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舊人|新人
只有彼此信任,才能快樂地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了。
兩個身穿綠制服、足踏黑皮鞋的班聯會同學收起接待桌桌巾,一人拉一邊,認真摺了個正方形。一個打開塑膠袋,另一個將把桌巾插入袋中,將袋子收進書包。走到另一頭,又摺好了另一面桌巾。
地上堆著紙箱,紙箱有點潮溼,裡頭是沒有發完的節目單;英研社的道具卷軸靠在門框上,不知是否忘了帶走;土風舞社的蓬蓬裙包在黑色塑膠袋裡,看來明天才要還;幾個儀隊學姊換下隊服,站在滴水的屋簷下,白長靴上的金線晃啊晃地,不知等待著誰。
十點半,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門口。散場已經一個小時了,收尾作業尚在進行。騎樓燈光早已熄滅,管理員老伯拎著鑰匙,驅趕著尚未離開的綠衫同學。眾人三三兩兩從側門走出,手上大包小包,望著大雨似乎有些無奈。人終於走光了,老伯把側門一關,「砰」地一響,像是某種不耐煩的抗議,在雨中迴盪著鏽蝕的聲音。
四下一片漆黑,稀落的人影瞧不清面容。正門早已關閉,冰冷的鐵鍊深鎖門把。社團聯展的喧囂還在耳邊縈繞,眼前卻只剩曲終人散的寂寥。
小箏站在身邊,牽著我的手,望著幾個儀隊學姊離去。隱沒在黑暗中,乍看之下誰也不知道她站在那裡。橘色的街燈透過水霧,在墨綠色的制服上染了一層莫名的顏色。
她是認識這些儀隊學姊的,我心想。
卻沒有上前招呼。
如果當年黃益誠沒有對不起她,今天的她,或許不會站在這裡,不會認識我,也不會牽著我的手。或許還是儀隊的一員,穿著長靴,身邊圍繞著一群蒼蠅也似的人。
她的手很冷。
是緊張嗎?還是尚未放鬆下來?
經過一場「對峙」,無論是敵是友,此刻都走得乾乾淨淨。散場後我們一直站在這裡,有種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的味道。
忍不住又望她一眼。她的表情好複雜,像是很興奮,又像是有點失落。出神望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只有那隻冰涼細嫩的手,依然緊緊牽著我,彷彿正在確認這是真的,並不是一場迷亂的夢。
我們在一起了。
是的,在一起了。經過多少流言否認,從早上的「分手」、中午的情緒、傍晚的不安直到表演後的感傷,峰迴路轉之後,我當著眾人,硬生生把她搶了過來。
好複雜的感覺,既興奮,又難以置信。唇邊殘留她的氣息,掌中證明著她的存在。此刻的小箏,那美艷而冷漠的她,已經是我的女朋友了。不只是姊姊,不只是「最漂亮的學姊」;從現在起,都是我的了。
強烈的震撼擊打在胸口,我不禁顫抖,開了口。
「姊姊?」
「嗯?」
她收回視線,轉過頭來瞧著我。莫名的眼神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明亮溫暖的神情。
「姊姊。」
「怎麼啦,一直叫,又不講話?」
「只是想叫妳。」我咬著嘴唇:「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明白。」她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凱凱,我也是呢。」
「雨好大。」
「是啊。」
「妳要回去了嗎?」
「不急。」她搖了搖頭:「我捨不得。」
「我也捨不得。」
「可是你累了,」她說,聲音跟平常不一樣:「整天下來,真是辛苦你了。剛剛有沒有很緊張?」
「呃,妳說的是哪個『剛剛』?」
「呵呵,當然是『那個』剛剛嘍,」她笑咪咪地說:「你喔,真是太衝動了。要你別出來就是不聽話。好啦,現在大家都看到了,要姊姊以後怎麼做人呢?」
好甜的語氣。彷彿在責怪我,卻帶著嬌羞。說是「姊姊」,卻充滿了依賴感。
瞬間意識到自己的身分,我微微一笑: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唉,也是啦。」她嘆了口氣,表情卻帶著笑:「那就好好休息,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所以回去了?」
「是啊。」
她說,卻沒有移動腳步,又喚了我一聲:
「凱凱?」
「嗯?」
「你的花呢?」
「啊?」我一怔:「花?」
「是啊,我送你的。」她問:「下台後交給誰了?」
「呃,」我呆了呆,適才一片混亂,倒是真的忘記交給誰了,搔了搔頭說:「這個嘛,一下子記不得啦。怎麼了嗎?花裡還有別的東西喔?」
「有這個。」
她笑吟吟地說,伸手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個信封。
像是平常在賣的卡片信封,橫式淡黃色,也封了口。染了幾滴水漬,暈開的樣子像是一朵朵漂亮的小花。
「這是?」
「你拆開來瞧。」
我點點頭,放脫手,打開了信封。小箏封得很有技巧,只黏了一點尖,輕輕用力就能揭開。只見裡頭一張信紙,包著兩張照片。
照片很熟悉,是還了她的「董子凱學弟惠存」;信紙是北一女制式的,素雅的綠色橫式信箋,上面只有一行字:
凱凱:姊姊在外頭,心卻在你身邊。請好好留存,作為愛你一場的紀念。姊姊。
我咬著下唇,內心感觸不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見她也臉紅了,低著頭說:
「你還真糊塗,都沒瞧見。」
「呃,對不起啦。」
「沒關係,幸好花是巧怡拿的。」她又說:「只有你的花有紅玫瑰,巧怡一看就知道。信也是她發現的,當著阿誠的面拿來給我,害我還緊張了一下。」
「真不好意思。」
「不會。」她搖了搖頭:「知道我為什麼還你嗎?」
「知道。」
「為什麼?」
「因為,」我有點緊張:「妳還是愛著我的。」
她輕輕一震,點點頭,忽然說:
「傘。」
「啊?」
「我們要回去了,」她笑了起來:「雨那麼大,我又那麼愛你,你卻不幫我打傘嗎?」
「呃,是。」
我連忙抽出雨傘,遲疑半晌,決定把折成一半放在書包裡的「綠園歲月」拿出來。
小箏一怔,看著我把信封放進紀念書包,依原樣把「綠園歲月」折成一半,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裡。之後蓋上蓋子,又扣起了從來沒有扣過的書包扣子。
小箏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瞧著我把照片保護好。我拿過她的書包,跟我的書包一起側揹在身上。我把她的書包用我的蓋住,撐起傘,這才讓她鑽進傘下,挽起我的手。
跟平常不同,力道重了點。像是把重量放在我身上,不再若即若離。
「走吧,」她甜甜地說:「送『你的』女朋友回家。」
這話一說,我的心裡又是一陣緊。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濕潤的空氣裡滿是她的清香。走進雨裡,讓她倚靠著,離開了國軍文藝活動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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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大,劈劈啪啪打在傘面上,水柱蕾絲般地從傘緣拋出。我的傘很小,平常自己用都嫌不夠,這回更是只能幫小箏遮雨。這把傘很舊了,有印象開始一直擱在家裡鞋櫃旁,樣式很古老,黑色柄像極了某種拐杖頭。原本還有個吊帶的,多年下來只剩一個鐵環;傘骨早已彎曲,收傘時不是彈出去,就是費了半天勁兒也收不回來。傘頂甚至還會漏水,雨一大就順著把手流得滿袖子都是。平常勉強可用,遇到這種大雨,只能算是聊勝於無。
雨太大了,我把可以用來遮蔽的空間全給了小箏,書包跨揹身前很難走路,傘緣的滴水,也毫不客氣地流得滿衣領都是。卡其服瞬間濕透,雨水透進本來就沒有乾的內衣,一道道流在胸前與後背。轉頭發現小箏的肩膀也濕了,短袖下的手臂沾著水光。於是輕輕掙開她的手,用撐著傘的左手環抱起她,讓她盡量站在傘的正下方。
小箏靠在我的肩膀上,沒有說什麼。
於是我們繼續前行。
寧波西街很遠,從國軍文藝活動中心走過去得花上半個小時。我想叫計程車,卻沒有開口。小箏知道我在淋雨,也知道我想叫車,卻總是在我走到路邊時改變方向,不讓我走到外頭。
也是啦,難得有這樣的獨處時間,幹嘛叫車呢?
兩人走上貴陽街,晚上這裡很暗,白天停滿的機車全騎走了,小小的人行道異常寬闊,紅磚在水跡中隱沒了原本的花紋。兩人走在東吳城區部圍牆邊,地磚偶有破裂,行道樹下積著泥水,我盡量放輕腳步,設法讓她走在沒有積水的路面上,即使自己踩進水塘裡也沒關係。只求濺水不要弄髒了她的白鞋白襪,也別沾污那雙潔白無暇的,百褶裙下漂亮的小腿。
都是我的呢,我心想。
小箏什麼都知道。知道我踩在水裡,知道我護著書包很難走,也知道雨水正毫不留情地灌進我的衣領當中。她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享受著我的照顧,讓我摟著,靠在我的懷裡。
於是我們繼續走。
來到重慶南路,對面就是北一女大門。電話亭亮著燈,門內漆黑一片。這是我們出發的地方,想不到過了一天,我們又回到了這裡。
當然,社團聯展已經結束了。從今天起,我就不再能夠自由進出,不再能像這個月一樣,走進那個既有小箏、也有演講社同學,更有薇在裡頭的校園了。
呃,薇。
我回過神,見紅燈轉綠,帶她過了馬路,來到北一女門前。
小箏輕扯著我,走進大門側邊的鐵門前,在遮雨棚下停了腳步。
「凱凱。」
「嗯?」
「我們又回來了呢。」
「是啊。」
「早上在這裡,」她說:「我真的以為,以後再也不能跟你繼續當姊弟了。」
「其實這也沒錯,」我一笑,試圖改變一下氣氛:「的確不當姊弟了啊,親愛的姊姊。」
「嘻嘻。」她笑了起來:「那你還叫我姊姊?」
「一時不知道該叫妳什麼嘛。」
「就叫小箏嘛。」
「我不喜歡跟別人一樣。」
「嘻嘻,才剛剛在一起,就開始宣示主權了啊?」她一笑,表情帶著甜蜜:「好啊,我也不喜歡你跟別人一樣。那你換個叫法。」
「我一時還沒想出來。」我想了想:「妳爸爸媽媽叫妳什麼?」
「爸爸叫女兒,媽媽叫箏箏。」
「兩個人不一樣啊?」
「是啊。」
「那我也叫妳箏箏好嗎?」
「不要,這樣好小。」
「所以還是想當姊姊?」
「嗯,這也不錯。」她點點頭,笑道:「你本來就比我小,每次聽你叫姊姊,我就覺得好想疼你。還是這麼叫吧,省得我不疼你了喔。」
「才剛跟我在一起,福利就變差了喔?」
「嘿,那就好好對我。」她微笑著,語帶所指地說:「你對我好,我自然也會對你好。姊姊雖然是姊姊,卻也是個女孩子,我知道怎麼照顧男朋友,別怕『福利』變差呢。」
我一笑,沒有接口,心裡覺得很舒服。
「對了,」她又說:「你知道我的教室在哪一間嗎?」
「咦?不是中正樓嗎?」
「中正樓幾樓?」
「這就不知道了,幾樓?」
「二樓,正中間。」
「所以?」
「以後來找我。」她說:「如果以後還有機會來我們學校,你別害羞,直接到班上來找我,知道了嗎?」
「不怕大家看到嗎?」
「嘻嘻,太遲了吧?」她笑了起來:「該看到的,今天全看到啦。」
「呃。」我臉一紅:「這倒是真的。」
「你怕人家看到嗎?」
「都是學姊嘛,」我伸手就想搔搔頭,卻發現傘還沒收,只得道:「被看到很不好意思的呢。」
「還不習慣,是嗎?」
「嗯,才第一天嘛。」
「我懂。」她笑道,聲音在雨中有些模糊:「那就好。」
「不然呢?」
「我擔心你在人前不願意承認跟我的關係啊。」
「我幹嘛不願意承認?」
「因為……」她想了想,搖搖頭說:「算了,反正你願意承認就好。今天雖然是第一天,卻也是最值得紀念的一天。你選擇跟我在一起,甚至還出頭爭取,我覺得很受重視。我喜歡你這樣。」
「所以擔心我不願意承認?」
「是啊。」
「這都是哪兒的話嘛,」我搖搖頭,笑道:「跟妳在一起是我的福氣。我只是覺得在妳們學校最好不要太放肆,不然我也想大搖大擺的呢。」
「不一定。」她笑了起來:「姊姊很難搞的。說不定哪天把你弄得不上不下,到時候又後悔跟我在一起。」
「凱凱不怕。」
「哈,撒嬌。」她搖起了頭:「一個大男生,姊姊都是你的了,還這麼會撒嬌。」
「我是小弟弟嘛。」我笑道。
「卻也是我必須依賴的男人。」她接口,似乎對這個「身分」有著莫名的堅持:「凱凱,我們甜甜蜜蜜很好,姊姊很喜歡你這樣。可是,如果你不像個男人,讓我不信任你,惹我生氣起來,我就會躲著不理你喔。」
「像對阿誠那樣?」
「沒錯。你怎麼辦?」
「我又不會惹妳生氣。」
「我很愛生氣的。」
「才不會,妳對我最好了。」我說:「早上我鬧脾氣,後來妳還要馨馨傳話說妳沒生氣,我覺得很慚愧。」
「你該慚愧,不過沒關係。」她說:「少逃避話題,要是我生氣了,那你怎麼辦?」
「因為我『不像個男人』?」
「不管是什麼理由,你怎麼辦?」
「當然是跟妳道歉嘍。」
「要是我不讓你見到面呢?」
「那就把妳找出來。」
「要是我躲得很好呢?」
「妳能躲在哪裡?」我笑道:「中正樓二樓是吧?我叫巧怡找個理由讓我進去,我去班上堵妳。」
「嘿,巧怡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如果是對妳好的事,那她會聽我的。」
「嘿嘿,你們的交情倒是不錯。」她一笑:「那也得要你對我好啊。都惹我生氣了,她哪會聽你的?」
「妳說過的,妳愛生氣,所以生氣不一定有道理。」我笑道:「妳訓練出來的學妹,是非分得很清楚,對妳有好處只怕她動員一堆學妹來幫忙。」
「好傢伙,你敢用我學妹來欺負我喔?」
「剛剛的前提是要道歉,算是欺負妳嗎?」我笑道:「不然規模小一點也可以,就算巧怡不幫忙,我也可以找馨馨,反正總有辦法的。」
「哼,那我找班上同學幫忙,讓你找不到,把你堵在班上門外。」
「那我就在門口堵妳。」
「北一女放學開四個門。」
「我找弟兄們一起堵。」
「那你就變成阿誠啦。」她輕嘆一聲:「唉呀,還是別講這個了。凱凱,姊姊已經是你的了,我只想跟你說一句話,你放在心上,這樣我們就會一直好好相處下去,根本不會發生那些事。阿誠之前就是不明白這個,我不希望你也這樣,聽我說一句話,好嗎?」
「當然好啊,妳說。」
「把心事告訴我。」她低聲道,聲音在雨中幾乎聽不見:「就這麼簡單,不管什麼心事,好的、壞的、開心的、煩惱的,甚至厭煩姊姊了,喜歡上別人了,都告訴我。只要你什麼話都肯跟我說,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管我們是不是差一個年級,也不管將來考到哪裡,姊姊都會想辦法陪著你,一直當你的女朋友。」
「呃。」
「聽到了沒?」
「聽到了。」
「這很重要,」她認真地說:「你很好,總是會幫別人著想,連衣服濕了也不講。可是偏偏又喜歡亂想,想來想去想出一堆奇怪的事,又把心事埋在心裡留給自己。這樣不好,會造成我們之間的隔閡。你知道嗎?」
「知道了。」
「你要記得,我們是伴侶,是最親密的人。」她又說,語氣更溫柔了:「姊姊想陪你,想好好愛你。別看之前我對你像個姊姊,我也想要一個可以讓我靠、讓我依賴的人。凱凱,你不用覺得自己年紀小,其實我們只差一年,在一起越久,這個差距就會越小,你懂嗎?」
「所以姊姊也想靠著你,依賴你,把你當成避風港,躺在你的懷裡呢。」她親暱地說:「當然,如果你是這樣的男人,姊姊就會變成你的小女人,伺候你、尊敬你、貼你的心,聽你的話,你喜歡我這樣嗎?」
「喜歡啊。」我說,她的聲音好柔軟,聽得我都酥了:「姊姊,謝謝妳。」
「別說謝呢,」她笑道:「這時候要說的是,姊姊,我愛妳。」
「姊姊,」我認真地說:「我愛妳。」
「再說一遍。」
「姊姊,我愛妳呢。」
「姊姊愛聽。」她笑得好甜蜜:「凱凱,這是你第一次說愛我呢。」說著又輕嘆一聲:「所以了,我們一定要好好愛著對方,把心事都對彼此敞開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聽到對方說愛自己,也可以一直說愛著對方了,不是很好嗎?」
「是啊。」我點點頭,又問:「可是,妳為什麼一直提這件事呢,難道覺得我有事不跟妳說嗎?」
「是,不過之前沒關係。」她點點頭:「今天以前我們是姊弟,是學姊與學弟,你不把心事告訴我是對的。現在我是你的了,你當然要跟我說你的心事,不然我怎麼『貼心』呢?」說著又道:
「凱凱,這是很重要的,你要這樣跟我相處,我也會這樣跟你相處。我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沒關係,有空我會慢慢跟你說。你也要這樣,心裡有事,不管跟我有沒有關係,都要讓我知道。好嗎?」
「好。」
「也多告訴我一點你的故事,讓我多瞭解你。」
「我會。」
「高興的時候跟我分享,難過苦惱的時候,也讓我跟你分擔。」
「妳也要這樣。」
「我會啊,你要信賴我。」
「當然。」
「要疼我。」
「一定的。」
「真的,要疼姊姊。」她甜甜地縮在我懷裡:「之前你是學弟,現在你是男朋友了。記得要把我當成一個女孩子,女孩子是需要疼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我認真地說:「妳不但是個女孩子,還是一個最好的、最特別的女孩子。」
「嘻嘻,拍馬屁是沒用的。」
「這才不是拍馬屁。」
「就算是,我也愛聽。」
她笑著說,不再「囑咐」,只是靠在胸口,伸手摟著我的腰,彷彿這樣就能更貼近我,更「貼心」一般。
於是,我撐起傘,離開北一女校門。再度走進傾盆大雨下,只有兩個人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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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時已經十一點多了,兩人走進騎樓,我收了傘,小箏整了整有點散亂的頭髮,接回書包,面對面地站在我身前。
我全身濕透,小箏也濕了半個肩膀。綠制服透著墨一般的顏色,襯衫黏在肩膀上,有種小了一號的感覺。
很奇妙的,即使雨這麼大,她的鞋子還是一片雪白,乾乾淨淨地,沒有一點汙點。
我低著頭,望著她漂亮又修長的小腿。臉熱熱地,既捨不得轉開視線,也不敢抬起頭來,望著她的雙眼。
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她伸出雙手,捧起我的臉,輕輕抬了起來。
兩人靠得好近,近到連呼吸都碰著對方。我心神激盪,只覺得自己正吸進她呼出來的氣息;她面帶微笑,像是觀察著什麼,仔仔細細盯著我瞧。
她咬著下唇,滿臉都是莫名的神情。頭髮被雨水打溼,一條一條地掛在耳邊。認識以來總是那麼遙遠的距離感,瞬間被拉近了許多,冰冷的神情被雨水稀釋,彷彿透出陽光般地,燦爛的微笑。
這才是真正的她嗎?我愕然。
好單純,好快樂。從來沒有想像過的動作,親密又愛憐地,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雨下得越來越大,淅瀝嘩啦的聲音化成了精采的奏樂。小箏的容顏像是罩著一層淡淡的光幕,冰涼的臉頰泛著暈紅。
耳邊突然響起「心情」。很奇妙地,跟當年一樣,又是一場雨,卻又是雨天裡的,溫暖的晴天心情。
她的手暖了。
是因為我的臉很燙嗎?還是因為她的情緒呢?
我不知道。可是,我卻知道,這是因為我,她才「融化」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可是,她知道。
「凱凱,回去吧。」
我沒有接口。
「全身都濕了,別感冒了才好。」
我還是沒有接口。
「唉,怎麼又變成小弟弟了呢?」她輕笑著放開了:「這樣好了,明天一早見面,讓姊姊陪你吃個早餐,這樣好不好呢?」
我這才點了點頭。
「真是的。」
她噗哧一笑,像是沾滿了露水的花瓣。忽然理解周幽王為什麼要烽火戲諸侯了。幾千年前,褒似也是這般笑著嗎?
「那就趕快回去了。」她又說,聲音好柔和,像是某種婉約的勸慰:「姊姊也要上去換衣服啦,可不能感冒了,躺在家裡生病,不是白白浪費了可以相處的時間嗎?」
「呃,知道了。」
「乖,要照顧自己,才能照顧姊姊。」她微笑著牽起我的手:「凱凱,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接納姊姊的愛。」她望著我,眼中閃著雨水:「從今天起,姊姊就是你的。我們還有好多問題要克服,也有好多好多話要講。今天先靜一靜,回去好好睡一覺,好嗎?」
「好啦。」
「要夢到我。」
「我希望。」
「嘻嘻,你還真實際。」她笑道,從書包裡掏出鑰匙,揮了揮手:「東西記得要拿出來。」
「什麼東西?」我一怔。
「照片啊,」她甜甜地說:「看著我,這樣才能夢到我呢。」
我一呆,只見她嫣然一笑,轉身打開鐵門,百褶裙輕輕飄動,消失在門後。
我站在原地,怔怔聽著鐵門發出「咔」的聲音。像是一個柔聲的保證,告訴著我,這並不是一場夢。
然而,在這樣的時刻,雨還是下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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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半。
我沒有直接回家,當著傾盆大雨,我一點也不想回家。站在馬路對面騎樓下,忽然間,某扇窗戶亮了起來,小箏的身影出現,看了看窗外。
我站在陰影裡,她瞧不見我。只見她瞧了瞧,似乎在確定我走了沒。隨即拉上窗簾,離開窗口,關了燈。
我連忙離開騎樓。她濕了上身,想必是要換衣服,可不能待在這裡了。當下快步走開,走在夜深人靜的寧波西街上。
店家都打烊了,路邊停滿機車。雨還是那麼大,濺得騎樓滿是水花。全身都濕透了,我也懶得撐傘了,想了想又打開書包,拿出社團聯展的節目單,把信封從「綠園歲月」裡抽出來夾在節目單裡,再依原樣放回兩個書包中。嗯,保護得不錯,這樣一來照片就絕對不會淋濕了。這才走進雨裡,打算讓大雨淋一淋,看看能不能讓自己清醒一點。
好大的雨,沒打傘果然不同,剛才是水流灌入,此刻卻變成當頭傾瀉了。
雨不冷,反而有點暖意。有種我很熱,被水一沖馬上冒起煙來的感覺。
直到此刻,我終於醒了。
是的,我得到小箏了。
換句話說,我也失去薇了。
這場雨就是在下這個嗎?我不禁想。在這麼興奮的一天之後,才剛剛送女朋友回家,緊張的心跳都還沒紓緩下來,我竟然想起了薇。
呃。我連忙收斂心神,這不是想她的時候。
雨好大,淋得我一臉是水。小箏要我別淋雨,難道她也知道,我會就此「醒」過來嗎?
不是的。
她疼我。怕我生病、擔心我不舒服。都在一起了,我卻分不清這種情緒是針對弟弟的關愛,還是身為女友的心疼。或許她也分不清楚吧,才一個多小時,之前又沒有心理準備,現在的我們,的確還有很多感覺要釐清。
我才不會生病呢。
我從來不生病,起碼不生感冒這種病。從小到大沒感冒過幾次,冬天吃冰,夏天開冷氣睡覺,洗頭自然乾,穿著汗衫吹風,淋雨一淋幾個小時,淋完馬上吹風,這些通通難不倒我。我從不看醫生,就算偶爾喉嚨痛流鼻水,也只要混一個早上,喝喝開水什麼的馬上就好。這是我的特殊體質,我怕熱,很容易流汗,卻不怕冷,從來不會受涼。小玫戲稱「你的毛孔只出不進」;多年之前,菲子也曾經羨慕地說「小凱,不會生病好好喔」。
倒是女生都很冷。
小箏的手很冰涼,薇也是。每次牽著她們,我都覺得自己是個暖爐。當然,這是春天,天氣變化得很快;等到夏天一來,說不定她們也就熱了,屆時搞不好還會嫌我的手太熱呢。
原來,我才認識她們這麼短的時間啊?
忽然發現這個事實,我是三月初認識薇的;認識小箏比較早,要說真有什麼來往也得從寒訓開始算。換句話說,其實我從來沒有跟兩人度過任何一個夏天,沒有一起聽過蟬鳴,也沒有一起躲避夏天下午的雷陣雨,或者一起吃吃冰、一起流了滿身大汗的經驗。
夏天什麼時候來?
六月吧?端午一過就可以收被子了,難為老祖宗算得這麼準。薇說整個六月她都會在大陸,那麼端午節又是哪一天呢?我能跟她一起吃粽子嗎?
呃,怎麼老想著她?這是剛剛才跟小箏在一起,相處時間還不到兩個小時該有的心態嗎?我有點慌張,都做了抉擇了,薇也說「我們要做一輩子朋友」了,我應該在這種時候想她嗎?
剛剛在北一女門口,小箏要我多告訴她我的心事。然而,這種「心事」,卻又能跟她說嗎?
雨下得一片模糊,我也很迷惘。
以前,這種難題,可以問薇。
今天,卻又能問誰?
還是薇。
於是,我走進一個公用電話亭裡。準備打個電話給她,起碼看看她好不好,有沒有心裡不舒服;起碼講上幾句話,這才能安心回家,好好睡一個覺。
可惡,電話卡。
我只有零錢,不得不退了出來。再走幾步,附近竟然一個藍色電話亭都沒有。每個都是土色的電話卡專用機,看來這是時代趨勢,該去買一張卡了。
好不容易,走到牯嶺街上終於有了投幣式電話。我身上只有十塊錢,還是晚上花店找的,當下了投進去,撥起薇的號碼。
「林美薇,請留言。」
呃,又是那個聲音。我正要掛上話筒,心念一動,連忙改按藍色的「繼續通話鍵」。這個功能是新版公用電話才有的,有餘額又想繼續講,那就不能掛上話筒,直接按這個鍵等一下子,聽到撥號音之後繼續撥號,否則就會吃錢。
之前聽人說新版電話會找錢,我卻總是被吃錢,說不定是使用方法錯誤。想想自己連個公用電話都不會用,明明滿街都是,多年來卻從沒搞懂。都要換成卡式電話了,就不要將來想起這件事,還在那裡「咦?當年那種投幣式的到底要怎麼找錢啊?」真要那樣可就遜爆了。
撥號聲響起,我撥出薇的call機號碼,剛要鍵入訊息,卻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該打什麼。
呃,還是算了吧。人在外頭,她也沒辦法回電。當下掛上話筒,只聽機器裡頭傳出「咚」地一聲,嘿,果然吃掉了我的十塊錢。
這麼一攪,心情倒是平靜了下來。薇跟大姊送馨馨回基隆,想必還沒到家。今天被她鼓勵跟小箏表白,我在她的注視下從黃益誠面前搶走了小箏。離開時的薇,心裡會不會很難過呢?
當然會。她說過了,「說不難過是騙人的」,所以會想東想西。凱跟小箏妹妹去哪了呢?雨下這麼大,兩人是不是撐同一把傘呢?凱會不會抱著小箏妹妹呢?會不會送小箏妹妹回家呢?是不是像去我家一樣,也去了小箏妹妹家,也在她家過夜了呢?
呃。還是得找到她。
先回家好了。待在外頭遊盪也不是辦法。明早還要跟小箏見面,總不能剛在一起就睡眠不足。突然又後悔不該讓電話吃錢的,就算不知道該跟薇說什麼,也可以跟她約好打電話的時間,「CALLU0100KA」,不是也很好嗎?
懊惱著走到南門市場,懊惱著上了最後一班公車。夜裡的二三六沒什麼人,不知道這是不是末班車。司機對滴著水的我似乎有點意見,濕透了的月票很難剪,他剪得跟狗啃的一樣,若非已經過了十二點,我甚至會因為這是「一天結束看到的最後一個人」生他的氣也說不定。
帶著睡意下了車,雨小了些,我掏出皮包走到便利商店,想了想決定還是換零錢。打完訊息站在樓下等了一會兒,薇的訊息來了。
「CALLNOWAP」。
現在就打,冰冷的一串數字訊息隱藏著解碼後的急迫感。我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說說話的人,當下再度掏出了一個十塊錢,當著細雨中的晚風,鍵入了薇家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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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二日。清晨。
經過昨夜一場大雨,一早陽光透出了頭。金光翻滾在雲裡,帶著濕氣的早晨飄著似有若無的小雨。今天是禮拜六,六點整,我依約站在小箏家樓下。晨間的空氣涼涼地,四下既乾淨又安寧。我穿著一套全新的制服,身上既暖又乾燥。不禁覺得,昨晚的一切,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這是我們的第一天。
或者說,從表白到現在,還不到八個小時。
昨晚是迷亂的,心神激盪的,夜裡的大雨下得我們不知所措。這是我跟小箏的第一個早上,也是一個新的開始。作為男朋友,我靜靜站在這裡,帶著些微的睡眠不足,耐心地,等著我漂亮又高貴的女朋友現身。
我吸了口氣,讓冰涼的空氣充滿胸臆。這個第一天,我要讓她開心。
沒等多久小箏就下來了,一身乾淨整齊的綠衣黑裙,短襪像是新的一樣白。打開門見到我,她笑了起來。
「凱凱,早。」
「姊姊早。」
她走到身邊,美麗的容顏上滿是親密的笑意,毫不猶豫摟住我的手,走在佈滿晨光的寧波西街上。
「昨晚睡得好嗎?」她問。
「嗯,其實不好。」我搖搖頭,微笑道:「一直想著昨天的事,有點睡不著。」
「嗯,我也是。」她想了半晌,忽然說:「凱凱,在我們說別的事之前,我想問你幾句話。請你不要介意。」
「妳說。」
「昨晚你有沒有打電話給阿薇?」
「呃,有。」
「你們聊了什麼?」
「嗯,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我嘆了口氣:「她聽起來很正常,說很為我們高興。講了幾句馨馨的事,其他就沒再說什麼了。」
「嗯,馨馨怎樣?」
「她跟大姊見面很高興,三個人去廟口聊到一點多,之後她們送她回家。」
「咦?基隆沒下雨嗎?」
「下了,不過好像沒台北這麼大。」
「呵呵,那馨馨今天一定要遲到了。」小箏點點頭:「那我再問你,昨天是衝動下的決定,還是已經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不過昨天的確很衝動。」
「我就知道。你就是這個樣子,所以之前要你不要過來。」她微笑著說:「只是,我也沒有辦法拒絕你,畢竟這的確是我最希望發生的事。」
「姊姊,妳後悔了嗎?」我不禁問。
「沒有。」她搖搖頭:「只是,我希望你要想清楚,趁著時間還早,一切都有改變的餘地。」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對阿薇也有感情,昨天之所以這麼做,除了對我的感情,我想也有因為社團聯展那麼多事情湊在一起,加上阿誠又跑過來,你一時衝動,或許沒想清楚。」她看著我,認真地說:
「凱凱,姊姊很高興你喜歡我,也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省得將來又後悔。」
「不會的。」我搖搖頭:「姊姊,妳整晚都在想這些事,是不是?」
「是啊,怎麼能不想呢?」她笑著說,帶著一點靦腆:「你太誇張了,那麼多人在看,什麼時候不好選,一定要在阿誠和小達的面前表白嗎?更別說柯秉楠、小光學弟、阿薇還有巧怡馨馨都在,這叫我怎麼做人呢?」
「妳才誇張呢,昨天獻花的時候人更多,不是連滅絕師太都在嗎?」
「唉,是啊,我可慘了。」她嘆了口氣:「今天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不過那也沒有辦法了。我倒是很擔心阿誠之後會找你麻煩,畢竟昨天你讓他下不了台,他嚥不下這口氣,不知道還會做些什麼。」
「我才不管他,」我哼了哼:「他過去這麼欺負妳,嚥不下這口氣就憋死他好啦。」
「唉,其實他也是好人,只是有時候很幼稚。」
「他對妳這樣,妳還說他是好人啊?」
「唉,畢竟相處一場。從高一到高二,牽扯了這麼久。看到他的樣子,我也有點不忍心。」
「為什麼不忍心?」
「因為你的作法很激烈,他只有保持風度或者撕破臉的選擇。他既然選擇保持風度,那就必須克制自己,面子也跟著丟光了。」小箏想了想:「他的面子很重要,當年對我就是這樣,爸爸去建中找他的時候也是這樣。我擔心他不會這麼簡單就算了,你得要小心點才是。」
「姊姊,別說他了,講這個很煞風景。」
「是啦,你說得對。」她點點頭:「不過,姊姊還有一件事要問你。問完之後就不講這些了,好不好?」
「好,妳說。」
「你為什麼要跟他要照片?」
「嗯,怎麼說,」我想了想:「一來是跟他吐槽啦,另一方面我也覺得這樣會讓妳高興。」
「哦?」
「那天妳跟我要照片,不是說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嗎?」我解釋:「既然妳覺得很重要,那我就幫妳跟他要回來,當成從來沒有發生這件事。搞不好妳會覺得快樂一點。」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想了半晌:「凱凱,沒有用的,你別跟他要了吧。」
「為什麼?」
「做過的事,光靠否認是沒用的。」她嘆了口氣,緩緩地說:「當天跟你要照片,回家以後卻發現要回來也沒什麼幫助。我就是這樣的人,即使沒有留下證據,在你心裡這件事總是做過的,是修正不了的。」
「所以才又把照片給我?」
「是啊。」
「那就不是『否認』?」
「這次不是。」
「為什麼?」
「因為當時決定不要跟你在一起,」她輕嘆一聲:「所以不再像之前一樣,是希望影響你。」
「那不就沒事了?」
「可是之前做過的事情一樣存在。」
「即使現在已經在一起了,妳還是覺得那樣不好?」
「是啊。」
「我不是說過不在乎嗎?」
「可是我在乎。」她說:「那是對你,再說我也不只對你做過這種事,當年送阿誠那張照片也是這樣。那張照片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對阿誠來說很重要,我希望你別堅持跟他要,畢竟那也是我親手送他的。」
「可是……」
「凱凱,你要尊重我的意見。」她打斷我:「你是我的男朋友,不管我們的年紀誰大誰小,我都會盡量依著你。昨天說過了,你是我的男人,我會聽你的話,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那我就不跟你爭執。只是,」她頓了頓:「畢竟那是我的錯誤,我不希望把你牽扯在裡面。這樣你會很煩,也會影響到我們相處。凱凱,那些事情都過去了,當年搞得一團糟,我希望你我之間單純一點,你只要跟我一個人相處就好,不要有阿誠,也不要被那些事情搞得亂七八糟的,好不好?」
「所以不能跟他拿?」
「能。」她認真地說:「你可以做任何事,姊姊都會依著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這麼做,但如果你一定要做,我也會尊重你,畢竟你是我的男朋友。」
「唉,」我嘆了口氣:「別這麼說嘛,男朋友是一回事,妳還是比我成熟得多啦。妳的話我會聽,如果妳堅持。」
「別嘆氣。」她柔和地說:「我不堅持,都這樣了,我還跟你堅持什麼?」
「可是妳希望我聽妳的。」
「我更希望你開心。之所以不要你這麼做,就是不希望你跟他接觸太多,畢竟你不喜歡他,見到他會煩心,還不如花時間陪我。」她微笑著說:「我也在想,你會那樣跟我表白,是不是因為那天我跟你說了那些話?」
「妳說的是……」
「是,就是那天。」她打斷了我:「那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你說這麼多,不過我希望你不是因為同情我才跟我表白的。照片的事,我就有這種感覺。」
「哦,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怎樣都不是,我只是喜歡妳,妳反正也知道。」我避過她的視線,輕輕地說:「之前我不知道怎麼辦,昨天發生那麼多事情,之後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我該怎麼做了。」我說:「之前有一次社團會議,馨馨一直問我對妳是什麼感覺。當時我隨便跟她說說,原本只是打發打發她。想不到昨天當妳離開後台以後,我又想起那些話。」
「什麼話?」
「當時她逼我說個結論,」我一笑:「好向巧怡小雪她們『交代』對妳的感覺。我就跟她說,我覺得我辜負了妳,是一個傻瓜。」
「呵呵,她們真愛逼你講八卦。」她笑了起來:「然後呢?」
「昨天看妳去找黃益誠,我突然覺得很難過,覺得一切都是我不好。」我說:「我的確辜負了妳。妳做了這麼多,什麼回報都不要。而我明明就喜歡妳,卻又一直在那裡搞得不清不楚的,想想真是一個大傻瓜。」
「所以就一時衝動表白了?」
「還沒有。」我搖搖頭:「當時我很亂,不知道該怎麼辦。後來薇跟我說了幾句話,我才發覺自己快要失去妳了。所以才會趕快跑出去,急著把妳挽回。」
「阿薇說什麼?」
「她說,我跟妳之間已經有點遲了,要勇敢一點。」
「所以,你就勇敢一點了,是嗎?」
「是啊。」我點點頭:「聽她那麼說,我忽然發現自己真的是一個膽小鬼,連黃益誠都不如,也就不管那麼多了。」我頓了頓:「姊姊,我不能那樣失去妳。昨天妳要我們保持距離,我真的很難過。」
「凱凱,姊姊很開心,」她凝視著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多餘的,我只是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而已。姊姊真的很愛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愛你嗎?」
「不知道。」
「我會跟你說,」她微笑著說:「不過,為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我愛你。」
「我知道的呢。」
心裡一陣觸動,我看著朝陽中的她,忍不住說:
「姊姊,我想親親妳,可以嗎?」
她臉一紅,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抱著我,就在寧波西街的騎樓下,毫不猶豫地吻起我。
早上很靜,空氣也很涼,路上沒有多少行人,四下是一片薄雨中的朝陽。她毫不保留地吻著我,軟綿綿的身軀毫無防備;緊貼著的臉孔,透著清香的氣息。
她的雙唇火熱,跟冰涼的雙手截然不同。成熟的吻裡有青澀的氣息,交纏的吻裡儘是甘甜的滋味。我完全無法抗拒,只能恣意地享受著她,享受著這親密無比的,悠長又甜蜜的一吻。
她的吻,很女孩子。
甘美的味道,像是山裡的泉水。一個女孩子呢,是不能觸碰、總是仰望著的社長學姊,此刻卻讓我這麼親密地,接觸著她柔嫩嬌小的身體。
觸電般的感觸,她對我完全地開放著自己。舌尖帶著小巧的氣息,既像是照顧著我,也像是渴望著我。
這就是我的姊姊。
一吻過去。我們依戀著離開了對方。她輕喘著,閉著眼睛,抿著雙唇不言不語;我也喘著,沉醉在殘留的氣息當中,無法離開。
她終於睜開眼睛,甜甜地笑了起來。
「凱凱,說你愛我。」
「我愛妳。」
「再說一次。」
「姊姊,我愛妳。」
「那這就是真的了,」她抬起頭,眼裡閃爍著光芒:「我整晚都在懷疑這件事。可是現在我知道了,這都是真的,你真的愛著我,我真的是你的了。」
「是的,都是真的。」我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姊姊,我愛妳。」
「我也愛你啊,凱凱。」
「說妳是我的。」
「我是你的呢。」她感動地說:「凱凱,我好喜歡你要我這麼說。」
「那我還要聽一遍。」
「姊姊是凱凱的呢。」
「再一遍。」我微笑著說,伸手摟著她纖細的腰:「說清楚點呢。」
「是。」她溫柔地一笑,臉都紅了:「姊姊是凱凱的,永遠都是。」
「說名字。」
「呀,討厭呢。」她的臉更紅了,好像這樣很害羞一般:「幹嘛要說名字啦?」
「我愛聽啊。」
「哼,開始會欺負姊姊了。」她嬌羞地笑著:「好嘛,程嘉箏是董子凱的,整個人都是,好不好呢?」
「這才是呢,乖姊姊。」我笑得都睜不開眼睛了:
「那我還要吻妳。」
她嗯了一聲,閉上眼睛,旁若無人地,再度吻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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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吃完早餐,沿重慶南路走到愛國東路。此時剛過七點,滿街都是往北一女聚集中的綠制服學生。雨停了,陽光灑在滿是綠蔭的重慶南路上,在樹梢枝頭的水珠間,透散著綠油油的光澤。
小箏在北師專圍牆邊停了下來,微笑地看著我。
「凱凱,你就送我到這裡好了。」
「咦?不是還沒到學校?」
「還是別送到學校門口吧。」她微微一笑:「下午有慶功宴,到時候還有得糗呢,不要等一下又遇到誰了。倒是有一件事要先提醒你。」
「妳說。」
「我想,雖然我們已經在一起了,暫時還是不要改變原來的生活方式。」她說:「你早上還是跟馨馨吃早餐,想找阿薇就去找她。先這樣過幾天,一切都慢慢開始,好不好?」
「呃,為什麼呢?」我一愣:「妳不想要我多陪陪妳嗎?」
「當然想啊,真是傻話。」她笑了起來,又嘆了口氣:「只是,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或許是對未來還沒有信心吧,我希望你我之間細水長流一點,也比較有時間適應一下新的關係。我不希望因為在一起,你就斷掉了其他的朋友。阿薇也好,馨馨也是。」
「不會的啦。」
「會的,相信我。」她嚴肅了起來:「尤其是阿薇。長期我不知道,不過如果你在這個時候失去了她,那我也就會失去你。」
「為什麼?」
「不為什麼。」她搖搖頭:「凱凱,你聽我的,好不好?」
「好,我聽妳的。」
「這樣才乖。」她終於又笑了起來:「哈,一下子是大男人,一下子又是小弟弟了。我說完啦,那下午見了喔?」
「嗯,下午見。」
「喔,對了。」她又說:「今天你會跟柯秉楠見到面,對不對?」
「是啊,我們同班嘛。他也說今天要找我。」
「嗯,那請你幫我跟他說謝謝。記得好好跟他聊聊。這個人真是個好人,只是……」
「只是什麼?」
「唉,沒什麼。」她搖了搖頭:「跟他好好聊聊就是了。我先走了,你別遲到了喔。」
「嗯,那我走了。」
我點了點頭,卻還是站著沒動。
「別捨不得了,下午還會見面呢。」
「好啦,我知道了。」
「凱凱拜拜。」
「姊姊下午見。」
她微笑著點點頭,轉身加入其他同學,快步往北一女走去。我望著她的背影,心裡滿滿地,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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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校時才七點半,詩聖沒來,班上的同學倒是全聽說了昨晚的事。小光站在講台上「宣傳」,模仿著我的樣子,絲毫不理會我的抗議。大家都笑成一堆,狗腿賢甚至不顧上次我幫他對付狗絹的交情,提議「新交馬子的阿魯巴三次」。若非教官突然跑來,這一劫可是難逃了。
教官把我跟小光叫了出去,小光拿出昨天的「蒐證結果」,一整張紙記錄得滿滿的姓名學號,從黃益誠到成功吉他社每個人都在榜上。教官很滿意,話鋒一轉談到了昨天的「精采鏡頭」,我糗得直搔頭,小光則毫不客氣地把我昨晚的「英勇事蹟」跟教官說了個仔細。
教官聽完哈哈大笑,卻敲了小光一個頭,表示幸好事件和平落幕,否則兩方人馬當真衝突起來,不但丟臉丟到外頭去,以後說唱藝術社在訓導處也就黑了。他碎碎唸了幾句,又警告我不可以真的殺到建中去,之後他們「聯合掃毒」的時候,會順便幫我跟黃益誠取回那張照片。
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頂多看起來沒種了點。昨晚一時誇下豪語,其實我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付諸實行,這樣反而省了件事。想想不錯,於是答應了他。
教官嘆了口氣,搖搖頭說:
「你還不甘不願的咧,等一下電話打來,我看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什麼電話?」
「北一女訓導處啊。」他看起來也有點緊張:「昨天你們太誇張了,不但丁主任,連呂校長都坐在台下,我賭不到第二節下課人家就會打來抗議了。」
「呃,那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問題在太公開了。」教官嘿嘿一笑:「談戀愛嘛,這也是難免的。我們當然覺得沒什麼,人家女校的才會囉嗦。不管了,反正事情也做了,頂多只是主任美言幾句,看看人家買不買單吧。」
「要是不買呢?」
「你擔心什麼?」教官瞪我一眼:「怕被記過?放心好了,這種事情我們才不會記學生過,你們說唱藝術社的未來倒是得小心一點。經過這次事件,我看以後說什麼人家都不會再讓你去啦。」
「反正已經抱得美人歸了,不算吃虧。」小光湊趣道。
「只怕小達不這麼想。」我歎道。
「所以啊,你安份點吧。」教官哈哈大笑:「之前提醒你要低調,結果你不但不低調,反而搞得天下皆知。這就是報應,你知足點吧,人家女孩子還不知道會怎麼被懲處呢。」
「我就是擔心這個。」
「北一女對這種事情很嚴格,我也很替她擔心。」教官嘆了口氣:「唉,其實這有什麼呢,幹嘛小題大作?年輕人哪個不這樣,還是說我們是『男方家長』,所以比較隨便呢?」
「哈。」
小光一笑,似乎覺得這種說法很有趣。
「算了算了,看著辦吧,反正做都做了,又沒什麼嚴重的,有什麼事主任都會頂著,你放心好了。」
教官道,嘆了口氣,拿著「名單」離開。
第二節下課詩聖到了,他看起來根本沒睡覺,書包一丟就跑去哈草樂園。我追著他走過去,兩人跑到第三間窩著,一人點了一根菸。我問:
「喂,你沒睡好是不是?看起來快掛了。」
「是啊,呵,」他打了一個大呵欠,對我說:「昨天後來怎樣,很爽吧?」
「我送她回去,沒發生什麼事情。」
「嘿嘿,『沒怎樣』變成『沒發生什麼事情』了。」詩聖嘿嘿一笑:「你真是超誇張的,當場表白,旁邊有那麼多人在看,都不會不好意思喔?」
「呃,反正就這樣了,光線好氣氛佳,你要我說什麼呢?」
「說得也是,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他嘆了口氣:「反正我講過了,程嘉箏不好搞,跟她在一起多用點心,阿誠就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
「對了,昨天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說嗎?」我忽然想起來:「什麼二十分鐘的,現在可以講了吧?」
「那個喔……」詩聖一愣,想了半晌,又搖了搖頭:「算了啦,已經不重要了。」
「什麼事嘛,跟小箏有關嗎?」
「嗯,怎麼說,都有點關係吧。」詩聖嘆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事,原本想跟你說點往事,要你不要衝動的。既然你都衝動完了,那還說那些幹嘛?算了吧。」
「好吧。」我點點頭:「對了,講到往事,昨天你倒是沒去找阿珍喔?」
「我找她幹嘛?」詩聖瞪眼。
「你跟她的關係這麼壞嗎?」
「是啊,我甩了人家,好得起來嗎?」
「聽她的語氣倒是沒有怪你,」我搖了搖頭:「你也不用這麼彆扭吧?昨天你跟小箏講起話來簡直像是老情人分手,我還真是聽得一頭霧水。你除了帶她去婦產科,還幫過她別的忙嗎?」
「唉,是有一些,不過那些都過去了,提起來幹嘛?」詩聖搖了搖頭:「凱子,聽我一句話,你最好忘記婦產科那件事,對你跟她的關係很不好。」
「我不覺得怎樣,她是受害人,可惡的是那個黃益誠。」
「你現在不覺得怎樣,一陣子之後就會不爽了。」他說:「你們總會上床的,只要心裡放著這件事,我保證她馬上就會發現,結果想必一塌糊塗。所以要你別再想了,對大家都好。」
「我才不會跟她『那個』呢。」我臉一紅。
「哼哼,」他哼了一聲:「話不要說太早,為什麼不會?」
「我從來沒有『那個』過啊,再說年紀也太小了一點。」
「這跟年紀有什麼關係?」
「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一旦做了,就要負起責任。」
「哈哈,這是什麼觀念啊?」他一怔,笑了起來:「再說啦,照這麼說,你不跟人家上床,其實是因為不想負起責任了,是嗎?」
「才不是。」我連忙解釋:「換個方法說好了,我跟人家談感情,又不是為了『那個』。」
「好吧好吧,這是你的事,你要當老處男我管得著嗎?」他嘿嘿一笑,又說:「只是,還是提醒你一聲,哪天氣氛到了,真要幹嘛的時候,不要老想著那些事,女人不是零食,不是開封就跑氣了。」
「好。」我心想他的比喻真是夠了,但畢竟也是好意,於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提醒。」
「記得戴套子。」
「靠,知道了啦。」
「媽的嫌我囉嗦,套子要先買省得搞到一半又要跑出去。」他瞪我一眼,搖搖頭又說:「對了,我問你,既然跟程嘉箏在一起了,那麥當勞那個怎麼辦?」
「呃,這的確是個問題。」我嘆了口氣:「我跟她其實沒怎樣,感情也還是在那裡。這次過程中她跟小箏有很多接觸,我覺得……」
「等等,我問的是你打算怎樣,不要囉哩囉嗦的。」
「呃,好吧,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他歎道:「凱子啊,你對她要有點義氣。昨天我看到她們的樣子,你要多注意一點。」
「注意什麼?」
「注意兩個女人的心情啊!」詩聖說:「程嘉箏是你馬子,知道麥當勞的跟你交情好,這可不是好事。再說啦,對麥當勞那個來說,你要人家心裡都不要不舒服,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
「所以我該怎麼辦?」
「也沒辦法怎麼辦,趕快把關係說清楚,當朋友不聯絡都好,就是不要搞得亂七八糟的。」
「我跟薇的關係很清楚啊,」我說:「就是朋友啊,過去現在都是這樣,從來沒有改變過。」
「嘿嘿,你倒是很輕鬆。」
「不然呢?」
「他媽的我哪知道?」詩聖瞪我一眼:「你老愛把關係搞得不清不楚的,小心到時候又出事。我覺得你實在很貪心,都得到程嘉箏了,還想要跟麥當勞那個維持原來的關係嗎?」
「做朋友有什麼不行的?」
「行,你慢慢做。」他搖搖頭:「別說程嘉箏了,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接受的啦。我才懶得管程嘉箏怎麼想,現在的問題是麥當勞那個怎麼想。」
「為什麼?」
「她輸了啊,當然會想東想西的,女人嘛。」
「喂,昨天是她鼓勵我去找小箏的耶!」
「凱子,你到底有沒有交過女朋友啊?」詩聖一副受不了我的樣子:「跟你說吧,女人就愛搞這一套。講起來都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其實心裡又氣又悶又犯小心眼。你傻瓜相信大家都很快樂,其實只有你自己在爽,其他人都憋得要命。少在那邊耍白痴。」
「薇不會這樣的。」
「她會,你不懂。」
「你跟她又不熟,憑什麼這樣說?」我哼了一聲:「薇的氣量很大,再說我們早就把這件事情說清楚了。」
「我……」詩聖忍住了話沒說,停了半晌,嘆了口氣:
「唉,好吧,你覺得是就是,反正我的意見就是這樣,你自己參考吧。」
「謝了。」
「謝個屁,你又不聽。」他哼了一聲,又問:「對了,阿誠那邊你打算怎麼做?」
「你說照片的事喔?」
「是啊,你真的要殺過去嗎?」
「嗯,本來是這樣,不過剛才教官警告我不要這麼幹,他說他會找黃益誠拿。」
「哪個教官?」詩聖一愣:「齊聖生?他管起這件事來啦?」
「就小光啦,剛才見到教官,把昨天的事當笑話全跟他講了。」我嘆了口氣:「教官警告我不可以殺過去,說什麼之後要找建中教官一起抓人,到時候再幫我拿。」
「嗯,這也是個辦法。」詩聖點點頭:「好傢伙,真有行動啊?好吧,這也不賴,本來我是要勸你不要去,我幫你拿就好。不過既然教官要插手,那就讓他去算了。」
「你要幫我去?」
「是啊,省得你在建中被分屍。」
「奇怪,這種事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哼了哼:「不管之前怎樣,現在小箏是我的了。他能接受老情人天天盯著自己馬子的照片一直過乾癮嗎?」
「咦?」詩聖一愣:「你真的這麼想嗎?」
「是啊,怎樣?」
「所以你不知道那張照片的事?」
「什麼事?」
「靠,我的天,」詩聖歎道:「你還真是夠了。所以昨天你真的只是要照片,不是想氣死阿誠?」
「氣他一下是有啦,不過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呃,這真是一團糟。」詩聖嘆了口氣:「好,跟你說吧,省得你死得不明不白的。你知道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給阿誠的嗎?」
「知道啊,小箏高一的時候。黃益誠去北一女採訪她,之後小箏給他的。」
「才不是這樣,」詩聖道:「這張照片是我照的,你說的那張早就被她要回去了。」
「啊?」我一愣:「有兩張啊?」
「嘿,阿誠有好多張呢,只是這張最重要。」詩聖想了想:「幹,這還真難解釋。簡單說就是一開始程嘉箏給了阿誠你說的那張,沒過多久兩個人在一起了,有一天程嘉箏看到阿誠書包裡擺著那張照片,拿起來在後頭寫了一點東西。」
「寫什麼?」
「寫了一串,什麼照片算是分身,她不在身邊,阿誠就可以拿照片擋一下之類的。」詩聖笑了起來:「媽的,小女生就會搞這套,講得連我都不好意思。」
「然後呢?」
「然後也沒怎樣,反正阿誠繼續亂搞,程嘉箏沒事就生氣。」詩聖續道:「有一天兩個人因為某件事吵了一架,程嘉箏就跟他要回那張照片,說什麼他不配。」
「他是不配。」
「你少發表意見。」詩聖哼了哼:「結果阿誠對這件事反應很大,跑過來跟我說了一堆,要我幫他溝通一下,叫程嘉箏不要生氣。」他頓了頓:「之後帶她去婦產科,大家算是熟了一點。我就跟她說,其實阿誠對她是很好的,要她不要沒事就生氣,也跟她說了照片的事。」
「他哪有對她很好?」我哼了哼:「那小箏怎麼說?」
「媽的,你不要打岔行不行?」詩聖罵了一句,又道:「程嘉箏被我唸了好幾遍,終於決定要原諒阿誠。要我幫她再照一張,他媽的搞得還挺麻煩的,說什麼要給阿誠一個重新開始。」他想了半晌:
「這女的很誇張,當時也是剛開學不久,程嘉箏拖我跑到中正紀念堂旁邊租禮服,說什麼既然人都是阿誠的了,乾脆給他個驚喜,照一張穿著婚紗的照片給他,這叫『準婚紗照』。」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跟你說這個女孩子難搞,你偏不聽。」詩聖又說:「你說這件事情有多麻煩,禮服又貴,又不是真的在照婚紗照,化妝弄頭髮都要錢。錢倒是小事啦,偷搶詐騙總會有,但是禮服婚紗店那邊說什麼也不借。之後我去找朋友幫忙,好不容易借了,也答應讓我掌鏡,人家程嘉箏卻又說,她想順便照幾張儀隊隊服的。」
「所以?」
「什麼所以,你知道這有多麻煩嗎?」詩聖皺眉:「那時候程嘉箏才高一,哪來的儀隊隊服?之前阿誠幫她做過一套,但那畢竟不是真的隊服,程嘉箏說要穿就要穿學校的。問題是人家都是高三交接前穿隊服跑去萬年照寫真集,哪有這種小高一就這麼屌的?好啦,只能去借啦,我託了多少關係想盡多少辦法,光搞這件衣服就搞了一個多月,四月初才借到。」
「這麼難借?」
「當然難,這又不是人家自己的財產,北一女這麼好講話的嗎?」詩聖哼了哼:「你想聽是吧,好啊,跟你講。這件衣服是我一個朋友的國中同學在北一女的同班同學的高三直屬學姊的高一同班儀隊麻吉跟北妖四字頭第二分隊馬上就要交接的分隊長借的,可是那個分隊長比程嘉箏胖,隊長的腰帶又跟隊員的不一樣,所以人家又跟三分隊分隊長商量,找四字頭一個白槍比較矮的借。那個白槍人微言輕不過跟四字頭總隊長是高一分班之前的禮班同學,所以特別跑去偷了一件庫存的偷渡出來給我照,照完把衣服洗好,再找機會偷渡回去的。怎樣,懂了沒?」
「好好好,」我吐了吐舌頭:「算是懂好了。幹嘛搞得這麼麻煩?」
「不能讓五字頭、六字頭的知道啊。」詩聖嘖地一聲:「這些人跟阿誠有都交情,話會傳到阿誠那邊。」
「那有什麼關係?」
「這是他媽的驚喜嘛,再說女生愛亂講話,傳一傳馬上洩密,被北一女發現了還得了?」
「好吧,你對。」
「我對個屁。」詩聖罵了一句,也不知道在罵誰:「你以為有衣服就行了嗎?錯了。儀隊隊服的化妝跟穿婚紗不同,頭髮也不一樣,一天下午要兩邊都搞定,還要在中正紀念堂拍外景,這有多麻煩你知道嗎?最可怕的是不能讓別人知道,要是哪個北一女的經過,回頭打起小報告,好嘛,偷學校的東西,只怕一傢伙整排記大過都算從輕發落。」
「結果呢?」
「唉,對,扯遠了。」詩聖嘆了口氣,又說:「好啦,我幫她照了好幾組,她選了兩張,一張儀隊隊服的、一張穿白紗的,就拿這兩張送阿誠。」
「咦?」我一怔:「不是只送了一張嗎?」
「兩張都要送,只是時間不一樣。」詩聖說:「婚紗的先送,當成是對阿誠的承諾。至於儀隊隊服那張,她想了很久之後決定畢業再送。可惜後來分手了,也就沒有送出去。」
「為什麼要等畢業?」
「這我哪知道?」詩聖瞪眼:「沒送就算了,白忙一場的事我常幹,對你還不是……反正就是這樣。程嘉箏在照片後頭寫了一行字,之後就把照片拿給阿誠了。」
「什麼字?」
「這是陳年舊事,你聽了可別不爽。」詩聖嘿嘿一笑:「她寫『永遠是你的』,就這樣。」
我沒說話,心裡有些不舒服。只聽詩聖又說:
「怎樣,不高興了吧?好戲還沒完,她把阿誠約出來,還特別找了我們幾個知情的,當面跟大家宣布原諒了阿誠。又跟人家說,懷孕那件事對她傷害很大,原諒他很不容易,這張照片算是一種承諾。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哪天如果阿誠又對不起她,當她決定翻臉的時候,」詩聖頓了頓:「那她就會找一個人,代表自己與孩子的怨靈,回來跟他討這張照片。」
「呃。」我吃了一驚。
「很恐怖吧?」詩聖哼了哼:「所以說這張照片的意義很大。你看看,這麼長時間以來程嘉箏都沒跟阿誠聯絡,卻也從來不提照片的事。意思應該是雖然不想再理阿誠了,不過之前的承諾還是算數,並沒有怨恨他。結果被你跑出來攪和,好嘛,哇靠,這下子怨氣就大了。」
「那你去要或者教官去要,又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我們是去息事寧人的,你是怨靈大使,這可不一樣。」詩聖道:「我跟教官頂多要不到,你這邊總得賣我們面子,不會再去建中踢館。這樣阿誠起碼覺得程嘉箏對這件事不是太嚴肅,搞不好只是一時衝動而已。」他頓了頓:
「可是,如果你自己去,對阿誠來說就是程嘉箏的意思,這個仇就結大了。我看你算了吧,這是你的個人行為,不是程嘉箏的意思,我幫你跟阿誠說一說,讓他知道事實真相,大家沒必要因為這種誤會結怨。你說如何?」
「不。」我搖了搖頭:「我不同意。」
「為什麼?」
「我話已經說了,黃益誠要跟我結怨是他的事。」我說:「再說,假如小箏反對我這麼做,那她為什麼不阻止我呢?想必歪打正著,這正是她的意思。」
「當著那麼多人,她要怎麼阻止你?」
「回來之後也可以說啊!」我搖搖頭:「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機會多得是。她的確勸我算了,卻也不怎麼堅持,不像是反對我這麼做的樣子。」
「才怪,你們剛在一起,講這個多煞風景。」詩聖想了想:「這樣吧,不然我先不去找阿誠,你去問問程嘉箏,我們再決定怎麼辦。」
「好,我去問。」我點點頭:「不過你要知道,我問的理由是不希望誤解了小箏的意思,跟黃益誠的情緒無關。他要跟我結怨就結怨,我才不在乎。」
「知道了啦,你幹嘛這麼在意這個傢伙?」詩聖有點不耐煩:「我看你就是在小心眼之前的事,你小心別讓程嘉箏感覺出來,這點千萬別忘了。」
「我才不是那種人。」
「你就是,小心眼一個。」
「隨你講。」
「幹,又扯遠了,我們不是在說麥當勞那個嗎,怎麼又回到程嘉箏了?」詩聖想了想:「喂,剛剛講到哪裡啦?」
「其實已經講完了。你說女人講的話跟想的事情不一樣,我說薇氣量大,你說我不聽你的意見。」
「靠,你還真記得。」詩聖一怔,忍不住笑了起來,點點頭道:「那我繼續問,你打算怎麼處理跟她們的關係?」
「怎麼處理?就講清楚吧,不然還能怎樣?」我想了想:「今天早上小箏還特別交代過,要我跟薇保持原來的關係不要變動。她還說,如果我因為她失去了薇,那她也將會失去我。」
「嘿,她還真瞭解你。」詩聖點點頭:「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
「我知道。」
「那你說。」
「我告訴你,這句話再正確也沒有了。」詩聖嘿嘿一笑:「你對兩個女人都有感情。今天選了程嘉箏,並不代表對麥當勞的就沒事了。不管跟誰在一起,你都會一直想著失去的那一個,結果身邊的就會出問題。我看就算情況反過來,你選的是麥當勞那個,我看也會是這樣。」
「所以呢?」
「所以你等於是在逼迫程嘉箏接受既成事實,雖然選了她,卻又要把麥當勞的當成紅粉知己。她高不高興都得接受,甚至還得主動表達善意。」詩聖笑了起來:
「媽的,我還真佩服你,蹲在那裡什麼也不做,竟然就可以把大家將軍將死,新交的女朋友還鼓勵你腳踏兩條船。我以前怎麼都沒有認識你這種朋友?早教我幾招,搞不好也可以跟阿誠一樣吃得開。」
「你屁啦。」
「這叫資質不同。」他搖搖頭,拍我一把:「你的關係太複雜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反正情況就是這樣,你去把關係釐清,回家當你的正人君子,我看也沒什麼問題。」說著又笑道:「你這個人有你可愛的地方,那就是不管做什麼都是一團好意,搞得再亂大家都不怪你。拜託你下次作決定不要太衝動,想清楚再做,省得明明傷到人還要別人自己舔傷口,想想真是氣死人。」
「好啦好啦,把我說得跟白痴一樣。」
「你本來就是白痴,頂多是可愛一點,還會跑去機場發瘋。」詩聖笑了笑:「反正趕快講清楚,誰是朋友誰是馬子,朋友怎麼當,馬子怎麼疼,一個蘿蔔一個坑,搞得清楚一點。知道了沒?」
「知道了。」我點點頭,又說:「詩聖啊,真的謝了。」
「謝什麼?」
「你從去年開始就一直罩我啊。這段時間以來……」
「等等,」他連忙打斷我:「我不聽這個,你少跟我來女生那套。反正自己小心,講在前頭總比幫你擦屁股好。」
我一笑,心想他就是這樣,講得大聲,一捧又不好意思。於是說:
「總而言之謝了。」
「不客氣。」他嘆了口氣:「我就是拿你沒辦法,雞婆幫你一堆忙,結果越搞越複雜。你也別謝我了。」
「才不會。」
我搖了搖頭。不再討論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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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二十分。
跟詩聖聊完,想想他的話也有道理,於是跑到福利社電話亭打算發個訊息給薇。拿起話筒又遲疑了起來,我不知道她的態度是什麼,本來想跟以前一樣約在她家的,卻又覺得這是一個過分的要求,還是放下了話筒。
我想了片刻,下午有慶功宴,之後小箏應該會陪我吃飯;明天下午跟小雪、馨馨與阿丹有約,好像時間都不大方便。想來想去乾脆趁慶功宴之前見個面好了,試試不妨,頂多只是被拒絕,於是再度投錢,發了「1230MCKA」給她。
發完後我在電話亭旁邊站了一下,心想她正在上課,應該不會立刻回應。看著液晶螢幕發了半天呆,決定也不回班上了,連書包也不拿,跑到蹺課平台,溜出了學校。
雨還沒停,幸好也不大,不會搞得一身濕。我站在圍牆旁邊,決定先過去麥當勞坐坐。薇還沒回電,也不知道待會兒能不能來。不過這也沒關係,我可以坐在跟薇認識的位置上,靜下來思考跟她之間的關係。當下沿著島東路走去,沒過多久來到館前路。
館前路啊,我穿著制服,站在禮拜六上午的中青社門口,心裡不禁感觸良多。這學期發生了這麼多事,無論跟薇的邂逅、跟小箏在肯德基的談話、跟馨馨定期見面,跟小雪一起找蘇有朋簽名,這些事全都發生在這裡。我想起深夜的漢華美食、放學後的莊大德、鄉村西餐廳出來後跟小箏欲言又止的尷尬,這一切的一切,都才像剛剛發生,都還沒有開始沉澱,我卻已經跟小箏在一起了。
我嘆了口氣,進了麥當勞,往「我的」座位走去。才進去就發現位置上有人。綠衣黑裙,紮著一道馬尾。竟然是薇。
我吃了一驚,連忙走上前去。她抬起頭看看我,淡淡一笑,把散在桌上的資料整了整,挪出一點空間。
我在她對面坐下,高興地問:
「妳怎麼在這裡?」
「我沒去上課。」她緩緩地說:「昨晚搞得太晚,醒來時已經九點半,所以就不去了。下午跟Amy約好交接,所以跑來這裡先準備一下。想不到會遇到你。」
「妳還好嗎?」
「我?」她一愣,隨即笑道:「那要看你問什麼。」
「這個嘛,」我為難了一下,只得說:「妳的心情好嗎?」
「如果你指的是你跟小箏妹妹的戀情,那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她沒有表情地說:「難過是一定會的,不過比起失去你的友誼,那也算不了什麼。」
「呃。」
「凱,我並不想談這些。」她嘆了口氣:「你跟她在一起並沒有對不起我,我們的關係不會有變化。這段時間你要多陪陪她,別忘了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嗯,講到這個,她今天早上還特別跟我說,要我不要有顧忌,想找妳就找妳。」
「哦?」薇想了想,嘿嘿一笑:「為什麼?」
「她覺得假如我失去妳了,那她也會跟著失去我。」
「呵呵,她倒是挺聰明的。」薇笑了起來:「我猜也是這樣。你這個人喜歡把事情牽扯不清,難得她發現了,也算是很瞭解你。」說著拿起call機,問我道:
「你約我中午在這裡見?」
「是啊,之前不知道妳已經在這裡了。」
「什麼事?」
「只是看看妳好不好,」我說:「還有,我也很想妳。」
「凱,你要注意一下用詞。」她正色道:「愛情是很排外的,你該說很想『見』我,不可以說很想我。差一個字差別很大,你跟我說說不要緊,假如在小箏妹妹面前,『見』這個字可不能偷懶省略。」
「呃,好啦。」
「還有,」她續道:「你想知道我好不好,代表你會在乎我的情緒,而不是一找到女朋友就不理我了。這就是之前我說的,雖然有點難過,卻比失去你的關心來得好。」她無聲地笑了起來:
「所以你不用彆扭,我們適應幾天,馬上又可以開心出去玩了。你記得跟我約好要出去走走吧?可不能因為跟她在一起就黃牛。」
「嗯,不會。」
「所以了,我說她很聰明。」薇點點頭:「你我關係越早釐清,你越能放輕鬆跟她在一起。她不擔心我來搶你,反而你才更該多多注意她的情緒。」
「什麼情緒?」
「你想想,之前她為什麼跟黃益誠分手?」薇解釋道:「還不就是為了跟女孩子糾纏不清?所以了,不只跟我,跟馨馨也一樣,你要保持距離,謹守分寸。」
「我跟馨馨又怎樣了?」
「呵呵,呆頭鵝。」她笑道:「聽說你被稱為『沒怎樣先生』是吧?我這樣說好了,你的沒怎樣,對一般人來說就是沒有分寸。因此,每當你覺得『這件事情沒怎樣』的時候,那就代表你該注意了。這個準則很簡單吧?」
「好啦,我知道了。」
「嗯。」她點點頭:「那你今天要幹嘛?」
「下午要去慶功宴。」
「演講社的?」
「嗯。」
「晚上呢?」
「沒有節目,小箏應該會找我吃飯。」
「明天?」
「下午要開會討論樂聲揚的表演內容,其他沒事。」
「那我懂了。」她微笑了起來:「你晚上不敢來找我,因此排不出時間,只好約中午麥當勞。是不是?」
「是啦。」
「呵呵,那我還蠻重要的。」她笑道:「小箏妹妹知道你常去我家,她沒有介意。你想約晚上就約晚上,反正我最近都不會去月光和狗。」
「呃,這樣好嗎?」
「我告訴過你了,我『什麼』都跟她說了,你來我家也不例外。」薇說:「其實對她來說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之前她也跟……反正不要緊。你可以跟她說說看,看她怎麼講。」
「真的嗎?」
「真的,對她來說,比我們在金橋碰面好。」
「為什麼?」
「嗯,這很難解釋,簡單說就是你在金橋容易變得比較『獸性』。」她哈哈一笑:「這是昨天馨馨跟我說的,她說她不認同,我倒是覺得你講得很有道理。」她頓了頓:「金橋裡的你會變得很敏感,到我家的時候反而比較自在,就像是去男生朋友家一樣。這一點小箏妹妹很懂。我一說她就明白了。」
「為什麼啊?」我一怔:「這我倒不懂了。」
「那你去問她好了,這是她自己的事,我不方便跟你講。」薇說:「倒是我馬上就要去大陸了,屆時你跟她發生什麼狀況我都幫不上忙啦。你要自己留意,別讓小玫事件再度發生。」
「嘿。」
「哈,忘記小玫了。」她不懷好意地一笑:「這就叫新人笑舊人哭。怎樣,打賭算你輸了吧?」
「還沒五月底好不好?」
「你都跟小箏妹妹在一起了,還會用那種方式想起小玫嗎?」
「總會想到嘛。」
「可是想到的情緒不同。」
「那當然。」
「所以了,你的確輸了。」薇堅持:「當時我們賭的是你還會不會想到她,我說的是『那樣』想到她,又不是老年痴呆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你今天跟小箏妹妹在一起了,快樂都來不及,要說有什麼遺憾大概也是針對我。所以了,這就是輸了,反正你也唱過歌啦,認輸有什麼關係?」
「呃,好啦。」
「嘻嘻,就說你贏不了的。」她笑道:「我早就說過了,四月是我的月份,會幫你找到愛人的。你說說看,我這維納斯當得怎麼樣啊?」
「唉。」
「好啦好啦,都有女朋友了還唉聲嘆氣。」她一副拿我沒輒的樣子:「真是的,誰該嘆氣啊?幸好我最近很忙,沒時間難過這個,否則哭給你看,到時候你就又要傷腦筋啦。」
「妳才不會這麼狗血呢。」
「哈。」
薇一笑,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我心想還是別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了,當下問:
「對了,妳什麼時候要走?」
「四月二十五,下禮拜二。」她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我要先去加拿大,趕在勞工節之前抵達北京。再遲就沒有機位了。」
「呃,這麼快?」
「是啊,快去快回嘛。」她一笑:「省得我的凱把我給忘了。」
「唉呦,不要這樣說啦!」
「好啦好啦,反正就是這樣,下禮拜二清晨的飛機。」她想了想:「你可以找我的時間不多,這樣吧,我可以一直陪你到禮拜一晚上,今天明天後天你都來我家,跟以前一樣的時間。禮拜二凌晨你也可以送我去機場。」
「嗯……好。」我想了想:「我去跟小箏說,看她會不會介意。」
「不必了,我已經跟她說好啦。」薇古古怪怪地笑了起來:「昨晚在會場門口。我跟她咬耳朵說祝福你們,她說很對不起我,我跟她說不必,唯一條件是你要陪我三個晚上,我也保證所有活動只限制在朋友範圍,絕對不會有不軌行為,當場她就一口答應啦。」
「我的天,」我嚇了一跳:「真的假的?」
「真的啊,不信你去問她。」
「呃,妳們動作還真快。」
「所以說啦,你搞不過我們的。」她嘿嘿一笑:「乖乖陪我三個晚上,之後你就海闊天空啦。記得要常常想到我,不能重色輕友,把我當成你那個國中麻吉。」
「才不會呢,幹嘛這麼說。」
「好吧,那你走吧,我還要趕工。」她點點頭:「總召的工作很麻煩,等一下我跟Amy會在金橋搞一個下午,你記得別跟小箏妹妹去那邊,省得大家尷尬。」
「知道了,下午我們在溫莎小鎮。」
「好,你好好玩吧。」她說,忽然道:「等等,有個東西你忘了。」說著翻起書包,拿出一把雨傘:
「這個還你,別放在我這邊。」
我呆了呆,接過一看:
「這是誰的傘?」
「你的。」她說:「連標籤都沒撕,顯然是新買的。昨天下午你忘在校史室,我幫你收著。人家說送傘就會『散』,看樣子昨天不該這麼雞婆的。」
「呃。」
我心裡一動,只見薇又笑道:
「好啦好啦,跟你開玩笑的,不要事事當真。你快走吧。」
「好啦。」我嘆了口氣:「那晚上見嘍?」
「嗯,晚上見。」
她點點頭,笑笑地望著我。
我站起身來。見她沒有什麼表示,只能嘆了口氣,轉身離開麥當勞。
人越來越多了,剛剛進來時還沒幾桌,此刻倒是開始有了人潮。我心裡不舒服,走到門邊,見有個垃圾桶,當下從書包抽出新的傘,哼了哼,一把扔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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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整。
扔掉傘真是個錯誤決定。今天沒帶書包出來,一出麥當勞就下起大雨。我身無長物,連件外套都沒有,只好窩進書店混了一個小時左右。之後見時間不早,攔了一輛計程車,這才總算來到了西門町溫莎小鎮,還被司機唸了一頓,跟上次陪小光叫車一樣,碎碎唸什麼「年輕人連幾步路都不肯走」。
溫莎小鎮是一間歐式鄉村風格西餐廳,價格稍貴,離門卡迪不遠,有種鬧中取靜的感覺。這裡的裝潢很用心,看來並不便宜,小箏想必非常滿意大家昨天的表現,因此才會選在這裡。
這裡的格局錯落有致,感覺跟「水鯤」有點像,空間感極佳,採光十分明亮。演講社的位置在角落,一進去就聽到滿是女生的聲音,一堆熟悉的綠衣同學出現在眼前。
大家來得倒是挺快,只見裡頭合併了許多張桌子,變成三張長條形的大餐桌。四五十個演講社同學坐在那裡,多半是高一的,高二學姊來得不多。見我出現,大夥兒笑嘻嘻地圍上來,讓我變成了笑鬧的焦點。
經過昨天謝幕與散場後的兩場大戲,此刻全社都知道我變成「學姊夫」了。趁著小箏還沒到,大家放肆地把我圍在中央,拷問也似地要我招供所有過程。舉凡什麼時候喜歡學姊的、去MTV到底有沒有亂來、當時黃益誠的表情如何、為什麼喜歡學姊、幹嘛選在大家面前表白、每天早上跟馨馨在麥當勞到底在練功還是在交換情報……千奇百怪,什麼問題都有。
我被一堆女生搞得應接不暇,加上巧怡馨馨不在,沒一個能幫忙解圍的,面紅耳赤地站在大家中央,有種被抓來審訊的感覺。好不容易捱到小箏、阿珍、巧怡與馨馨連袂到場,大夥兒「倏」地一聲突然安靜下來,四散坐下裝沒事人,看得剛剛抵達的四人連連搖頭。
小箏在我身邊坐下,笑咪咪地沒有說話,牽起我的手。阿珍開了口:
「好傢伙,妳們這些不要命的,趁社長不在欺負學姊夫是不是啊?」
眾女掩口而笑,就見阿珍一屁股坐下,笑道:
「告訴妳們,凱子是對妳們客氣。妳們可不知道昨天晚上人家多麼神勇啊,一掛建中的被他幾句話就說跑啦,哪像現在這麼可愛啊?」說著又對在場的高二學姊說:「妳們也是,說是要幫小箏,結果一個也沒來,今天只知道欺負學弟,老太婆們都好不好意思啊?」
幾個學姊格格嬌笑,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堆有的沒的。我心想今天是慶功宴,昨天沒有高二的,不知道她們來湊什麼熱鬧。只見阿珍嬉皮笑臉地坐到大家中央,左一句「凱子怎樣怎樣」,右一句「阿誠如何如何」,講得口沫橫飛,倒是真的「解」了我的「圍」。
我長歎一聲,搖頭道:
「學姊,拜託喔,妳這哪叫幫忙啊?」
大家聞言哈哈大笑,阿珍一臉頑皮的表情,笑道:
「哈,宣傳也是幫忙,學姊夫不高興了,那我們還是請專業的來講吧。」說著對馨馨笑道:「來,馨馨,換妳講,保證更精采。」
馨馨看了小箏一眼,見她沒有反對,當場對大家講述起昨晚在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門口發生的事。這傢伙不虧是「脫口秀小馨」,講起話來眉飛色舞地簡直是個說書人,一會兒比劃、一會兒表演地把昨晚的事加油添醋地說了一堆。我連聲抗議她都不理,反而虧我虧得更兇。總算小箏輕輕捏了我一下,要我別跟她多辯,表示「你越解釋她講越多」,這才哼了哼,不再跟她鬥口。
巧怡坐在馨馨旁邊沒說話。馨馨每次要她幫腔,她都只是點點頭,微笑說聲「對啊」就算了。就這麼搞了老半天,馨馨才終於喘口氣,說完了「故事」。
小箏微微一笑,放開牽著的手,起身對大家說了幾句話。內容不外昨天辛苦了,表演很成功,謝謝大家什麼的。她停了停,又表示稍後有交接儀式,希望屆時「姊妹們正經一點」「按照傳統來」,別讓她的私事,把演講社多年來的「神聖傳統」搞砸了。
大夥兒乖乖點頭,我心裡好笑,心想這些學妹還真怕這位社長學姊。小箏說完一笑,指示巧怡吩咐上菜,大家開始邊吃邊聊。
我坐在小箏旁邊,位於長桌子的最遠端,看起來有點躲在小箏後頭的味道。阿珍坐在對面,連珠砲也似地批評著黃益誠多麼孬種。我心想那個傢伙雖然不是東西,卻還是小箏的前男友,不知小箏聽到這些話作何感想。轉頭瞧瞧她卻不以為忤,對阿珍的話充耳不聞,輕聲跟我聊著到校後發生的事。
她說一早滅絕師太就把她找到訓導處去,針對昨天「獻吻」的事說了她一頓。加上又聽到散場後的一些流言,憤怒地表示「這件事情很不像話」。不但當眾命令訓育組「日後不得找男校支援」,更要她自我檢討,逼她立刻卸任,交接社長給巧怡。
我聞言十分難過,既感歉疚,又擔心起說唱藝術社之後的合作案。皺眉道:
「姊姊,這個滅絕師太是不是太誇張啦?」
「主任本來就是這樣,再說誇張的其實是我自己。」她嘆了口氣:「早就知道主任坐在下面,那麼做的確會戳到她的敏感神經。你本來就非常顯眼,全場只有一個男生在台上,被她罵罵也只能算是活該。」
「那之後怎麼辦?」
「不怎麼辦啊,本來就要交接的,我沒損失什麼。」她微微一笑:「跟你在一起,聽你親口說愛我,即使抓去記過都沒什麼了不起,何況只是交接社長給巧怡。」她握住我的手,又說:
「這裡只有一個難處,不過剛才我已經跟阿珍、巧怡與馨馨都商量好了。」
「什麼難處?」
「我們學校對社團管得緊,接下來的合作必然受到這件事情影響。昨天這麼一鬧,主任對你還有說唱藝術社的印象不大好,之後合作起來可能很不容易。」
「那怎麼辦?」
「那就要靠我們合力來改變這一點了。」她說:「其實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嚴重。主任的命令是『日後不得找男校支援』,並沒有限制我們不能去支援男校,呵呵。」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所以短時間樂聲揚、成果展或公演都不是問題。樂聲揚你們學校有公文,批都批了,不受影響;成果展跟公演都是自己辦,也不怕主任反對。這段時間只要表現良好,主任覺得事情是我搞出來的,跟演講社無關,那也就不會繼續生氣了呢。」
「只怕沒那麼容易。」
「放心好了,演講社還是有點本錢的,下學期好幾個對外比賽,一開學又有校內賽,每件事情都要我們做。」小箏解釋:「巧怡很乖,在訓導處形象很好,不像姊姊這麼亂七八糟。再說她又是文文學姊的妹妹,主任很喜歡文文學姊,愛屋及烏,只要不出大錯,整件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了。」
「可是妳的形象就慘啦,」我傷腦筋地說:「還有啊,巧怡就算暫時沒事了,回頭滅絕師太發現她持續跟我合作,搞不好又想起這件事來了。」
「不會的。」
「妳為什麼這麼有信心?」
「因為你很厲害,」小箏一笑:「只要有機會合作,結果出來主任就沒話說啦。更不用說你們是說唱藝術社了。」
「說唱藝術社又怎麼了?」
「相聲。」她解釋:「這是民俗技藝,主任對保存傳統文化的事情最認真了。一樣是樂隊,她對北樂、弦樂社就沒有對國樂社好。這是她的弱點,你要小心運用。」
「真的嗎?」
「真的。」小箏認真地說:「你當這次她是怎麼同意的,靠我們去關說嗎?那有什麼用?她看過你表演,對你們社團印象很深,知道我找的是你,我又跟她說『這種說學逗唱的功夫,不是演講社在行的』,她才答應得這麼爽快。」
「她看過我們表演?」
「中新友誼之夜。」
「她也去啦?」
「是啊,接待團嘛,訓導處負責的。」小箏笑了笑:「凱凱你別擔心,她意見是有,卻不是針對你。你別看主任一副難相處的樣子,其實她也是老師,對學生最疼愛了。社團活動本來就是她的管轄範圍,我們有好成績,她高興都來不及,何況又是這種跟民俗技藝有關的活動。」
「那還對妳這麼兇?」
「愛之深,責之切啊。」小箏嘆了口氣:「主任對我個人很好,當年沒聽她話加入國樂社,她還跟我說了一堆。你知道我媽媽是台北國樂團的,主任也知道她這個人,很希望我能有所表現,甚至還考慮請媽媽來帶一個小部。只是我不肯加入國樂社,媽媽那邊……也沒辦法配合,國樂社又有國樂社的傳統,不方便空降人,這件事情才作罷。我去儀隊她支持,退出來也靠她幫忙,不然儀隊哪有那麼好說話,加入了就不能退出了。」
「所以?」
「所以說,是我自己的行為不檢,反而辜負了她。」小箏搖了搖頭:「之前跟阿誠搞得一塌糊塗,昨天也當面騙她說什麼危樓的。這些都不講了,反正主任對我很好,怎麼責怪我都是應該的。她是個公正的人,不會把對我的要求放在你身上,你放心去做就是了。」
「那我該怎麼辦?」
「公事公辦,認真努力。」小箏說:「就這麼簡單。別忘了,訓導主任的工作是教育學生,並不是法官或警察。社團活動是好的,只要你好好做,誰也不會跟你或說唱藝術社為難。未來舉辦活動之前記得一定要請成功訓導處出正式公文,這樣我們訓導處就不好拒絕了。我們這邊也會有一些對訓導處的公關活動,如果能夠完成,主任的氣大概也就消了,想想都沒什麼了不起的,主任不會一直找麻煩下去。」
「什麼公關活動?」
「說來話長,多管齊下,靠學妹努力搞定司儀的事,也可以從班聯會、南非參訪團下手。」她說:「先說司儀好了,你知道我們學校司儀是用選的吧?」
「司儀?」
「是啊,原來你不知道。」小箏點點頭:「北一女的司儀是個正式職位,平常負責朝會、新生訓練,校慶之類的司儀活動,遇到有外賓來訪或者官員督學的重要會議,也都是這位司儀同學負責。司儀必須全校競選才能擔任,選上之後雖然可以加入社團,卻不能出任幹部,也不能代表學校出去比賽,還得受正式訓練。」
「這麼嚴格啊?」
「是啊,而且就算參加社團,也不能參加樂儀隊、球隊、國樂社、辯論社這種一定會出去比賽的社團。」
「為什麼?」
「因為司儀天天要用,不能分心。」
「嘿。那這跟妳們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小箏一笑:「我說司儀要訓練,問題是怎麼訓練?當然就是送到演講社來訓練啦。歷屆都是這樣,選出來的司儀本身已經很優秀了,學校又要她們來演講社,由演講、新聞兩組共同訓練一個暑假,這才能正式上場,擔任下學期的司儀。」她頓了頓,續道:
「這是北一女的內規,多年以來都是如此。不過,也不知道是哪屆學姊建立的規矩,演講社不許社員競選,學妹一進學校就招生,進演講社之後才知道有司儀選拔這回事。這麼一來好的人才總是先進演講社,出去選的學妹不一定是最好的候選人。」
「嘿,原來還有這種事。」
「是啊,社團老嘛,傳統總是多一點。」她微微一笑:「像我這屆好了,貓咪啊、幼欣啊都是非常棒的司儀人才,結果一個也不能去,學校覺得很可惜,之前訓育組找文文學姊關說,希望演講社放棄這個傳統,開放社員參加選舉,你猜文文學姊怎麼說?」
「那一定是不同意了?」
「不同意是一定的,學姊的態度還挺衝的。」小箏笑道:「文文學姊跟盧組長說,學校不開放司儀當社團幹部,所以演講社也沒辦法開放最好的人才當司儀。這很公平。」
「那學校怎麼說?」
「還是希望她幫忙啊,又說什麼其他社團都沒有這種要求,演講社幹嘛這麼神氣之類的。」小箏笑了起來:「文文學姊還真的很神氣,她說既然如此也沒關係,那就請訓育組找籃球隊溝通好了。北一女同學多才多藝,誰又能保證最好的人才不會被『埋沒』在體育性社團裡呢?要我們變更傳統,學校這邊先變一變再說。這是社團內規,學校不能干涉,就算能干涉也沒關係,反正社員不會參加,又不是樂儀隊,學校沒辦法強迫人家出來參選。一番話說得盧組長氣死了,卻也拿她沒輒,只好算了,沒再繼續強迫我們。」
「嘿,文文學姊這麼衝啊?」
「你才知道,」小箏掩口笑道:「她跟巧怡是同一個脾氣,只是卸任之後你看不出來而已。所以訓練巧怡很容易,因為當年我就是被學姊這樣磨出來的。扯遠了,我們繼續講司儀。今天我才被主任罵,下一堂下課巧怡馬上跑去找盧組長,裝成不知道我被罵的樣子,認真跟訓育組溝通司儀的事,說什麼『我在考慮要做一些改變,算是感謝學校這次讓說唱藝術社同學上台支援,如果學校以後能夠多給演講社方便,那我身為下一屆社長,雖然要冒著被學姊怪罪的危險,卻也該給學校一點方便才是』。你聽聽,多會講話啊。」
「啊?」我一怔:「她這麼大膽啊?問過妳嗎?」
「問過阿珍。」小箏笑道:「下午就要接任,早上自作主張一下我能說什麼呢?其實學妹用心良苦,我也不反對開放競選,只是我自己必須尊重文文學姊,當年她還特別交代過這件事,要我不到必要絕對不要開放,就算要開放也要拿這件事跟訓導處換東西。想不到,巧怡竟然拿去幫我做了人情。」
「這很『必要』啊。我猜文文學姊應該沒意見。妳在乎巧怡沒問過妳嗎?」
「都要高三了,有必要也是幫你們鋪路,不該跟我有關。」她搖頭:「巧怡是文文學姊的妹妹,就算學姊有意見好了,她們頂多姊妹之間吵吵架,跟我作為學妹的立場不一樣。巧怡是為了幫我補過,問不問我並不重要,這件事有點假公濟私,問我我是不贊成的,不過我也不會干涉她的作法。」
「那學校怎麼講?」
「當然很高興啊,你說巧怡多聰明,昨天晚上一回去就開始準備了,打電話給家鳳學妹商量,學妹一聽馬上高興得不得了,一早連名單都送出去啦。你看人家動作多快?」
「家鳳是誰?」
「岑家鳳,一個學妹,本來在跟斌斌搶演講組。」小箏說:「前段時間她參加新加坡訪問團不在,社團聯展沒辦法參加。本來覺得很可惜的,一聽巧怡讓她競選司儀,高興得連演講組都不要啦,今天就是她陪巧怡去找盧組長的。」
「她很厲害?」
「很厲害。新加坡那邊也有辦一場中新友誼之夜,就是她在當司儀呢。」
我一怔,想起去年中新友誼之夜,當時那兩位司儀主持人把我跟小光都嚇壞了,想來這位同學也有類似本事。不禁覺得演講社臥虎藏龍,巧怡這個社長並不好當。
「家鳳很優秀,」小箏又說:「辦事俐落舞台能力又好,加上長得漂亮,本來就是七字頭學妹頂尖的社員。這裡有個小插曲,過去學姊都是校慶之後開始找下屆社長接班人,我選了三個人,巧怡、斌斌跟家鳳。一開始我拿不定主意要找誰,由於有巧怡,所以也不好請教文文學姊。幾個幹部分成兩派,支持巧怡的人多,畢竟大家都很感念文文學姊;支持家鳳的少一點,不過阿珍是其中一個。她覺得巧怡跟我走得太近,怕學妹之後做事容易帶著私心,有所偏頗,所以要『讓學妹沒有負擔』,比較傾向家鳳。」
「那斌斌呢?」
「斌斌比較低調,做事是沒話說的,既安靜又周到,比巧怡或家鳳都穩。」小箏點點頭:「老實講,巧怡有點頑固,做起事來容易堅持己見;家鳳鋒芒太露,有點個人主義,帶這麼大的社團容易自外於大家。比起她們,斌斌其實最像一個社長。我一開始就跟她徵詢過意見,斌斌卻拒絕了我。」
「咦?為什麼?」
「斌斌這孩子,」小箏像是很心疼:「想得也太多了點。她說不管家鳳或巧怡都好,社長本來就要神氣一點,不然哪裡管得動底下這群天之驕女呢?她自己最多當個幹部,遇到事情可以從旁協助,最好連組長也別當,公關文書都很中立,之後如果發生內部紛爭,出來講話也比較有人肯聽。」
「呃,這還真是顧大局。」
「是啊,她很乖的呢。」小箏點點頭:「所以了,我連提都沒提出來。不過還是把她列入候選人名單,假如巧怡家鳳真的鬥起來,那也可以拿她出來當成備案。再說了,演講社嘛,演講組畢竟是核心,要是都沒地方分,把斌斌放在演講組也沒有委屈了她。」
「她不是不要?」
「她是顧大局不說,其實很想要。」小箏一笑:「學妹優秀是很好,可惜僧多粥少,這件事一直不能決定。後來發生了另一件事,我才決定讓巧怡出線,讓她在寒訓陪你上台的。」
「什麼事?」
「家鳳談戀愛了。」小箏嘆了口氣:「你看,談戀愛真的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家鳳在補習班認識了一個中正的,對方在中正辯論社,家鳳一跟人家談戀愛,馬上什麼都不顧啦,週末假日通通跑中正,本來規劃好讓她主持的活動只好丟給巧怡處理。本來她跟巧怡也不是很合得來,這下子什麼都好,巧怡幫她處理幾件事情,她還會特別買蛋糕請巧怡吃。幾個高二幹部看了通通搖頭,連阿珍也跑來跟我說了一堆,於是大家就決定找巧怡當社長,反正家鳳自己也無所謂。」
「那妳說她還跟斌斌搶演講組?」
「這是寒訓之後的事了,」小箏點頭:「寒訓家鳳沒參加,之後發現巧怡被內定了,這才想到自己好像機會不大,於是就轉而考慮要副社長。可是……後來出現了馨馨,她又要去新加坡,也就沒機會啦。」她嘆了口氣:
「斌斌知道家鳳很失望,跳過我們跑去找文文學姊,希望學姊下來幫家鳳爭取演講組。學姊當然不會干涉,聽斌斌這麼說,只是笑了笑,要斌斌去找阿珍談談。斌斌不懂學姊的意思,聽話去找阿珍,這才知道做這些事情都是多餘的。」
「阿珍說了什麼?」
「講到這個就有點不好意思了,」小箏臉一紅:「阿珍拿我的事跟斌斌講。當年阿珍本來已經是準社長了,看我退出儀隊心情很糟,拉我來演講社,沒幾天又跑去跟學姊們『疏通』,意思是把社長讓給我當。文文學姊當時還是社長,脾氣跟今天可不一樣,聽阿珍每天講東講西的都不說話,找了一個禮拜六下午把阿珍抓到危樓後面,帶著所有高二幹部,當著大家的面痛罵她一頓。」
「啊?」
「是啊,很嚇人吧?」小箏微微一笑:「文文學姊對阿珍說,社團幹部不是拿來交朋友的工具,身為準社長怎麼可以這樣私相授受?她程嘉箏再好都是一個半途空降的,學妹們能服氣嗎?妳拿學姊的期望當兒戲,像是個社長該有樣子嗎?所以,既然她這麼不識大體,那麼也就不配當社長了。當場把她廢掉,決定另選社長,也決議要把我趕出演講社。」
「我的天,這麼嚴重啊?」
「這種事情,在演講社的確很嚴重。」小箏正色道:「換成是巧怡我大概也會做一樣的事。不過文文學姊其實不是認真的,她只是想嚇阿珍一下,給她一點教訓而已。阿珍聽完當場就放聲痛哭,不管一堆學姊在場,馬上千求萬拜託,求學姊們放我一馬,她自己當不當社長都沒關係,要趕就趕她出去,這件事情是她的想法,根本沒跟我談,懲罰我實在是太沒道理了。」
我呆了呆,阿珍求的竟然是保護小箏,這倒是讓我意外了一下。只聽小箏又說:
「凱凱,你看,有這樣的朋友我還有什麼話講?幾個學姊一聽阿珍這麼說,心裡其實都在偷笑,表面上裝成一副給她戴罪立功的樣子,說什麼『留下程嘉箏可以,妳去讓她拿出表現來,社長兩個都別想當,幹部倒是還有機會,看妳們的表現再說』。又嚴格禁止她把這件事跟我講,恐嚇她如果講出去,那就把我跟她都趕出社團。」小箏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可難為阿珍了,要她不講話多困難啊。當天她就跑去宿舍找我,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跟我扯了一堆什麼都五月底啦、要交接啦,她想運動我當幹部啦,看看我能不能幫她做一點事以便爭取學姊青睞之類的。我當時不知道這件事,只覺得人家要當社長了壓力很大,幹部什麼的倒是無所謂,只要能幫上她的忙什麼都好。哪知道她毫不客氣,一個禮拜下來扔了一大堆事情給我,我傻傻地一件件做,做完她就要我自己跟文文學姊報告,一副她很忙,沒時間理我的樣子。」
「妳都不疑心嗎?」
「哪裡不疑心?阿珍從來沒有這副德性,一看就知道有鬼。」小箏笑道:「不過我當然不知道是這樣的事,還以為是學姊刻意挑戰她,出些難題來考驗下屆社長,所以就不聲不響地幫她做了幾件很難搞的事。之後有一天……對了,就是去台北市議會那次,」她頓了頓:
「那時候我已經躲阿誠躲了一個月了,阿珍說趁期末考前議事組要安排去台北市議會旁聽,要我想辦法把這件事搞定。這種事情別說只有一個禮拜,真要安排可能要在一個學期之前。我本來一點辦法都沒有,後來突然想到之前柯秉楠說過他有一個朋友爸爸是市議員,阿珍要不是跟柯秉楠很僵,自己說一聲不就成了?之所以把事情丟給我,想必就是要我出面請人家幫忙。於是就打電話過去,本來只是碰碰運氣,想不到柯秉楠一口答應下來,好像市議會是他家開的一樣,第二天傍晚就跑到學校門口跟我說約成了。」
「嘿,這還真是陰錯陽差。」
「其實這都是阿珍刻意安排的,她早就跟柯秉楠說好啦,我是事後才知道的。」小箏又說:「我聽了當然很高興,要阿珍趕快跟學姊報告,那天是禮拜四,人家市議會安排的時間是下個禮拜一早上。這麼趕,連公文都來不及,學校的公假要趕快請。結果阿珍卻說要趕去補習班上班,要我自己找文文學姊報告。」小箏換了口氣:
「好吧,那我就去跟文文學姊報告。一到她的宿舍才發現兩三個組長都在那邊,巧怡也在,大家好像都在等我一樣。我緊緊張張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其他學姊問我是怎麼辦到的,我覺得不大合適提到阿誠跟柯秉楠,只能隨便打發過去。之後她們又問了好多事情,通通都是阿珍那陣子叫我做的,我以為做壞了,連忙跟學姊解釋阿珍事情很多,這些事情都是我在幫忙辦的,有問題是我的錯,請她們不要怪阿珍。學姊們當場沒講什麼,只是提醒我交接儀式要出席,之後就讓我回家了。」
「這些學姊還真會演。」
「就是說嘛。」小箏一笑:「後來市議會的事情很成功,主任對我們的效率也很稱讚,特別在週會上表揚了一番。之後的禮拜六就要交接了,學姊搞得神秘兮兮地,整屆都不知道副社長是誰。想不到典禮一開始文文學姊就要我出列,連解釋都不解釋,當眾宣布我是下屆社長,害我嚇得連講話都咬到舌頭。」
「真的喔?」
「是啊,」小箏感嘆地說:「後來學姊發表卸任感言,在感言裡才好好跟大家解釋了一遍為什麼找我。這都不說了,反正事情就是這樣,這次斌斌去找阿珍,阿珍把這個故事講給她聽。意思是說,家鳳想要爭取什麼必須靠自己努力,有表現大家都沒話講,表現不好誰來關說都沒用。」
「原來如此。」
我感嘆不已,想不到阿珍平常嬉皮笑臉地,文文學姊那麼溫和,後面竟然還有這些歷史。小箏又說:
「當然,這一來家鳳就沒有機會了,論表現斌斌是實至名歸,家鳳又要去新加坡,在演講社裡算是沒了前途。想不到巧怡對她真好,竟然利用機會把司儀這件事情拿出來用,不但對訓導處做了人情,又幫演講社留下了人才,也讓斌斌沒有後顧之憂,真是太用心了。」
「是啊。」我衷心贊成,心想這些女生一個個都很有心眼,平常真是小看了她們。只聽小箏又說:
「好啦,這是司儀,接下來是班聯會。這次找你上台,班聯會那邊鬧翻了。我們這屆覺得是創舉,幾個班聯會現任幹部都把這件事情當成突破訓導處成規的里程碑。問題是,這屆班聯會幹部跟學妹幹部不和,學妹不喜歡學姊管東管西的,打算等接任之後來個更大的活動,把學姊比下去。」
我不語,等她繼續。只聽小箏說:
「這幾天天安門那邊鬧得很兇,新聞上香港大學生開始搞募捐。班聯會學妹蠢蠢欲動,打算也來辦一個活動出出鋒頭。問題是,這種題材牽扯的問題很多,胡搞一通當然不成,才剛提出來就被學校打槍,這還是昨天早上的事。」
天安門,我心裡喀登了一下,小箏又說:
「所以學妹只好化明為暗,私下開始串連,趁社團聯展各校菁英都在,跟大家約好將來有機會就一起辦活動。這段時間先觀察對岸那邊的情勢發展,時機成熟之後再決定要辦什麼活動。各校暗中佈局,機會一來各自出面說服學校。這個方法很聰明,北一女有個毛病,什麼事情都拖拖拉拉擺架子,卻又愛面子,發現大家都在做,馬上就會跳出來搶主導權。學妹摸清了學校的態度,來個先蹲後跳,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那很好啊,可是這又關演講社什麼事?」
「一樣,主持人。」小箏說:「這種事情變化得很快,今天說不辦,明天說辦馬上就要辦。你說辦一個活動多難,什麼事情都得預先準備好,學妹當然想搶主導權嘍,沒有活動則已,辦起來一定是北一女主辦。活動要有司儀,既然是『地下活動』,那就不能找學校的司儀。班聯會只有幾個幹部忙不過來,所以就打起演講社的主意了。」
「嘿,原來如此。」
「斌斌跟班聯會交情好,昨天她們就找過她。」小箏微微一笑:「你看我的學妹多優秀,斌斌一聽就上了心眼,也不跟人商量,先答應她們,再跳過我找阿珍報備。阿珍覺得茲事體大,要她今天一早就去問文文學姊。好啦,也不知道文文學姊跟她教了什麼招,中午放學我還沒走,子藝就跑來找我了。」
「班聯會的公關學姊?」
「咦?」小箏一怔:「你認識她啊?」
「不認識,」我連忙解釋:「希特勒跟我提過,說是她面子很大,挺演講社找我上台,舌戰群儒什麼的。」
「是啊,子藝是我的好朋友呢。」小箏點點頭,續道:「子藝背景硬,本事又好,的確面子很大。她擔心學妹亂搞,畢竟兩屆交情不好,交接時間還沒到,要是學校忽然說要辦,那她們一定會被搞得手忙腳亂。問題是活動是學妹在串聯的,學姊完全在狀況外,到時候被逼得趕鴨子上架一定會搞砸事情。想不到今天第三節下課斌斌跑去找她,一邊通知她『演講社保證全力支援』,一邊又偷偷跟子藝說,她跟幾個學妹幹部都很要好,這段時間可以私下幫子藝打聽消息,有什麼風吹草動就去跟子藝說,這麼一來『學姊們就不用擔心了』,即使有狀況也可以早點知道,不會被學妹搞得手忙腳亂。」
「咦?」我一怔:「等等。」
「怎麼了?」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幫你。」小箏言簡意賅地說:「斌斌很聰明,這麼一來演講社就幫上忙了,無論有沒有活動,活動是哪一屆在辦,班聯會都欠了演講社的情。她答應當主持人,所有行為都是個人行為,學校怪不到演講社頭上,再說如果有活動,那也幫演講社先卡了位,一舉數得。」
「那為什麼是幫我?」
「因為,搞定班聯會,就是幫你。」小箏笑道:「這次班聯會多幫忙啊,你當主任沒有諮詢過她們嗎?斌斌光是答應當主持人就是個天大恩惠,就算活動不成,學妹那一屆也欠了她的情。只要未來還有讓你上台的機會,斌斌跑去跟班聯會要求,你說人家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她這麼精明啊?」
「嘿,你沒發現對吧?」小箏嘿嘿一笑:「斌斌看起來很嚴肅,其實腦筋最靈光了,算是學妹裡的諸葛亮。你好好跟她把交情建好,未來只有好處。」
「其實她也是為了妳才這麼做的吧?」
「為你,就是為我。」小箏輕輕地說:「傻凱凱,學妹的心思你都沒發現,是不是?」
「唉。」
「是我才要嘆氣,她們對我真的太好了。」小箏默默地說,看了一眼正在聊天吃飯的學妹們,又說:「好啦,巧怡跟斌斌雙管齊下,兩個人也沒商量好,各幹各的卻都幫了大忙。接下來就換成南非參訪團了,剛剛晚了點來,就是在跟巧怡她們商量這件事。」
「參訪團又怎樣了?」
「阿薇要卸任,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小箏說:「昨天要你幫忙獻花,你把花交給阿薇。阿薇真會做人,英研社一下台她就找上Amy,說了一堆是我推薦她接任總召的話,又提到了你。」
「提到我?」
「是啊,」小箏緩緩地說:「阿薇冰雪聰明,想事情比別人都早一步,早就料到昨天一定會出事。所以沒等我們上台,馬上跟Amy聯絡感情,說什麼演講社之所以會推薦英研社,其實主要的關鍵還是因為你。」
「為什麼?」
「因為阿薇跟你交情好,你跟我交情好,我跟她關說沒用,所以託你跟她『疏通』。」小箏嘆了口氣:「這些話不能說不是事實,就是有點移花接木。我並沒有找你跟她疏通的意思,找她關說也的確沒用,之前只是跟你隨口聊聊,你跟阿薇也是提到幾句,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她就把面子做到你身上了。」
「呃。」
「Amy聽完很高興,她本來就跟我很好,昨天我們又……在一起了,阿薇輕輕幾句話就把你們拉成好朋友啦。Amy說了,參訪團接待活動實在不能找你,不過她會好好安排,明年社團聯展要是你上不了台,她就會自己下來找訓導處喬,參訪團要是有了功勞,明年主任就算面子也得賣她一個。昨天的事她都看在眼裡,主任會有什麼反應當然很清楚。Amy這個人很嚴肅,說出的話絕對會做到,這個承諾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我無話可說,就聽小箏道:
「學妹、阿薇,每個人都在幫我們收拾善後。學妹跟我交情好就算了,阿薇也對我們這麼好,想想還真對不起她。今天早上去校史室找她,本來想跟她說聲對不起,順便也提一下這件事。可惜她不在,也就沒說到話了。」
「她早上在麥當勞。」
「你怎麼知道?」
「呃,我蹺課去晃一晃,結果碰到她。」
「喔,原來是這樣。」她點點頭,嘿嘿一笑說:「那她有沒有跟你說三個晚上的事?」
「有。」我小心翼翼地問:「姊姊,妳沒有介意吧?」
「傻凱凱,我幹嘛介意?你又不是阿誠。」她淡淡地說:「我信得過你,更信得過阿薇。再說如果她要搶,輸的人也多半是我。你去找她不要緊,人家要出國了,什麼時候回來還不知道呢。」
「姊姊,這件事我要跟妳說清楚,」我接口道:「我對妳的……」
「凱凱,我不要聽。」她打斷我,正色道:「我相信你,也知道你對她是什麼感情。彼此信任是相處的前提。我要信任你,你也要信任我。我跟阿誠就是信任瓦解才發生那麼多事,我不希望跟你也變成那樣。昨天晚上說要多溝通,把心裡的話告訴對方,不是為了管著對方的想法,反而是為了建立默契,建立信任基礎。你懂嗎?」
「我懂。」
「懂了就不用多說了。」她輕輕地說:「當時我年紀太小,也沒有經驗。今天我已經學會了,只有彼此信任,才能快樂地在一起。我想知道的不是你的『秘密』,而是多認識你,多瞭解你。阿薇的事情你不用多說,你們有感情我知道。這件事不是靠溝通,而是靠信任,你不用跟我解釋。」
「可是,解釋不是也是溝通的一部分?」
「是的,」她點點頭:「不過,這件事你又沒有『錯』,幹嘛『解釋』?我跟你有這樣的信任,你不會對不起我的,這也是之前溝通出來的默契啊。你放心,姊姊對你有信心,不會小心眼。每天心裡擺著一堆小心眼,等於是把對方當成自己的財產,沒有尊重與包容。這樣總有一天會分手,豈不是適得其反嗎?」她頓了頓:
「凱凱,你是我的男朋友,我會信賴你、依靠你。我會這麼做,你也要這麼做,知道嗎?」
「知道了。」我點點頭。
「那不說這個了,晚上記得不要搞得太累,明天還要跟小雪她們討論樂聲揚不是嗎?」她微微一笑:「對了,明天我能去嗎?」
「當然可以啊,為什麼要問啊?」我一愣。
「這是你跟學弟妹約的嘛,我在那裡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拘束。」她笑咪咪地說:「其實我沒必要去,不過我想一直陪在你身邊。再說以後我就不管社務了,看看你們練習的樣子,也算是一種紀念吧。」
「妳隨時可以參加,別這樣說。」我點點頭,突然覺得有點為她難過:「或許妳以後不是社長了,但妳還是我的女朋友。只要妳有空,未來活動我都希望妳陪著我。再說妳的經驗能力比我強太多了,我很需要妳的幫忙,不管是男朋友、弟弟,甚至只是學弟,妳都不能拒絕喔!」
「呵呵,你就是會說好聽的,逗姊姊開心。」她甜甜地一笑:「馬上就要當社長了,不能什麼事情都靠撒嬌來處理。將來在社團裡要有點威嚴,省得被小學弟看不起。」
「哼哼,才不會。」
「你們成功人都很臭屁的,看看你自己,哪天出來一個厲害學弟像你對小達那樣子對你,你就知道厲害了。」
「他敢?」我哼了哼:「那就叫巧怡來對付這傢伙,我們成功學弟最怕北一女學姊。」
「哈,最好是這樣啦。」小箏嘻嘻一笑:「好吧,那我們也不聊了,把東西吃一吃。等一會兒還要交接呢,我們社團的交接儀式很八股,你可不能笑出來。」
「呵呵,我等著觀摩。」
她微微一笑,放開了手,繼續吃起午餐。
.
邊吃邊聊,兩點半左右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服務生收走餐具,小箏等附餐上完,清了清喉嚨,起身對眾人說:
「各位學妹,現在開始交接儀式,請大家安靜。」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小箏對負責記錄的斌斌點頭示意,環顧四周,宣布道:
「交接儀式現在開始,請記錄報名。」
「本人黃宜斌,」斌斌立刻接口:「為本次儀式記錄。」
此話一說,小雪馬上把一個黑黑舊舊的紙盒放在小箏面前;宜君拿著相機在一旁預備,又放了一個錄音機在桌上,帶子已然開始捲動。
「本屆演講社社長程嘉箏,」小箏毫不停留:「偕副社長鄭麗珍,代表全體現任社團幹部,於中華民國七十八年四月二十二日正式卸任演講社各項職務。請新任社長陳巧怡,副社長戴雅馨出列。」
巧怡、馨馨聞言立刻起立,莊重嚴肅地走到小箏面前。
小箏看看四周,像是在找什麼人,隨即轉過頭來,捧起桌上的紙盒。
紙盒不大,約莫一個鞋盒大小。看起來很舊,盒蓋上斑駁的字跡印著楷書的「演講社」以及四個看不懂的篆文。小箏似乎非常重視這個紙盒,小心翼翼捧著,對兩人道:
「程嘉箏、鄭麗珍在此交接本社印信、帳簿、大事記資料與相關文件予下屆正副社長陳巧怡、戴雅馨。期盼兩位謹守演講社『慎思善言』社訓,發揚社團理念,培育綠園青年。以上交接完畢,謝謝大家。」
說罷小箏將紙盒交給巧怡。巧怡神色肅穆地接過,像是接下非常貴重的寶物,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斌斌拿出記錄本給四人簽名,宜君攝影留念,大家一齊掌聲鼓勵。
小箏等大家拍完手,轉過身來,朝坐在一旁的高二學姊說:
「卸任文書宣讀本社學年度成績。」
一個學姊站起身來。這位學姊身材非常矮,充其量也只有一百五十公分,滿臉青春痘,兩個小眼睛卻充滿精神。只見她走到小箏身邊,開口說:
「本人陳思晴,在此宣讀本社學年成績。」
一開口我就嚇了一跳,別看此人個子小,站在小箏身邊只構得上她的肩膀,聲音倒是又響又亮,中氣十足地簡直就是演講社的河馬。只見她雙手空空,看著眾人,神情嚴肅地說:
「七十七學年度第一學期。八月二十七日,本社辦理新生訓練開訓演講,由二書簡秀芳同學負責,講題為『迎接綠園新生活』。九月一日,開學典禮例行演講,由二勤任彩荷同學負責,講題為『新時代傑出女性的三個特質』。九月二日,週會例行演講,由二善張緯竫同學負責,講題為『敬軍愛民,女性報國之路』。九月十六日,週會例行演講,講題為『九一八事變四十六年紀念,論強國方能護國』;同日舉辦校內高一、高二演講比賽初賽,兩年級共五十八班,含補校共七十人參與。九月十九日……」
就這麼著,這位學姊連氣也不喘,一路從上學期娓娓數來,把演講社一年成績報了個清清楚楚。從各種例行演講活動、經手辦理的校內外比賽、各項比賽成績、特別接受之表演任務、代理學校撰寫的演講稿件,直到各項學校交辦、自行舉辦、與他社合辦的活動,乃至各種得獎、褒揚、刊登記錄,一絲不苟地全背了出來。
我詫異不已,光是這麼多活動就讓人咋舌了,難為此人全都記得住,背起來毫不費力,好像對著稿子唸一般。只聽她落落長報了將近十分鐘,這才進入最後階段:
「縱上所述,統計演講活動方面,本社辦理並協辦演講活動共計四十九場、校內比賽兩屆含補校共六次、校外比賽得名九人,分別為特優第一名七次、特優第二名一次、優等第三名一次。非演講類型活動方面,共計研討會九次、校內新聞與採訪十一次、校外四次、立法院旁聽研習一次、台北市議會旁聽研習兩次、支援戲劇社社慶表演一次、支援科展開幕表演一次、支援成功高中說唱藝術社招生發表會表演一次、參與本校社團聯展公演一次。課程方面,不計社員自行受訓,社團總課程二十一堂、分部課程二十四堂、代訓課程十六小時、小組研討四十一小時。文書資料方面,演講稿件與相關習作共一百一十六篇、新聞報導習作四十二篇、議事規程研習記錄十一本、文創篇章六部,含社史、社展、文書記錄、相片資料在內,依六百字稿紙謄抄計算,經文書組核對,共計七百二十八頁存檔。其他個人活動不列入計算,一應手記、規劃書、公文、活動報告與訓育組事後報告影本皆造冊完畢,共一百一十七件存社史記錄,亦不列入計算。以上報告完畢,請新任文書載入交接記錄。」
我目瞪口呆聽完了學姊的報告,只見她向小箏微微點頭,隨即退回座位,一副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樣。小箏一笑,笑容裡隱藏著感慨與驕傲,轉頭對阿珍說:
「卸任副社長公布比較結果。」
阿珍笑咪咪地走到前面,只見大家都坐了起來,滿臉期待。阿珍一笑,開口說:
「謝謝思晴的報告。本人在此宣布,四大類型成績,依本社傳統加權計分辦法,本社演講活動成長百分之十一,比賽成績歷年排名第四,兩者合併計算歷年排名第三;非演講活動類型成長百分之一百二十,為歷年之冠;課程數量成長百分之二十九,為歷年排名第十二;文書資料成長百分之九十八,同樣為歷年之冠。」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學妹們,我們有雙料冠軍社長,就有雙料冠軍成績!請大家掌聲鼓勵,為自己的優異成績拍拍手吧!」
此話一說,全場當場大聲歡呼,每個社員都開心得不得了,連小箏都忍不住用力地拍起手來。只見大家激動得尖叫不已,有人還流下了眼淚。我這才明白,原來剛剛那段冗長的報告,是她們期待已久的「成績單」。演講社不但有這麼多活動,甚至還要跟過去挑戰,跟歷屆前輩比較高低。難怪大家聽得這麼專心,敢情今年成績斐然,四個比賽項目當中,倒有兩項打敗了過去不知多少屆學姊。
小箏果然厲害,我不禁想。別看她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在她的治理下,演講社竟然有這麼厲害的成績。可惜文文學姊沒來,否則聽到這樣的表現,大概也會欣慰去年的破格錄取是不枉的了。
這麼一想,我突然覺得有點自慚形穢。別說我們社團跟人家不能比了,她們人數不到我們兩倍,竟然完成了這麼多事情。尤有甚者,平常見到我的時候她們總是彬彬有禮、謙虛自抑地;虧我還跟她們打鬧嬉笑,大言不慚地與人家同台表演、指指點點,儼然以師父自居,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材料。
反過來說,平常看起來很好相處的大家,從巧怡到馨馨、從小雪到斌斌,一副大媽德性的阿珍,直到「我的」小箏,原來每個人都這麼厲害,這麼有本事。能夠跟這樣的她們相處,甚至受邀參加這場典禮,被她們視為其中的一份子,不禁覺得自己好幸運,也覺得榮耀異常。
小箏等大家興奮稍歇,微微一笑,隨即又說:
「好,成績宣布完畢。現在進入下一階段,請新任正副社長演講。」
巧怡馨馨都是一愣,馨馨搶先開了口:
「啊,學姊,我們不知道要講話啊!」
「不但要講話,還要演講。巧怡的題目是『我的演講社』,馨馨的題目是『演講社的我』。」小箏笑道:「很抱歉,之前沒有跟兩位通知一聲。這是本社傳統之一,連題目都是歷屆學姊傳下來的。身為演講社正副社長不會演講能看嗎?兩位必須即席演講,以本身的能力作為示範。今天之所以沒有幹部以外的學姊出席,就是因為必須保密,未來妳們交接的時候也必須遵照此一傳統。我跟阿珍去年是這樣,所以今年妳們也要這樣。」
大夥兒一片譁然。敢情這是演講社機密,學妹裡無人知曉。馨馨抓了抓腦袋,看樣子苦惱得不得了。巧怡倒是挺大方的,點點頭想了半晌,隨即以小箏給的題目,落落大方地講了起來。
巧怡講得不錯,大致說明她期望中的演講社是什麼模樣;講起來四平八穩,頗有個社長的架勢。接下來輪到馨馨,她卻以「演講社的我,是個號稱脫口秀小馨的菜鳥」來破題,講了一堆爆笑的社團內幕,最後以「演講就是要大家愛聽,社長負責慎思,副社長只好善言」為結論,把大家逗得大笑不止,老半天都鬧成一團。
小箏點點頭,接著也發表了一番感言。她講得非常感性,跟平素的威嚴形象頗有不同;從跟社員相處的小故事一直說到對大家的期望,幾乎每一個社員都在她的感言中都被提及。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有的學妹還掉了眼淚。小箏話鋒一轉,再次說起了昨天的表演,同樣也將所有人都鼓勵了一番,更承諾明年會出席下一屆的社團聯展,「欣賞各位更精采的表現」,隨即在眾人連續不絕的掌聲之中,正式結束了她最後一次身為演講社社長的公開發言。
接著輪到阿珍發表感言。這位社團媽媽果然不凡,講起每個社員的笑話趣事簡直跟馨馨如出一轍。只聽她從小箏交接演講時咬到舌頭開始,一直說到昨天小雪如何偷偷在滅絕師太的監視下溜去校門口跟小箏通風報信,每個人都有一段爆笑史。在她的搞笑中,適才嚴肅的氣氛當場煙消雲散,大家有的互虧,有的一邊流淚一邊笑,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在感人又有趣的氣氛中,小箏完成了這一屆的交接儀式,微笑著回到座位。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見她一笑,轉頭對我說:
「凱凱,好玩嗎?」
「好感動。」我不禁道:「姊姊,我實在太佩服妳們社團了。」
「這是歷屆慢慢建立下來的傳統,我只是遵循學姊的腳步而已。」她輕輕地說,語氣不勝唏噓:「當年那麼晚加入演講社,文文學姊力排眾議讓我接任社長。如果沒有好的表現,我又怎麼對得起她呢?」
「我想她一定很欣慰吧?」
「也很緊張。」小箏說:「這是我們的傳統之一,高三前任社長在交接前一天要先讀一遍統計成績。如果成績退步,那就出席交接儀式,當眾唸社長學妹一頓。如果成績好,那就不來,讓學妹社長自己跟大家相處,接受學妹們的歡呼。」
「天啊,妳們還真嚴格呢。」
「是啊,壓力好大。」她點點頭:「總算是不負學姊期待了。凱凱,你憋很久了吧?」
「咦?」我一呆:「憋什麼?」
「菸癮啊,」她笑道:「今天難得姊姊心情好,陪你出去抽根菸,我也喘口氣,如何?」
「呃,好……」我訝異地說:「……好極了。」
「嘻。」
她微微一笑,牽起我的手,起身離開,一齊往樓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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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要走下樓梯,忽然發現一個身穿綠制服的女生站在眼前。定神一瞧,赫然竟是文文學姊。
小箏瞬間臉就白了,忙道:
「學姊,妳怎麼來了?」
「呀,放心放心,」文文學姊笑道:「我是來偷聽的,可不是來罵人的喔。妳樣樣都比我去年強,我哪有資格罵人呢?」說著轉頭對我一笑:
「學妹夫,你好啊。」
「呃,」我臉一紅:「學姊好。」
「才交接完,你們兩個就打算溜了嗎?」
「沒有,」小箏忙道:「我們只是去透透氣,剛剛太緊張了。」
「我懂,去年我也很緊張。」文文學姊一笑:「陪你們聊聊,可以嗎?」
「當然當然,學姊請。」
小箏忙道,伸手讓了道。
文文學姊點點頭,一馬當先走下樓梯。我跟小箏面面相覷,跟在後頭,亦步亦趨離開了溫莎小鎮。
外頭還在下雨,雨勢比進來時大得多,嘩啦嘩啦地盡往地下濺水。三人走到外頭,站在滴水的騎樓邊緣。我不敢造次,小箏心知肚明,微笑著說:
「你抽吧,學姊不會介意的。」
「呃。」
「學弟,原來你抽菸啊?」文文學姊一怔,笑了起來:「抽就抽嘛,小男生抽抽菸算什麼?小箏的男生朋友沒一個不抽的。你抽就是了,小心別被路上警察發現。」
「呃,雨這麼大,不會有警察的。」
我忙道,看了兩人一眼,走到一邊,有點心虛地點起了菸。
文文學姊站在小箏面前,微笑著看著這位剛剛卸任的,自己拉拔出來的學妹。小箏比她高很多,站在一起卻有種小了一截的感覺。只見文文學姊端詳她一番,微笑著開了口:
「小箏啊,這一年來辛苦妳了。」
「沒什麼,謝謝學姊。」
「昨天表演得很成功,我都看了。當時妳緊張嗎?」
「嗯。」小箏點點頭。
「這是我們第一次參加社團聯展,緊張也是正常的,妳雖然沒有上台,整體表現卻讓人非常滿意。」文文學姊笑著說:「戲劇社的事我也聽說了,妳們不錯,分工分得很漂亮。找學弟也是對的,主任雖然說了妳一頓,其實心裡是很讚許妳的,別被她騙了。」
「是。」
「卸任有沒有很感傷?」
「有一點。」
「我懂。」她點點頭:「不過也是個開始。學妹自有學妹福,妳不要替她們擔心,光復樓等著妳呢。」
「巧怡是妳妹妹,我不擔心。」
「其實我比較擔心。」文文學姊嘆了口氣:「巧怡啊,頑固得很。幸好妳幫她存了不少資源,否則她大概沒幾天就把人得罪光了。」
「什麼資源?」
「他。」文文學姊一笑,往我一指:「學弟嘛,將來一定能夠幫上巧怡的忙。」
這話一說,我跟小箏都是一愣。我不敢講話,只聽小箏問:
「學姊的意思是?」
「學弟很好,妳也把他的形象建立得很成功。」文文學姊解釋:「加上你們又在一起了,以後學弟的發言權會變得很重要。未來內部有什麼問題,妳也自己不用出面,讓學弟以一個外人的身分幫忙調解,說不定效果還會更好。」說著對我招招手:
「學弟,你別擔心燻到我,過來一起說話。」
「是。」
我連忙把菸熄了,走上前去,對學姊說:
「學姊請講。」
「唉,幹嘛熄掉呢?菸也是要錢買的。」她笑咪咪地說:「昨天我看到你在保護小箏,這樣很好,『姊姊』非常需要照顧,你不要總是一個小學弟的樣子,記得好好疼疼女朋友,當個可靠的大男生。知道嗎?」
「是。」
我臉一紅,只見小箏也害羞了起來,學姊笑道:
「今天不知道你會過來,既然碰到了,學姊有一句話想跟你說。你好好放在心裡,日後姊姊要是鬧起彆扭來,你就記得學姊的話。」
「呃,是。」
「小箏是個小女生,外表很剛硬,其實通通都是騙人的。」她笑道:「她只有兩招,一招是板起臉來,另一招是鬧彆扭。這都不用怕,板起臉來代表對你有期望,因為有期望,所以才會裝出一副臭臉,目的是要你聽她的。鬧彆扭也是,你看過路上的電線桿吧?看過任何人對電線桿鬧彆扭嗎?鬧彆扭就是因為在乎,跟不在乎的對象絕對不會鬧彆扭。只要她鬧彆扭,就是希望你也在乎她,不要把她扔在一邊。小箏有個弱點,就是死要面子,你是男孩子,不要跟她鬧脾氣,人家女生鬧彆扭你就順著她,表面上看起來你輸了,其實人家私底下什麼都依著你,這可是撿了大大的便宜了。懂嗎?」
我一呆,沒想到學姊會跟我說這番話。小箏聽完臉更紅了,哼地一聲,對學姊說:
「呀,學姊妳怎麼跟凱凱講這種話啦,他就會撒嬌,什麼都要我讓他,這麼一來他就知道怎麼欺負我啦。」
「呵呵,妳好意思說人家會撒嬌?」學姊哈哈大笑:「妳喔,也是很會撒嬌的。學弟我跟你說,你這個姊姊不大愛講話,遇到事情總是自己默默做,可是呢,默默做並不代表不希望人家看到,你要是忽略了她,人家也是不依的。過去她總愛把辛苦一個人扛,如果遇到做不來了、受委屈了,雖然不會講,表達方式卻也很直接。以前我看她很辛苦,跑去陪她聊聊天,換成阿珍就會嘰嘰呱呱吐苦水,小箏卻只會否認,一邊否認卻又一邊掉眼淚,掉完眼淚又說沒關係,搞得學姊哭笑不得。這就說明了她也是很依賴人的,只是面子上掛不住,你不要以為她真的很堅強,知道嗎?」
「是。」
小箏咬著下唇,有點害羞,卻也很感動。只聽文文學姊又說:
「還有,你記得,如果哪天你們遇到什麼問題了,或者這位大小姐明明有心事卻不跟你承認,你就依照以下的原則去做,保證藥到病除,什麼問題都沒有。」她一笑,見小箏也有點好奇,當下說:
「那就是示弱。你要知道,小箏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人家當過演講社社長,你跟她講理是講不贏的……其實也不只她,你跟哪個女生講理都講不贏,要嘛她比你有理,要嘛就不跟你講理,我從來沒見過跟女生講理有好下場的男生。那個阿誠就很笨,認為只要堵到小箏,憑他那張嘴就能說動人家。錯了,跟小箏不用來這套,你明明白白告訴她你的心事,你怕什麼、擔心顧慮什麼,該道歉的道歉,該承認的承認,最重要的是讓她知道你需要她。這麼一來,無論多大的事,她都會馬上心軟,什麼都原諒你的。知道嗎?」
「知道了。」
「那好,我就把這個寶貝學妹交給你嘍。」學姊一笑:「過去小箏遇到的都是一些白痴,你是個好男生,要讓小箏幸福。她吃過很多苦,也讓自己一直吃苦,這麼漂亮又溫柔的女生一定要好好疼,別讓學姊失望,知道嗎?」
「學姊放心。」
我說,只見小箏紅了眼眶,低頭抓著裙子邊緣。
「乖學弟,一看就知道比你家學長聰明。」文文學姊笑了起來:「呀,別給小達學弟聽到我這麼說。好吧,本來我是想跟小箏說幾句話的,不過來日方長,跟你說的這些比跟她說的更重要。記得學姊的話,讓著姊姊,疼著人家,小箏會把你照顧得好好的,你們看起來就是一對,我就沒遇過一個比你更合適她的男生。」
「謝謝學姊。」
「別謝,這不是稱讚。」文文學姊一笑:「合適她的男生,就是沒有自己只有她的男生。哈,學弟啊,你要先當人家奴才,才能讓人家當你的奴才喔。這話我不多說,你自己琢磨琢磨,好好修成正果吧。」
「我會的。」
我笑道。只見學姊笑了笑,輕輕抱了抱小箏,這就轉身離去,連一句再見都沒說。
我們站在騎樓下,望著她遠遠離去。小箏偷偷擦了擦眼角,輕嘆一聲。
「唉。」
「怎麼嘆氣了呢?」我說,牽起她的手:「學姊好照顧妳喔,妳該高興才是。」
小箏點點頭,沒有說話。
「姊姊啊,」我試著轉移氣氛,笑道:「妳小心點喔,今天被學姊教招,以後我就知道怎麼哄妳啦。有沒有擔心變成凱凱的『奴才』啊?」
小箏搖搖頭,不但沒有被我分心,反而咬了咬牙,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
我慌了手腳,書包不在身上,沒有面紙可以給她。只見小箏從裙子口袋掏出手帕,輕輕拭掉了淚,對我搖搖頭。
「凱凱。」
「嗯?」
「學姊對我很好,我心裡難過,你別介意。」
「學姊對妳好,妳幹嘛還難過呢?」
小箏沒說話,還是搖了搖頭。又過了好久好久,才說:
「學姊說的,你都聽到了。」
「是啊。」
「姊姊很懦弱,你要多忍耐我。」
「別這麼說。」
「唉。」她長歎一聲:「凱凱,你知道嗎?其實學姊不是在教你,而是在教我呢。」
「教妳什麼?」
「怎麼當你的『奴才』。」她轉過頭來,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我:「過去發生很多事,我也沒辦法一下子跟你講完。學姊的意思我都懂,只是,她有一件事情沒搞清楚。」
「什麼事?」
小箏望著我,帶著淚水的眼波裡儘是我的影子,柔聲說:
「姊姊不用你哄,早就已經是你的『奴才』了呢。」
我聞言一呆,只見她閉上眼睛,眼淚又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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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
跟昨晚一樣,越下越大。
小箏跟我一直站在樓下,兩人牽著手,望著滿天厚厚的雲層。這是個奇怪的一天,明明是兩人的第一天,卻總是帶著莫名的淚水。昨晚我們很激動,今早卻又很安靜。經過幾個小時的分離,再次見面的她,竟然已經卸下了社長身分,變成了文文學姊面前靦腆的小學妹。
或許,她還需要很多沉澱吧?
可是,她卻也答應了薇,跟我分隔三天,讓我有時間陪薇,直到離開。
這是對的嗎?我不禁想。
雨好大,跟昨晚一樣的聲音。天很暗,西門町塞著車。
我默默望著街景,忽然有了個衝動。於是說:
「姊姊?」
「嗯?」
「晚上我不去了。」
「不去哪?」她一怔,隨即回過神:「喔,你說阿薇那邊啊?不。你還是要去。」
「我想陪妳。」
「不。」
「為什麼呢?」
「你該陪她,」她毫不猶豫地說:「我們來日方長,她也很孤單,你別擔心我。」
「我的確擔心妳。」我說,注意到她說的「也」這個字。
「那是因為為你不懂我的心情,」她還是堅持:「姊姊有姊姊的想法,你聽話,別讓大家都有遺憾。」
「不去陪她,就會有遺憾嗎?」
「是的。」
「為什麼?」
「回來之後你就懂了。」小箏說:「你們要了斷,那就去了斷。姊姊跟你還不算開始,等到你回來之後,我們才能真的在一起,你懂嗎?」
「不懂。」
「不懂沒關係,今天不懂下禮拜二就會懂了,」她不願多說:「你有這顆心,姊姊很領情。聽話,不要改變主意,太常常改變主意的人姊姊不喜歡。」
「呃。」
「那就這樣,這件事不再談了。」
她緩緩地說,放開我的手,靠在我的肩膀上:
「凱凱,姊姊很珍惜你,你別擔心,一切都會變得很好的。」
「我只希望妳快樂。」
「我快樂呢,」她輕輕地說:「靠在你身上,我就已經很快樂了。」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能伸手摟住她,拍著她的肩膀。
「姊姊……」
「別說啦。」她打斷我,看著滿是大雨的街道:「陪我看雨,好嗎?」
「呃,好。」
「就是這樣呢,我們一起看雨,還有什麼不好的呢?」
她輕輕地說,帶著越來越柔和的聲音,暖暖地靠在我的肩頭。
於是,帶著心事的我們,就這麼站在溫莎小鎮門口,看著傾盆大雨,許久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