很滿足今天手上有的東西。演講社很好,也可以跟大家一起努力,又能認識你,這就叫做焉知非福吧。」說著微微一笑,抬頭望了望明滅中的燈光:
「嗯,要開始了,我們看完再聊。」
「好。」
她不再多說,整了整制服,坐直身子。
我沒有轉身,只是繼續望著她。今天的她跟平常很不一樣,有種特別溫柔的感覺。彷彿真的是一個「小姊姊」,輕鬆自在地,毫無心事地坐在我身邊。
小姊姊,這是她的定義,一個剛好的分寸拿捏,界定著與我之間的關係。
其實,我忽然想,在過去這段時間裡,她早就默默扮演這個角色很久了。在肯德基裡鼓勵我,用社長身分栽培我,引導我跟大家建立友誼,給我表現機會,教我怎麼當社長;一步步地,告訴我應該用什麼態度去贏得大家的支持與尊敬。
她總是安安靜靜地,不著痕跡地,既不讓我感覺到壓力,又兼顧著我的面子與心情。回想她所做過的事,其實沒有任何一件踰越了「朋友」的限度,可惜我一直受到各種八卦影響,戴著有色眼鏡看她,胡亂解釋她的行為。
昨天她要我「不要覺得她是個很隨便的女孩子」,當時不明白她的意思,此刻我終於懂了。就是因為我的態度曖昧不明,加上聽了一堆八卦,小箏擔心我有一些不好的想法,才會這麼「解釋」。
我覺得很汗顏,她對我這麼好,我卻讓她有了這麼多顧慮。當下決定,從今以後我要拿一個健康的態度來面對她,就當她真的是個姊姊吧,好好做朋友,不再辜負人家的一番好意了。
表演即將開始,廣播器傳出司儀的聲音,音調四平八穩,唸著各種禁止事宜。小箏轉過頭來,微笑著問:
「怎麼了,一直看著我?」
「呃,」我回過神來:「沒事,只是想跟妳說聲謝謝。」
「謝什麼?請你看表演嗎?」
「還有其他的事。」
「不用。」
她輕輕一笑。就聽廣播宣布全體肅立。於是說:
「要唱國歌了,站起來吧。」
我點點頭,兩人一齊起身。司儀等全場起立完畢,高聲宣布「唱國歌」,音響裡傳出莊敬肅穆的演奏曲。
忽然覺得很感動,我轉過頭去,悄聲說:
「謝謝妳,小姊姊。」
「嗯。」
她甜甜笑著,伸出了手,再度牽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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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半。
表演結束,觀眾席亮起柔和的燈光。我跟小箏對望一眼,這才把手放開,揹起書包。
掌心有點濕,握了她兩個多小時,放開時有種突然的空虛感。適才我們一直牽著手,整場表演都沒有放開。中場休息本來想出去透透氣的,她卻只是緊握著我,坐在身旁的位置上。於是我也沒有離開,轉身望向她,牽著她的手。
她握得很輕,冰涼的觸感逐漸變暖,掌心越來越熱,甚至還出了點汗。
這是她的汗水呢,我既不願放開,也不肯讓它白白蒸發掉。很親暱的感覺,這種活動是屬於情人的。我像是偷到了什麼不屬於我的物事,只能抓得緊緊的,生怕一放掉就消失了。
兩人混入散場人群,走在鋪著紅毯的過道階梯上。小箏走在前面,我尾隨她走在後方。她一樣把手背在身後,我則捏緊拳頭,貪戀這份流失中的、混和著兩人汗水的小小溫存。
走出劇院大門,外頭是一片漂亮的夕照。此時正是黃昏時分,偏移的日光帶著幾許行將結束的氣息。微風泛著涼意,空氣中滿是剛剛割過的青草味。沒有國旗的旗桿佇立遠方,寂靜空蕩的廣場裡,浮晃著暮色的蒼茫。
我們沉默走過魚池與林園,走出大孝門,在愛國東路與寧波東街的紅綠燈口停下。
「我要回去了。」她說。
我點點頭,這時候好像什麼也不能說。
「再陪我走一段。」她又說。
我笑了起來,不知為何有了勇氣,主動牽起她的手。
小箏笑了,毫不抗拒地讓我牽著,兩人走過馬路,沿寧波西街往羅斯福路方向前行。這裡是國宅群,我們經過一間整修中的店面,這間店開在國宅騎樓下,用寬廣的騎樓擺了許多張桌子出來。新掛上的招牌寫著「平林新月」,四下都是裝潢材料,看來尚未開張。
一陣轉角風吹過騎樓,小箏連忙放手,壓住裙擺,撥了撥頭髮,笑道:
「呀,風好大。」
「是啊。」
「這裡是路口,又沒有很多行人,」她看著施工中的店面:「開張後應該會很舒服。」
「嗯,只是不知道賣什麼,如果是一間早餐店就沒意思了。」
「應該是泡沫紅茶,你看上面寫的。」
她指著牆邊一片貼著塑膠膜的壓克力板,上面寫著紅茶綠茶各種飲品,我笑道:
「沒錯,的確是泡沫紅茶。以後可以來看看,搞不好氣氛不錯。」
「嗯,搞不好。」她微微一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張,以後開會可以改在這裡。」
「金橋不好嗎?」
「金橋很好,只是你跟那裡太熟了。」
「熟反而不好嗎?」
「當然不好,人不應該有個隨便就會被找到的地方。」她望著我:「像你好了,跟誰都約在金橋,想找你打個電話過去就知道在不在,不是挺受打擾的嗎?」
「還好吧,沒發生過這種事。」我一笑:「我可不像妳,常常有不速之客。」
「呵呵,真要那樣,你就不會讓別人知道你在那兒了。」
「這倒是。」
「不管你,反正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地方。」她笑道:「你喜歡泡咖啡店,我卻喜歡待在家,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比在外頭好多了。」
「家裡不是有爸爸管東管西的嗎?」
「喔,我住宿舍。」她一怔,好像有點意外我不知道:「老家在新竹,考上北一女才在附近租房子。」
「跟同學分租嗎?」
「分租挺不方便的,我自己住。」她搖搖頭:「這也是我沒有多少閒錢的原因,附近房子貴,住行顧到了,食衣只能將就點,用零用錢貼補租金。」
「這麼辛苦啊?」
「是啊,不像你們住台北的這麼幸福。」
「起碼不用擠公車啊。」
「這也是,所以我愛回家。」她笑道:「都花那麼多錢租房子了,又要另外花錢坐在外頭,不是挺不划算的嗎?」
「唉,住家裡也有住家裡的煩惱,一天到晚被管,遊必有方不當孝子都不行。哪能像妳這麼自由自在呢?」
「你不自由嗎?」
「總有人管啊。」
「都管些什麼呢?」
「主要是功課。平常就算了,一到考試管超多,分數跟自由成正比,成績單就是紅綠燈。」
「呵呵,」她噗哧一笑:「我看你還挺自由的嘛,怎麼說成這樣?」
「那是因為要上學,在外頭聯絡不到,晚一點回家頂多只是被唸幾句,他們拿我沒辦法。」我笑道:「所以我不喜歡週末,尤其是禮拜天,出門一定要找理由。」
「那是有點不方便。」她點點頭,勸道:「其實乾脆用功點,把成績弄好不就結了?像你跟小雪一起研究數學,家裡總不會反對了吧?」
「正好相反,對方是女生,無論我說什麼都不會相信的啦。」
「那一定是你信用不好。」
「哼,才不是。」
「好好好,不是不是。」她笑道:「你這個人很好玩,看起來很成熟,卻常常跑出一種小孩子的口氣。」
「我有嗎?」
「有啊,小弟弟。」她吃吃笑了一下,又說:「喔,對了,有件事情跟你商量商量。」
「什麼事?」
「關於你跟我,」她微笑著說:「還有那些流言。」
「呃,我們怎樣?」
「呵呵,又來窮緊張了,看樣子真的要趕快商量。」她嘻嘻一笑:「也沒有什麼大事啦,只是問問你的意見,不要擔心。」
「那妳說。」
「這陣子因為那些流言,我們之間有點尷尬。」她想了想措詞:「不管事情是怎樣,起碼大家都在看熱鬧。這會造成我的管理問題,也不利於我們繼續做朋友。」
「的確如此。」
「剛才在劇院還沒聊完,」她笑道:「才說你像個小弟弟,你就叫我小姊姊,當場撒嬌就算了,還牽著手不肯放開,剛剛又偷偷牽我,都不會不好意思。」
「我那是……」
「別急,等我說完。」她阻止我的辯解:「這樣很好,你本來就是學弟,我也很願意把你當成弟弟。如此一來關係就清楚了,省得你總是亂想,跟你說什麼都尷尬。」
「嗯,是啦,不過妳讓我解釋一下。」
「我還沒講完哩。」她一笑:「不過沒關係,你說。」
「不好意思,幾句就好。」我忙道:「我先說剛剛牽手的事。」
「好呀,你解釋。」
「呃,」我有點糗,只覺得雙頰熱熱的:「剛剛在裡頭……我們牽手,我覺得那種感覺很舒服,所以出來之後……」
「好,接受。」她笑道,又問:「那還要解釋什麼?」
「呃,」我搔了搔頭,她根本沒打算讓我講,只得說:「至於妳提到我們的關係,還有那些流言的事情……妳要知道,妳是一個非常……非常迷人的女孩子,加上大家又傳來傳去的,要我不想東想西的真的很不容易。」
「我理解。所以?」
「我想說的是,不管大家講什麼,我可從來沒有對妳有任何非份企圖,」我試圖鎮定,小心地說:「就像剛剛牽手一樣,我覺得妳是同意的,我也沒有吃豆腐的意思。流言那邊也是,很多時候我只是陪著她們瞎扯,配合嗯嗯啊啊一下,不管誰跟妳說了什麼,我可從來都沒有對妳有什麼不良動機,這點一定要解釋清楚。」
「知道了。我沒有聽到什麼。再說就算是那樣,也不能算是什麼『不良』動機。」她接口:「男生女生之間有一點感覺,甚至喜歡對方都不奇怪,我們都是高中生,不用像國中生那麼彆扭。」
「是啊,不過還是講清楚比較好。」
「比較好,可惜光這樣還不夠。」她搖搖頭:「我們都是社團裡最引人注意的人,就算彼此可以忘記男女差異,健健康康交朋友,看在別人眼裡卻不是那麼回事。」
「那怎麼辦?」
「乾脆講清楚就是了。」她想了想,問道:「那我問你,你真的把我當成小姊姊,是不是?」
「是啊。」
「沒有打算追我?」她笑嘻嘻地問:「即使剛剛都偷吃我豆腐了?」
「呃,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啦!」
「好好好,我鬧你一下,別當真。」她笑咪咪地又牽起我的手:「那很簡單,以後你就當我是你的小姊姊,公開的,不用躲著大家,讓她們習慣幾天,之後就不會尷尬了。」說著又是一笑:
「這麼一來,牽牽小姊姊,也就不能算是吃豆腐啦。怎樣,划算嗎?」
「呃,這……這樣好嗎?」
「有什麼不好?」她笑道:「你沒有認過乾妹妹乾姊姊嗎?」
「呃,有啦。」
「那就是了,怎樣,以後就是姊弟?」
「嗯,」我低下頭,手裡的感覺好溫暖:「好。」
「那你叫我一聲小姊姊。」
「呃,換一個稱呼好不好?」我有點不好意思:「這個詞很小女生,我怕被她們笑。再說妳也不能叫我小弟弟,傳出去我就不能活啦。」
「哈哈,」小箏笑了起來:「那麼類似的名詞也可以,叫學姊也行,直接叫小箏也沒關係,重點不在怎麼叫,而是如何對大家放消息。我看就馨馨好了,你去跟她講,之後大家就知道啦。」
「嗯,她是有這個本事。」
「這就是了,我們視對方為姊弟,以後就算有什麼尷尬情況,也就不用避諱了。」小箏忽道:「對了,講到這個,你對我不去參加甄選,反而找你看表演有點意見。是不是?」
「我……其實還好啦。」
「有意見就說,不用悶在心裡。」
「嗯,好吧,有一點。」
「我就知道,幹嘛憋著不講?」她嘆了口氣:「其實這也沒什麼,本來我就決定不參加的。」
「為什麼呢?」
「為了馨馨。」她解釋:「你想想就知道,馨馨是你訓練的,當然會被甄選上,我又指定她當副社長,原本這都是好事,可是這麼一來大家都會覺得她有特別待遇,就算表現得再好,也會被人家說成是為了你、或者為了栽培她而放水,反而不能讓她憑自己的實力獲得肯定了。」
「所以缺席?」
「不但這樣,我還跟阿珍商量好,讓高二社員們自由加入評審,來幾個算幾個,當場報名以示公平,成績也是平均計算,沒有加權計分。」
「哇,好可怕。」
「的確,所以學妹應該狀況很多,選出來的一定是最強的。」小箏笑道:「這麼一來,如果馨馨選上了,大家也就沒話講了。」
「她一定會選上的,」我肯定地說:「我們針對這種情況作過特別訓練,人越多她越強。」
「不要太有把握,裡頭有幾個高二同學她沒見過,那些姊妹都很難相處。」
「沒見過才好,更容易發揮。」我笑道:「我們訓練的地方是新公園露天表演台,台下都是溜鳥老頭,妳猜馨馨覺得北一女學姊可怕,還是那些老傢伙恐怖?」
「原來如此,這倒是個好辦法。」小箏點頭:「嗯,那你跟巧怡說一說,我們也學起來。」
「沒問題。」我又問:「扯遠了,剛才講稱謂還沒講完,到底我該怎麼叫妳啊?」
「都可以啊,愛叫什麼叫什麼。」她笑道:「正式場合還是直接叫學姊,其他隨便。」
「什麼算正式場合?」
「嗯,社團會議的時候吧。」她偏起頭想了想:「其它的我一時想不出來。什麼跟學妹吃飯啦,去班上找我啦,甚至碰到建中的人,都不算正式場合。」
「那我直接叫妳名字嘍?」
「沒問題,」她點點頭,卻又說:「可是大家聽你小箏小箏的叫,難道就不會認為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嗎?」
「呃,這也是,那怎麼辦?」
「所以了喔,還是叫小姊姊吧。」她哈哈一笑:「跟你說過啦,逃不掉的。」
「這還真的很彆扭耶。」
「沒關係,你習慣一下就好。如果我真的是你姊姊,那你還不是這麼叫?」
「那我也不會叫『小』姊姊啊!」
「那你想叫『大』姊姊嗎?」
「唉,就姊姊好了,」我想了想,一時還是很彆扭,於是問:「那妳呢,怎麼叫我?」
「其實沒什麼好改的,不過我不喜歡叫你凱子,」她想了想:「少個字,直接叫凱吧?」
「嗯……」突然想起薇,瞬間有點遲疑:「這樣好嗎?」
「不行嗎?」
「也沒有不行啦。」
「你不願意,想必有別人這麼叫。」她看了我一眼:「是之前那個女朋友嗎?」
「呃,她是這麼叫沒錯。」
「那換一個,讓我想想。」
「沒關係,就凱好了。」
「不要,你不舒服,我看得出來,再說我也不想跟她一樣。」她突然笑了起來:「有了,我叫你凱凱,呵呵,這更好玩。」
「凱凱?」
我一愣,她的語氣很好笑,好像在叫一個小孩子。
「怎樣,很有趣吧?這樣更像小弟弟,叫起來很順,就這麼決定了吧?」
「呃,」我嘆了口氣:「反正一定要找這種可愛兮兮的叫法就對了?」
「沒錯,如果還不肯,我就要再換一個嘍?」
「好好好,就這樣,」我忙道:「就凱凱好啦,妳別再想新的啦。」
「別緊張啦,正式場合我還是會叫你學弟的,」她笑得連眼睛都看不到了:「不過呢,嘻嘻,也沒有那麼多『正式場合』。其實我比較喜歡叫小弟弟,可惜你不肯。」
「打死都不肯。」
「私下叫叫總行吧?」
「不要,習慣了一定會說溜嘴。」
「呵呵,我才不會。」她笑嘻嘻地說:「小弟弟,這麼可愛的名字為什麼不肯用?你光會跟我撒嬌,又要裝一個大男人的樣子,這還真是矛盾哩。」
「不管,反正小弟弟不行。」
「好好好,依你依你,」她笑著嘆了口氣:「誰教你變成我的小凱凱了呢?」
.
六點十分。
沿著寧波西街一路走來,牽著手的我們走過了羅斯福路、南昌街與牯嶺街的十字路口,停在重慶南路旁等紅綠燈。天色已晚,路上都是週末出來吃晚餐的一家大小。霓虹燈一盞盞亮得光彩奪目;整排橘黃色的街燈,把馬路照得一片輝煌。
很奇妙的,當我們決定以姊弟互稱的瞬間,我就不再覺得牽著她有什麼好緊張的了。原本的距離感迅速消失,手中的觸感變得十分溫暖。彷彿她真的是一個姊姊,可以任意跟她撒嬌,也可以毫無負擔地,對她敞開著自己。
不禁覺得,有個姊姊真好。親暱又舒服,還有柔嫩的手。
過了馬路,繼續走了一個街口,她在建中圍牆對面某棟舊舊的樓房騎樓停下腳步。我想起上次的照片,知道已經到了她的宿舍,於是問:
「妳就住這裡吧?」
「是啊。」
「那我就回去了,」我說:「拜拜了喔。」
「叫我一聲嘛。」
「呃,好嘛,」我臉一紅:「姊姊拜拜。」
「嗯,」她滿意地瞇起了眼睛:「凱凱,今天開心嗎?」
「很開心。」
「禮拜一下午還在校史室吧?」
「巧怡說改中正樓了,不知道那天會有多少人。」
「晚上巧怡會告訴我。」她說,又輕輕地,小心地喚了一聲:「凱凱,姊姊還有一件事。」
「妳說。」
「昨天跟前天,謝謝你了。」
「昨天前天?」我想了想,想必她是指打發建中孫國卿的事。搖頭說:「小事一件啦,不用客氣。」
「不是客氣,真的很謝謝你。」
「嗯,好吧,給妳謝。」
「那我要上去了,」她輕輕地說:「下禮拜見喔。」
「嗯……下禮拜見。」
「唉,真是個小弟弟,」她淺淺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臉:
「再見了,我的凱凱。」
我一怔,一股既舒服又甜蜜的感覺從雙頰傳來。只見她揮了揮手,從書包拿出鑰匙,轉身開門進去。
目送她把門關上,我痴痴地站在門口,直到聽到門鎖發出「扣」地一聲,這才大夢初醒,獨自離開了華燈初上的寧波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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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日。
禮拜一,今天比較冷,一早下起雨,公車慢了幾分鐘,抵達麥當勞時馨馨已經來了。我還沒開口,她就興奮地表示自己甄選過關了。不但如此,阿珍還偷偷把總成績秀給她看,她的得分在演講社排名第二,僅次於禮拜六中午一起吃飯的謝宜津。
我愣了愣,心想贏過她的不是小雪斌斌,卻是那個謝宜津,倒是看走眼了。馨馨表示前天下午的表現的確不如宜津,對方把劇本稍稍做了一點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小小更動,卻用更動的部分加入許多動作表情,贏得包含巧怡在內的評審團大加讚賞,因此得了最高分。
馨馨還說,巧怡很意外我沒有要她也做同樣的變更。畢竟阿珍學姊私下也跟大家講過我和小光在中新友誼之夜的「臨場即席演出」。我對她一笑,表示練功要先蹲後跳,如果真的這麼做,只怕她的臨場表現反而比較差。馨馨想想也對,於是說:
「不管怎樣,反正我過關了。謝謝師父了喔!」
「甄選完了就別再叫師父了吧?這樣講很糗耶。」
「少來,後面還要分組練習,你還是要幫我。」
「知道啦,別擔心。」我笑道:「先不講這個,我跟妳說件別的事。」
「好啊,什麼事?」
「妳要不要知道,」我笑著問:「前天下午我跟小箏學姊去了哪裡,又講了什麼話?」
「啊?你們昨天一起出去啊?」馨馨一聽馬上跳了起來,叫道:「要!當然要!你快講!」想了想又說:「咦?今天倒是挺主動的,這還真稀奇哩。」
「那妳要不要聽嘛?」
「要啊,快說,不要賣關子!」
我點點頭,把跟小箏互認姊弟的事說了出來,也把小箏對馨馨的關心,以及前天為什麼不出席甄選的理由通通告訴了馨馨。聽完後她睜大眼睛,歎道:
「學姊對我真好耶!這是她自己講的,還是你猜的啊?」
「她自己講的。本來我也覺得她不去很奇怪,經她這麼一解釋,我才知道原來是為了妳。」
「啊,那還真不好意思,之前我還覺得她很奇怪的說。」馨馨吐了吐舌頭。
「不只這樣,妳回想那次她在金橋說的話,我覺得這個甄選根本是為妳量身訂做的。」我又說:「她權威多大,真要指定你上台還不就一句話?有簡單的辦法不做,大費周章搞什麼甄選,還不是希望給妳出出鋒頭,讓大家都服氣?」
「是喔,我倒是沒有往這裡想。」
「所以了,副社長好好幹,不要讓學姊失望。」
「我才不會,再說我還有師父。」她又笑了起來:「師父是學姊的小弟弟,啊,這太亂了吧?」
「妳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跟人家說什麼『小弟弟』喔。」
「呵呵,那她叫你凱凱,我可以跟別人說嗎?」
「久一點就都知道了,幹嘛多此一舉?」
「有什麼關係?」她笑道:「還是學姊聰明,這麼一來雖然表面上你不是她的男朋友,卻也變成她最親近的人了,還不用擔心大家東講西講,真不愧是學姊。」
「誰東講西講?」我笑道:「不就只有妳嗎?」
「才怪,大家都在講。上禮拜你的英勇事蹟,大家全都知道啦。」
「那還不是妳講的,不然是誰?」
「搞不好是巧怡啊,那天又不只有我在場。」
「妳少來,巧怡的嘴最緊了,說,妳還跟誰說過?」
「好啦,只有阿珍學姊跟小雪啦。」
「大嘴三人組,妳還真會挑人選。」我笑道:「幸好我不在乎,她們都是好朋友。」
「那你跟學姊的姊弟戀呢,能不能講?」
「等等,只有姊弟,」我忙道:「不是姊弟戀,不要搞錯了。」
「哈哈,才說你聰明,原來還是一個大笨蛋。」馨馨哈哈大笑:「學姊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要你叫她姊姊,等於跟大家承認這是姊弟戀。只不過畢竟人家是社長學姊,要你撒撒嬌,她的面子就可以顧到啦。這樣懂了沒?」
「才怪,妳又來瞎解釋了。」我哼了哼:「早知道不跟妳說了,這可糟啦。」
「哪裡糟?」
「妳這張大嘴到處亂講,等一下小箏聽到,我們又要尷尬了。」我沒好氣地說:「每次話一到妳嘴裡就變成別的樣子,妳不要亂說行不行?」
「才不是亂說呢,」馨馨不服氣:「那你倒是說說,我什麼事情說得不對了?」
「隨便講就有。不然我問妳,之前是黃益誠甩掉小箏的,還是小箏甩掉黃益誠的?」
「他甩掉學姊的啊。」
「妳怎麼知道?」
「阿珍學姊說的。」馨馨想了想:「嗯,她也不算說,我拼湊出來的。不然呢?說錯了嗎?」
「我同學說是小箏甩掉阿誠的。」
「你同學?」馨馨一怔,又笑道:「你說你們班認識黃益誠的那個傢伙對不對,那掛人的話哪能信?只要是黃益誠的朋友就不是好東西,你到底分不分得出來誰是好人啊?」
「不跟妳辯,反正妳也沒辦法確認,卻到處亂講。」我搖了搖頭:「總而言之我要說,我跟她是姊弟不是姊弟戀,妳要怎麼說我管不了,不過記得不能害到學姊,她可待妳不薄。」
「好個大帽子,那這樣,」她笑道:「我跟你打個賭,你輸了就公開承認跟學姊是一對,假如你贏了,那我絕對不跟任何人說任何事,怎麼樣?」
「不要,這種打賭最無聊了。」
「喂,我還沒說要賭什麼呢!」
「不管。第一,我沒有跟她在一起,所以沒有東西可以輸;第二,要妳不八卦簡直就是要黃益誠變成好人,這又怎麼可能呢?所以不管怎麼賭妳都一定黃牛,我才沒那麼笨。」
「討厭,不要把我跟那個大爛人比啦!」馨馨哼了一聲,又說:「好吧,那這樣,我先說要賭什麼內容,輸贏的條件再講。」
「好,妳說。」
「我要跟你賭的是這樣,等一下我回學校找阿珍學姊,看看小箏學姊是不是已經跟她說了姊弟戀的事。假如她說的是姊弟而不是姊弟戀,那算我輸;如果是姊弟戀,那你就輸了。這樣總行了吧?」
「真是的,幾百條前提假設,」我苦笑:「可以,反正妳輸定了。」
「那我們賭什麼?」
「學武俠小說的,賭一件事。贏的人叫輸的人做一件事,不得拒絕。」
「好,除了當眾脫衣服之外我都幹。」馨馨笑道:「我家窮,內衣很舊不好看,這點絕對要堅持。」
我哈哈大笑,與她完成約定。馨馨又問:
「對了,今天下午你來嗎?」
「今天要分短劇的組,我非來不可。」
「等等,不一定。」馨馨提醒道:「你記得學姊說的嗎,你在這裡是隱形人,練習的時候你要到,分組這種事卻應該讓巧怡主持。」
「嗯,這也是。」我點點頭,又問:「奇怪,妳怎麼知道小箏要我當隱形人?」
「嘿嘿,自己說了倒是忘得乾乾淨淨,」她笑了起來:「這就是你不能八卦的理由,說了前面忘記後面,小心壞事。」
「好吧,那我就不去嘍?」
「嗯,明天再來不遲。」
「那就聽妳的。幫我跟姊姊還有巧怡講一講,就說我今天有點事好了。」
「幹嘛找藉口?怕我被罵嗎?」
「是啊,是妳叫我不要來的啊。」
「那是一回事,不過既然是我說的,我就會負責。」馨馨又道:「再說這也是學姊的政策,很多事情不用她交代就該事先想好。搞不好巧怡也想到了,只是不好意思跟你講。」
我點了點頭,心想人家當了副社長果然不一樣,從書包拿出一個信封交給她,又道:
「這裡是兩萬五,答應妳的社徽錢。」
「咦?我們還沒做好耶。」馨馨不接:「還有,阿珍學姊說這件事已經移交給宜津了,你還是拿給她吧?」
「不,我只信任妳。宜津只負責發包,妳才是財務主管。」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點點頭,拿出一本帳簿,刷刷刷當面數好鈔票,小心把錢裝進信封,把信封放回書包,在帳簿上寫下收入金額及事由,拿出印泥蓋章簽名,將帳簿推了過來。
「你也簽一個,簽完名寫『付訖』。」
「不用了吧?」
「簽一個,省得我搞鬼,這樣比較沒有爭議。」
「妳不用客氣啦,哪會有什麼爭議?」
「那就算你給我面子,簽個名讓我留念。」
她堅持。我心想反正簽個名沒有什麼,依言簽了名,把帳簿推回去。
「謝了,」她輕鬆下來:「凱子你不要見怪,我的習慣是這樣,錢上面一定要清楚。」說著又遞了一張收據給我。也是整整齊齊寫好了國字與阿拉伯數字的金額,日期、收訖與事由,簽名蓋章一樣也不少。
我接過收據,問道:
「馨馨啊,妳管錢的樣子還真嚴肅,是受過什麼訓練嗎?」
「沒有,倒是吃過一點虧,」她看了我一眼:「這種東西本來就該清清楚楚的,學姊知道我是這樣,才會把錢交給我管。」
「妳吃過什麼虧啊?」
「唉,說來話長。」她看了看手錶:「七點多了,沒空跟你講清楚啦,下次再說好了。」
「不方便就不要說,沒關係。」
「嘻嘻,不會不會,只是一言難盡,沒什麼不方便。」她笑了起來:「你是學姊的戀人小弟弟,又是我師父,你問什麼我就說什麼。」
「拜託啦,不要亂講好不好?」
「我知道啊,不是約好了嗎?」她揹起書包,笑道:「等你賭輸了,我就有理由到處宣傳啦。現在急什麼呢?」
我苦笑一番,也不辯解。約好明天早上一樣在此見面,隨並肩離開麥當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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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十二點整。
既然不去北一女,我想起小箏的提醒,利用吃飯時間跑去小達班上找他「談談」。不料小達今天請假,只好跑到訓導處拿明天的公假單。正巧遇到希特勒,還有站在他旁邊的,見到我立刻眉頭一皺的阿強。
我一愣,也不管他那副擠眉弄眼的德性,逕自走向希特勒,笑道:
「學長,等一下有空嗎?」
「喂,你沒看到我們正在講話嗎?」
希特還沒開口,阿強搶先嗆了聲。
「呵呵,我說的『學長』又不是你。」我笑道:「一條槓的閃啦,我在找學長。」
「你……」
阿強怒火上衝,可惜人在訓導處不能發作。我冷笑一聲,希特勒忙道:
「啊呀,別吵別吵,你們兩個怎麼每次一見面就吐槽呢?」轉頭對阿強說:「你說的我知道了,我跟學弟聊聊,搞定之後再跟你說好嗎?」
「好,你就不要忘記。」
「知道知道,你放心。」希特勒笑道:「那我不跟你說啦!」
「好,再見。」阿強道。
「喂,『學長』再見。」我笑道。
阿強瞪我一眼,希特勒等他出了訓導處,這才嘆道:
「你是怎樣啦,幹嘛一直跟他過不去呢?」
「是他跟我過不去吧,講話那麼衝幹嘛?」我哼了哼:「什麼屁事不做就要搶社長,小小吐槽幾句,也不算冤枉他了吧?」
「唉。」希特勒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講到社長,你最近有去找小達聊聊嗎?」
「剛剛找過,他請假。」
「嗯,阿珍都都跟你說了吧?」希特勒道:「我覺得你多跟他聊聊比較好,小達人很好,缺點是愛鑽牛角尖。你千萬不能讓他鑽進去,不然他要花上好幾個禮拜才鑽得出來。」
「我知道了。」我點點頭:「話是小箏講的。」
「我想也是。」希特勒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對了,你來訓導處幹嘛?」
「我來拿公假單,你呢?」
「我來幫阿強辦一點事,」希特勒好像有點傷腦筋:「說起來也跟你有關,你先去拿公假單,待會兒去北一女之前找時間找我一下,我們聊幾句再走。」
「我今天不會去北一女,我們可以到蹺課平台那邊聊久一點。」
「好,我等你。」
希特勒點頭離開。我去找賴小姐拿公假單。賴小姐問:
「又要去北一女喔?」
「我拿明天的,今天不去。」
「咦?」她從抽屜拿出一疊已經簽好的公假單,邊翻邊問:「今天為什麼不去?」
「今天是她們的內部活動,我算外人,不方便參加。」
「呵呵,果然是小高一。」她笑道:「要是換成你們那堆學長喔,有公假一定會去,哪像你這麼乖啊。」
「每天去也會累啊,待在學校也好,省得老師都不認識我啦。」
「嗯,找到了,拿去。」賴小姐遞過明天的假單,又問:「聽齊教官說你幫了不少忙?」
「我還沒開始幫呢,」我一呆:「再說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幫得上忙。」
「那是因為你太菜了,暫時沒有什麼管道。」她點點頭,歎道:「不過所謂的『管道』也不是什麼好事情,沒有就算了。希望你升上高二之後不要變成你們學長那樣,一個個全爛到骨頭裡去,學校鼓勵社團活動,卻被他們當成個人福利,拿社團當幌子亂報公假亂要錢,最後自己考不上大學,還把風氣弄得一團糟。」
「妳說的跟我們社團沒關吧?」
「說唱藝術社還好,頂多是公假請得貪心了點。」她搖搖頭:「不過你既然知道自愛,不用過去就不亂拿假單,那也就不要緊了。這樣很好,公假本來就是請著備用的,你們越自制我們就可以管得越鬆,畢竟教務處那邊也很難溝通,沒事就找我們抱怨。」說著壓低了聲音:
「年輕人嘛,偷偷玩一玩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之前教官他們跑去盯北一女校慶,依我看根本是多此一舉,一年才一次的事,偶爾公器私用一下沒關係,只要不是常態就好。」
「呃。」
「你不用作賊心虛,」賴小姐察言觀色,嘻嘻一笑:「每年她們校慶都會發生事情,我沒有警告你的意思。再說你也沒什麼好警告的,公假雖多,卻也都真有其事,聽說北一女還破例讓你上台,是不是?」
「那是人家給學校面子啦。」
「北一女給面子?嘿嘿,」賴小姐一笑:「就說你菜,她們連我們校長的面子都不給。這代表你有別的本事,記得用在正途上,找機會替學校爭光,不要得意忘形了。」
「我不會。」
「我也相信你不會,」她點點頭:「唉,就說老實一點總沒錯吧?你看你,乖乖的什麼都拿得到,甚至可以上社團聯展表演,這可是破天荒地一遭,我從來沒聽過這麼好康的事。你看那些別人,有事沒事搞一堆飛機,什麼辦法都用上了,到頭來還是躲人家教官躲得跟老鼠一樣,成天在女校門口晃來晃去,換來的卻是人家訓導處的告狀電話,煩都煩死了。」
「誰是『別人』啊?」
「就成青社、管樂社、演辯社、糾察隊或者儀隊那一堆人嘛。」
「有名的五大當社,呵呵。」
「是啊,儀隊管樂社都這樣,難怪不能跟建中拚。」賴小姐嘆了口氣:「對了,聽說儀隊隊慶你們要去站台啊?」
「是啊。」
「你跟儀隊那些人離遠點,好好一個小高一,不要被帶壞了。」她遲疑半晌:「還有,你們班也有幾個吉他社的,那些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己注意一點。」
「教官也這麼說,他們到底幹嘛啦?」
「你不用管,反正成功的社團有好有壞,壞的很有感染力,這也是個『傳統』。」她哼了哼:「還有,聽劉文朗說你要競選說唱藝術社社長,記得當選後要把社團顧好,內部管理要加強,社員也要盯緊一點。每天都去北一女,家裡的事情不要忘記顧,選舉小心佈局,別讓剛才那個王志強搶到社長了。」
「咦?妳也知道他要競選社長喔?」
我一呆,只聽賴小姐笑道:
「你們這些社團八卦我最清楚了,不然我靠什麼吃飯啊?你不知道我在幫你競選吧?」
「幫我競選?」
「是啊,王志強之前是口琴社的,每天偷蓋自己刻的章放假公假,放到最後就留級了。」賴小姐歎道:「這就是我說的『別人』。之前劉致達出來創社,本來我們都反對讓他加入這種新社團的,後來你家社長終於接受我的條件,讓他在學期末才正式登記成社員,你知道為什麼嗎?」
「咦?為什麼?」
「我就知道你不懂。」賴小姐一副「你這個死菜鳥」的模樣,笑道:「你們社團章程規定只有連續整個學年都是社員的人才能參選社長,這就是原因,懂了沒?」
「所以可以排除他的參選資格?」
「沒錯。」
「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因為他這個人敗事有餘。」賴小姐低聲道:「一般來說學校是不大介入你們學生之間的權力鬥爭的,像演辯社年年搞得跟選增額國代一樣,我們也從來不說什麼。可是,說唱藝術社是今年唯一成立的新社團,還來不及建立傳統,加上劉致達吃過演辯社的虧,我們希望他引以為誡,讓說唱藝術社耳目一新,變成學校裡為數不多的模範社團。」她頓了頓:
「因此,對於有過記錄的人,我們一定要加強管理。」
「那不就結了?」我心下詫異,原來訓導處還有這種操作:「既然他不能選,那我還小心什麼?」
「問題是,他通過劉文朗來找我喬,說是要把上學期的口琴社籍註銷。我們學校規定每個人都要有一個社籍,註銷口琴社,代表他只能是說唱藝術社的,這樣就可以跟你搶社長了。」
「這不是造假嗎?」
「不算,畢竟上學期末他已經在說唱藝術社了,社團成績是你們家魏龍豪打的。」賴小姐搖頭:「我們以資料為準,學校沒有保留學生入社時的資料,唯一的紀錄是社團名冊。所以只要我註銷了口琴社,那麼不管期初期末,只能以社團名冊為準,群育成績上打的是說唱藝術社,那就是說唱藝術社。」
「那如果不變動,名冊上是怎麼記錄的?」
「加入口琴社、退出口琴社,再加入說唱藝術社。」賴小姐解釋:「這就不是『連續整學年』了,只要待在口琴社一天,依照你們章程,那就沒有權力選社長。」
「所以要用註銷的?」
「沒錯。」
「註銷算是沒加入?」
「是啊。」
「可以這麼搞嗎?」
「看情形,社團管理辦法沒說不行,不過這也要看訓育組怎麼解釋。」她笑了起來:「當然,我是不同意的,你當社長比他當好,口琴社有多亂你不知道,光從那個刻章事件,我就不能讓他當社長。」
「嘿,那真謝了。」
我說,心想我哪有什麼「規矩」,只是這件事對我有利,還是不要多說吧。只聽她又道:
「好啦,不扯了。你學長還在等你,快去找他吧。」
「好,多謝了。」
我忙道,轉身離開訓導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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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走到蹺課平台,希特勒已經拿著便當坐在樓梯上了。他對我一笑:
「怎麼啦,跟賴小姐扯這麼久?」
「是啊,她說阿強在找你幫忙。你真要幫他的忙喔?」
「有什麼關係,都是朋友,我也不能明著幫你啊。再說賴小姐保證不會答應,」他笑道:「我太清楚她了,訓導處她說了算,我就算真的想幫阿強也沒辦法。」
「要是她答應了呢?」
「她不會的。」希特勒信心滿滿:「剛剛我們去找她,賴小姐當面拒絕得很難看。阿強要我私下再跟她溝通,我會去講一聲算是交代。我這是表示公平,並不是真的在幫他忙。」
「嗯,瞭解。」
「不然呢,賴小姐說好嗎?」
「沒有。」
「就是嘛,她不會答應的。」希特勒搖了搖頭:「這件事到此為止。其實呢,如果你願意,我反而覺得你應該出面說幾句話。」
「跟賴小姐?」
「沒錯,就說你正面競選,他要註銷就幫他註銷。」
「咦?為什麼?」
「這是幫你加分。」希特勒解釋:「你在社團多紅啊,經驗豐富、實力最強。論表演只有小光可以跟你拚,講到寫段子更是誰也不及你。中新友誼之夜已經拿到成功三等獎了,這是我們社團第一次有人拿獎章喔,更別說後面幾個活動都是你來辦,演講社那邊又會幫你加油起鬨。有這種實力保證當選,幹嘛不賣個面子,讓賴小姐覺得你氣度很大呢?」
「我幹嘛讓阿強有機會跟我吵鬧?」我一怔:「什麼是成功三等獎?」
「反正他又選不贏,你大方一點,將來他也沒話講啊。」希特勒解釋:「成功三等獎就是一個獎章,還蠻重的,裝在紅色絨布盒子裡,校慶的時候會發。」
「嘿,你說的簡單,人家『學長』愛講什麼只怕不是你能左右的。」我點點頭:「那一共有幾等獎?」
「五等,加一個特等,除了字樣長得都一樣。」希特勒說:「阿強講他的,你幹嘛管他呢?有實力的人不要怕人家說風涼話,反正你不這麼做他照樣說,也不能硬逼他閉上嘴巴。」
「我才不要。」我哼了哼,又問:「咦?那為什麼我們拿的是三等獎?一等二等又是什麼偉大貢獻?」
「別小氣嘛,這是幫你塑造形象,都得獎了還不大度一點?」希特勒皺眉:「我也不知道一等二等是幹嘛的,倒是詩朗隊那邊還有一顆,所以你有兩顆。」
「獎又不是阿強發的。」我還是搖頭:「咦?那兩個三等獎可不可以換個大的?二等?」
「沒聽說過。」希特勒忙道:「喂喂喂,不要兩個話題一起講,我快發瘋了。阿強的事情我只是提一提,你自己看著辦;成功三等獎不錯了,別人還沒有呢。我要跟你談的是小達,不要扯別的話題。最近你們之間的問題讓我很擔心,你知道他為什麼怪怪的嗎?」
「小箏講了,她說是你告訴阿珍的,」我哼了哼:「說什麼我不給他掛名公演、小傑五千塊的事情我有意見、幫演講社賣社徽,還有儀隊隊慶不想參加,是不是這些事?」
「其實不是,那些都是小事,阿珍跟我聊天,我隨口提一提,主要還是要她轉告你多用點心。」
「所以小達沒有真的介意?」
「他有,不過那些事情都只是藉口。」希特勒說:「公演還沒開始,什麼沒找他掛名根本就是找碴;五千塊的事情你的意見我認同,這本來就很丟臉。幫演講社賣社徽好得很,人家那麼窮,幫人家弄點錢面子比什麼都大。再說讓小箏領你的情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更別提那些學妹個個喜歡你。」希特勒說:
「儀隊隊慶更是這樣,小達說要多訓練學弟,事到臨頭還是找你跟小光,我對他的作法很有意見。這些都不要緊,今天都幾號啦,再過兩個月就要選舉了,我們根本就是看守內閣,遇到事情讓你自己作主一下有什麼關係?就算小達有點小心眼,其實也都不難溝通。」
「那他到底在不爽什麼?」
「當然是小箏嘛,還用問?」他嘖了一聲:「小達一直喜歡她,上次也跟你講了,意思就是要你跟小箏保持距離。結果好啦,這陣子越聽越多,小達當然會不高興。」
「我跟小箏沒怎樣,那些都是亂傳的。」
「或許,不過就算你沒那個意思,光憑人家喜歡你就犯天條啦!」希特勒感嘆地說:「你站在小達的立場上想想,他從上學期就給你機會,讓你參加那麼多活動,你想做什麼都順著你,甚至用社團公假去北一女校慶也不先跟他報備一聲。這些事情他說過你一句重話沒有?他有要你謝謝他嗎?你有常常跟他報告進度、說明計畫內容嗎?甚至每次商量什麼,還是跟演講社開會的時候,你跟小光那種神氣兮兮不給面子的樣子,他都有因為自己是學長就跟你們計較嗎?」
「呃。」
「這些都是他尊重你之處,你沒發現不要緊,畢竟你是社團的希望,他尊重你也是應該的。問題是都這麼尊重你了,到頭來你卻奪走了兩項他最心愛的東西,你說他能不介意嗎?」
「哪兩項?」
「社團跟小箏啊。」希特勒道:「你一進社團表現就很棒,大家都看在眼裡,演講社那些學妹把你捧上了天。你聽過功高震主這句話吧?換成在演辯社,你早就被大家圍攻到死了。」
「嘿,所以小達還是拿演辯社那套來看待『學弟』,是不是?」
「沒有沒有,你說這話就沒良心了!」希特勒忙道:「我的意思是說,他辛辛苦苦辦一個社團,運氣那麼好找到接班人,本來很開心的,結果你一點面子也不做給他,人家當然會有一點為人作嫁的感覺嘛。」
「所以我該怎麼辦,言必稱小達,皇恩浩蕩謝主隆恩,是不是?」
「其實做個樣子也不賴,」他點頭:「方法很多,重點是你願不願意去做,你這麼聰明根本不用我來下指導棋。隨便講吧,就拿跟演講社開會舉例,你的意見固然比他好,卻也可以先經過他同意再發言,發言後裝個樣子問他一句『學長,這個主意如何』不能嗎?你倒好,有意見就問小箏,到底誰是你家社長啊?」
「呃。」
「這就算了,」希特勒續道:「其實小達並不小心眼,嗯,好啦,沒那麼小心眼,光這樣他還不會翻臉,問題出在這次的社團聯展,小箏只找你不找小達,讓他很介意。」
「那也不是我的錯啊。」
「這種事誰對誰錯不重要,重要的是奇蒙子。」
「那我怎麼辦,不去了嗎?」
「你不去更糟,小箏不是好惹的,你一說不去只怕她馬上殺來找小達算帳。別看人家小小一個女生,發起脾氣來誰都擋不住。」希特勒吐了吐舌頭:
「其實她只找你也沒關係,這種寫段子的事你本來就比較行,找你上台也只能說是人家喜歡你、你的表演能力強,小達自己沒本事也怨不得人。可是你這陣子都沒去理他,演講社那邊又沒事傳來一堆勁爆的,說你跟小箏怎樣怎樣,小箏了為你又跟滅絕師太說了什麼什麼,甚至還有班聯會幹嘛幹嘛的,你說說看,換成你是小達,會不會覺得這個學弟神氣起來了?」
「什麼班聯會幹嘛幹嘛的,我怎麼都沒聽說過?」
「唉,就說你要常常來溝通嘛。」希特勒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也很想跟你講,問題是那也得先見到面才能說呀。社團聯展是班聯會辦的,北一女班聯會權力很大,小箏必須跟她們打好關係。找你上台當然必須通過滅絕師太,問題是班聯會那邊也得點頭,否則人家主席跑去跟滅絕師太胡說一通,到時候不但你上不了台,小箏或演講社都會一起黑掉,懂了沒?」
「是喔?」
「你才知道,很多事情是要運作的,不是能力好就行啊。」希特勒又說:「好啦,小箏跑去班聯會打招呼,人家面子倒是給的,滿口答應不說,還說之後會幫忙協調。壞就壞在女生愛亂講話,小箏對你又毫不掩飾,一下約在門口一下出去吃飯,你這邊也很神氣,放學時大搖大擺跟女生擠,不然就是跟小箏走在一起,一路從校長室晃過訓導處,搞得誰都知道最近有個成功的沒事就在校園裡逛,在校園裡走走就可以看到八卦男主角。這還真是千古奇聞,北一女耶,這種事情可是從來沒發生過的。」
「呃,這麼誇張?」
「當然了,卡其服多明顯,你在那邊要低調一點啊,」希特勒大搖其頭:「你去了三天,才三天喔,整個班聯會就傳遍了。上禮拜五班聯會開社團聯展協調會議,一堆班長社長在會議上問東問西,班聯會那邊倒是很夠意思,不但盧主席站出來幫演講社說話,更重要的是她們公關張子藝出頭發言,說了一堆『這是創舉』『通過這件事,我們替學生自治開創了新紀元』這種屁話,加上戲劇社那個黃懿又幫你撐腰,這才讓那堆自命不凡的班長社長通通閉上嘴巴。你跟這掛人不熟,很多歷史一時也講不完,反正這幾個都是北一女響噹噹的人物,別說三個人一起講話了,光一個張子藝就一言九鼎啦。這女的是一個中央部長的女兒,做人又好人又漂亮,北一女班聯會公關耶,九大公立高中沒有人不買她的單,能讓這個人幫你講幾句話,就算是吹牛的好了,你就已經是校際頂級風雲人物啦。這你都知道嗎?」
「我的天,我都不知道。」
「所以了,到哪兒都有政治,你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呀。」希特勒歎道:「你這孩子,我進成功兩年跟一堆大高手打過交道,好不容易栽培出一顆自己家的大明星,你竟然可以狀況外到這種程度,還真是敗給你了。好啦,這麼一來你董子凱在北一女紅透半邊天,誰都想知道這個『說相聲的成功高一新星』是什麼三頭六臂,演講社戲劇社到班聯會人人背書,甚至一路打通關到滅絕師太那邊。你搞清楚喔,班聯會是由各班班長組成的,代表目前為止整個北一女至少每班都有一個人聽過你的大名。想想這還真爽,當年在演辯社怎麼都搞不出這麼大的飛機來?」說著忍不住哈哈大笑:
「要說你還真了不起,什麼都不用做,傻傻的就幫社團打了這麼厲害的廣告。要不是小達吃醋了,我還真想幫你吹吹牛,氣死那些演辯社的呢。」
「呃,這都什麼跟什麼嘛。」我皺眉:「這樣我就懂了,難怪小達吃醋。」
「他吃醋的是小箏,對你在北一女的『風評』,只能說是羨慕到死而已。」
「那我該怎麼辦?」
「也沒辦法啦,」希特勒聳聳肩:「這種場面我可沒見過,既然風聲已經出去了,你乾脆找機會臭屁臭屁,替社團打打知名度算了。至於小達嘛,唉,建議你定時找他報告報告,再不然就是跟小箏保持一點距離,我想大概就沒事了。」
「就這樣?」
「我也會幫你說幾句話啦,」希特勒搔了搔頭:「再怎麼說這都是好事,說唱藝術社剛創辦,你是社團派出去的人,你的面子就是社團的面子。問題在社長也要面子,所以你要去拍馬屁,在那邊也要幫小達吹吹牛,讓他搭便車風光一下,下次風聲傳回來有他的名字,運氣好的話還會有幾個演辯社小眼睛跑去找他吐槽,讓他有機會跟人家對罵幾句,這樣大概就很夠了。」
「好啊,這有什麼難的?」我點點頭:「其實我才去過三次,見到的也只有巧怡而已,小箏根本沒有介入。我跟巧怡天天窩在校史室寫劇本,根本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我知道,阿珍都有說。」希特勒解釋:「問題在你對小達的態度,還有演講社對你的態度。」
「演講社的態度又怎麼了?」
「你對小達不夠尊重是事實,奇怪的是小箏也沒有那麼尊重他。」希特勒皺眉:「或許這就是愛情的盲目,小箏對這種天理人情的事情是最周到的。你看,這兩次會議她都讓你主導議程,支援只找你一個人,沒有先講一聲就指定你上台,甚至連演講社由誰去樂聲揚都交給你決定。什麼都是你,那小達擺在哪裡?她自己的尊嚴又要擺在哪裡?」
「所以小達去找小箏談三社合作,也自己聯絡基隆女中?」
「基隆女中是我跟小光聯絡的,」希特勒點頭:「不過的確是這樣沒錯,他想讓你知道,不管你規劃什麼,他都可以不予理會,也可以推翻小箏的決定。」
「他是社長,我是社團代表,他當然可以不理我的規劃,也可以推翻小箏的決定嘛,這有什麼好說的?」
「不一定。」希特勒搖了搖頭:「你是幫演講社規劃的,演講社買單他反對沒用;至於你這個社團代表,嘿,滅絕師太都同意了,訓導處也很高興,只怕他什麼也推翻不了。反正重點不在這裡,他是社長,你要尊重他,不能不理他。」
「他是社長,我會不知道嗎?」
「你知道,卻還是不理他,」希特勒嘆了口氣:「這比不知道還糟。這麼大的榮譽,這麼出鋒頭的事,小箏通通留給你一個人,連面子都不幫小達顧一下。更別提小箏還有內部要擺平。女生總有派系,小箏也不能什麼事情都一手遮天,她越把面子做給你,就是越不給小達面子。」
「她不是權力很大嗎?要擺平誰?」
「權力是來自社員的,小箏不跟你說,並不代表她不用擺平那些演講社的元老們。」
「我怎麼都沒見過所謂的『元老』?」
「哈,隔離處理,這就是小箏聰明的地方。」希特勒一笑:「演講社一向都是五月交接,上次會議你聽到了吧,她說社團聯展一結束她就交接,這是為什麼?你看得懂嗎?」
「看不懂。」
「我教你怎麼看,」希特勒笑道:「小箏要提早交接,代表必須趕快訓練學妹,對不對?」
「對。」
「所以讓學妹負責社團聯展,主意如何?」
「聽起來不錯。」
「學妹負責舉辦,由你幫忙寫劇本,她自己決定甄選方式,還限制高二的只能參加主播甄選,不得搶短劇。」希特勒續道:「你看人家多聰明,這麼一來高二那邊最多只剩兩個人可以上台,她還假惺惺搞一個自由參與評審,你說那些學姊好不好意思一邊當評審一邊跳下去跟學妹搶上台機會?就算有這種人,同屆就沒有人說風涼話嗎?要是輸給學妹呢,那還能混嗎?」
「那當然要三思了。」
「所以嘍,交接、訓練學妹都是大帽子,甄選又公開,老人家再有意見也不能多說什麼,只好乖乖同意就是。哪知道這是兩手策略,春假前小箏先跑跑訓導處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滅絕師太答應找你上台,之後又快手快腳地把學妹分組完成,甚至要學妹利用春假寫好劇本大綱。這麼一來生米煮成熟飯,等消息傳出去都哪天了,高二想翻案怎麼來得及?」
「呃,找我上台不是小箏的主意啦。」
「不是?」希特勒哈哈大笑:「不是才有鬼,小箏多威嚴啊,就算不是她自己做的,起碼也是她默許的,否則哪個學妹敢那麼大膽,不要命了嗎?」
「呃。」
「好啦,你上台了,代表學姊沒機會上台,這下漂亮,原本還有兩個主播機會的,現在一個都沒了,整場活動全是小高一在玩,變相封殺所有學姊參與權力。小箏在學妹心中跟神一樣,學妹們跟你交情又好,一個勁兒的只知道拚命幫你們送作堆,抬轎都來不及,誰還管其他學姊高不高興,擺不擺得平?」希特勒又說:
「小箏很高明,幾招下來打得一堆六字頭同屆的霧煞煞,說她是故意的有點不像,說是情勢自然演變看起來也不大對勁兒,那就只能說是小箏被愛情沖昏頭嘍?所以那些流言之所以會傳得這麼快,學妹又認定得這麼不講道理,道理就在這邊。」說著長歎一聲:
「可是,小箏還是很厲害的,對於私事打模糊仗,卻又公開收了你兩萬五,讓大家都承你的情。這麼一來連高二的都沒話講了,順便也解決了之前小傑桶的簍子,兩萬五對五千塊,這點數學人家北一女的總會算,看在錢的份上誰都不能阻止她跟說唱藝術社合作,也就確保了你上台沒人扯後腿。嘿,真不愧是小達小丁的老搭檔,我看連演辯社都沒有這麼聰明的傢伙。」
「這些真的都是事先想好的嗎?」
「當然不是,」希特勒搖頭:「你願意出兩萬五,滅絕師太同意讓你上台,這都不是小箏能控制的。她厲害在善於掌握情勢,讓環境照著她的期望來走,既疼了你,又不讓元老們打壓你,甚至不讓你感覺到,這才是人家的本事啊。」
「為什麼這些『元老』要打壓我?」
「你臭屁啊,哈哈,」希特勒一笑:「北一女的厲害學姊,哪容得下一個成功學弟指指點點呢?其實演講社的風氣跟演辯社差不多,內部派系林立鬥得很兇,最多只是沒有我們那麼血腥而已。你運氣不錯,社團聯展是演講社這學期最後一次活動,小箏敢找你大概也是衝著之後沒什麼事要做,高二的反正不會碰到你,否則我看她也不敢這樣硬幹,完全不理會同屆的意見。」
「不然呢?」
「刁難你啊,這是演講社學姊的標準態度,」希特勒像是餘悸猶存:「你超幸福的,可不知道一開始小達跟我吃了多少文文學姊那幾個幹部的排頭,那還是她們對外校學弟客氣,裡面自相殘殺更可怕。」
「瞧你說的,文文學姊很溫和啊,有那麼恐怖嗎?」
「溫和個大頭啦,」他嘿嘿一笑:「你別看這些學妹很可愛,等著瞧吧,明年一到保證大打出手,四大組各成山頭,跟民國初年的軍閥割據差不到哪裡去。屆時你就能見識到一掛天之驕女湊在一起會有多麼殘暴了。」
我沒接口,想起認真的巧怡、有趣的馨馨、柔和的小雪,爽朗的斌斌,怎樣都不能跟這種說法聯想到一塊兒。只聽他又說:
「不過,這或許也是一個你可以利用的重點。你要記得跟所有人保持今天的交情,未來才能在社長位置上跟她們繼續合作,甚至介入演講社內部事宜來鞏固說唱藝術社的地位。演講社是我們的好朋友,這種交情你要傳承下去。未來她們一定會內鬥的,連小箏自己都花了好大力氣來鎮壓反對勢力。你作為一個友社公正第三者,可以居中協調,幫助她們整合意見,這也是外交關係的一環。懂了嗎?」
「如果我做得到。」
「你可以的,重點在跟小箏的關係不要出問題。」他想了想:「沒錯,如果你們好好談戀愛,那學妹們都會支持你,作為『學姊夫』當然輩份不同,人家尊重你的程度只怕跟尊重小箏差不多,這叫『太上皇後面垂簾聽政的太皇太后』,天啊,比慈禧太后還高一輩。反過來說,如果你們一直維持這種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的關係,那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最怕的是在一起又分開了,學妹生你的氣,連帶就會影響兩社關係。」
「呃,我跟小箏真的沒怎樣啦。」
「是嗎?」希特勒一笑:「那『姊姊』的事情怎麼解釋?」
「啊,」我嚇了一跳:「你已經知道啦?」
「當然,我混假的嗎?」希特勒笑嘻嘻地說:「這招又是小箏出的,是不是?好嘛,你的『沒怎樣』標準還真低,都踏出第一步了還不承認?不錯不錯,近水樓台先得月,先站穩立場再慢慢發展,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成天膩在一起。跟你說吧,小達還不知道這回事,要是知道了,只怕他又要氣得請假回家啦。」
「呃。」
「寒訓到今天才一個半月,你們的進展未免也太快了。」希特勒歎道:「當然,你喜歡她也不是沒道理,人家那麼漂亮,不喜歡才有問題,倒是她喜歡你什麼我還真的看不懂。問題是你們兩個太誇張了,一個擺明要給你特殊待遇,一個裝可愛享受得連社長也不管,甚至還會打腫臉充胖子,一出手就是兩萬五,這麼多錢可以花到畢業耶,輕輕鬆鬆賞了她們,這不是談戀愛是什麼?」
「我真的……」
「等等,這是玩笑話,不重要。」希特勒打斷我:「總而言之一句話,你既搶了社團鋒頭,又搶了小箏,就算都是無意的小達也會覺得不舒服。小箏對你太好了,好到連我都有點吃醋,更何況小達對小箏有感情,當然更會吃醋啦。」
「說到小箏的事,小達到底是聽誰亂說的?」
「我跟你說吧,誰也不敢跟他說,那些流言都是演講社內部在講,不會傳到小達那裡,除非是小箏自己說。」
「阿珍呢?」
「他跟小達沒有直接聯繫,都是跟我聊,不然我也不會知道那麼多。」
「那小達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其實根本不用誰說,你跟小箏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希特勒道:「記得上次社團會議嗎?小箏擺明了想跟你一起上台,什麼都聽你的,也不管小達搞得那麼明顯。小箏這個女人有那麼好講話嗎?要不是跟你有什麼關係哪會這麼言聽計從啊?那次幸好你識大體,堅持不跟她上台,小達才沒有當場發作。」
「我跟你說,我既沒有跟小箏怎樣,也不是因為識大體才不跟她上台。真的是因為事情多忙不過來,而且大家本來就有共識,說要多訓練幾個社員上表演的不是嗎?」
「難道你沒有發現,小達說什麼要演講社派一個『最漂亮的』上台,根本就是點名找小箏嗎?」
「我當然有發現,所以才推薦阿丹。」
「那你為什麼不推薦小達,來一個兩社社長聯手之類的,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沒有想到他,訓練新社員是小達自己說的,推薦阿丹很合理。」
「我沒說你不對,問題就在這個『沒有想到他』。」希特勒嘆了口氣:「加上小箏又太明顯了,你不上她馬上也不上,害得小達美夢破碎,回去生悶氣到今天。建議你好好想一想未來活動可以怎麼規劃,幫小達一個忙,讓他跟小箏有個一起上台的機會,重溫高一舊夢什麼的。依我看六月成果展是唯一的機會,到時候你再來好好安排,如何?」
「好,我會仔細想想,之後再跟小箏商量。」
「哈,真是感情好啊。」
「不要虧我啦,」我皺眉道:「我跟她不是姊弟戀,是姊弟,這很不一樣。你要我做的我會去做,話先說前頭,她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不能保證一定成功。」
「這我懂,有心最重要。」
「唉,做人真難,我根本沒怎樣,大家幹嘛想這麼多啊?」我嘆了口氣:「這些事情還真麻煩,跟你當時找我進社團的時候說的完全不同。原本來這裡只是希望玩一玩,怎麼一頭栽進這麼多人際糾紛裡了呢?」
「這也是社團活動的一部分啊。」他笑了起來:「你還抱怨,都抱得美人歸了,還不知足嗎?」
「我跟小箏真的不是那麼回事,前天我們還針對這個問題講了好久,她跟我之間只是姊弟的關係。」
「不是一起去看MTV?禮拜六下午還去國家劇院?」
「你又知道了?」我暗暗嘆氣,心想這些事情都是怎麼傳的,就聽希特勒說:
「MTV是吉他社講的,我認識他們很多人,在MTV碰到你之後他們就來找我問。至於國家劇院則是阿珍講的,她擔心如果小達知道了會更不爽,所以先告訴我,要我遇到狀況適時幫你說幾句話。」
「咦?吉他社的跟你也熟喔?」
「當然,我熟人很多。」
「他們怎麼知道我是誰?」
「你衣服上有繡啊!」
「那幹嘛跟你講?他們怎麼知道我是說唱藝術社的人?」
「呵呵,我常常幫你宣傳,你早就大名鼎鼎了。」希特勒拍了我一把,笑道:「不過這次倒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
「他們不認識你,但全都認識小箏,之前小箏有一個建中的男朋友跟他們很好,所以他們看到小箏跟你走在一起,就跑來跟我打聽,問我認不認識一個叫董子凱的。」
「我們班也有一個吉他社的,跟建中那一掛也很熟,那些人也問過他。」
「所以就有兩個消息管道了。」希特勒笑道:「我就跟你說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還好這幾個管道小達都不熟,否則你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我真的沒跟她怎樣啦!」
「好好好,你說沒怎樣就沒怎樣,姊弟姊弟,相信你還不行嗎?」希特勒笑了起來:「反正你都瞭解了,剩下的不用我交代,你去好好處理,別生小達的氣。可以嗎?」
「好啦,我想辦法就是了。」
「再跟你說一次,如果跟小箏沒有那種關係,那就保持適當距離,把所謂的『姊弟』當得像一點。這對你跟小達,或者社團都是好事。」希特勒點點頭:「我要說的只有這些,你好自為之。」
「瞭解,謝了。」
「我是社團媽媽嘛,哈哈。」他笑道:「對了,最後一件事問你一下。下學期你會不會參加詩朗隊?」
「我喔,嗯,應該會吧,怎樣?」
「那就好,不要忘記那邊。再怎麼忙詩朗隊都是『終身職』,更別提你一定會被選成總隊長的。哈哈!」
「所以你也會下來?」
「詩朗隊我會,不過高三以後,說唱藝術社的事就不要再找我了。」
「哦?為什麼?」
「唉,這個你自己上高三就會懂了,現在說還太早。」希特勒嘆了口氣:「你正在旭日東昇的階段,不會瞭解我們這種老人心態。我們已經沒有明天了,所以你更要加油。小達雖然愛鬧彆扭,卻還是期待你能把社團發揚光大。我們辛辛苦苦搞出一點成績,在你手上絕對會辦得更好,這一點誰都不懷疑,即使是那個小心眼小達。」他終於笑了起來:
「看起來,我對說唱藝術社最大的貢獻還是找到你,光憑這個小達就該好好謝謝我,還鬧什麼彆扭嘛,真是的。記得喔,別讓我們失望。知道了嗎?」
「放心,我不會的。」
「那我回去睡午覺了,小達那邊多哄哄他,不准偷懶。」
「是。」
「好,那我走啦,今天談得很高興,你也辛苦了。」
希特勒溫然一笑,拍拍我的肩膀,隨即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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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長談,午間靜息時間也結束了。下午比早上更冷,加上又忘記穿外套,我跑到哈草樂園抽了根菸,這才覺得身上暖了起來。
春天真是變化萬千,我心想,週末那麼溫暖,誰知道今天又冷回來了。回到教室上課鐘剛響,門是關的,裡頭一片安靜,顯然大家還沒睡醒。下面兩堂是國文課,不禁有點後悔,心想自己幹嘛那麼老實,明明有公假卻還得聽狗絹放屁,就算沒拿外出證明吧,待在圖書館也可以啊。念頭剛動,只就見狗絹已經出現五樓樓梯口。
來不及跑了,我暗暗嘆氣,推門進去,順手關上了門。
才進去就見到坐在門邊的狗腿賢。他剛睡醒,臉上帶著紅紅的睡痕。見我進來,揉著眼睛傻笑一番,打招呼說:
「凱子,今天沒去北一女?」
「是啊,對方有事,今天不去支援。」
「你們的活動還真多。」
他說,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
狗腿賢是慈幼社的,個子不高,總是笑咪咪地跟誰都能聊。他是班上少數幾個跟我交情不錯的人之一,畢竟我常蹺課公假,班上沒幾個熟的。兩人見面總是談社團,他談慈幼社,我聊說唱藝術社,他對社團也很投入,不時找我交換活動經驗,也算是個詩聖口中的「瘋子」。問題是講話總講半截,聽了幾個月,我還是搞不清楚慈幼社到底在幹什麼。
我一笑,順口說:「別羨慕了,快醒醒吧,狗絹來了。」說著就要往位置上走。
就在此刻,狗腿賢忽然「倏」一聲站起身來,面露頑皮笑容,一個箭步走到門邊,這就把門給鎖了。
我一怔,還沒意識到他在幹什麼,小光眼尖,突然起身對大家說:
「喂喂喂,大家注意!狗腿賢把門鎖上了,大家趕快趴下裝睡,等一下狗絹敲門誰也別鳥她,看她怎麼進來!」說著又補充了一句:「哪個不贊成的,待會兒自己幫她開,下課等著被阿魯巴!」
大夥兒都是一呆,隨即忍著笑,用一種幾乎逃難的速度迅速趴下裝睡。狗絹平日倒行逆施,全班早已對她十分不滿,有這麼好玩的誰也不會放過,甚至連擺道王嘟嘟都加入了大家的行列。
電光火石間狗絹來了,門把動了動打不開,於是開始敲門。
一片寂靜。狗絹繼續敲。敲了半天依然沒人理會,外頭傳出咒罵聲。
就當上課吧,反正平常上課也是這種聲音,全班大概都這麼想,沒有任何人起身動作。她開始激動了,轟隆聲大起,像是在撞門,在我們的安枕高眠中暴跳如雷。
嘟嘟有點擔心,抬起頭來。坐在他身邊的孔子一把拉住他,不知是否因為害怕阿魯巴,只得繼續趴下,沒有起身。
反而是狗腿賢受不了了,畢竟門是他鎖的,人又坐在開門旁邊第一個,或許怕搞僵,當下嘆氣起身,幫狗絹開了門。
至此大家不裝下去也不成了,通通趴著繼續裝睡,也不管之後發生什麼事。小光趴著偷看我一眼,表情寫著「死狗腿賢,怕個屁啊?」耳邊聽著狗絹氣息混濁地衝上講台,大吼一聲:
「上課了啦!班長!」
聲音之大,我們都嚇了一跳,嘟嘟立刻喊口令起立敬禮,全班慢吞吞地裝成「剛睡醒,什麼都搞不清楚」的德行,跟平常一樣無精打采地敬禮坐下,等著看接下來會怎樣。
當然,會怎樣誰都知道。狗絹大發脾氣,語焉不詳地大罵了整節課。今天不同別日,她罵得特別兇,口齒也就更不清楚了。口出不明惡言,手揮難解動作,足踏詭異步伐,面露奇特表情;只見她不斷敲著講桌,把課本揉得亂七八糟,粉筆與板擦齊飛,狗臉與黑板一色。大吼張三狠罵李四,倒是沒有波及到我,也十分稀奇地,沒罵到老二、小光或詩聖。
就這樣地,狗絹好好發洩了一節課。鐘一響她立刻轉頭離開,走到門口時甚至還脫下高跟鞋,狠狠在門鎖上敲了一下。這個動作太稀罕了,大家看得目瞪口呆。狗腿賢確定她已經離開,打個pass,小光這才哈哈大笑,起身道:
「各位親愛的同學們啊,幹得實在太好啦!謝謝大家配合,小弟改天好好講個段子給大家娛樂娛樂,謝謝大家!」
「喂,這不會出事嗎?」嘟嘟哼了哼。
「哈,當然會,」黃肥笑道:「連你都這麼幹了,不出事才有鬼。」
「唉。」嘟嘟長歎一聲:「交友不慎哪。」當下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來,瞪小光一眼,快步離開教室,負荊請罪去了。
全班都是一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隨即放聲大笑,只有「正犯」狗腿賢一人,緊張地搔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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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整。
下午第二節下課,狗絹闔上課本,面帶微笑地離開了教室。大夥兒忍了整節課,這下子誰也受不了了,通通湊到嘟嘟座位旁邊,七嘴八舌逼問他上節下課在導師辦公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嘟嘟一言不發,看起來不大願意講,把大家搞得益發好奇。剛剛他硬著頭皮跑去找狗絹「溝通」,本以為會被叮得滿頭包,孰料第二節上課時兩人一起回來,起立敬禮坐下,狗絹竟然笑著對大家說:
「好吧,看在你們還知道認錯,沒和老師狡辯,今天老師就大發慈悲原諒你們一次。以後再發生類似情況,老師就會用真功夫對付你們啦。」
這話一說,全部人都傻了眼。就見狗絹洋洋得意,解釋其「真功夫」道:
「老師練過氣功,今天是心情好,下次誰再把門鎖起來,老師就會使出氣功劈破窗戶。你們年紀太小不知道,這種氣功可以把玻璃整個震碎成一片一片的,整整齊齊還有方向性,當場就會全部刺在鎖門的那個壞蛋身上!哈哈哈!」
大家更呆了,狗絹則神氣兮兮地上起了課,一路正常又開心地上到鐘聲響起。這下子大夥兒當然快憋死了,不管嘟嘟多不想講,還是一個勁兒地湊在他身邊,又推又拉地逼他說明。
嘟嘟似乎很煩,被大家逼急了,大吼一聲,站起身來道:
「你們夠了喔!」
嘟嘟雖然古板嚴肅,修養卻是很好,平常從未發過脾氣,這聲大吼倒是讓大家都怔了怔,只見他冷冷望著四周,連珠砲也似地說:
「詩聖,你問什麼?吉他社挪用樂聲揚公款去MTV的事情以為都沒人知道嗎?小光,你好意思裝沒事人?上次狗絹掉的課本就在你抽屜裡。狗腿賢,鎖門的事情我可沒跟老師講,慈幼社這學期一節公假都沒有,春假前那個禮拜的軍訓課你跑哪兒去了?關公,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阿義不知道我可知道。凱子你不用說了,這學期你是來旁聽的是不是?沒事不會去北一女嗎?孔子,段考那張小抄傳到我這裡來了,你選擇題寫得一塌糊塗,我幫你改了七八題,小抄也會誤人子弟是怎樣?黃肥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演辯社還沒動靜,管樂社裡面就風聲一堆,女巫殘骸展示架上那件新的景美是誰的?菜包,刻完鋼板不會磨掉是不是啊?你偷老二的美工刀刻的對不對?刻完就算了,你有沒有給人家放回去?有?你騙誰,蒸飯箱後面那支是什麼東西?老二你別急著去找,老師在問講桌裡的雞排骨頭是怎麼回事……」
大夥兒傻眼震驚,只聽嘟嘟一口氣幾乎點了全班的名,材料齊全、證據清楚,每個人幹的每件事通通在他掌握中。擺道王不是白叫的,這種情資能力連調查局也比不上,若是硬要打個比方,大概只有歷史課上的明朝東廠差可比擬。我們全都抽了一口冷氣,只見他一一唱名完畢,哼了哼說:
「告訴你們,有些事情我不想講,並不代表我不知道。下次出簍子自己收拾,狗腿賢你憑什麼叫狗腿賢?事情做下去幹嘛不自己去狗腿?凱子剛剛是不是你要狗腿賢鎖的門?有事不會跳出來算凱子嗎?小光你夠靈光是不是?提什麼餿主意?做人幹嘛這麼陰險?媽的,通通說我是擺道王,我真要擺道起來,全班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啦……」
說著就見他喃喃自語轉身離開,走到掃除櫃拿了拖把,搖搖擺擺往外掃區走去,扔下傻眼的眾人站在原地。
又隔了好久好久,大家才彷彿回過神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啊哈!」「靠!」「咦?」「他媽的原來……」,各種恍然大悟聲音響起,彼此互揭瘡疤,算起總帳來啦。
.
三點四十五分。
每天下午都去北一女,好久沒掃地了,小光拖著我跑圖書館,表示「今天換你掃,我在一邊看」,雙手叉在胸前有種「你不好好掃我就叫你把書吃下去」的德性。掃完後已是最後一節上課時間,兩人也不回教室了,一起跑到科學大樓,在蝴蝶館旁找了個樓梯間坐下,練起儀隊隊慶的段子。
提到成功蝴蝶館,這可是學校的「金字招牌」,裡面蒐集了三萬多件各式蝴蝶標本,是本校生物老師陳維壽先生的畢生蒐藏。除了各種台灣常見蝴蝶,另有五十幾件世界首見的新品種「模式標本」。蝴蝶館蒐藏豐富,除分類標本、模式標本與特殊觀察用標本外,還設有一個「蝴蝶宮殿」,以中國宮殿風格展出各種蝴蝶工藝品、藝術品與蝴蝶保育資料。加上各種文獻與影音館藏,端得上是聞名全省,獨步全國的蝴蝶博物館。
由於有蝴蝶館的存在,成功同學總是暱稱自己為「濟城蝶子」。此一稱號散見校刊、紀念書包與各種社團活動廣告。諷刺的是,學校平常並不讓同學自由參觀,我打從進成功以來就從來沒有踏進去一次。使得附近空無一人,反而變成大家蹺課看A書的最佳場所。
我跟小光練了半個小時,兩人覺得效果不錯。很久沒有一起練功了,兩人都覺得對方不愧是「最佳搭檔」。小光放下段子,嘆道:
「唉,想想看這是我們第二次搭檔耶。大家都說我們是一對,其實咱們也只上台過一次而已。」
「是啊。」
「這要怪你,每天去北一女,反而社團課都沒到。」
「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
「其實就那樣,大家還是散散的。」小光想了想:「對了,你中午不是要找小達嗎?他都跟你說了什麼?」
「他請假,倒是跟希特勒聊了幾句。」
「他有沒有提到基女相聲社的事?」
「只有說你們自己在聯絡。情況如何?」
「禮拜天我跟她們見面了,」小光說:「倒是很客氣,比電話裡的態度好得多。我跟她們唬爛我是全權代表,邀請她們參加六月成果展。」
「她們怎麼講?」
「她們說沒問題,只來看不上台,算是觀眾。」小光笑道:「我希望她們出一個友情表演,她們要學校發公文過去才會考慮。屌吧?」
「嘿嘿,省賽冠軍,架子真不小。」我點點頭:「小達應該會同意吧?」
「我覺得不會。」小光搖搖頭:「他對基隆女中的意見好像蠻大的,說什麼我們跟她們沒有交情,成果展不應該給她們踢館機會。要你好好訓練北一女,說什麼屆時讓基女的瞧瞧厲害之類的。」
「你是什麼時候跟他聊的啊?」
「昨天晚上打電話。」
「奇怪,我都找不到他。」
「他對你有意見,想必是在躲你吧。」小光笑道:「早上我跟詩聖聊過,你既然不想跟小箏學姊在一起,那就跟小達說個清楚,省得他一直小心眼,連社團的事都耽誤了。」
「他對我的意見這麼明顯嗎?」
「嗯,起碼我跟阿丹都發現了。」小光說:「對了,提到阿丹,他已經把樂聲揚的段子寫好了,說要拿給你過目。」
「啊?這麼快?」我一愣:「樂聲揚要用新段子嗎?我以為小達想要拿傳統段子上。」
「阿丹基礎訓練不夠,大概講不了傳統段子,加上北一女那個林雪寧也不會比他強到哪裡去,我看還是用創作段子比較保險。」小光笑道:「小達的確希望他上傳統段子,但是阿丹說負責人是你,你上次說要寫什麼針對高三學長的『針對性段子』,所以要先問過你再講。不過他連段子都寫好了,我看大概也不會改變主意了。」
「小達不會不高興嗎?」
「有一點,只是阿丹不大理他。」小光嘿嘿一笑:「最近小達大姨媽來了,陰陽怪氣的,搞得大家都有點意見。你趁早把北一女那邊搞定,趕快回來主持大局,省得社團人心惶惶,後面的事情搞不下去。」
「社長還沒選舉,我不能干涉小達的作法。」
「你就是想太多了,反正總得交接的,不理他就是了。」小光不以為然地說:「最近希特勒也不大管事,小傑跟阿強勾結搶社長,簡直就是家裡沒大人。告訴你吧,社團鳥事一堆,你真的不能在北一女繼續玩下去了。」
「嗯,瞭解。」我點點頭:「多謝了,虧你幫我注意那麼多事。」
「不客氣,反正我看不下去,這種內部鬥爭最無聊了。」小光說:「阿強那邊你要自己注意,他雖然是個爛人,但是很多高二社員跟他不錯,不要忘記投票還是一人一票。」
「知道了。」
「好,那我們繼續練,今天就不去介壽公園了。」
小光點頭,繼續對段子。
兩人一路練到五點半,跑小吃街買雞排水煎包裹腹,之後又回教室練到將近八點半。看看成果不錯,於是告一段落,等明天繼續練習。
我們揹起書包,小光陪我去坐公車。我倆走在漆黑的濟南路上,小光忽然說:
「喂,凱子?」
「怎樣?」
「我們兩個好像好久沒有這樣了。」
「是啊,上次是去年中新友誼之夜。」
「這種感覺真奇怪,」他想了想:「其實才三個多月,感覺起來卻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嗯。」
「我們才高一,未來這樣的機會還有很多。」他頓了頓:「我想跟你約定一件事。」
「什麼事?」
「看到小達那掛人的表現,我常常想,不知道大家高二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小光說:「未來分班我們不見得還是同班,我不希望大家的交情變得很複雜。」
「我也不希望。」
「所以,我跟你約好,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要因為社團或女人,或者其他鳥事,把今天的交情搞砸了。」
「嗯,我保證。」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小光笑了起來:「媽的,還是當我沒說好了。這樣聽起來簡直是同性戀,你忘了算了。」
「不會啊,我很高興你這麼說。」我認真地說:「真的,我們從新生訓練起就是好朋友,希望這個交情可以一直維持到畢業,不要有什麼變化。」
「不只畢業。」
「還有以後。」我點點頭。
「好吧,那我幫你那些事也就值得了,希望你未來不要變成小達第二。」他想了想,又問:「對了,你決定要選第幾類組了嗎?」
「第一類組。你呢?」
「我也是,呵呵,」他笑了起來:「那我們應該還會是同班。你要怎麼填志願?」
「我的第一志願是政大新聞。」
「真的嗎?」小光一愣,大聲道:「靠,真巧,我也是耶。」
「真的嗎?」我也是一愣。
「是啊,我們還真的很有默契哩!」小光高興地說:「怎麼會這樣,這也太巧了吧?」
「就是說啊。看來我們註定要多當幾年同學了。」
「這還要看能不能考上,你他媽這麼混,我看得重考班見了。」
「那也還是同學啊。」我笑道。
「說得也對。」他笑了起來,拍拍我的肩膀:「沒出息的,你公車來了,我們明天聊。」
「好,拜拜。」
「那我先閃了,明天見。」小光一笑,轉身離開公車站。
我看著他輕鬆帥氣的背影,也是微微一笑,揮手招停公車。
.
回到家是九點半,等一下要去找薇,我快速洗了個澡,上床打算先睡一下。想不到躺下去又開始想東想西,一路混到午夜都沒睡著,也就不必睡了,收好書包,換上乾淨制服,十二點半一過,躡手躡腳溜了出去。
薇跟我約在中正紀念堂大門,我心想兩人沒有打電話確認,不知為何覺得有點心不安。沒多久計程車來到大中至正門,我付錢下車,站在一片漆黑的廣場入口。
中正紀念堂十一點關燈,此刻除了中山南路路燈,四周再也沒有其他光源。大門暗暗的,廣場黑得看不到邊緣。我走到牌樓下方,站在雪白的巨大石柱下,沒有往裡頭走去。
說實話,晚上的中正紀念堂有點恐怖。完全沒有一絲光線造成某種靜滯的壓力,彷彿裡頭是個陰森森的地方。白天覺得很浪漫,一到午夜,氣氛竟然變得這麼詭異。
廣場遠端是紀念堂主建物。雪白的巨大堂體上有著尖頂藍色琉璃瓦。晴天時琉璃瓦會反射出水波般的光影,是我平常最喜歡的景色之一。紀念堂中央有一扇左右對開、十幾公尺高的巨大銅門,裡面端坐蔣公銅像。此外就是白色外牆,每到傍晚,都會在漂亮的夕陽下盈盈生輝。
此刻不同,紀念堂隱沒在一片黑暗裡。白色外牆依稀尚可看出輪廓,藍色琉璃瓦則完全隱沒入夜空當中。暗赭色銅門像是一張血盆大口,讓整個建物看來像是一顆戴著清朝花翎頂戴的巨大人頭,在一片墨色似的靜夜裡,無神而空洞地凝視著渺小的我。
風起了,本來就冷的氣溫感覺起來更冷了。我打個寒顫,靠在冰涼的石柱上繼續等待。薇還沒來,不禁覺得還好我先到,四周這麼暗,可不能讓薇獨自等我。
又過了許久,身後忽然亮起一片強光。回頭一看,只見一輛吉普車停在路邊,車上熱鬧地放著熱門音樂,瞬間把寧靜的氣氛一掃而空。
車門打開,走下一個北一女。這就是薇了,當下快步迎上前去。
走近一瞧果然是她,薇站在比她還高的車子旁等著我靠近。只見她笑吟吟地說:
「凱,等很久了嗎?」
「沒有沒有,我剛來。」
「那就好。」她點點頭:「給你介紹個朋友。」說著往駕駛座一指:「這是劉治文,外號狗弟,就是之前跟你說過的Ansery吉他手。」
我往車內一看,裡頭是個瘦高個子,染著滿頭金色長髮,眉清目秀是個大帥哥。年約二十幾歲,戴著黑色膠框眼鏡,對我微笑點點頭,看上去既斯文又神氣。
「你好,想必你就是董子凱,」他客客氣氣地一笑:「阿薇說你是她的好朋友,那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啦!」
「呵呵,不敢當。」我立時生出好感,笑道:「聽說你的吉他功力深厚,薇要我一定要認識你。」
「這就不跟你客氣啦。」他高興地一笑:「怎樣,上車吧?」
「喔,不用了。」薇對狗弟說:「我跟凱要出去走走,你先回去吧?」
「等一會兒要不要來接妳?」
「不用啦,我們自己會回去。」
「今晚不過去了嗎?」
「嗯,」薇搖了搖頭:「反正他也在,有人遞補空缺就好。明晚見了喔!」
「好吧,那我走了。有事打到店裡來,我下台後都有空。」
「嗯。」薇笑咪咪地對他點點頭:「拜啦。」
「拜。」
對方也點點頭,催起油門,風馳電騁地消失在路口。
薇轉過頭來,驀地抱起了我。
「凱,一個禮拜沒見到你了,好想你喔。」她笑道,放開了手:「這幾天好嗎?應該很忙吧?」
「是啊,社團很多事。」我點點頭,心裡覺得好高興。
「現在是要走走,還是去我家?」
「嗯,可以先去吃點東西嗎?」我笑道:「昨天傍晚吃了一個雞排,到現在什麼也沒吃,我快餓死了。」
「好,沒問題。」她點點頭:「那我們去學校那邊,車子在高等法院後面。」
「好,走吧。」我說。
薇輕鬆地牽起我,往北一女的方向走去。我覺得好開心,從澎湖回來才兩個禮拜,感覺起來卻像一兩個月都沒有見到面一般。我們像是一對小情侶般緊緊牽著手,走在再習慣不過的,由中正紀念堂往北一女的路上。街景既熟悉又陌生,兩人不合時宜地穿著制服。沿著央圖走過北一女圍牆,心裡滿是奇妙的感受。
薇看起來很高興,她說三年前北一女樂儀隊曾經受邀參加南非約翰尼斯堡的開城百年慶祝表演,今年對方有個參訪團要來台灣,其中一站是北一女。由於薇是僑生,小時候又住過一陣子南非,因此被徵召成「北一女接待小天使」,負責全程英文導覽與同步口譯工作。這件事發生在去澎湖的前一天,包含春假,她一直忙到昨天晚上九點多才把資料大致準備齊全。她又說,要是早知道我都在校史室,她一定會抽空來看看我,跟我一起吃個飯什麼的。
我一愣,問她為何準備資料不在校史室,她則笑道「你們演講社的借走啦」,又說校史室其實只是一些擺飾,她需要的資料都在圖書館。又說接待時間是在五月底,屆時就算不想去校史室,學校也會把她「關在那邊」。
我表示支援期間只到四月二十一日,之後就不會再去啦。薇想了想,笑道那也不一定要在學校見面,既不自在,我又跟演講社混在一起,要是被看到她來找我,「程嘉箏豈不是要吃醋了嗎」?
我聞言皺起眉頭,心裡浮起許多的情緒。過去這週發生了很多事情,本想好好跟她聊的,這話一說,反而又不知道要怎麼啟齒了。沉默半晌,一時沒有接口。
薇看著我,突然笑了起來:
「凱,你最近跟程嘉箏有新發展了,是不是?」
「呃,沒有啊。」
「呵呵,別想瞞我。」她笑道:「你的表情好怪,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再說我上次也提醒過你了,程嘉箏樹大招風,任何消息都會傳得滿天飛。你最近挺紅的,已經不是一個秘密啦!」
「唉,怎麼連妳都聽說了?」我嘆了口氣:「我也沒幹什麼,只是跟她見了幾次面而已。」
「我沒說你幹什麼啊,」薇笑了起來:「你來學校、主任讓你陪演講社上台,你陪程嘉箏看MTV,又在學校門口跟建中的爭風吃醋,是不是就這些?哈,我在澎湖就說過了,等你跟她在一起之後我們就不能好好出去玩啦,所以現在應該趕快玩,你不必解釋什麼。」
「薇,不是這樣的。」我搖了搖頭。
「那是怎樣?」
「這個說來話長,其實上禮拜發訊息給妳,就是想跟妳求助一點問題。」
「好啊,我很願意跟你聊。」薇點點頭,走到車子旁邊:「先別急,我們去找東西吃,邊吃邊聊。」
「那要吃什麼?」
「嗯,簡單點好了,夜裡不要吃得太油膩。」薇一笑:「我請你吃飲茶。」
「飲茶?都幾點了,哪來的飲茶?」我一愣:「再說啦,飲茶哪裡不油膩了?」
「不會啊,腸粉燒賣的,哪裡油膩啦?」她打開大鎖,戴上安全帽,發動了車:「上車吧,跟我來就對了。」
.
薇載我從博愛路往台北車站騎去,來到館前路中青社門口停了車。她鎖好車,挽著我走進許昌街,經過幾個拉著鐵門的店面,來到了「漢華美食」。
整條街都是暗的,漢華美食的燈光像是黑夜裡的燈塔。這裡是我從麥當勞走到成功的必經路線,我卻從來不知道此處有個廿四小時的餐廳。薇帶我走進去,裡頭有個像是速食店般的櫃檯。一樓空間不大,只有幾張桌子,二樓正在打掃沒有開放。
我看著櫃檯上方的壓克力招牌,發現這是一間「中式速食」,裡頭賣的果然是廣東點心,從腸粉、燒賣、小籠包、燒臘飯到雞茸玉米湯什麼都有。我暗暗佩服,原來這種東西也可以被做成速食,想想台灣人的創意真是厲害。
我們點了幾味小點心,工讀生心不在焉地加熱餐點,表情似乎覺得很奇怪,彷彿不解這兩個高中生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回家。我們端起餐盤在角落坐下,打開免洗筷子,一起吃了起來。
「東西勉勉強強,不過看在夜裡兩點多還有腸粉吃,你就將就點吧。」薇笑道。
「不會啊,蠻好吃的。」
「我也覺得不錯,這間店很有創意,中式速食,希望開久一點不要倒了。」
「這家店是誰開的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看樣子像是某個國內大公司在轉型,」薇想了想:「館前路上有間莊大德你知道吧?那也是中式速食,好像是海霸王開的。」
「真的喔?」我一愣:「那間店有點怪怪的,我一直沒去吃過。好吃嗎?」
「其實不錯,很有臺灣味,又很乾淨,只是好像不大會經營,感覺起來悶悶的很可惜。」
「下次去吃吃看?」
「好啊,就明天吧?」薇頓了頓:「說錯啦,就今天白天放學後吧。」
「呵呵,一樣的意思。」我點點頭:「不過要晚一點,我下午去演講社支援,四五點左右跟小光還要練習一個小型表演,可能要七點以後。」
「沒問題。」她點點頭:「嘿嘿,你還真忙哩。」
「忙的還在後頭,」我嘆了口氣:「這禮拜六儀隊隊慶表演、四月二十一社團聯展要上台,五月中樂聲揚還沒規劃,六月初更有社團成果展。除了樂聲揚不用上台,其它都要寫段子兼表演,還有場務及行政工作要忙。」
「還有,跟學姊談戀愛。」
「才不是這樣。剛才講一半,我正要跟妳談這件事。」
「不用『談』,你告訴我就好。」她點點頭,卻道:「不過,在說之前,你先讓我講幾句話。」
「好,妳講。」
「你要知道,你我之間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她微笑著說:「我們的關係遠遠超過那些小情小愛,所以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情緒。你放心講,我就是你自己,不要把我當成一個女孩子。知道嗎?」
「嗯,我知道。」我心裡一緊:「薇,謝謝妳。」
「呵呵,沒有自己跟自己說謝謝的啦。」她笑道:「那你說吧。」
我點了點頭,想了片刻,當下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一古腦說了出來。
薇仔細聽我說完,偶爾問一兩個問題,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著,保持淺淺的微笑。她絲毫沒有不耐煩,也完全沒有不高興,只是靜靜地、慢慢地聽我說。
我說了MTV的事、說了在MTV中與小箏牽手的過程、兩次遇到建中孫國卿的狀況、甄選當天去看默劇,以及事後約定姊弟關係的過程。
不單如此,我也說起了詩聖與黃益誠的關係、希特勒與吉他社的對話、小達對我的意見、天天跟馨馨吃早餐,以及昨天跟馨馨的「姊弟戀賭局」,全都告訴了她。
她默默聽我把話講完,隔了半晌,突然笑道:
「凱,我都知道啦,那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妳問。」
「關於那個黃益誠,你對他似乎蠻有敵意的,為什麼?」
我一愣,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當下不加思索地回答:
「這人蠻爛的,詩聖也說他沒品,敵意什麼的倒還好,只是這種人跟我不會對路就是了。」
「既然這樣,那你怎麼不問問詩聖,為什麼他要跟『這種人』做朋友?」
「他說認識的時候還不知道對方是這副德性。」
「這不是理由,既然知道了,那也可以不要往來。」薇笑道:「我覺得你對黃益誠的敵意,正好反映了你對程嘉箏的情緒。」
「什麼意思?」
「你喜歡程嘉箏,所以吃黃益誠的醋,就這麼簡單。」
「才不是這樣。」
「凱,不要忘記我剛剛說的話。」薇搖了搖頭:「這並不難瞭解,我一講你就懂了。你跟程嘉箏之所以決定當姊弟只是因為還沒準備好要在一起,卻又想更親近一點,所以乾脆找個中間作法。你從不拒絕跟她約會,也沒有真的打算保持距離。你即使得罪學長也堅持這麼做,甚至甘冒被演講社同學發現的風險,讓程嘉箏放下職責跟你約會。在在都顯示著你的真實想法,只是你一再跟自己否認而已。」
「不是這樣的,我……」
「凱,我說過了,不要辯解,我又沒說你不對。」薇又說:「只是,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要一直否認呢?兩情相悅不是很美好嗎?代表你還有一些顧慮,讓你瞻前顧後的,不能放心跟她在一起。」
「我有什麼顧慮?」
「所以沒有?」
「沒啊。」
「只是不喜歡她?」
「呃。」
「所以是有顧慮?」
「唉。」
「看,你承認了,這是第一次。」她笑了起來:「這才對,人不應該老是背對著自己。」
「我……」
「別急,我還沒說完。」薇又道:「你會顧慮,表示有一些事情讓你不想這麼做,我猜是因為我的關係。你對我也有這種感覺,也一樣無法面對,因此來個通通否認,大家做朋友。」
我很緊張,沒有接口。只聽她續道:
「凱,如果我說得對,那你真的很幸福。因為你對我跟程嘉箏都有這樣的感情,我們也對你有類似的情緒。只是,除此之外,你還有一些別的顧慮是我沒有看出來的。這些事情對你來說一定更重要,因此你更無法面對,所以你才否認,而不是難以抉擇。」
「我……」
「我看你別講話了,結結巴巴的,真是太蠢啦。」她哈哈一笑:「凱,我喜歡你,代表我也接受了你的性格。你考慮事情習慣先想一堆,總要把事情想個滴水不漏才覺得安心,否則乾脆不想,寧願裝死擺爛。『那件事』對你產生了極大的困擾,所以你不能再靠否認過活,總得好好想想,找出自己到底在顧慮些什麼。」她嘆了口氣:
「我在澎湖就發現你有困擾了,只是我……我自己也跟這件事情有關,一時沒辦法想清楚。這幾天我靜了一下,覺得應該跟你直話直說,所以乾脆挑明講,希望你不要覺得不舒服。」
「薇,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你還沒有找到真實問題所在,」薇輕輕地笑了起來:「你的問題不在喜歡誰,你誰都喜歡,這也不只針對程嘉箏或我,更包含了你對你的每個朋友。你對每個人都是真心誠意的,所以每當面對這種有你就沒有我的衝突,你就會變得猶豫不決,下不了決心,甚至躲起來避戰。換句話說,就是你不知道如何割捨。」
「都是好朋友,我誰也不能割捨。」
「是了,因此乾脆不要,二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她點點頭:「賺錢可以保守點,交朋友不行,談戀愛也不行,這是一種付出,付出越多回應的可能性就越大。我們談過耐性與時間,這裡或許還要加上熱情。你要賭下去,不能遲疑。」
「所以,妳覺得我不敢賭?」
「是啊,你不敢。」她笑了起來:「你看我說得好像很厲害,其實我也不敢。」
「所以呢?」
「沒什麼所以。」她搖頭:「這是你的課題,你要自己解開。我能陪你關心你,答案卻要靠你自己找。」
「薇,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樣對你?」薇一愣:「這是對你好還是不好?」
「對我好。」我嘆了口氣:「這種感覺很難過,我覺得自己早就該……」
「不,我不要。」她不由分說打斷我,搖了搖頭,口氣堅決地說:「你也知道我受過傷,你不該繼續說下去。」
「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連你自己都沒想清楚,不要急著拼湊答案給我。」薇又說:「我不想跟你繼續談論這個問題了,你要自己靜下來想一想,之後就會發現今晚我們講的話都很沒意義,都是不重要的。」
「為什麼?」
「有一句英文諺語你學起來。The truth will set you free,就是這樣。」
「所以妳是說,我在欺騙自己?」
「大家都是。你、我、程嘉箏、你的社長,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薇說:「我希望即使每個人都是這樣,我們對彼此卻不要這樣。只要你我都是真實的,那我就覺得心滿意足了。答應我,不要戴著面具,也不要逃避或隱藏。好不好?」
「不會的,我保證。」
「我相信你。」薇點了點頭:「我們是真心誠意的朋友,如果缺乏了這一點,就算在一起也總有一天會分開。與其那樣,不如好好當朋友,這就是我要你不要冒險的理由。我們的面具會遮蔽住我們的真心,那種感覺好糟,我不要再經驗一次。」
「我也是,一次就夠了。」
「所以別談這個了,大家花點時間想想,這樣嘛……呵呵,」她頑皮地一笑:「這麼一來可以玩的時間又增加了,直到你想清楚之前,大概也沒辦法跟程嘉箏在一起啦,不是嗎?」
我嘆了口氣。她看看手錶:
「嗯,快兩點半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接下來要幹嘛?」
「沒有安排什麼事,你明天幾點要去學校?」
「呃,早上跟馨馨約在麥當勞。」
「喔,呵呵,大小通吃,難怪手忙腳亂。」她笑道:「不鬧你。這樣好了,你到我家睡一下,早上我叫你起床,我們一起上學。」
「這……嗯,好吧。」
「嘻嘻,你進步了。」
她輕輕地笑著,收好餐盤,帶我離開漢華美食。
.
我們一起回到敦化南路,在警衛的招呼聲中上到十六樓,再一次地,走進了薇的家。
她要我等在客廳,自己走上十七樓搞了半天。只見她抱著一大堆被子枕頭走下來,被子上還放著一套白色睡衣。
「今天你睡沙發。」她笑道:「這個家不大友善,只有一張床。」
「當然是這樣啦。」我點點頭。
「對了,你洗過澡了嗎?」
「洗過了。」
「好吧,那你先換衣服,等你睡了我再去洗澡。」她臉上微微一紅:「拿去,這是睡衣,幫你買的。」
「咦?為什麼要幫我買睡衣啊?」
「討厭啦,幹嘛問這個?」她笑了起來:「少在那裡胡思亂想,我只是覺得總是約你半夜見面,考慮到偶爾也可能像今天這樣睡一下,怕你穿制服睡覺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脫光了睡,才幫你買一套的。」
「我又沒有那個意思。」我臉一紅。
「好吧,那你去換,我等你。」她一指小間的洗手間:「對了,裡頭有牙膏牙刷,都是新的。」
「好,知道了,偶爾像今天一樣,也是需要牙膏牙刷的。」我笑道。
「真是的,幫你想還取笑我。」
她嫣然一笑,看著我走進洗手間。
三下兩下換完衣服,我照了照鏡子,只見這套睡衣從上到下完全合身,心裡登時覺得很感動。正要刷牙,才發現她替我準備的是電動牙刷,旁邊有一套像是旅館裡的,摺得整整齊齊的大小毛巾組。
我暗暗嘆氣,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其實什麼都準備好了。
梳洗完畢走回客廳。棉被已經鋪好了,整整齊齊的被子墊子加上兩個枕頭。當然,也跟家裡所有東西一樣,整套都是白色的,滾著黑色的邊。
心裡很舒服,也很溫暖,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值得她做這麼多。
她去廚房倒了兩杯水,拿了一杯給我,說道:
「喝點水就睡吧,不要東想西想了。」
「嗯,知道了。」
我點點頭,一天下來的確累了,腦筋開始有點模糊,也不大能夠思考了。
「凱,」她等我喝完水,接過杯子放在一旁,又說:「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個睡覺。等明天早上起來,所有事情就都會不一樣了。」
「希望是。」我點點頭,避過她的眼神,望著窗外的夜景:「薇,認識妳,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呢。」
「Likewise。」她笑道。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反過來說也一樣。」她溫然一笑,扶著我的肩膀:「你累了,快睡吧。」
「我等妳洗好澡吧?」
「不用,你不習慣晚睡,你醒著我也不好意思去洗。」她微笑著說:「來,躺好,讓我陪你說說話。」
我依言躺下,她幫我蓋上被子。柔柔的手,帶著某種安心的氣息。
我鑽進又鬆又暖的被窩,她再度握住我的手,笑道:
「凱,安心睡吧,不要多想了。」
「我……」好細緻的手,帶著催眠的信賴感:「嗯,好。」
「這才是呢。」她微笑著,輕輕地說:「有件事情忘了跟你講,你閉上眼睛聽,聽完就好好睡。明天叫你可別賴床,這樣就糗了喔!」
「好,妳說。」
我乖乖閉上眼睛,她的聲音好柔和。
「你記得嗎,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曾經問過我的英文名字是什麼意思。」
「記得啊,」才閉上眼睛就覺得眼皮好重:「妳說那是一個希臘神話裡的女神,還說這是四月之神,講起來有點妄自尊大,一開始還不好意思說。」
「是啊。你知道那是什麼神嗎?」
「妳說過,可是那堆拉丁文我記不得。」
「我說的是希臘文,Aphrodite,拉丁文沒有跟你講。」她微笑著說:「我現在要講的就是拉丁文。你知道這個女神的拉丁文是什麼嗎?」
「不知道,呵……」我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呃,抱歉,好像真的很睏了。」
「不要緊的,你該睏了。」她點點頭:「三月是March,來自Mars,戰神、也是火星。如果這是個提示,你知道四月代表的是哪一個神嗎?」
「嗯,不知道,妳還是直接說吧。」我越來越睏,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了。
「那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她越說越輕:「在希臘神話裡,掌管大地的Terra女神跟掌管天堂的Uranus一起生下了好多小孩,之後兩個人有了嫌隙,Terra就讓一個兒子拿鐮刀去行刺Uranus。Uranus受傷了,身上的血肉墜落到海裡,海裡突然起了好多泡沫,結果在泡沫當中,就誕生了Aphrodite,也就是我的名字呢。」
「唔……」我糢糢糊糊地聽著,覺得這個故事好熟。
「有一幅畫你一定看過,Botticelli畫的,畫的就是這個女神。她站在貝殼上,從海裡昇起,旁邊還有風神與春之神,風神吹著暖風,春之女神為赤裸的她披起漂亮的衣服,於是,一個新的女神就誕生了。」她輕笑著:「這幅畫就是在畫Aphrodite,換句話說,嘻嘻,這是在畫我呢。『凱風』吹在身上,在春神的照顧下裡遇到你,你說像不像呢?」她緊了緊握著的手:
「Aphrodite是希臘文的泡沫。這位泡沫一般,又漂亮又美麗的神,拉丁文的名字叫做Venus,就是金星,也是愛神維納斯。」她溫柔地說:
「我的凱啊,我就是你的Venus,你好好睡吧。現在是四月,是屬於我的月份,有著凱風裡的春神陪伴,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找到自己真正愛的人呢。」
「薇,我……」
「別說啦,你快點睡。等到早上起來,一切就會有答案了。」
她淡淡地笑著,手掌暖暖又軟軟地,我只覺得一陣舒服。
「來,睡吧。」
我全身都放鬆下來,這樣睡著真是太奢侈了。一時什麼都不願再想,漆黑的眼前浮現著「維納斯的誕生」。
「晚安了。」她輕輕地說。起身關掉了燈。
「唔。」
我應了一聲,心裡滿是寧靜,在薇的陪伴下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