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烙印

包容與體諒,從今以後,這兩個詞有了嶄新的意義。

下午三點半。

周遭一片寧靜,冷氣機響著嗡嗡聲;四下敞亮清晰,陽光從窗外透入。這是個安靜的週末午後,我幫小箏畫完透視圖,在她的導引下俯臥床上。

跨坐腰際,她輕柔地按摩著我。

兩人都熱了起來,通過緊貼的下半身,滾燙的觸感讓我既緊張又興奮。這種觸碰是大膽而親暱的,跟牽手或接吻全然不同。雖然隔著衣物,仍舊如此放肆。

雪白的雙腿像是怕我逃離,緊緊夾著腰際;短褲下肌膚相接,傳遞著毫無保留的訊息。

很清楚的暗示,她要我,就在今天。一個日光澄淨的午後,在她宿舍裡。

任由她坐在身上,我們恣意交纏。呼吸漸漸急促,心跳越來越急。

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持續撫摸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帶著焦急興奮,等待即來的結合。

薇已經離開了,我跟小箏相處了幾天。她從姊姊變成嘉嘉,在連串的嘗試中,逐步改變兩人的年齡差距與相處模式。

她送給我一顆金扣子,號稱是自己的一部分。這是對我的「承諾」,從介壽公園開始,她的意圖已然十分明顯。跟她的性格一樣,只要下定決心,馬上採取行動。

無骨的雙手掌握著我,溫柔撫弄著我的肩頸。修長的手指劃過緊繃的神經,觸電般的感覺。

我好想要她,完全不能控制。

為什麼要控制呢?我問自己。她已經是我的了,這是不能避免的。她有經驗,我不用負擔任何心理壓力;是她採取主動,不是我貪圖她的肉體。氣氛這麼好,環境這麼合適,她早有決定,一切都在她掌握當中。

是的,她要我,她想得很清楚,並非一時衝動。

我卻是衝動的。這是一股陌生又難以抗拒的衝動。那雙輕柔的手徹底掌握我每個不爭氣的反應,讓我陷入怒濤般的情慾,強烈而洶湧。

過去跟其他男人也是這樣嗎?黃益誠?詩聖?還有什麼別人嗎?如此主動的她,以前也曾這樣對待過別人嗎?

就在此刻,她俯下身來,吻起我的後頸。

完全不同的感覺。如果手指是控制的工具,那麼雙唇就是佔據的封印。濕潤的紅唇吻著我,從頸子、肩膀到耳根,在我無法觸及的部位,留下一道道滾燙又冰涼的痕跡。

一陣酥麻,她咬起我的耳垂,輕輕的呼吸聲響在耳際,像是宣示主權一般,在雙耳間留下帶著氣味的痕跡。

我要她。就是現在,放棄掙扎的我,決定就此跟她結合。

我要進入她、擁有她、佔據她,讓她永遠是我的。

不管之前如何,就是現在,我要用我自己,抹掉她身上所有別人的氣息。

她驀地停下動作,跪坐在我的身上,要我轉過身來,跨坐在我的大腿上。

我一陣緊張。

於是,第一次地,兩人最私密的地方觸碰了。

她的短髮微微散亂,雙眼明亮而迷離,滿是莫名的神情。

胸口上下起伏,白玉般的雙頰裡,透散著無法隱藏的紅暈。

我只能喘息。

半晌之後,她帶著微笑,溫柔自信地開了口。

「凱凱,不要緊張。」

「呃……我真的很緊張。」

「我知道。」她無聲地笑著:「來,手給我。」

她握著我的手,輕放在制服領口上,微笑著說:

「凱凱,幫我脫衣服。」

於是,像是示範一般,解開了第一顆扣子。

擂鼓般的心跳響起。她抓起我的手腕,帶我移到第二顆扣子上。

「來,該你了。」

我遲疑半晌,用顫抖的手,解開了這顆扣子。

「繼續。」

第三顆、第四顆、第五顆。

五顆、深綠色,綠衫上整整齊齊排成一列。作為唯一的防線,整排扣子已然解開。前襟鬆脫束縛,向左右敞開,露出一件白色帶著簡單花邊的襯衣背心。

花邊上緣是無暇的肌膚,隱約起伏的曲線,在墨綠襯托下顯得雪白嬌嫩。

我不知所措地望著她。她微微一笑,輕輕地說:

「凱凱,制服?」

我遲疑片刻,這才鼓勇伸出雙手,在她的配合下,卸去那件一直保護著她的上衣。

熟悉的綠衫落在床邊,金色的學號,比平日更加耀眼。

兩條槓、北一女中、毅、61022。

字樣不再有意義,綠制服離開的瞬間,她不再是大我一屆的學姊、不再是第一志願的學生,既不屬於任何團體,也不再受到任何規則束縛。她不是眾人眼中的美女,也不是學妹心中威嚴而溫柔的學姊。小箏學姊、社長程嘉箏,這些名字,在此毫無意義。

在這個時候,她只是一個愛著我的人,我的戀人。

她伸直雙手,微笑地望著我。

「凱凱,不要停。」

「呃……我不敢。」

「為什麼不敢?」她笑道:「你是我的男朋友,一切都是你的,有什麼不敢呢?」

她依然伸直雙手。我吸了口氣,伸手到她的腰際,在她的配合下,將襯衣脫了下來。

坐在我面前,只穿著胸罩與短褲的她毫不打算隱藏自己。她把雙手伸到身後,迅雷不及掩耳間,無聲地解下了胸罩。

不敢逼視的景象,我連忙閉上眼睛。她俯下身來,趴在我的胸前。

赤裸著上身,兩人胸前肌膚貼在一起。從來沒有經驗過的觸感壓在胸口,既輕巧又火熱、既柔軟又紮實,壓迫著早已喘不過來的呼吸。

「凱凱,」她悄聲說:「抱我。」

全身僵硬的我依言抱起她。緊緊地,順著光滑柔順的曲線。

她也抱住了我,誘人的雙腿纏著我的身軀,輕輕翻了個身,讓彼此面對面側臥著。

這是小箏啊。

我激動地想,那個最漂亮的學姊,讓人不敢接近、嚴肅高傲的社長,此刻裸著上身,用最私密的身子抱著我、勾住我,面對面幾乎沒有距離,香甜的氣息,呼吸在我的臉上。

再也控制不住了,我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於是,我們接吻。

濃烈的吻,滑嫩的舌頭毫不猶豫地侵入我,小箏比平常更主動,在未曾體驗過的激吻中讓我品嚐著她的甘美。喘息聲預告即來的風雨,越來越快,越來越重,教我幾乎窒息。

「我愛你。」

一吻結束,她微笑著說。

「嘉嘉,我也愛妳,好愛好愛!」

我悸動地回應。

「慢慢來,別緊張。」

她笑道,緊緊抱著我,雙腿彼此糾纏,赤裸的上身已無空隙。

好纖細的肩膀,胸口在擁抱中變形,不能控制的反應更加強烈,我在興奮與尷尬中掙扎。

「不要緊張。」

她輕拍著我。

就像寒訓的時候,在肯德基。

當時她還是「最漂亮的學姊社長」,我們之間只是學姊學弟。兩人認識沒有幾天,我卻在空蕩的肯德基裡,告訴了她關於小玫的故事。

那天人很少,小箏學姊靜靜傾聽。當時的她如此溫柔,我則不爭氣地掉下眼淚。傍晚天氣很好,冷風透著早春的氣息;漫長的冬天行將結束,燦爛的新學期就要開始。

是一段多麼單純的時光啊。隨著一席話,回家後她愛上了我。矇憧無知的我在麥當勞認識了薇,接著是一連串目不暇給的,發生在菁圃綠園與碧海長空之間的故事。

開始準備社團聯展,我在北一女度過許多個逍遙的午後;然後是大雨傾盆的國軍文藝活動中心門口,在摯友同儕的見證下,我贏得了原本高高在上的、明艷動人的,美若天仙的她。

一路上得到了好多。曾在街頭張皇失措,也在聚光燈下面對自己。愛情、友誼與悸動下的記憶;汗水、笑聲與榮耀中的足跡。難以細數又無法言喻的過程,深深刻劃在這短短的半年裡,永難磨滅。

一切都在變化。小光、馨馨與小達,關係迅速轉變;詩聖、小箏與薇,新的認知帶來更多迷惘。我開始有了牽掛,不再逍遙自在,不再能像之前一樣,過著只有自己,不用思考的生活。

伴隨榮耀後的抉擇,薇消失了。學姊變成小箏,小箏變成姊姊,姊姊又變成了嘉嘉。我告別沒有牽絆的自己,在各種面貌中游移。學習面對失去、開始承擔後果,掙扎於深夜裡不能逃避的自我懷疑。

那麼,之後又是什麼呢?與赤裸著的、即將與我結合的小箏之間,又將面臨何種轉變呢?

她依然拍著我,寂靜的旋律依然熟悉。我遲疑了,彷彿這個旋律一響起,我們就要被迫走進某種未知而複雜的境遇當中。過去無論詩聖、黃益誠、薇或小箏,都在這樣的結合後有了重大轉變。此刻,一無所知的我,會否就此步上後塵,變成另一個在紅塵中迷惘的存在呢?

或許我在胡思亂想吧,我不知道,但在跟薇的三個晚上之後,我卻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是的,我還有沒準備好,一點都沒有。每晚去薇家的我,努力學習當個好男友的我,對詩聖感到憤怒的我,面對赤裸的她,根本毫無準備。

小箏沒有打擾我,只是輕輕拍著,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靜了下來。或許明天我就準備好了也說不定,不過今天還沒有。有些事情必須完成,之後才能跟她做這件事。小箏是我的,誰也拿不走,我不該這樣擁有她,不該在急促而不可抑制的「獸性」下,與她進行那場原應浪漫而神聖的儀式。

怒濤般的渴望退去,我舒了口氣,握住她的手。

「嘉嘉,」我認真地說:「今天不行。我好想要,可是今天不行。」

一絲訝異,她沒有說話。

「我是妳的男朋友,」我又說:「妳會信任我、依賴我。是不是?」

「嗯。」

「那我還沒有準備好。」我緊抱著她:「對我來說,這是一件最重要的事。如果今天做了,那就是對不起妳。我們換一天,好不好?」

「你要準備什麼呢?」

「我要準備當一個值得妳依賴的男朋友。」我輕輕地說:「或許我很遲鈍吧,可是現在我並不覺得自己夠成熟,或者說,今天的我,並不是那麼值得信賴。」

「為什麼?」

她問,眼中浮現幾許諒解。

「我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弟弟,妳一直帶領我,我卻還是很幼稚。」我認真地說:「我希望做這件事的我是成熟的,是一個能夠照顧妳、保護妳的我。所以才說沒有準備好,不值得信賴。」

「我懂了。」她輕聲笑了起來,想了想說:「所以你是說,你要自己更像個男人,才會來當我的男人,是不是呢?」

「嗯。」我點點頭,稍稍輕鬆了點:「妳還真的很會說,不愧是演講社社長。我就是這個意思。」

「唉,你這個小男生,說小不小,想得真多。」她也笑道:「凱凱,就憑這幾句話,在我心裡你已經長大,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你懂嗎?」

「或許,可是我還是需要時間。」

「嗯,或許我們都需要。」

她點點頭,眸子裡透著奇妙的光澤。伸手拉起被子,蓋在交纏的身上。

「無論如何,我已經是你的了,」趴在我的胸前,她又道:「我在這裡等你。任何時候你準備好了,那就來把我拿走吧。」

「嗯。」

我鄭重地點點頭。

「你是我的男人,」她微笑著說:「永遠都是。」

「嗯。」

我還是點點頭,她則閉上眼睛,默默地,又一次吻起了我。

在有點尷尬的氣氛中,小箏披著被子穿回衣服,我戀戀不捨地望著她,她紅著臉按住我的眼睛,裝出一副學姊態度,要我「不得放肆」。

我從指縫間偷看她,她知道我並不老實,卻沒有繼續躲避我的視線。我努力記住此刻眼前的景象,期盼從此不再忘卻,永遠留在心裡。

望著這樣的她,我心裡明白,我必須趕快「準備」自己,讓幼稚的自己趕快長大,才能配得上這麼完美無暇的她。不是為了自己的情慾,卻是為了幫她保留這段僅剩的高中歲月。在我們都還在校園裡,在輝煌的流金歲月結束前,我必須讓她擁有最好的、最成熟的我;不能只是個沉醉於春風中的,盡情玩樂的小學弟。

她換回制服,綠衣黑裙白短襪,跟平常一樣整齊又自信。突然覺得這才是她該有的模樣,綠制服在她身上竟然如此耀眼,那種傳說中最強最好最優秀的象徵,在她的身上展露無遺。

忽然發現,從小玫開始我對這套制服的印象,在小箏的身上終於有了「結論」。或許北一女裡有幾千個穿著綠制服的女生,卻只有小箏才能讓我有這麼強烈的感受。打從上高中第一天起,我在追求的,原來只是這樣的感覺罷了。

新生訓練第一天上學就坐錯公車,對城中區道路完全陌生的我下錯了站,左右環顧不知道學校在哪裡。七點二十五分,只有二十分鐘就要遲到了,抱著大盤帽,穿著寬大不合身的卡其服,揹著還是筆挺僵硬的,印著「成功高中」字樣的嶄新書包,我站在街頭一身大汗急得不得了。

就在此時,有個穿著綠制服的高二學姊經過身邊。望著對方書包上「北一女」三個大字,我如獲至寶般地叫住對方問路。當時對方只是一笑,幾句話清清楚楚指引了方向,隨即笑道:

「學弟,恭喜考上第三志願,以後不要忘記學校在哪裡喔。」

說著又是一笑,轉身往北一女的方向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當時的我感到了某種奇怪的衝擊。綠制服、金色學號、有點舊的書包與自信大方的神態,讓我產生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感覺。

之後,我開始習慣了身邊的一切,在老二與小玫中適應著新的身分。每個跟小玫見面的晚上,我都在金橋與北一女門口望著這些身穿綠制服的女生來往穿梭。當時常常感到某種莫名的失落,常常會覺得很孤獨,卻從來沒有人能告訴我為什麼,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什麼我特別留意這套其實並不好看的,顏色怪異的制服。

直到此刻,從小箏身上,我終於懂了。

我在追求一個完美而「優秀」的高中生活,就像那位不知名學姊給我的感受,我對即將開始的三年充滿期待。從進成功開始,我試圖把握每一分鐘,參加每個活動,尋找著每個可能帶給我更多不同刺激的經驗。我打過新生盃、詩韻盃,參加詩朗隊與說唱藝術社。中新友誼之夜與詩朗隊比賽,從寒訓到社團聯展,一路上毫無休息,汲汲營營走到今天。

我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麼,是什麼動力讓我把自己搞得這麼辛苦。現在我卻懂了。

小箏牽著我的手,兩人離開宿舍,走到對街吃冰。坐在小小的店面裡,望著四周往來的建中人,我終於明白自己在追求的其實只是個完美的三年。我希望自己過得充實精采,交到許多好朋友,找到一個愛我的人,最後考上優秀的大學。我希望這三年在成功的生活,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最值得回味的日子。

如果這就是我的「四大任務」,那我必須驕傲地說,不到三分之一的時間裡,我已經完成其中三樣了。

這間冰店還真好吃,整間店裡都是建中學生,小箏與我看來格外顯眼。望著美麗的她,我心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情緒,卻也知道,這段春風裡的生活,馬上就要在我的「成長」中結束了。

下個月社長選舉,之後是第二次段考,樂聲揚結束還有成果展,隨著暑假到來,植物園裡即將綻放美麗的荷花。我跟小箏約好暑假出去玩,等到玩完回來,下屆學弟就會入學,我將接任社長,詩朗隊也會再度集訓。身邊的她,則要升上高三,投入緊張的聯考生活。

我不能停下來,跟小箏吃著同一碗冰,我默默發誓,從今起我要更努力,讓自己趕快「長大」。她對我有那麼多的期待,我對她許下了這麼重要的誓言,這一切的一切,全都在等著我的成長。

春風柔柔吹進店裡,陽光燦爛又乾淨。這是個紓緩的下午,經過一場甜蜜的「表白」,我坐在冰店裡,在小箏的陪伴下,終於有了跟原本完全不同的,全新的體會。

六點整。

兩人沒有回宿舍,一起走到重慶南路口的「月牙泉」吃了一頓夕陽中的簡餐。出來時晚霞好美,於是又跑進植物園聊了一陣子。七點左右天暗了,我們走回宿舍,兩人依依不捨擁吻道別,也約好了明天下午見面的時間。

目送她步進大門,我轉身離開,在初上的華燈裡經過一間間熱鬧的店鋪,經中正紀念堂走回成功門口牽車。到家時八點已過,爸爸剛下班回來。好久沒在家吃飯了,餐桌上一家聊得很愉快,不禁有種好像很久沒有見到家人的感覺。

一樣洗澡睡覺收書包,我小睡了幾個小時,醒來時牆上的鐘指著凌晨一點半。

躡手躡腳出了門,本想直奔月光和狗,駛近敦化南路時忽然有了股衝動,於是又轉向薇家。上到十六樓,像是想要驅散裡頭寂寞氣氛般地開了全家的燈。我把咖啡煮好,小心翼翼捧著熱騰騰的杯子步進星空花園。

晚上天氣更好了,夜風涼而不冷,空氣透明清楚,月光照得一片潔淨。我驀然良久,望著「K」「A」字樣的花叢,彷彿薇在身邊一般,輕輕開了口。

「薇,對不起了。」

笑容浮現眼前,薇的神情還是那麼輕鬆。彷彿在問,為什麼要對不起呢?

我跟小箏已經不能回頭了,我越來越愛她了。

這不是我一直希望陪你找的,你的幸福嗎?

是啊,我很幸福。不只因為小箏,也因為妳。

那不是很好嗎?

是啊,我很好。可是妳呢?

她沒有回答。

薇,我的確過得很好,問題是妳也過得好嗎?失去了我,妳會不會很難過呢?

她還是沒有回答。

我想知道妳在哪裡,薇,也想知道妳在想什麼,更想好好對妳說一聲對不起。我背棄了我們從未說出口的,所謂「不急」的承諾,即將放下一切,跟小箏在一起了。

就像妳曾說的,愛是很排外的,是一種限制下的能力,我們一次只能跟一個人在一起。今天選了小箏,我就必須好好跟她在一起。我們之間的一切,也就只能放在心裡,當成一場浪漫而沒有緣份的回憶了。

沒關係,你的幸福最重要。她說。

那妳呢?妳的幸福呢?妳能永遠快快樂樂地,像以往那麼逍遙自在嗎?

她沒有回答。我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虛擬的她無法回答。

我又想,這次離開後,她什麼時候會回台灣來呢?回來之後,她必須面對的,卻又是什麼樣的景況呢?

我不知道,也無法臆測。我只能默默撐過這四十幾天,等她回到這裡,把家交還給她,對她說明一切,坦承自己跟小箏再也無法分開的事實。

薇,對不起,我辜負了妳。如果還有下次,我絕對不會再對不起妳了。

冰箱裡的餃子還沒有吃,我也不要吃,我要等妳回來一起吃。就算跟小箏在一起,有些事情還是只能跟妳一起做。這樣妳喜歡嗎?

她沒有回答。

我嘆了口氣,沉默許久,轉身離開星空花園,離開了這個「家」。

兩點四十五分。月光和狗。

依照上次印象,我用薇給我的鑰匙,從後門甬道進入月光和狗。由於是第二次來,環境不再讓人震撼,我擠過滿滿人群,來到吧台旁邊。

順子在裡頭,穿著黑色立領衫,扣子是一排中國結,綢緞般的的布料反射燈光,微胖的身軀帶著喜氣,有種電視劇裡員外老爺的感覺。身邊站著一位個子不高,留著山羊鬍子的青瘦男子。這位仁兄年紀約二十六七,戴著溥儀式的圓眼鏡,瞇著小眼活像是隻精明的老狐狸;身穿麻布線衫,洗得白白的牛仔褲,衣角有幾處脫線,是個不修邊幅的傢伙。

我走上前去,大聲喊道:

「喂,順子!」

他沒聽見,我正要再喊,山羊鬍子推了推他,指指我的方向。

順子一怔,滿面堆歡走出吧台。

「嗨,凱子,怎麼想到要過來啊?」

「我跟大姊約好見面。」

「喔,她在後頭。」順子說,指著廁所旁的玻璃屏風:「自己過去找她吧,門上有密碼鎖,按1184加上井字號就可以進去啦!」

「多謝。」我正要轉身,順子又說:「喂,凱子,幫你介紹個朋友。」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拉著山羊鬍子走出吧台:

「胡大哥,這位是董子凱,大家都叫他凱子,是大姊跟阿薇的好朋友。」轉頭對我介紹:「凱子,這位是胡大哥,這陣子在這裡幫忙,調酒的本事比我強多啦。你們親近親近。」

對方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點頭之淺簡直跟沒點一樣。我心想胡大哥這個名字好熟,忘了在哪聽過,卻不要失了禮貌,招呼道:

「胡大哥,幸會。」

「胡大哥是咖啡名家,調酒只是好玩,講到咖啡他就是天才了。」順子補充。

我猛然想起,他就是薇提過的咖啡大師。只見他聽完順子介紹,哼了哼問:

「你喝咖啡嗎?」

「喝啊。」

「愛喝什麼?」

「都好,」我說:「不過阿薇煮給我喝的最好,聽說是你教的。」

「她很聰明,我只是隨便跟她講幾句。」馬屁立刻奏效,胡大哥臉色立霽,又問:「她教過你嗎?」

「她煮的時候我有看,問過幾句,沒有正式跟她學。」

「那好,請你喝一杯試試。」他說,從吧台下拿出一個冰水壺,倒了一小杯冰咖啡給我。

他倒得很少,淺淺一兩公分左右。顏色很淡,不像外面賣的那麼濃。我接過聞了聞,一陣濃郁的,帶著藥草與厚重巧克力味的香氣傳出,心下一怔,心想顏色這麼淺,氣味倒是很強烈。

淺嚐一口,一股極酸的味道從味蕾直衝上來,像是某種酸梅湯,跟預期中的咖啡有極大差異。

然而,酸味過後,口腔裡卻又滿是甜味,熟悉的味覺隱然浮出,方方正正地、穩穩當當地,隱隱約約的藥草味更加清晰,就像薇煮的曼特寧。

我呆了呆,又喝一口。

這次有了準備,酸味不再令人驚訝,反而苦味較為明顯。卻又不澀不嗆,溫溫順順地,像是喝了某種濃稠的東西,在舌頭上凝成一片「味覺的質感」。

我驚訝地望著胡大哥,他彷彿正在評估我的表情,瞇著小眼一句話也不說。我問道:

「這是曼特寧?」

他一怔,面露訝異神情,半晌後點了點頭: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有種味道很像。」我說:「不過真酸,跟以前喝過的曼特寧很不同。」

「酸怎樣?」他追問。

「嗯,怎麼說,酸歸酸,卻也因為酸,讓裡頭的甜味更明顯,不用加糖就覺得甜。」

「呵呵,不錯嘛。」他像是放鬆了些,滿意地點點頭。突然問:「你都什麼時候來這裡?」

「我喔,這是第二次來。」我說:「今天是來找大姊的。」

「喔,知道了。」

他不置可否地收走杯子,走回吧台不再說話。

我愣了愣,心想此人還真奇怪。順子笑了起來:

「呵呵,凱子你三生有幸,可以喝到胡大哥的手網烘極淺焙曼特寧,」他笑道:「這傢伙就是這樣,陰陽怪氣的,你別理他,趕快去找大姊吧?」

「喔,好。」我回過神,見胡大哥怔怔地看著遠處,當下也不遲疑,轉身往玻璃屏風走去。

屏風後是一扇鐵門,我依照順子指示鍵入密碼。門鎖噹地一響打開,昏暗的甬道出現在眼前。

走進甬道,左右各有數個房間。其中一間門開著,透出明亮的燈光,門上掛著木牌子,牌子上頭刻著「Ansery」。

探頭一瞧,大姊與森怪坐在裡頭。森怪見到我,默默點了個頭;大姊半躺在沙發上,笑嘻嘻地望著我的方向。我連忙走上前去,揮手對兩人說:

「大姊、森怪,你們都在這裡!」

「凱啊,都幾點了,怎麼這麼晚才來?」大姊笑道:「我們正在聊天,你也一起來吧。」

她的語氣軟綿綿地,像是喝醉了酒,臉上卻毫無醉態。水亮的眼睛瞇在一起,長髮散落在沙發上。身穿一襲黑色薄紗連身裙,無袖蕾絲滾邊,短短的裙子下擺露出白皙的腿。赤裸足踝,蜷坐在沙發上。

好迷人的模樣,我不禁想。只聽大姊又問:

「凱,現在幾點啦?」

「剛過三點。」

「這麼晚嘍?那可要快點了。」她笑嘻嘻地說:「森怪啊,你幫凱子也弄一點,今天我請客,算我的帳好了。」

「別鬧了。」

森怪說。聲音既沉又穩,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聽到他的聲音,感覺起來跟外型差別很大。

「好好好,我忘了他還是小弟弟,沒試過這個。」大姊瞪他一眼,笑了起來,態度跟前幾次見面很不一樣:「等阿薇回來再說好了,畢竟他是她的『禁臠』。」說著拉我坐在她旁邊,有意無意靠在我身上,又說:

「今天來幹嘛啊?」

「咦?不是講好要教我吉他嗎?」我挪了挪,試圖不要讓兩人靠在一起。

「對對對,你看我都糊塗了。」她傻笑一番,起身走到牆角,拿了狗弟的白色Ovation走過來,摸摸我的頭又說:「忘記你要耍浪漫了。想學哪一首?」

「The Rose。」

「是了,阿薇的最愛。」

她點點頭,也不管我還有話想說,抱起吉他就彈了起來。

我心中好笑,她顯然喝醉了。當下看著大姊,聽她唱起這首薇最喜歡的,蒼涼又帶點溫暖的歌。

這首歌曲調簡單浪漫,傷懷中流露著幾許孤寂的氛圍。歌詞很好記,當天在北一女活動中心時薇曾一句句教過我。只聽大姊彈完前奏,輕啟雙唇,柔聲唱了起來。

很簡單的歌詞,聲聲問著愛的定義。人說愛像是淹沒浮木的河流、像是割傷靈魂的刀鋒,也是無休無止的痛苦渴望;我卻說愛是一朵鮮花,而你卻是唯一的種子。

如果說,薇就是那朵鮮花,我不禁想,那麼本應是種子的我,卻又跑到哪裡去了呢?

大姊的聲音很好聽,沙啞而有磁性,滄桑中透著溫暖,不時變調一下,既隨性又高明。我坐在她身邊,跟沉默的森怪一起聽,小小的房間裡迴盪著孤伶伶的歌聲。

她邊唱邊看著牆壁,表情帶著某種說不上來的情緒。像是隨著歌詞覺得憂傷,又像是跟著旋律感到陶醉。

關於愛的歌詞繼續。是一顆生怕破碎,無法翔舞的心;是一場不願醒來,未曾把握的夢;是個不被接納,又不懂付出的人;也是個恐懼消逝,卻又不曾活過的靈魂。

薇為什麼會喜歡這樣的歌呢?我忽然想,她並不符合這樣的描述才對。這麼脆弱的自我懷疑,不是我認識的薇。

大姊的指法很華麗,雖然是一首很慢的歌,每個小節裡卻不斷地變動著彈法,像是真的表演一樣,彈起來既投入又認真。這我可學不來,於是也就沒有觀察她的指法,只是專心地聽著她的歌聲,陪她唱著。

下一段,也是氣氛最濃烈的一段。歌詞說,深夜如此孤寂、道路如此漫長,妳心裡認為愛只屬於幸運與堅強的人。眼前再度浮現星空花園裡無言的薇,這才明白獨自踏上旅程的她,為什麼會喜歡這首歌。

大姊起身,提高音量像是某種強烈告白。我想著已然遠去的薇,想起那愛著我,卻不得不與我告別,連送都不讓我送的她。

歌詞最後一句。請記得在寒冬中,遠在淒苦的冰雪之下,躺著一顆小小的種子,在陽光愛護下,終將在來春化成美麗的玫瑰。

歌詞結束在無盡的餘意裡,大姊彈完尾奏,停了下來。

我們都沒有說話,三個人默默過了半晌。森怪拍起手,我這才回過神來。

大姊微微一笑,開口道:

「好聽嗎?」

「好聽。」我點點頭。

「你學會了嗎?」

「呃,歌詞我背好了,」我說:「不過妳彈的太難了,我可學不會。」

「你不用學到這個程度,教你幾個簡單的和弦,這首歌就可以唱了。」她像是清醒了點,又說:「先問你一個問題。凱,你是真的為了阿薇,才要學這首歌的嗎?」

「是啊。」我嘆了口氣。

「幹嘛唉聲嘆氣,這很好啊,小朋友真會耍浪漫,」她笑咪咪地說:「只可惜你不要跟她在一起,原本我還以為這次阿薇就可以嫁出去啦。」

「呃。」

我應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接口。

「算了,沒緣份也沒辦法。」她搖了搖頭:「咦?那你幹嘛還要學?不是不要人家了嗎?」

我一怔,這句話好刺。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森怪就開了口:

「喂。」

大姊一愣,傻笑著搔搔頭:

「對不起啊,我胡說八道,你別介意。」說著拍拍我的肩膀,把吉他交給我。起身拿了一本筆記簿,在紙上畫起吉他和弦圖示,對我說:「你第一次練吉他,我先教你幾個和弦,這幾個會了就可以唱啦。」

她認真地畫了D、Bm、G、Gm、Fm與A六個和弦的指法圖,高低把位各一組,教我左右手各自該怎麼按弦撥弦,哪個和弦配哪個小節等最基礎的原理。她教得很簡單,感覺起來很有耐心,笑咪咪地絲毫沒有不耐煩。

森怪沉默著,似乎覺得這個活動很有趣,看得津津有味。

就這樣學了半個小時左右。她等我把要領記住,表示剩下的只能靠自己練,要我回家不管幹什麼都抱著吉他練習。同時,也教了我如何換弦、如何調音,弦斷掉到哪裡去買新的,選擇鋼弦的要領等等。

我逐一記憶,大姊似乎覺得很有成就感,摟著我的肩膀,哥兒們般地說:

「今天先教個基礎,你好好學,練熟了再教你怎麼轉換高低把位還有伴音怎麼加。等阿薇回來讓她嚇一跳,那才叫好玩呢。」

「是啊,大姊謝了。」

「不用謝,今晚看到你很開心。」她微笑道:「下午跟馨馨見面的時候被唸了一下,本來心情不大好的,還是見到你後才高興了點。」

「妳跟馨馨見面啦?」

「是啊,還有狗弟他們。」她嘆了口氣:「本來想介紹大家給她認識的,誰知道那個死小嘟說溜嘴我吃藥的事,結果把馨馨嚇壞啦,碎碎唸好久,真倒霉。」

「妳吃什麼藥啊?」

「多半是LSD,畢竟這個又方便又安全。」

我一怔,心想真的是毒品,追問:

「妳有癮啊?」

「唉,不好說。畢竟LSD不算什麼毒品,算是個幫忙創作的小娛樂而已。」她嘆了口氣:「這玩意兒不會上癮,對身體也沒什麼傷害,用了之後腦筋清清楚楚的,頂多是看到一些有的沒的。馨馨不瞭解,還以為我在吸什麼紅中白板,怎麼講都沒用。」

「哦?」我好奇地說:「那個東西長怎樣,給我看看行不行?」

「其實試試不要緊,不過小眼睛在旁邊,」大姊指了指森怪:「這傢伙被阿薇交代,跟你幹什麼都在那邊監視,真是煩死人了。改天我們偷偷碰頭,我再讓你試試。」說著拿出一個塑膠袋,抽出一張長得很像是整聯郵票一般,花花綠綠還帶騎縫線的紙張交給我。笑道:

「就這個,沒見過嗎?」

「沒見過。」我一呆,不知道這聯郵票為什麼是毒品。只聽大姊解釋:

「這是吸墨式的LSD,紙上沾了藥,只要撕一小片下來放在嘴裡舔舔就好,很方便吧?」

「是喔?」我瞧了瞧,這還真是開了眼界。又問:「那一次撕多少?」

「按照上面的線撕一小片就夠了。」她說:「劑量剛好,不會太重,玩到也爽到,外表也看不出來。你要不要試試看?真的不會怎樣的。」

「呵呵,不用啦。」我忙道,岔開話題問:「大姊啊,馨馨知道之後有沒有很難過?」

「有啊,這個小妹子小題大作,竟然哭了起來,搞得我手忙腳亂。」她嘆了口氣:「都是那個死小嘟,大嘴又白目,馨馨不聽我解釋,弄得一團糟。」

「這種東西真的對身體沒有影響嗎?」

「真的沒有,阿薇回來妳問她,她研究過其中的原理,聽說LSD很自然,對身體一點傷害也沒有,也不會成癮。」

「如果是這樣,那妳跟馨馨講清楚就好了嘛。」

「她不肯聽啊,我有什麼辦法?」

「妳確定妳沒有嗑別的藥嗎?」

「有時候吸吸草……就是大麻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比菸強一點。」她說,瞪了我一眼:「怎麼,你也要唸我?」

「不是不是,妳聽我說。」我忙道:「馨馨最聽我的了,我幫妳跟她溝通,搞不好她會比較聽得進去。」

「啊,那太好了,」大姊高興了起來,當場抱住我,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乖乖凱,多謝你,這個辦法好!那就拜託你啦!」

「等等,我有條件。」

「呵,你說。」她笑了起來:「只要你讓馨馨高興,我通通答應!」

「妳說LSD不傷身,我相信妳,那我找個時間帶馨馨去中央圖書館查資料證明這件事,她們北一女的最迷信這種辦法了。只要資料上這麼說,我想她就不會介意了。」

「嘿嘿,好辦法。」大姊喜道:「那你要我做什麼?」

「我要妳承諾,除了這個東西,以後妳不要碰別的毒品,大麻之類的都不行。」我說:「有癮就想辦法戒掉,沒癮就別碰,這樣我就可以跟馨馨說妳答應不嗑藥了,LSD不算嗑藥。」

「嗯,好。」她認真地點點頭:「這不難,我沒癮。」

「答應就要做到,否則妳一次失信兩個人喔!」

「沒問題。平常只是跟大家玩玩,大麻這種東西也沒什麼了不起,抽不抽都不要緊。」

「好,那我就幫妳跟她說。」

我一笑,完成約定。

大姊心情極好,陪我聊了一個多小時。森怪卻只是坐在旁邊一言不發,頂多大姊問他話時簡單回答幾句。五點前後大姊要走了,我想起明天跟小箏還有約會,當下也不再多留,道別森怪,隨大姊走出月光和狗。

外頭很涼,黎明前天色一片深藍,空氣中飄著青草的味道。大姊陪我取車,我發動引擎,對她說:

「謝謝妳教我彈吉他,我會好好練的。」

「不客氣,」她點點頭:「馨馨的事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我一定做到。」

「唉,」她輕嘆一聲,想了片刻又說:「凱,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很想念阿薇,是不是?」

「嗯。」

「她也很想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

「其實這也沒什麼,」她笑了起來:「男女之間本來就會分分合合,如果你們有緣份,總有一天還是會在一起的。」

我沒接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今天時機不對,你也不用想太多,」她又說:「只要記得好好跟她相處,一切都會變好的。知道嗎?」

「知道了。」

「知道就好,小心騎車,」她笑著揮揮手:「凱,下次見。」

「大姊謝謝。」

「嗯。」

她嫣然一笑,轉身離開,消失在轉角之後。

我默然無語,戴上安全帽,離開黎明前的月光和狗。

四月三十日。

回到薇家時天已經亮了。我去洗了個澡,換上睡衣,躺在床上打算看一下薇寫的交辦事項。想不到才看沒兩分鐘就睡著了,一路睡到將近十一點,醒來時將近遲到,連忙穿好衣服,騎車趕到寧波西街。

今天是同學會,昨天跟小箏約好一起去。我把車停在建中後門,三步併作兩步跑到她家門口。她已經在樓下等了,見我氣喘吁吁的樣子,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

「凱凱,你遲到了喔!」

「抱歉抱歉,」我忙道:「睡過頭了,我們趕快走吧?」

「等等,」她說:「再跟你確定一次,我去你的同學會確定合適嗎?」

「合適啊,有什麼不合適的?」我一怔:「又沒有禁止攜伴參加,社團聯展那天也已經有幾個同學看過妳了,要是妳沒去,只怕大家還覺得我不夠意思。」

「呵呵,所以你是去『現寶』的,是麼?」她笑咪咪地問。

「是啊,我有『寶』嘛。」我也笑道。

「那就是了,還好我有認真打扮。」她笑道,敲了我一個頭:「傻凱凱,有沒有看到人家今天穿的衣服啊?」

小箏穿著一條黑色短裙,及膝的黑色長靴,上半身是一件領口開得很大,袖子輕飄飄的黑色襯衫。全身都是黑色的,襯托得裸露的部分格外白皙。

真好看,跟平常的她完全不同,帥氣又迷人,充滿著成熟的魅力。

「看到了,很好看啊。」

「哼哼,就這麼隨便說兩句,我沒問你就沒看見。」她說,牽起了我的手:「那我們快走吧,別讓大家等太久了。地方在哪裡?」

「新生南路時時樂,很近。」我笑道:「我那群同學可不像妳們演講社,準時到才是傻瓜,晚個十五分鐘再進去就好了。」

「呵呵,就說你愛拍馬屁,連這個都要說好聽的。」她笑道:「我們還是先去,頂多不進去就是了。」

「好。」

我點點頭,攔起計程車。

正午剛過,週日的台北街頭很安靜。陽光照在馬路上,讓對街七號公園預定地的眷村都變漂亮了。小箏跟我在新生南路口下車,走上有遮雨蓋的天橋,站在天橋上望著街景,手牽著手,輕鬆聊著天。

風很大,小箏的頭髮被吹得飄動不止。一身黑衣的她看來格外帥氣,長靴短裙的組合非常時髦。望著天橋下經過的車輛,她忽然說:

「凱凱,我問你,為什麼要帶我來同學會?」

「咦?不是說了嗎?」我一愣:「社團聯展那天搞得那麼誇張,大家一定都想看看妳。怎麼了呢?」

「喔。」

「嘉嘉,有什麼話妳就說嘛,頂多我們別去了,我跟遠遠說一聲就是了。」

「這倒不用。」她搖了搖頭:「凱凱,你不愛聽,所以我沒多說。之前阿誠很喜歡帶我到處認識他的朋友,所以我對這種活動有點敏感,跟你無關。」

「那就別去了,反正只是一個同學會,妳早說我根本不約妳來。」

「你又不是阿誠,我不介意啦。」她忙道:「別擔心,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畢竟很有面子嘛。」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家都對妳很好奇,再說妳這麼漂亮,跟妳一起出現很拉風的。」

「呵呵,我懂。」

她微笑點頭。我心想搞不好黃益誠之前也是這樣,突然覺得找她來不是一個好主意,於是說:

「嘉嘉,我看算了,還是回去吧。」

「不用啦,我沒怎樣,你不要多想。」她連忙解釋:「凱凱,我沒有拿你比阿誠的意思,可別誤會了。」

「呃,我的確有這種感覺。」我承認:「妳不喜歡不用勉強。這樣,妳等我一下,我進去交代一聲馬上出來。」

「不。」她拉住我,正色道:「凱凱,我不願意就會直接講,今天穿成這樣就是要給你面子,剛剛的話算我說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妳是對的,還是算了。」

「為什麼?」

「嗯,怎麼說,我沒想到這一點。」我解釋道:「嘉嘉,我跟妳在一起並不是因為妳長得好看,這樣吹牛很無聊,我不要帶妳去啦。」

「凱凱,你不要介意,我沒關係的。」

「我沒有介意什麼。」我堅持:「我不去了。妳在這裡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小箏皺起眉頭,似乎完全不明白我在固執什麼。我不想繼續爭論,快步走下天橋,推門走進時時樂。

才進去就看到大家,遠遠站在眾人中間,嘻嘻哈哈地正在聊天。見我出現當場揮手,笑道:

「凱子啊,我們正在講你的英勇事蹟呢,趕快過來現身說法吧!」

「呃,等等,」我對好久不見的同學們揮手致意,拉著遠遠低聲道:「一旁說話。」

遠遠一怔,擠出人群走到一旁。悄聲問:

「怎麼了?」

「我要閃了,特別來跟你說一聲。」

「咦?為什麼?」他一愣:「人都到了,怎麼不跟大家吃吃飯?」

「嗯,怎麼說,我還有事。」

「因為新馬子對吧?」遠遠哼了哼:「媽的,上次怎麼說的,同學會一定來?」

「我來了啊,可是真的不方便,這次算我失信,下次補償你。」

「不行。」他搖了搖頭:「你這個重色輕友的,你找我可都沒黃牛,我找你卻這樣,不講個好理由絕對不放你走。」

「唉,你幹嘛為難我呢?」我歎道:「好啦,簡單說就是她在外頭。本來要帶她一起來的,後來發生了點事,我覺得帶她來不好,所以現在要帶她走。」

「你們怎麼了?」

「跟我無關,是她自己的事。」我想了想,決定扯個他無法拒絕的理由:「這樣說吧,你知道阿良是建中吉他社的吧?」

「他上次有說。」遠遠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跟上次那個建中色胚有關,是不是?」

「差不多是這樣,她還是少跟那些建中的往來比較好。再說她也不喜歡被我拉來當花瓶,聽說之前建中那個老愛搞這套,我不希望她覺得我也是這樣。」

「阿良又跟這件事無關。」

「是啦,不過我跟她才剛開始,小心點總沒錯。」

「那你要她先回去嘛,同學會後再去找她不就結了?」

「我不要這樣。記得小玫嗎?沒事就等我,結果等到人都不見了。」

「媽的,大帽子都抬出來了。」遠遠一呆,歎道:「多久之前就跟你說了?到頭來你還是放我鴿子。」

「對不起啦,我也不希望這樣啊。」

「好啦,算了,反正你重色輕友。」他終於笑了起來:「那個學姊還真辣,你是該小心一點,滾吧。」

「多謝多謝,下不為例,那我先閃了。」

「下不為例?嘿,只怕沒有下次了。」他似乎十分失望:「凱子,你跟我們真的越來越遠了,再這樣下去,只怕以後見面機會也不多啦。」

「好啦,我知道了。」

「那你走吧,也別跟大家說了,待會兒我幫你找藉口。」遠遠拉著我走到外頭,又說:「講起來還真可惜,虧我這次還約到菲子了呢。」

「是喔?」我一愣:「那就更不能讓她見到我馬子了。」

「呃,這也是一種角度啦。」遠遠點點頭:「你別囉嗦了,快點閃人,省得雅雅到了你又走不了啦。」

「好,那拜拜了。」

「哼。」

遠遠瞪我一眼,轉身走進時時樂。

我走回天橋,小箏站在原地,靜靜開了口:

「搞定了?」

「嗯。」

「凱凱,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堅持,」她說:「希望沒有造成你的不便。」

「不會。那我們走吧?」

「嗯。」

她點點頭,牽手走下天橋,沿著新生南路往公館走。

急急忙忙了半天,此刻有種忽然靜下來的感覺。小箏一直笑咪咪地,我則有點尷尬,找了幾個關於國中同學的瑣事隨便講了講。只聽她噗哧一笑,開口說:

「凱凱,你還真好笑。」

「什麼事情好笑?」

「擔心很多。」她說:「不去同學會怕我不高興,決定不去又怕我不高興,想東想西,其實我都沒有不高興。」

「妳沒有不高興就好。」

「我為什麼要不高興?」她理所當然地說:「我應該覺得很高興才對。男朋友疼我,搞得手忙腳亂還是以我為優先。說真的啦,你是不是很想去同學會?」

「其實還好,我本來就不喜歡這種活動。」我搖頭:「這次是因為遠遠辦,加上可以帶妳去愛現,所以才去給他撐場面。否則這種活動我是不參加的。」

「為什麼?」

「很無聊啊,大家有各自的生活,平常都不聯絡,突然見面還真不知道該聊什麼。」

「不都是老同學嗎?」

「在學校裡就不一定有話講了,何況現在?」

「見到同學不是很高興?」

「沒有。」我搖搖頭:「跟我有交情的沒幾個,想維持交情的單獨來往就好,湊一堆別人很無聊。」

「咦,奇怪。」她想了想:「你平常跟大家都相處得很好,原來對同學會是這種看法。」

「妳說跟妳學妹嗎?」

「是啊。」

「那是因為大家有共同目標。」我想了想:「而且我也不是跟每個人都很好,妳們社團裡除了妳,大概只有馨馨一個算是真的朋友吧。」

「巧怡或小雪她們呢?」

「小雪比較像所謂的『女校同學』,巧怡是社長,跟她相處像是幹部對幹部,」我想了想,補充道:「巧怡是妳的禁衛軍,沒事就盯著我,老實講我還很怕她哩。」

「盯著你?」

「是啊,她很努力在撮合我們,跟馨馨走得近她管,陪薇去金橋喝咖啡她也要跟蹤。」我笑了起來:「巧怡心眼很多,多半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像跟馨馨或妳,跟她可不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是嗎?她倒沒有給我這種感覺。」

「那很正常,她是妳學妹,又是妳一手栽培起來的,妳當然不覺得怎樣。妳們又認識那麼久了,當然比較有話聊。」

「其實我也跟她很少聊什麼私事,多半都跟社團有關。」小箏搖搖頭:「被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她很少提到自己的事。像她跟小光學弟的事我就不知道,還要你來說。」

「阿珍沒跟妳講過嗎?」

「沒有,這件事我是聽你說的。」小箏停了停,又說:「那天從基隆回來以後,直到今天我都沒有跟阿珍私下聊過天。」

「妳們不是同班嗎?」

「是啊,不過這幾天各忙各的,在班上都沒有說什麼話。」小箏歎道:「說來奇怪,慶功宴後就這樣了,要不是你約了去基隆,搞不好會更久沒講話。」

「妳們怎麼了?」

「沒有啊,好得很。」

「那就奇怪了。」我想了想:「是因為我嗎?」

「應該不是吧,跟你在一起又不影響我在學校的時間。」小箏想了半晌:「我也不知道,或許因為快考試了吧。不過社團聯展之後的確有了點變化,好像原本很熱鬧,結果一下子突然安靜下來。」

「是該休息一下了,」我點點頭:「嘉嘉,妳有沒有想過,從寒訓開始社團就有一大堆活動,加上我們的事,妳的心思都被佔滿了。社團聯展是個句點,之後妳也卸任了,當然會有這種感覺。」

「嗯,這也是。」她笑咪咪地說:「你也是這樣,是嗎?」

「是啊,這幾天好安靜。」我說:「雖然說唱藝術社還有很多事,不過這幾天我心裡只有妳,人懶懶的,有種很想休息的感覺。」

「跟我在一起就懶懶的喔?」她一笑。

「我又不是這個意思,別挑語病。」

「嗯,不挑。」她一笑,又說:「你的感覺我瞭解。凱凱,最近我的心情很不一樣,就像這陣子的天氣,感覺很清爽,時間也過得很慢,好像全世界都跟我沒有關係一樣。」

「呵呵,不是說快樂的時間過得比較快嗎?那妳一定是不快樂了。」

「你也挺會挑語病的嘛,」她捏了捏我的臉:「我想說的是,好像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其他人都不存在。」

「嗯,我懂。」

「那你呢?」

「我喔?」我想了想,覺得心裡很多事,不像她這麼輕鬆:「我們社團還有幾個活動,可不像妳這麼輕鬆。」

「那你還有想到阿薇嗎?」

「呃,」我一呆,她問得還真突然:「偶爾吧。」

「想到她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有點歉疚。」

「還有呢?」

「嗯,也擔心她的安全。」

「講到這個,」她又問:「你知道阿薇為什麼出國,是不是?」

「是啊,妳不知道嗎?」

「我只知道她有急事要去……咦,是香港吧,其他就不知道了。」她搖頭:「她還蠻神祕的,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是家裡的事,」我也搖頭:「她也不是去香港。」

「那她去哪?」

「我不能說。」

「哦?為什麼?」

「怎麼說,這是件人命關天的事。」我不知道怎麼跟小箏解釋,只得道:「嘉嘉,我答應她不告訴別人,這是她的私事,我知道得也很有限,所以妳還是別問了。」

「喔,好。」她點點頭,又說:「凱凱,那我再問你一件事。」

「妳說啊。」

「跟我在一起一個多禮拜了,」她微笑著說:「你覺得開心嗎?」

「當然開心啊,為什麼問?」我一愣:「妳不開心嗎?」

「我也開心。不過我總覺得你心事很多,不知道在煩惱什麼。」她說:「這幾天我一直在觀察,你好像有一些事情擺在心裡沒有想通。加上昨天我們……我們的一些溝通之後,我很想問你幾句話。」

「那妳問。」

「答應我不要亂想,我隨便問問,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也不用勉強。」

「好,妳說。」

「你是不是很介意我以前的事?」她單刀直入地問:「我是說跟阿誠或柯秉楠他們?」

「嗯……對妳,我不介意,」我說:「我只會心疼妳,沒有介意什麼。」

「但是?」

「但是……我生詩聖的氣。」

「氣他什麼?」

「氣他瞞著我,不讓我知道事情真相。」

「哪一段?」

「每一段都是。不過主要是他跟妳的交情,還有他之前是薇的男朋友,就這兩件。」

「為什麼?」

「他早就知道妳們是誰了,卻裝成一副不認識的樣子,假惺惺給一堆建議。我很不高興。」

「為什麼不高興?」

「他騙我啊。」

「你覺得他是惡意的嗎?」

「惡意嘛,嗯,也不能說是惡意啦。」我承認:「不過這樣很沒誠意,既然知道幹嘛瞞我,講清楚不行嗎?」

「是這樣嗎?」她搖了搖頭:「凱凱,你在介意別的事。」

「我介意什麼?」

「我不知道,或許吃醋了吧。」

「我吃什麼醋?」

「我跟阿薇,與他的關係。」

「才不是。」

「你是,只是你不承認。」她嘆了口氣:「你覺得自己喜歡的人跟他都……有過一段,所以不舒服。」

「才沒有。」

「凱凱,承認沒關係的。」小箏輕輕地說:「老實說,比起你,說不定我更不舒服。我們在一起了,我也希望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那些事。可惜過去是不能改變的,我們只能向前走,不能總是懊悔以往的錯誤。你說是不是呢?」

「是啦。」

「相信阿薇也是這麼想。」她放輕語氣,柔和地說:「你不舒服我懂,本來戀愛就是獨佔的。我只希望你不要老是想著這些事,好好跟我在一起,談一段開心的戀情,好不好呢?」

「嗯,好啦。」我嘆了口氣,想了半晌,反問道:「那這樣,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問妳。」

「你講。」

「要說實話喔。」

「一定。」

「昨天妳是準備好跟我……那個的,是吧?」

「是啊。」

「跟我的情緒有關?」

「嗯,這還真害羞。」她微笑了起來,想了半晌後說:「嗯,一部分是。我希望讓你知道,我已經全都是你的了。」

「嗯。」我心裡一陣甜甜的:「那其他的部分呢?」

「嘻嘻,」她臉紅了起來:「不要笑我。我是真的想要你,想要跟你做愛。」

我停下腳步。只聽她又說:

「凱凱,我們都太緊張了,談戀愛不用想那麼多的。」她望著我,眼裡滿是晶瑩的光澤:「既然愛你,那麼愛著你就是了,想要你也真的只是單純想要你,跟你甜甜蜜蜜的,讓心愛的人佔有自己,進到身體裡去。」她低下頭,低聲說: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或許你很介意,可是今天我只有你,不管過去發生什麼,曾經跟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我都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只要有你就好了。你懂嗎?」

「懂。」

我認真地望著她。她被我看得很不好意思,轉過眼神說:

「凱凱,別看啦。」

我沒有接口,覺得自己很幼稚。都跟她在一起了,我幹嘛在乎那些事呢,不是說二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嗎?當下認真地說:

「嘉嘉,妳說得對,我不應該這樣的。」

「別道歉。」

「跟妳在一起真的很好,」我忍不住抱起她,認真地道:「我不再亂想啦,就像妳說的,讓我們開開心心地向前走,好不好?」

「嗯。」她點點頭,靠在我的胸口:「在一起之前,我曾經覺得以後都不會談戀愛了。想不到認識你之後,卻又覺得這麼開心。」

「那我就開心了。」

我笑了起來,親她一下。

兩人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陪著對方,在陽光中散步了整個下午。餓了就吃吃小攤子,累了就找個速食店休息,就這樣一路閒逛到五點半左右。

日影西斜,霞光中的台北市清楚又亮麗。行人開始多了,晚餐人潮即將湧出。我們跑到公館知多家買了外帶便當,坐公車回南門市場,在已經暗下來的寧波西街上散步回到小箏宿舍。打開小燈,坐在窗邊,吃著甜甜的咖哩飯。

不知為何,今天日落得很慢,窗口的夕陽像是一直亮在天邊。小箏似乎很高興,拿著湯匙餵我吃,見我吃得開心,又要我如法炮製地也餵她吃。原本只是好玩的,想不到她竟然吃了一口還要一口,就這麼被我餵著吃了整個便當。

飯後兩人拿垃圾出去丟,跑去對面冰店合吃一碗清冰。冰很香,煉乳的顏色在冰上漂亮極了。小箏很愛吃煉乳,吃得模樣像是很幸福,可惜整碗冰只有薄薄一層,真要攪進冰裡大概就沒什麼味道了。見她一匙匙省著吃,我端起盤子跑到櫃檯又加了一份,小箏一邊要我「別那麼浪費啦」,一邊卻又吃得更開心了。

春天傍晚氣溫變化很快,吃完冰天都黑了,寧波西街上一片昏暗,飄著幾許涼颼颼的晚風。小箏覺得冷,我們也不多耽擱,相擁回到宿舍,又在裡頭聊了好一陣子。八點前後,我才揹起書包,與她擁吻許久,在甜蜜的氣氛中,結束了這個什麼也沒有做,卻什麼都做了的一天。

五月一日。

禮拜一,大晴天,陽光比秋天還漂亮。我照例跟馨馨吃麵,吃著吃著想起對大姊的承諾,講起了去央圖查資料的事。馨馨聽完一怔,皺眉問:

「所以你相信她?」

「我相信薇,她提過這件事。」

我說,其實薇根本沒提過這件事。

「那我相信薇姊姊。」馨馨果然上當,立刻滿臉堆笑,拍手道:「凱子你太讚了,就這麼辦,找一天去查資料。要是真的對身體無害,那我就不管她,不過你要幫我盯著她不可以吸那些對身體有害的,這麼一來問題就解決啦。」

「我覺得問題不在這裡。」

「哦?那在哪?」

「在妳跟大姊的溝通。」我說:「妳們是親姊妹,就算多年不見好了,起碼也不會比我更不熟。大姊很寵妳,妳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肯聽我的,卻不聽妳的呢?」

「咦?」馨馨睜大眼睛:「對耶。為什麼?」

「因為妳太囉嗦了,」我抓緊機會:「講話一廂情願,就會強迫人家聽,上次搶我的菸是這樣,要大姊不要吸毒也是這樣。人家抽菸吸毒說不定都有自己的苦衷,妳不能什麼事情都用碎碎唸來解決。」

「哼,那你跟我溝通為什麼沒問題?」

「說不定問題很大,妳卻沒發覺呢?」我笑道。

「才不會,我們最好了。」馨馨毫不上當,笑嘻嘻地說:「你跟她不同。她是成年人,不像我們這麼單純,想講什麼就講什麼。你會站在我的角度幫我想,大姊卻把我當成妹妹,對我是不錯啦,可是常常雞同鴨講,我講東她講西的。」

「哈哈,講得這麼大聲,妳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我笑道:「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光有鴨子不成,還要一隻雞啊,妳們全一個樣。」

「隨你說,反正我是妹妹,耍賴皮也是應該的。」她嬉皮笑臉地說:「這也好,我碎碎唸,你負責溝通,兩人聯手讓她把毒戒掉。其實你也只是仗著自己是小弟弟,加上薇姊姊的面子她才聽你的,好意思裝一副多成熟的樣子,我才不上你的當。」

「好好好,不跟妳爭。」我雙手一擺:「說妳耍賴皮,竟然馬上耍給我看。妳要約哪一天?」

「我再跟你約,倒是有件事要先跟你講。」馨馨忽道:「你們六月不是要辦成果展嗎?」

「是啊,怎樣?」

「開始準備了沒?」

「還沒。」

「說得真輕鬆。」馨馨推我一把:「之前學姊答應支援你們,都五月了,是不是要拿點主意啦?」

「那就按照當時討論的,派三個人支援就好啦。」我歎道:「講到這個還真傷腦筋。小達說要有八個段子,就算妳們出三個人也只有九個人可以上台,這要怎麼安排啊?」

「你打算跟小箏學姊一起上台嗎?」

「嗯,沒必要吧?」我搖搖頭:「所謂的『三個人』並不包含她,找她也一定會被拒絕,還是別自討沒趣吧。」

「人家已經是你的女朋友了,怎麼還會自討沒趣?」

「就因為是女朋友,她才更會拒絕。」我還是搖頭:「學姊個性妳還不瞭解嗎?公私要分開,這種假公濟私的事她最討厭了。我這邊還有另外一個假公濟私要弄呢,妳也來出個主意。」

「什麼事?」

「小光跟巧怡。上上禮拜去基隆,巧怡在港邊跟我咬耳朵,要我幫她安排成果展跟小光一起上台。」

「哈,原來她已經跟你說嘍?」馨馨笑了起來:「這傢伙還真急。你當我為什麼要跟你提成果展的事?就是她一直催一直催,要我跟你確定『細節』,搞半天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巧怡就那點心事,不說我也知道,上禮拜在介壽公園真是笑死人了。」我一笑,正色道:「馨馨,這裡有個難處,我們商量一下,妳可不能大嘴去跟巧怡講。」

「哦?什麼事?」

「說來複雜,簡單講就是小光跟基隆女中相聲社正在聯絡。」我小心翼翼地說:「小光跟對方混得很熟,好像也想邀請她們來成果展表演。」

「這有什麼不好?」馨馨一愣:「你不是正缺段子嗎?」

「問題是,相聲社很大牌,要我們出王牌跟她們搭檔。」

「那你就上啊。」

「謝謝妳喔,」我長歎一聲,馨馨竟然聽不懂:「王牌是小光啦。我們不是在談巧怡跟小光搭檔上台的事嗎?這麼一來小光就被相聲社『用掉』了,那巧怡怎麼辦?」

「這有什麼關係?」馨馨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那就安排小光跟巧怡還有相聲社的各上一段就是啦。」

「不好不好,這樣會顯得我們沒人才。」

「那就你跟相聲社上嘛。你是捧哏的,男生比較適合捧哏不是嗎?我覺得這還比較好呢。」

「人家指定的是小光。」

「那就各上一段。」

「厚,妳是沒有在聽啊?」

「我都聽見了,」馨馨噗哧一笑,撥了撥頭髮:「凱子你真好玩,講話幹嘛吞吞吐吐的?你是想說小光跟相聲社某人交情很好,說不定有些曖昧什麼的,怕巧怡吃醋,是不是啊?」

「呃,」我一怔,想不到馨馨這麼一針見血,連忙否認:「這是妳瞎猜的,我可沒這麼說。」

「嘿,我看就是這樣。」她毫不放鬆:「別打馬虎眼,對方是誰?」

「唉,一個叫做陳什麼的,相聲社高一社長。」

「所以小光喜歡她?」

「我不知道,」我嘆了口氣,決定說實話:「小光的狀況很詭異,寒假的時候認識這個女的,之後要我一定要安排他跟對方上台表演。喜歡什麼的他沒說,只說對方很漂亮,這也不能算是喜歡啊。」

「他是什麼時候要你安排的?」

「就開學那幾次會議前後。」

「嗯,說不定事情有變化,你卻不知道呢?」馨馨說:「小光巧怡的發展是最近才開始的,社團聯展結束一個多禮拜,之前你都沒在管這件事,搞不好他今天的想法你並不知道。這種事別瞎猜,直接問就好了。」

「問題是,要是小光不想跟巧怡上台呢?」

「那就代表他對巧怡沒感覺,也就不傷腦筋了。」馨馨連連搖頭:「我覺得不是這樣,再說他跟巧怡之間一定有點什麼,光看那兩個人的樣子就知道了。搞得那麼彆扭,說沒事打死我也不信。」

「好吧,那我去問。」我點點頭:「不過妳也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要是搞不定,妳要設法安慰巧怡。」

「這是一定的。」

「還有,要她別一直催,煩死人了。」我又說:「這件事不能急,小光只怕比巧怡更愛面子,就不要弄巧成拙反而搞砸了。」

「你家兄弟你搞定,你怎麼說我怎麼配合。」馨馨一笑:「好個凱子,自己不跟學姊上台,倒是願意幫巧怡小光湊合,這外號不是白叫的。」

「妳才知道。」

我苦笑一聲,拿起筷子繼續吃麵。

聊著聊著七點二十,起身送她上學。早上空氣很暖,路上滿是趕著上學的北一女。附近騎樓很窄,兩人走得又慢,不時有一堆綠制服喊借過擦身而過。馨馨走在內側,沒事就被同學撞到書包,索性摟住我的手臂,靠得緊緊地走。

我一怔,只覺得她的手臂很細,短袖制服下是細嫩的肌膚,冰冰涼涼地,有種小箏的感覺。

我頗感異樣,這麼走起來真像一對情侶,換成是別人我一定馬上掙脫。不過她是馨馨,想來沒有多大關係。兩人走過總統府前長長的紅磚道,來到北一女對面等紅綠燈,她把手放開,微笑著說:

「對了,有件事情問你。你生日是哪一天啊?」

「生日?」我一怔:「七月五日。幹嘛?」

「七月初喔,唉,」她自言自語地說:「那可不好,到時候已經暑假了,大家都不在,不能幫你慶祝啦。」

「不用客氣啦,」我一笑:「有什麼好慶祝的?從小到大早就習慣了。」

馨馨似乎有點可惜,也不搭腔,見紅燈轉綠,混在同學中過了馬路。

我站在紅綠燈下,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一群同學當中。不知為何,心裡有種不大一樣的感覺。佇立片刻,這才轉身離開,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到校時剛好趕上遲到,我一個箭步閃進校門,還跟某位手持遲到登記表的高二糾察隊撞個滿懷。對方邊罵邊放我進去,看得值星教官機車洪連連搖頭。

回到教室,詩聖一樣沒到,老二也跟平常一樣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知。小光看起來有點悶悶地,見我坐下,先是瞧我一眼,隨即說:

「喂,早啊。」

「呃,早。」

「又跟戴雅馨吃麵去了?」

「是啊。」

「你們的交情還真詭異,小心哪天小箏學姊翻臉。」他說:「莫名其妙,有馬子不陪,倒是天天都跟八卦女王打情罵俏,都不怕出事嗎?」

「嘿,你吃炸藥啦,幹嘛一早就這麼衝?」

「我衝了嗎?」小光一愣,總算露出了微笑:「嘿,好吧,好像有那麼點。我不是針對你,今早看什麼都不大爽,搞不好是大姨媽來了。」

「這種藉口只適用穿裙子的啦,」我也笑了起來:「怎麼啦,什麼事情惹你不爽了?」

「小事一件。」

「說說嘛。」

「幹,就這玩意兒。」

他哼了哼,掏摸書包,扔了一疊用釘書機釘好的A4紙到我桌上。我拿起來翻了翻,原來是他跟斌斌的樂聲揚主持人稿子。

「咦?已經搞定啦?」

「對啊,快吧?」他嘖地一聲:「昨晚跟黃宜斌搞到十一點,她算是蠻有效率的,廢話也不多,比你那個八卦徒弟好多了。」

「那你不爽什麼?」

「我說黃宜斌廢話『不多』,並不代表她什麼廢話都沒有說。」小光哼了一聲:「我送這女人回家,路上跟她聊天,你猜她都在聊什麼?」

「巧怡。」

「幹。」小光瞪我一眼:「他媽的就有你這種兄弟,你知道陳巧怡喜歡我喔?」

「這很明顯吧?」

「那你怎麼不跟我說?」

「咦?你不知道嗎?」

「廢話,我當然知道,問題是我不確定你們到底誰知道。」小光有點不好意思,邊罵邊臉紅:「搞了半天原來大家都知道。媽的,我又不是你,這樣搞太糗了吧?」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喜歡巧怡嗎?」

「關你屁事。」

「錯了,我非知道不可。」我把握機會:「你忘了嗎?之前你要我幫你安排在成果展跟那個相聲社陳什麼一起上台,要是您老人家改變主意了,我也好趕快安排啊。」

「改變主意?」他一怔:「我改變什麼主意?這跟陳巧怡有什麼關係?」

「要是你對巧怡有意思,那就幫你安排跟巧怡上,找點時間練練功,獨處獨處什麼的嘛。」

「靠,你不要學那些小女生好不好?」他瞪著我:「上台是上台,跟我對她們的……看法是兩回事。要你安排陳逸芝的事只是為了跟對方搞熟一點而已,我又不像你是個大色鬼。」

「好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我嬉皮笑臉地說:「那我問你嘛,你到底喜不喜歡巧怡啊?」

「幹,我就是不要告訴你。」

「那就是喜歡。」

「錯,我不喜歡。」

「那就是告訴我了。」

「你他媽的,」小光被我弄得啼笑皆非,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傢伙,越來越像戴雅馨啦,捧哏不要這樣捧。好啦好啦,跟你說也沒關係。」說著看看四周,低聲道:「怎麼講呢,陳巧怡是很可愛啦,不過我跟陳逸芝混得也很熟。」

「混得很熟是什麼意思?」

「就這樣啊,隨便嘛。」

「『隨便嘛』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兩個都很好啦。」

「所以都喜歡?」

「唉,」他嘆了口氣:「這種事我還真的沒你在行。那我問你好了,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就喜歡啊。」

「媽的,講清楚一點會死啊?」

「就是比一般朋友還多吧,」我想了想:「嗯,會注意到對方的性別差異。」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會特別注意到對方是女孩子,而不只是隨便一個人,或者說只是一個朋友這種的。」

「哈,這有趣,」小光笑道:「是女人而不是人,凱子你這傢伙,原來都沒把女人當人。」

「屁啦。」

「好好好,我知道了。」小光偏起頭想了半晌:「要照你這種邏輯,嗯,那我兩個都有『特別注意到』。喂,那怎麼辦?」

「就自然發展啊。」

「才不要。」他忽然說:「這主意太餿了,你忘了嗎?之前你跟麥當勞的還有小箏學姊都是『自然發展』,瞧瞧現在變成什麼樣了?上禮拜六我跟詩聖聊過幾句,他說你就是兩個都愛,沒有事先想好才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還把責任賴在他頭上。」

「幹。」我哼了哼:「你聽他放屁。」

「其實他說得也有一點道理。」

「你再提詩聖今天就到此為止喔。」

「好好好,不提不提,」小光知道我不高興,難得退讓說:「反正我跟那兩個女人都沒怎樣,你不用擔心成果展的事情。倒是哪天有空,你去叫那掛演講社八卦女通通閉嘴,省得我看到陳巧怡就尷尬。」

「所以還是跟相聲社陳什麼上台?」

「對啦,人家叫陳逸芝,飄逸的靈芝,別一直忘記。」小光點點頭:「其實人家要不要跟我上台還是未知數,我自己會去聯絡,你先把這段空下來就是。」

「總而言之不跟巧怡一起上台?」

「厚,」小光嘆了口氣:「你這毛病真是的,一起上台又能怎樣呢?電影裡一堆演愛情戲的最後都鬧緋聞了嗎?我們是在說相聲呢,嘻笑怒罵的,也沒什麼情調吧?」

「哈,少來。」我笑道:「我這叫忠人之事,你給個說法我好交差。」

「所以戴雅馨的確要你幫忙打聽?」

「不然還能有誰?」

「陳巧怡自己有在問嗎?」

「呃,沒有。」

「真的嗎?」

「真的真的。」

「唉,」小光聳聳肩,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你這傢伙重色輕友,講話只能相信一半。好啦,這樣吧,陳逸芝答應就跟陳逸芝上,不答應就跟巧怡,如何?」

「所以巧怡是墊檔的?」

「講那麼難聽幹嘛?」

「不然換個方法說,你比較喜歡陳逸芝,巧怡是備胎?」

「喂!就說表演跟喜歡女生是兩件事了,聽不懂啊?」

「好好好,兩件事,」我一笑:「既然不鬧緋聞,那上兩段如何?」

「你夠了喔。」

「好啦,我夠了,」我一笑:「你喜歡陳逸芝,拿巧怡墊檔就是。」

「媽的,夾纏不清。」

小光推我一把,別過臉去不再理我。我暗暗嘆氣,問了半天還是沒問出來,這下子又難跟馨馨交代了。

下午三點二十分。

詩聖整天都沒來。下午陽光很好,微風吹得外頭樹梢直響。夏天快到了,校園裡一片寧靜。最後一堂是自習課,我幫小達、希特勒、阿丹跟范胖請好公假,希特勒跟生物社借到社辦,眾人利用時間,針對六月的成果展進行討論。

社團聯展後都沒有處理社務,小達對我主動召開會議似乎還蠻高興的。發現我都沒管樂聲揚,又板起臉來囉嗦半天。多虧希特勒出來打圓場,他才總算閉上嘴,進入正式議題。

依照我的規劃,這場表演最多只能有一個半小時的長度,畢竟內容是相聲,不管表演再怎麼精采,觀眾連續笑兩個小時也受不了。這麼一來,連開場加休息,最多只要準備八、九個段子就夠了。除了相聲社與演講社友情支援的兩段,我們自己還有七個段子。六人少不了都得上台,也打算在高一社員裡找三個同學加入表演。

希特勒一聽此言,馬上說:

「那就找阿強如何?」

「不行。」我搖頭:「這人合作能力有問題,我信不過。」

「你連機會也不給他嗎?」小達說。

「這不是我給不給機會的問題,」我還是搖頭:「相聲要兩個人說耶,你打算找誰跟他搭檔?你自己嗎?」

小達當場語塞,希特勒說:

「這個嘛,有必要的話,我跟他上也可以嘛。」

「嘿,你倒是很顧念手足之情。」我冷笑一聲:「學長,別忘了這是『成果』展,到時候總有一堆來觀摩指教的吧?這臉你丟得起嗎?記得儀隊隊慶吧?練好了還會變卦,就不要這次又來同一招,到時候沒人搭檔,以後你就沒有上台機會了喔。」

「呃。」

希特勒無話可說,似乎也不願把自己在說唱藝術社最後一次表演機會賭在阿強身上,只能點頭同意,決定把阿強排除在外。

「你看這樣如何,」小達開了口,模樣有點遲疑:「學弟,你跟小箏剛在一起,這次她們答應要來支援,要不要搞一個兩社社長共同演出,讓你跟小箏或者陳巧怡學妹搭配表演?」

「這個嘛,」我心知肚明,他的意思是想跟小箏上台,故意說什麼「兩社社長」,我當真了才叫蠢:「巧怡說了,她想跟『說唱藝術社第一高手』上台,所以不是你就是小光,我想學長應該不想跟她上台吧?」

「呀,」小達手忙腳亂地說:「小光跟你才是第一高手啦,你是高一準社長,應該跟她搭配吧?」說著轉頭對小光說:「除非你有意見。」

「嘿。」

小光不置可否,暗暗瞪我一眼。我當做沒瞧見,又說:

「不過這還是要全盤來想。演講社派三個人支援,目前確定人選只有巧怡一個人。另外我們還要跟基隆女中合作,說不定『第一高手』要支援那邊忙不過來。」

「所以相聲社不是出兩個人,而是要跟我們搭配?」希特勒一怔。

「這要看情況,」小光終於開了口:「我還在聯絡。」

「是跟你配嗎?」小達追問。

「我是這麼安排的。」我連忙幫小光接球。

「那可糟了,」小達的表情一點也不「糟」:「這麼一來小光已經上兩段了,忙得過來嗎?」

「忙不過來,」我點點頭:「所以跟演講社的搭配先不算小光,她們出兩段,兩個演講社的一段,跟我們搭配的那段人選再說。」

「噢。」

小達應了一聲,我心想小箏必然不願跟小達上台,只能裝糊塗過去,當下又說:

「這樣三段了,我們還有六段要傷腦筋。大家看怎麼安排?」

「我這邊可以來一段。」阿丹開了口:「張宇恆跟我同班,我問過他,他上台意願很高。另外皇上跟阿龍也想來一段,你覺得呢?」

「黃尚傑跟楊武龍,嗯,會不會實力上差距太明顯?」希特勒說:「要不然打散一下,我跟范胖找他們配?」

「不好,」阿丹說:「學長,你或范胖實力比較強是沒錯,但這是默契問題,他們兩個交情好,搭配起來整體分數會比較高,也不至於拉低你跟范胖的實力。」

「除非讓凱子或我來。」小光接口,他還真不客氣。

「不一定。」我搖頭:「還是他們自己配比較好,段子方面我看看怎麼辦,量身訂做一番說不定也很讚。」

「好,就這麼決定。」小達說:「那范胖跟希特勒也是一段嘍?」

「沒問題。」兩人同聲說。

「這樣還剩三段。」我點點頭:「我們這邊目前只剩小達學長跟我還沒安排,其中還有一個要支援搭配演講社的,人力很不足。」

「學弟啊,」小達轉頭說:「就算學長跟你討個情吧,阿強配小傑,讓他們上一段如何?」

「厚,不要吧?」

「你考慮一下我的說法,」他認真地說:「他們兩個都是創社元老,沒錯是比較散,可是在情在理把他們排除出去也不像話。你賣我個面子,丟臉是他們自己的事,就算到時候沒上台,反正八段九段差不多,他們自己搭配也沒有浪費實際戰力,你看如何?」

「呃,」我百般不願,卻知道非答應不可,小達都開口了,好歹人家今天還是社長:「好啦,既然是社長命令,我照辦就是。不過請你自己跟他們要求,我去講大概只有反效果。」

「沒關係沒關係,我去講。」希特勒忙道。

「好,那還剩兩段。」小光接口:「這就容易了,我提個建議。演講社一定會出陳巧怡對吧?」

「對啊,所以?」我一怔。

「小達的建議也對,兩社社長搭配,所以凱子跟小箏學姊配,」小光嘿嘿一笑:「這麼一來我就空出來啦,要是相聲社那邊沒打算跟我配,我豈不就沒事了嗎?所以再跟演講社來一段,我配陳巧怡,答應她什麼第一高手就是了。」

「呃。」我一呆,想不到小光變得這麼快:「所以演講社要出三段,一段小箏配我……或學長,一段巧怡配你,一段她們自己搞定?」

「正是。」小光笑得不懷好意。

「那還剩一段呢?」我哼了哼,這樣安排下來小達連上台機會都沒了,根本就是逼我找小箏跟小達配嘛。

「這就是我之所以答應跟陳巧怡上的理由。」小光忽道:「我分析給你們聽,下面的話就不跟大家客氣了。目前有八段,分強中弱三組,弱組是阿龍皇上、還有小傑阿強;中組是范胖希特勒、演講社自己,外加阿丹小張。強的是相聲社、凱子小箏,還有陳巧怡配我。這麼說大家沒意見吧?」

「哈,我算『中』,」阿丹一笑:「回頭我跟小張說,他一定謝謝你。」

「我們心悅誠服。」范胖不以為忤,跟希特勒都笑了起來。

「呃,」小達似乎很不滿意:「演講社自己那段能算『中』嗎?」

「『強』是相聲社,那她們就只能算『中』。」小光毫不客氣:「這就是我要找陳巧怡配的理由。這是說唱藝術社的成果展,演講社跟我們比較親,不能讓相聲社跟她們的實力差太遠,所以找她們兩屆最強的小箏學姊跟陳巧怡來搭配,再靠我跟凱子拉抬實力。省得到時候被相聲社技壓群雄就丟臉了。」

「原本不是有想過讓你跟相聲社配嗎?」小達問。

「這樣更好,那我就替代相聲社的另外一個人,反正她們只能上一段,這麼一來表演得好我們有功,表演不好是她們自己丟臉。」

「嘿,表演得不好你也有份。」我哼了哼。

「凱子你別吵,我還沒說完。」小光又道:「阿強小傑保證是個大笑話,強的三組又沒有單獨說唱藝術社的表演,這像話嗎?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們要提出一段壓軸大戲,就算別段都不盡人意,起碼還有這段壓軸可以撐場面。」

這話一說大家都點了點頭,只有小達一聲不吭。小光老實不客氣地又說:

「如果依照上面的安排,那我跟凱子反而沒有同台表演了。所以,即使都有對象,我還是堅持要跟凱子來一段作為壓軸,我想大家都沒有意見吧?」

小光的話雖然有點看不起大家的意味,但眾人卻也無話可說,只聽希特勒問:

「那如果相聲社要找你呢?你不是得上三段啦?」

「三段就三段,誰叫我紅呢?」小光冷笑一聲,聽起來十分目中無人。

「好,那就這樣。」小達忽道:「我是不會跟基隆女中搭配的,我是社長,就讓我主持吧。你們好好表現就是了。」

「呃……」我搔了搔頭,正要開口就被小光打斷:

「那要看人家學姊答應與否。」

「唉,不用不用,」小達悶悶地說:「小箏的個性我還不瞭解嗎?她是不會來的,就算來也只肯跟凱子上啦。我不上台沒關係,畢竟這一年來都是你們在練功。」

我皺眉不語,見大家都不敢發言,長歎一聲說:

「唉,這不行呢。學長是創社社長,所謂的『成果』不能缺了你。這樣吧,主持人還是讓我來,我要負責很多段子撰寫也沒空一直練功。我會去找小箏說一下,還是兩社六字頭社長一起表演比較好。」

「這樣會不會太勉強了點?」小達面露喜色。

「勉強的是小光,」我哼了哼,轉頭說:「小光你不能上三段,太多了,會被人家說沒人才。你回去想清楚吧,要跟陳逸芝還是巧怡,拿個主意出來。」

「嘿,」小光冷笑一聲:「要是我選陳逸芝呢?」

「那巧怡就交給我,反正我只有跟你那段是確定的。」

「成,我去想想。」

小光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於是做成決議。希特勒拿起粉筆,在黑板上記錄下「小達小箏」「小光(或凱子)巧怡」「相聲社(或配小光)」「演講社」「阿丹小張」「皇上阿龍」「范胖希特勒」「小傑阿強」與「小光凱子」等配組名單。

我看了看黑板,心想很多事情得跟友社商量,實際情況只怕與預計不同。不說別的了,光是基隆女中派出的人選是否有社長或學姊,巧怡小箏是否跟我或小光搭配得成,都還是一堆問號。當下要求大家各自回去生段子,不管是老段子或者自行創作都行,本週社團課前統一交給我彙整修正,並約好下段考後開始公假練習。

小達要求我以活動負責人的身分,親自監督黃尚傑與楊武龍練習。我才要答應,阿丹跳出來表示他跟皇上與阿龍比較熟,橫豎我也忙,不如讓他來帶這一組。我知道阿丹急於表現,加上也省我的事,就把責任交給了他。

小光與阿丹依照之前約定,一個負責公關戲服,一個負責場地場務,我則負責段子撰寫、內容修訂與實際排練,公假或行政部分也是由我來處理。小達似乎很滿意我們的分工,開口說:

「那就這樣,辛苦大家了。」

「不會不會,」我點點頭:「這是自己社團的事,畢竟要認真一點。」

「是啊,能者多勞嘛,這可不是社團聯展。」范胖取笑,又問:「對了,這次要找多少觀眾啊?」

「這倒還沒想耶。」我點點頭:「演講社是一定要邀請的,基女那邊小光已經在聯絡了,看到時候來多少人吧。」

「這沒問題,老師那邊呢?」小達問。

「龍團一定會請,白老師或趙老師下次上課請就好,」我說:「倒是漢霖那邊要請嗎?」

「他們是相聲社的老師,讓基女決定算啦。」希特勒道。

「沒問題,我跟她們說。」小光說。

「那學校的人呢,師長或同學?」阿丹問。

「我去請公假的時候會問訓育組,看賴小姐他們要不要來逛逛。」我說:「至於社團裡反正人不多,大家自由參加就是了。」

「北一女的訓導處呢,要不要請?」希特勒問。

「嗯,我不認識什麼北一女的師長,頂多只有一個滅絕師太,我可不敢找她。」我笑道。

「丁亞雯?」小達希特勒同時問,小達追問:

「你真的認識她啊?」

「算不上認識,社團聯展當天她來看過演講社表演。」

「嘿,那她對你有什麼評價?」

「呃,沒什麼特別的吧?」我忙道,心想跟小箏蹺課可不能跟小達承認,再說小箏獻吻也把滅絕師太搞毛了,還是不提也罷。於是道:「我看算了,滅絕師太是請不來的。還是不要節外生枝比較好。」

「呵呵,這也是。」希特勒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還真有本事,連滅絕師太都認識了,把社團交給你真是個正確決定,我們搞了兩年連她的面都沒見過,更別提讓她有印象了。」

「希望這個印象是好印象。」小達看著我的表情:「學弟,沒錯吧?」

「大概是吧,我哪知道?」

我歎道,大家都笑了起來,就這樣在打屁聲中結束了今天的會議。

馬上就要選舉了,小達有點不放心,解散後留下我,叮嚀道:

「凱子,選舉的事你還是要放在心上,剩下幾個禮拜,你跟社員多做一點公關,不要掉以輕心。」

「好啊,反正沒幾個人。」我點了點頭:「對了,阿強不是沒有資格參選嗎?」

「是這樣沒錯,但我也不知道他會搞什麼飛機。」小達想了想:「反正你小心點,還是準備準備,多跟大家相處也不是壞事。」

「好,我知道了。」

「那就這樣了。」他點點頭,有點靦腆地說:「那『後續的事』就拜託你了。」

「沒問題。」

我一笑,對他揮揮手,離開生物社社辦。

五點十五分。

放學後跑去訓導處請公假,賴小姐抓著我囉嗦半天才放人。今天跟小箏約在金橋,我一樣把車子停在博愛路,混在滿滿的北一女學生中從總統府廣場往金橋走。才上二樓就見到了她,一身綠衣黑裙坐在那裡,不禁讓我想起去年的小玫。當下快步走去,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抱歉,竟然比妳晚到啦。」我笑道:「放學後去訓導處,被留下來多問了幾句。」

「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一些請公假之類的小事。」我說:「訓育組覺得我們活動太多,又對每次找妳們支援都要發公函的事情有點微辭,囉嗦了幾句。」

「沒什麼意外吧?」

「不會不會,成功訓導處最好了,頂多唸幾句,不會找麻煩的。倒是我這邊有件事想麻煩妳。」

「好啊,你說。」

「不要答應得太快,只怕妳不願意。」我歎道,當下把小達想跟她上台,巧怡也想找小光上台的事說了一遍。她聽完後想了想,點點頭說:

「巧怡那邊看你要不要幫忙,我樂觀其成。我可以陪小達表演,雖然我比較想跟你一起上台。」

「呃,我知道。」我搔搔頭:「只是,都已經在一起了,是不是一起上台並不重要。小達那邊我有些虧欠,這次幫過忙,之後就兩不相欠了。」

「呵呵,你要幫忙,也要看我願不願意呀。」

「妳不願意嗎?」

「你要求我就願意。」她嘆了口氣:「只是,以後我們就沒有一起上台的機會了,還是有點遺憾的呢。不過我對小達也有點歉疚,如果能夠稍稍彌補他,這麼做才有意義。」

「我覺得可以。」

「不一定,」她搖了搖頭:「不過,這可以化解一些你們之間的尷尬。我上台就是。」

「嘉嘉,謝謝妳。」

「你是該謝我,」她一笑:「這有種拿我換什麼的感覺,我不喜歡這樣。」

「如果妳的感覺是這樣,那就算了。」

「不必,答應就答應了,下不為例就是啦。」她想了半晌:「這就是成長,我們長越大,就越有一堆我們不願意做的事得去做,也是沒辦法的。」

「對不起。」

「不用道歉。」她笑道:「不提這個了,等你安排練習時間。你們什麼時候段考?」

「五月八號九號,考兩天。」

「嗯,跟我們一樣。」她點點頭:「今天都五月二號了,這幾天別貪玩,先專心讀書好嗎?」

「好啊,我正要跟妳談這個。」我點點頭:「我們一起讀?暫時不見面?」

「呵呵,我哪能跟你暫時不見面呢?」她笑了起來:「你捨得,我可捨不得。」

「好,那一起讀。」

「金橋關太早,你想去哪裡讀?」

「中正紀念堂好了,國家劇院咖啡廳開到八點,有表演的時候開到十點。」

「還是太早,剩沒幾天,八點不夠。」她搖了搖頭:「這樣吧,K書中心或我家,你選一個。」

「呃,」我臉一紅:「妳家好了,K書中心還要花錢。」

「呵呵,不好意思了。」她笑道:「小男生別亂想,我們是要去讀書的,你不是『還沒準備好』嗎?」

「好好好,妳對妳對,別虧我了。」

我忙道。只見她輕輕低下了頭,悄聲道:

「凱凱,那天在我家,你有沒有很緊張?」

「緊張死了。」

「我也是。」她說:「不過你講的話讓我很高興,覺得你真愛我,一點都沒有想要隨便對待我的意思。」

「是啊,我很認真的。」

「我知道。」她握起了我的手,緩緩地說:「凱凱,社團聯展到今天才一個多禮拜,你做了很多努力,你的嘉嘉都知道。」

「我沒做什麼啦。」

「你有。」她說:「阿誠可沒有這樣對待過我。他很會寫情書寫詩,對我卻沒你用心。你傻傻的,卻很努力。」

「我愛妳嘛,」我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妳對我這麼好,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會讓妳開心。我只希望因為跟我在一起,每天妳都開開心心的。」

「我有。」她鄭重地點點頭:「嘉嘉這個名字、基隆的特別活動、帶我去同學會,這些事我都很開心。」說著露出一個頑皮的笑意:「還有,你停車的地方,也選得很用心。」

「呃,妳知道喔?」

「本來不知道,昨天在樓下等你,看到你匆匆忙忙地騎車經過,又把車停得那麼遠,我就懂了。」說著輕輕敲了我一個頭:「那是阿薇的車,我看過她騎。她不在借給你並沒有什麼,你不願意騎她的車載我也是對的。我高興的是你會在乎我的感覺。」她停了半晌,又說:「你不打開阿誠給你的信封,也不看柯秉楠給你的照片,我都知道是為什麼。」

「呃。」

「你很花心思,就是把自己搞得太累了。」她伸出左手,輕輕摸著我的臉:「凱凱,你習慣把每件事情賦予過多的意義,這樣很累,我看了很心疼。你別想這麼多,我是個很簡單的女孩子,只要跟你在一起,天天看到你就很開心了。你又不是阿誠,雖然放不下阿薇,但是我知道你對我是認真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不語,她又說:

「阿薇的確是個讓人無法忘記的女孩子。不過你跟她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那麼回事,我很瞭解。你不會忘掉她的,所以也就不要一直花精神在如何跟她釐清關係上,這樣反而會對我們之間的感情造成負面影響。」

「為什麼?」

「因為你會一直想著她啊!」她一笑:「對馨馨就不會這樣,因為你對她沒有感覺。如果你每天都在想『唉呀,我跟馨馨到底是什麼關係呢』這種問題,沒幾天你就會覺得跟她吃吃早餐都有什麼特殊意義,她會變得很特別,久一點問題就來了。」

「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跟阿薇之間保持正常態度,之前怎樣之後就怎樣,不要一直想辦法定義彼此關係。就這麼簡單。」

「好,我知道了。」

「那就是了,乖凱凱。」她滿意地一笑,看了看錶:

「快六點了,我們走吧?」

「現在去哪?」

「吃個飯,之後去我家讀書。」她笑道:「記得要乖乖的,既然要用功,那就不能亂來喔。」

「哼,才不會,上次也是妳害的。」

「好好好,我害的,你還真是吃虧啊。」

她笑道,收拾起書包,一起離開金橋。

我們再度跑到司法院餐廳吃自助餐,飯後兩人走在一片黑暗的重慶南路上。沒過多久回到小箏宿舍,她幫我泡了杯茶,點了一盞薰香小燈,在微微的薰衣草香氣中一人一張書桌開始用功。

兩人安靜讀書,偶爾交談幾句,多半時間都沒有說話。我很喜歡這樣的氣氛,雖然什麼也沒說,卻持續感覺著她的陪伴。小箏跟薇不同,總是安安靜靜的,過去的她很有壓力,今晚卻又如此平靜。

不禁覺得,要是能就一直這樣下去,即使馬上就要聯考,或許壓力就不會那麼大了。

十點前後,我們都累了,約好明天見面時間,依依不捨地道別小箏,在她的目送中離開宿舍。回到家才十點二十幾分,爸爸尚未到家,陪媽媽聊了幾句,洗澡整書包,躺在床上等出門。孰料這麼一等就睡著了,醒來時凌晨三點剛過。我睡眼惺忪地看著牆上的鐘,疑惑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累。想必最近睡眠不足吧,也就放棄了出門的打算。

就這樣地,我把被子蓋好繼續睡。在久違的床上,舒舒服服地一覺到天明。

五月二日。

一樣的麻醬麵攤。今早馨馨一到就忙著問我小光的動態,我把昨天開會的事說了說,馨馨哈哈大笑,推我一把道:

「所以你是說,小光特別為了巧怡多上一段?」

「可以這麼說。」

「那基隆女中那邊呢?」

「算是沒有放棄,當一步活棋。」

「嘿,腳踏兩條船,果然是你兄弟。」馨馨笑得不懷好意:「你們社團的人都是狐狸精,你騙走小箏學姊,這下子小光又同時勾引巧怡和基隆女中的,真沒個好東西。」

「胡說,巧怡本來就喜歡小光好不好?」

「這精采,」她笑道:「乾脆讓他們一起上台算了,看看小光有沒有比你厲害,來個左擁右抱。」

「老實說,我的確有這個想法,」我也笑了起來:「三個人可以講群口相聲,巧怡小光還有基女小社長算是三社最強組合,搞不好這樣會很精采也說不定。只是這樣就少了一段,再說我也不敢跟小光講,他保證會揍死我。」

「巧怡大概也會掐死你,這樣你就死兩遍了。」她笑道:「那怎麼辦?大社長啊,真要小光大帥哥上三個段子嗎?」

「小光想跟小社長上台,人家願不願意還很難說。反正讓他先聯絡,假如被拒絕了,那就跟巧怡嘛。」

「這有種拿巧怡當墊檔的感覺,她好可憐喔。」

「我也這麼說,小光差點跟我翻臉。」

「他才不會跟你翻臉,你應該為巧怡多爭取一下,搞搞破壞,讓她是唯一跟小光上台的人。」

「幹嘛這麼做?」

「巧怡的『正宮』地位還沒確定啊,兩個都上台,還加上你,那只能代表小光只跟最厲害的上台,三社全包而已。」

「問題是就算沒有相聲社小社長,也還是有我啊。」

「那不同,你是他兄弟,一個是兄弟一個是愛人,意思差多了。」

「嘿,話都是妳在講,」我忍不住好笑:「妳為什麼不乾脆叫我也別上台了,讓他們來個獨一無二什麼的不是更好?」

「我也知道要有分寸嘛,嘻嘻。」馨馨頑皮地說:「反正你要多幫巧怡爭取『地位』,自己春天到了,反而不管別人的死活,這很沒良心,虧巧怡之前一直幫你忙。」

「好個如意算盤,小心呷緊弄破碗,到時候兩頭落空,小光失望,巧怡落寞,才子佳人同悲,那就糟了。」

「呵呵,聽起來你的確是在看熱鬧。」馨馨笑道:「好吧,那就這樣。我去跟巧怡說?」

「拜託妳啦。」

「小意思,這可是我的『業績』呢。」

馨馨笑道,揹起書包離開。

一到學校小光馬上找我,表示他已經跟相聲社聯絡過了,「對方」有些內部問題,好像學姊方面不大願意讓陳逸芝跟小光一起上台。據她們高一副社長柯憶雯的說法,「阿芝自己有意願,卻還是要以學姊的意見為主」。

「所以這是告吹了?」我問。

「應該說還在考慮。」小光嘖地一聲:「媽的,雞雞歪歪,再搞下去我就沒興趣了。本來只是好玩一下而已,被她們這麼一鬧,加上你在旁邊看好戲,這個表演已經變成相親大會啦。」

「喂,是你一開始就說要找機會跟陳逸芝『親近』點的,特別跑來叫我幫忙,現在倒怪起我來啦?」

「陳逸芝那邊是這樣沒錯,那陳巧怡呢,你敢說你沒動什麼歪腦筋?」

「幫你忙算歪腦筋嗎?」我哈哈大笑:「你不照照鏡子,這幾次看到人家有多彆扭啊?沒錯我是在幫巧怡,順便讓你們正常化一點,省得見面就尷尬,失了我們家臭屁小光的威風。」

「唉。」小光點點頭,有點臉紅地說:「這話說得也是,繼續下去不是個辦法。再說啦,我還有個主意。」

「哦?」

「講出來你別笑。要是不嫌節目少一個,我看……」

「來段群口相聲?」

「咦?」小光一怔,皺眉道:「幹,你怎麼知道?」

「我也有在想啊。」

「媽的,不會早講喔?」

「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啊,」我笑嘻嘻地說:「再說了,對口都不願啦,人家基隆女中的說不定更排斥群口。更別提兩女一男的群口段子不好找,你們三個上台,誰逗誰捧啊?」

「嗯,這是個麻煩。『金剛腿』?」

「不行,那是一逗兩捧。」

「『大審案』?」

「也不行,角色難分。女生不能當大老闆又不能跪,等於也是一逗兩捧。」

「那我跟巧怡都捧?」

「那不行,你比巧怡強,對比更明顯。」我還是搖頭:「你跟陳逸芝都捧也不行,捧強逗弱,浪費三個高手。」

「那是你假設陳逸芝比陳巧怡強。」

「不是什麼省賽冠軍嗎?」

「我看不見得。」他哼了哼,好像有點不買單:「不過一逗兩捧的確是問題,再說我也不愛捧哏。那『雲山霧罩呢』?」

「咦?」我想了想:「這倒行,巧怡可以當主要的逗哏,可是你還是得捧哏。」

「唉,算了算了,真麻煩。」他搔搔頭,一副懶得再想的模樣:「等相聲社的回應再說吧,群口不是什麼好主意,三校三個時段也難約。真要搞這個等下學期公演好了,暑假時間長再來練。」

「好啊,你說的,那我就不幫你傷腦筋了。」

「你幫我傷腦筋個屁。」小光瞪我一眼:「顧著自己談戀愛,兄弟的心情你真管過嗎?」

「哪沒有,這件事我可傷透腦筋了。」

「不只我的事,詩聖那邊你也在鬧彆扭不是嗎?」他哼了哼:「昨天晚上又跟他通過電話,他對你很感冒,說你莫名其妙,得了便宜又賣乖。」

「我對他才感冒,什麼都不跟我說,躲在後面把大家搞得團團轉。」我哼了哼:「你他媽少雞婆我的事,我們這是幹嘛,我幫你想你也幫我想,結果都在幫倒忙。」

「先講清楚,我可沒有站在他那邊,」小光撇清:「你們在搞什麼我一點也搞不懂,只是我覺得他對你算夠意思了,要是過節不大,你就別小心眼了吧?」

「好啦好啦,這是我跟他的事,你少廢話。」我沒好氣地說:「趕快跟人家小社長確定下來,對口群口,一個兩個,快點決定我好辦事。」

「你混爆了,少拿社團當擋箭牌。」小光總算輕鬆了點:「我回去會繼續追,看看明天能不能跟你說,如果我被拒絕了,那就跟陳巧怡上吧,也省得我準備三個段子。」

「媽的,後宮那麼多,選后又選妃的,你是皇帝老爺嗎?」

「小的可比不上您老人家。」小光笑道:「小光子跟皇上請安,皇后最近可好?貴妃娘娘那擺平了嗎?都穿綠袍子,可別走錯屋子了喔!」

「奴才狗膽!」我推他一把:「什麼貴妃,早沒事了。」

「呵呵,只准你笑我,我倒是不能笑你。」小光嘿嘿一笑:「對了,樂聲揚那邊公假請好沒?」

「早就請了,上禮拜不是一起去過金橋了嗎?」

「嗯,那就好。」他點點頭:「下禮拜五就樂聲揚了,這幾天我會跟斌斌一起培養默契,你多關心阿丹,他很拚,不知道忙不忙得過來。」

「是啊,光樂聲揚就不知道怎樣了,」我點點頭:「成果展要上台,還要盯皇上與阿龍,想想他還真不怕累。你這邊確定沒問題嗎?」

「沒問題,稿子昨天你看過了,週末跟斌斌練一練,加上下禮拜公假,應該沒有多大問題。」

「明白,辛苦你了。」

「不辛苦,小事一件。」他搖頭:「話說回來,其實當樂聲揚主持人很好玩,每個社團捧幾句虧兩下,比講相聲容易得多。」

「那你跟斌斌相處得如何?」

「很好啊,這個女的很爽快,辦事俐落,跟那個戴雅馨有拚。」小光點點頭:「演講社這群女人個個都很酷,不虧是你馬子的學妹。不說別的,光看斌斌幫你在北一女訓導處打通關節的事,就知道她是個人才了。」

「幫我在北一女訓導處打通關節?」我一怔。

「咦?你不知道喔?」小光也是一怔:「嘿,我還以為你消息有多靈通呢,看樣子小箏學姊卸任後你就沒人幫忙當間諜了。」

「到底是什麼事啦?」

「社團聯展後演講社照規定交活動記錄給訓導處,」小光解釋:「這個女人花了整個週末寫了將近一萬字,裡頭一半以上在拍你馬屁,噁心叭啦的我也記不得,反正你貢獻很大就是了。」

「是喔?」我呆了呆:「這種報告有什麼用?」

「沒用,重點在引起滅絕師太興趣。」小光說:「滅絕師太把陳巧怡找去問話,正好變成演講社幫你申辯的機會。陳巧怡說了很多跟你有關的事,也提到你用我的錢幫她們解決經費困難之類的屁話。聽斌斌說,滅絕師太對你的印象似乎有點改觀。」

「咦?為什麼這會對我的印象分數有幫助?」

「我也不懂,這是北一女的事,我哪曉得?」小光聳聳肩:「妙的不在這裡,在斌斌寫的報告。上次我拿來看,發現這篇文章很精采,她什麼都說了,卻都只說一半,讓人很想知道後面沒講完的是什麼。我看她早就打算好要拿這篇報告來勾引滅絕師太,以便讓陳巧怡有機會被找去問話。」

「你還有這份報告嗎?」

「我還她了,你要看自己去找陳巧怡拿。」

「好,那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小光又說:

「扯遠了,我要說的是你不用擔心我這邊,多關心關心阿丹,找機會跟詩聖把話說開,不要一直鬧彆扭。畢竟人家在社團聯展當天也幫了你一把。」

「好啦好啦,別再囉嗦了。」

「你喔,反正老毛病不改。」小光一笑:

「一遇到女人,什麼事都不管了。」

依照小光建議,吃飯時間我跑一一九班找阿丹,他正跟成果展同樣要上台的張宇恆聊天。三人拿著便當,一起跑到福利社邊吃邊聊。

我問起樂聲揚的進度,他笑嘻嘻地表示已經練得差不多了。上禮拜只要小雪有空他們就去中青社,兩人的進度比預期中快了許多。他又說,段考後應該可以達到上台程度,如果方便的話,請我去訓導處找賴小姐發一張公文給北一女訓導處,邀請小雪在社團課時來我們學校,他們可以當場表演給大家看,聽聽大家意見什麼的。

我覺得有點不妥,擔心訓導處覺得我們要太多,也覺得這樣密集發公文到北一女不是好事。決定明天跟馨馨商量一下,看她有什麼想法。

我們又聊起成果展,阿丹跟張宇恆打算自己寫段子,兩人跟我介紹了一下關於這段名為「籃球歷險記」的內容。我心想阿丹的段子總是這麼生活化,雖然好像缺了點傳統相聲味道,不過我們畢竟都是玩票的,決定任他們搞,屆時再看效果如何。

三人聊到下午第一堂課才結束。離開前阿丹又說,聽說阿強最近在佈署一些事情,打算在選舉時給我好看,提醒我不要輕視對方的布局,畢竟這傢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點點頭沒說什麼,趕在上課鐘響前回到教室。

今天輪小箏來學校找我,放學後我叫醒老二,跑到門口買雞排順便等她。好久沒有跟老二聊天了,兩人一邊吃雞排,一邊站在校門口郵筒旁邊說話。

老二還是那個樣子,講起話來有一句沒一句的,問了幾句關於小箏的事,隨即說:

「對了,你決定去找小鳥的時間沒有?」

「還沒,我忘記這件事了。」

「那就這禮拜六吧?」

「這禮拜六幾號?」

「嗯,六號。」

「不行啦,下禮拜就段考了,段考後再去吧?」

「也是。」他點點頭:「真稀奇,你也會想讀書喔?」

「什麼話嘛,再不用功就要留級了。」

「那你的新馬子呢?」

「跟她一起讀書啊,一舉兩得。」

「跟女孩子在一起能讀書嗎?」

「為什麼不行?」

「我跟姊姊在一起讀書都會互相干擾,她一下子嫌我打瞌睡,一下子又要我隨身聽開小聲一點什麼的。」

「呵呵,姊姊跟女朋友可不一樣。」我笑了起來,他又問:

「聽小光說,你們社團未來還有很多活動?」

「是啊,忙得很呢。」

「小心忙社團,馬子又跑了。」他忽然說:「跟上學期發生的事一樣。」

「這次不會了,」我皺眉,這話還真不好聽:「之前你說最好在社團裡找一個女朋友,這樣就可以一起搞社團,不必怕對方跑掉,我可是聽了你的建議嘍。」

「呵呵,你還真好笑。」

他不置可否地說,眼見小箏出現在紅綠燈口,我拍了拍老二,對他說:

「她來了,我先閃啦。」

「嗯,慢走。」他點點頭,又說:「別忘記找小鳥的事。」

「知道了,考完試再約。」我對他揮揮手,轉身往小箏走去。

小箏跟我在成功旁邊吃自助餐,我對她提起小光的話。小箏沒看過斌斌的報告,聽我這麼說也覺得很好奇,決定明天找巧怡拿報告瞧瞧,看斌斌到底幫我說了些什麼好話。

飯後搭公車回宿舍。今天時間比較早,兩人又去吃冰。吃到一半正好遇見走進冰店的孫國卿,對方似乎有點糗,隨口招呼一番打算離開。小箏大大方方地邀請他加入我們,孫國卿手忙腳亂又無法拒絕,只好乖乖坐下。

小箏一派輕鬆,表示大家朋友一場,既然已經跟我在一起,過去的尷尬就不用再提了。孫國卿聞言也輕鬆下來,表示夾在黃益誠與小箏當中很為難,難得小箏不介意,以後當然願意繼續跟她做朋友。

他再度提起「九三九」,小箏依然拒絕赴會。我插嘴問是否因為我的關係,小箏卻說不是。孫國卿看我一眼,解釋這個活動其實並沒有傳聞中糜爛,雖然的確有人會嗑藥,但都是個人行為,並非像詩聖所說是個「安公子派對」。

我不置可否,只推說小箏不去我也不去。孫國卿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我跟小箏吃完先離開,走之前孫國卿又對我們說了幾句恭喜之類的話。小箏要他幫忙「安慰」黃益誠,孫國卿苦笑一番,點點頭說:

「看見你們的樣子,我看他早點想開也是對的。」

回到宿舍,小箏突然聊起這間店,表示這就是當年幫她準備冬瓜茶的冰店。過去發生那麼多事,想不到今天卻可以跟孫國卿坐在店裡一起吃冰。我微笑著摟起她,她紅著臉望著我,把頭埋進我的懷裡。

又是一個讀書的夜晚,今天我們讀得更晚了些。十點半正打算離開,小箏卻又要我像上次那樣脫了上衣,趴在床上幫我按摩了半個小時。她一邊按一邊對我說,雖然上次沒有「那個」,但光是幫我按摩她就已經覺得很親密了。因此又說,以後只要我們一起讀書,她都要這樣「照顧」我。

我心裡感動,服服貼貼地讓她「照顧」。同時也發覺,即使兩人之間的肢體接觸如此親暱,我卻只感受到她甜甜的愛意,不再像上次那麼衝動了。

回到家的時候是十一點半,時間已晚,今晚我不再打算出門。下週要考試,這幾天還是睡夠一點比較好,頂多週末過去薇家一下,幫她收收信繳繳費,直到考完前,應該都不再會過去睡了。

我微感歉疚,感覺起來像是背棄了她。洗好澡躺上床,在一片寂靜中,默想著跟她在一起時做過的那些事情。

睡意漸濃,薇的形象在朦朧間淡去。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夢鄉。

一週後。五月八日。

隨著早上見馨馨、白天搞社團、放學後在小箏宿舍讀書的慣例,轉眼間一個禮拜過完了。今天早上段考,下午放假沒事,我跟小箏約好在金橋碰頭。十一點半左右,就見她一身綠衣黑裙,雙手背在身後,走進金橋的咖啡部。

「凱凱,」她一坐下來就問:「今天考得如何?」

「還不錯,」我點點頭:「看來跟妳一起讀書的確有幫助,早上幾科考得都蠻有把握的。英文應該可以拿到比上次好很多的分數。」

「基礎理化呢?」

「八十幾有吧。」

「真好,」她高興地說:「那我們繼續努力,希望明天數學也能安全過關。」

「數學就難說了,」我搖頭:「那妳自己呢,考得如何?」

「我的成績過得去,你不用擔心。」她說:「這就是北一女的好處,內部壓力太大了,再怎麼玩都不會忘記要讀書。加上這一個多禮拜我們都在用功,反而比以前更認真,應該考得不錯吧。」

「妳所謂考得不錯,是怎麼個『不錯』法?」

「咦?什麼意思?」

「就是妳的成績啊,大概都在什麼水準,第幾名這種的。」

「這個喔,大概前十名上下吧,屬於高不成低不就那種。之前沒有認真讀書,社團事情又多,高三之後應該會好一點。」小箏想了想:「其實名次不重要,我比較在乎單科的成績進步還是退步。像英文跟物理,這兩科比較吃力,擔心的就多一些。」

「北一女班上前十名,我的媽。」我咋舌:「妳的英文跟物理怎麼了?」

「也沒有怎麼了,就是不像其他科那麼有把握,兩個都要背,還要理解跟熟練,說成績不好也不會,就是吃力一點。」

「到底成績如何嘛?」

「嘻嘻,你很好奇呢。」她微笑著說:「上次段考社團事情多,還有……你,有點分心,所以退步了一點。英文九十一分,物理九十五分。這次目標是通通滿分,英文不粗心有機會,物理要看運氣。大概這樣。」

「天老爺。」

「你瞧你,笑死人啦。」小箏噗哧一笑:「好好讀書,不要每天書包空空,那就不用看著女朋友說『天老爺』『我的媽』啦。為什麼問我的成績?」

「其實我本來就想問了。」

「『本來』是什麼時候?」

「就這學期剛開始,跟妳比較熟的那段時間吧。」

「你還沒回答呀,為什麼想問?」

「這個嘛……」我搔了搔頭:「就一開始對妳很好奇嘛,社長學姊幹什麼都很厲害,聽學妹說妳成績好,我就好奇到底是個怎麼好法,要是真的好,那妳又是怎麼做到的,這種。」

「那為什麼不問?」

「這不就問了嗎?」我臉一紅:「之前是小學弟嘛,妳那麼神氣兮兮地誰敢問這種私人問題呢?就不要成績沒問到,被人家學姊反問回來,那豈不糗了?」

「所以你的成績很爛喔?」

「唉,我這不是自找的嗎?」我苦笑一番:「我的成績嘛,其實跟妳的很像,差距只有一點點。」

「哦?」小箏眼睛一亮:「那是班上第幾名?」

「大概也是前十名,」我笑了起來:「不過要倒過來數,所以說只差一點點,單純方向問題而已。」

小箏哈哈大笑,搖了搖頭,推我一把說:

「你笑死人了,就會逗人家開心。這次會好一點嗎?」

「進個五六名大概可以,最多排三十名,再前面就不可能了。」

「唉,瞧你這個空書包,明年不能再這樣啦。」

她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晃了晃我的書包。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忙道:

「不講成績了,等一下吃什麼?」

「看你,我都可以。」她笑道:「你的小嘉嘉最隨和了,吃什麼不重要,只要跟凱凱在一起就好啦。」

「嘻嘻,妳越來越甜了,還說我愛說好聽的,我看妳也不差。」

「那你喜歡不喜歡嘛?」

「當然喜歡啦,每次妳說『你的小嘉嘉』,我就覺得很開心。」

我微笑著摸了摸她的下巴,不知為何覺得「能如此摸著以前的姊姊很有成就感」。她仰起頸子,閉上眼睛的模樣像是很幸福。

我望著她半晌,只見她睜開眼睛,問我說:

「對了,明天考完試妳想做什麼?」

「沒事啊,你有什麼計畫嗎?」

「有。」我點點頭,對她一笑:「明天一樣這裡見,我帶妳出去玩。」

「好,一言為定。」她點點頭,認真地說:「不過凱凱啊,今天你可不要一直想著出去玩的事,省得讀書不專心,明天反而考差了。」

「嗯,放心吧。」

「因為保證前三十名?」

「唉,有點出入,」我笑道:「只能保證前面有三十名,後面就不好說了。」

小箏又是噗哧一笑,摸摸我的臉,不再討論成績的事。

喝完咖啡,我們跑到桃源街幸福排骨吃了排骨飯,飯後沿延平南路往北一女方向走。天氣越來越熱了,中午時分盡是刺眼的陽光。小箏額頭上滲著一片細小汗珠,制服後背上也暈染著墨綠。我拿手帕幫她擦了擦。

她閉著眼睛,像是被我照顧得很舒服。我小心翼翼用手帕沾著她的臉,怕弄痛了她。

等我擦完,她開了口:

「凱凱?」

「嗯?」

「你平常都會帶手帕嗎?」

「對啊,還有衛生紙。」我一怔:「怎麼了?」

「我以為你是為了我帶的。」

「這倒不是,我從小就會帶,小學老師有認真教。」我一笑:「問題是很少用,多半用衛生紙。為了妳換倒是真的,以前我沒有天天換手帕,有用才換。」

「臭男生。」她一笑,輕輕地說:「你帶的不是面紙嗎?」

「呃,是啦。」

「呵呵,」她忽然笑了:「你的表情好有趣,讓我猜猜。」

「猜什麼?」

「以前你都帶衛生紙,」她問:「跟我在一起了,然後就帶面紙了,對不對呀?」

「咦?」我一怔。

「對不對嘛?」

「對啦。」我臉一紅:「有點小出入,不是跟妳在一起後換的,是從MTV那天開始的。不過身上還是有帶衛生紙就是了。」

「哦?」她一怔:「為什麼要換?為什麼要帶兩種?」

「就隨便拿啊。」

「你才不是隨便拿呢,」她認真地望著我:「說給我聽嘛,為什麼要換面紙?」

「呃,這好糗。」我搔了搔頭:「好啦,都在一起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之前妳約我去看電影,春假時我覺得很期待,也覺得有點緊張,在家想東想西的。」

「嘻嘻,然後?」

「當時不知道妳要看什麼片,要是看了什麼感人的……如果妳哭了,總不能抽出幾張破爛衛生紙啊。」我臉一紅:「我都是從家裡整包抽個七八張擺身上的,摺是有摺,就是摺得很隨便。那種東西怎麼可以……給人家學姊呢,對吧?」

「唉,你還真是想很多。」她笑得很開心:「我身上也有啊,你覺得我會用袖子擦眼淚嗎?」

「不是這麼說呀,」我忙道:「小學弟被學姊約去看電影,當然得殷勤一點,怎麼能讓學姊一邊掉眼淚一邊翻書包找面紙呢。」

「呵呵,小男生。」她一笑,又問:「那還有一個問題,幹嘛帶兩種,面紙不就夠了?」

「面紙很貴耶。」

「哦?」她一怔:「凱凱,你說真的假的?」

「真的啊,妳不覺得嗎?」我也是一怔:「衛生紙兩百張十幾塊錢一盒,同樣的錢買面紙只有兩三小包。我記得小學的時候剛剛出現這種面紙,媽媽買來卸妝用,當時覺得貴得要命。」

「會貴嗎?」小箏點點頭,想了半晌:「你也真的很有趣,喝咖啡幾十塊都不心疼,沒事就搶著付錢,卻覺得面紙貴。」

「老實說現在也不覺得貴了,」我想了想:「當時……多少錢我不記得了,只是覺得貴,就留下這種印象了。」

「不覺得帶兩種衛生紙在身上很麻煩嗎?」

「不覺得耶,」我怔了怔:「說得也是,我沒想過這種問題。只是覺得我一個男生用衛生紙就好了,至於妳嘛……怎麼說……臉這麼嫩,還是用好一點的比較好。」

「唉。」

「怎麼啦?」

「凱凱啊,」她輕嘆一聲:「我覺得當了男朋友之後,你變得很不一樣了。」

「怎麼說?」

「我不知道,只是有種你一直想保護我的感覺。」她頓了頓,又說:「希望你不是在可憐我。」

「可憐妳?」我一怔:「為什麼這麼說?」

「或許是之前跟你說了太多往事吧,我覺得你有一種很想安慰我,或者怕我還在想那些事的感覺。」

「喔,妳指這個。」我搖頭:「不是這樣的。那些事情我都不在乎,而且妳也說過,那是妳過去的人生。或許妳受過傷,或許妳已經沒事了,都不是我能評價的。我的確不希望妳繼續想那些事,問題是就算想幫忙,我也不知道從何幫起。」

「那你是怎麼看待跟我……怎麼說呢……跟我的相處模式呢?」

「嗯,怎麼講呢,我覺得自己是男朋友,就做男朋友的事。」我搔了搔頭,覺得很難解釋:「嘉嘉啊,這真的不容易形容耶,我講講看,講不清楚妳可別誤會。」

「不會,你說。」

「我是覺得,妳比我大一屆,我們這個年齡的女生又比男生成熟,所以有點不知道男朋友應該做什麼。」

「你做得很好啊。」她一笑:「帶兩種衛生紙,這麼貼心。」

「呃,或許吧,可是總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配不上妳,或者說,我太幼稚了,怕妳無聊。」

「目前為止不會。」她一笑:「我喜歡靜靜的,跟你在一起很舒服,講點小小的事,在心裡感覺著你,這樣就很開心了。一天到晚出去玩我也受不了。」

「那之前跟黃益誠在一起的時候怎麼辦?」

「嗯,他喔……」小箏想了想,推我一把:「死凱凱,真會煞風景。其實阿誠也沒有那麼貪玩,在一起的時候多半也是聊聊天、看看電影之類的,並沒有天天亂跑。」

「那他不悶嗎?」

「他悶,所以常常想帶我找朋友。」她點點頭:「不過我不喜歡那種呼朋引伴的生活,所以多半不去。講起來他也被我拒絕慣了吧。」

「這我理解,」我說:「妳實在太漂亮了,跟妳走在一起真有面子。」

「所以帶我去同學會?」

「不是,」我搖搖頭:「跟國中同學吹牛有什麼意思,如果我想帶妳去愛現,也會找成功的同學。」

「那你倒是沒有行動?」她微笑著說。

「我覺得那是不對的,跟妳在一起是因為愛妳,不是因為找了個漂亮女朋友。」

「這就是我說的,你一直想保護我。」

「怎麼講?」

「你很注意我的感覺,做每件事前都會想很多,好像很怕傷害我的感情一樣,小心翼翼的。」

「這不對嗎?」

「沒有不對,就是太累了。」她緩緩地說:「我希望你輕輕鬆鬆地跟我在一起,好好愛我就好。有什麼不舒服的事情我會直接講,聽完就算了,不用每件事都想東想西的。」

「我反而覺得這是關心妳。」

「的確,不過誰又來關心你呢?」她笑著說:「小男生想帶女朋友愛現很正常,結果你不但不能這麼做,還要想那麼多,這不也很辛苦嗎?」

「辛苦是還好,頂多有點錦衣夜行的感覺。」

「這是什麼意思?」

「喔,那是楚漢相爭的故事。」我笑了起來:「項羽包圍劉邦,本來可以一舉殲滅的,後來叫了幾個將軍包圍包圍就算了,自己跑回江東老家過爽日子。別人勸他不要縱虎歸山,他卻覺得自己已經很有成就了,於是說『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意思是混得好就該回去大搖大擺,不然就像晚上穿著漂亮衣服到處走,那誰知道你混得好呢?」

「呵呵,原來如此,你的歷史還真不錯,項羽也很好玩。」她點點頭:「所以說啦,你會覺得錦衣夜行,代表你還是覺得有點遺憾。其實不用這樣,想吹牛就去吹牛,這麼做也是在稱讚我,我不會不舒服。」

「說得也是,我的確想多了一點。」我笑著說:「那下次我就不客氣了。」

「是啊,客氣什麼?我都有『面紙待遇』了呢。」她笑得好開心:「那再問你一件事,可不要害羞不回答。」

「呃,妳問。」

「嘻嘻,我還沒問呢,你就先緊張,」她輕笑著問:「那天在我家,你說你還沒準備好,是不是?」

「是啊。」我臉一熱。

「假如準備好了,你會主動跟我說嗎?」

「會。」

「哦,這次倒是回答得很爽快。」她笑道:「那我再問你,既然你對這種事沒有經驗,到時候你會不會因為害羞,因此不跟我說?」

「呃,妳倒是不害羞,問得這麼詳細。」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來就沒有經驗,妳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會怎麼辦?」

「我跟妳講,妳可別笑我。」

「不會,你說。」

「我會請妳教我。」我放輕聲音:「畢竟這是兩個人的事,我還是得好好學。」

「呵呵,這有什麼要『學』的?碰到就會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卻又說:「這就是我說的,你想太多啦。」

「為什麼?」

「你怕讓我失望,怕自己表現不好,所以要我『教』你。」她溫柔地說:「其實這是一件很看情緒的事,沒有什麼會不會,兩個人都覺得浪漫就好,不需要真的會什麼。你懂嗎?」

「呃。」

「你想說什麼就說,不要悶著,也不要不好意思。」

「唉,好啦,」我搔了搔頭,她還真不怕害羞,只得說:「我是這樣想沒錯,但畢竟妳是女孩子,這種事應該由男生主導,可是我不會,所以雖然有點沒面子,但也只能向妳求教。」

「呵呵,哪有什麼面子不面子的。」她笑道:「你可愛的地方就在這裡,明明骨子裡有點大男人,講起話來卻又變回一個小男生,不會就問,還『求教』哩,真的很好學呢。」

「哼,妳答應不笑我的。」

「我沒笑你啊,」她忙道:「凱凱,你這麼說我很感動,我剛剛是開心,完全沒有笑你的意思。」

「妳感動什麼?」

「我感動的是,為了讓我開心,怕我不舒服,你連面子問題都不在乎。」她認真了起來:「我知道問你這個問題你會很糗,所以才故意這麼問,就是希望知道你對我有多好。過去誰都做不到這一點,只有你才會這樣做。」

「我……」

「讓我說完,」她續道:「凱凱啊,我真的很愛你,可是我也希望你過得輕輕鬆鬆的,快快樂樂愛著我就好呢。」

「嗯。」

「另外,你最近一直努力表現得很成熟,但我希望你不要這樣。」她忽道:「我明白你是想讓我覺得可以依賴你,不過我想說,一個人是否可靠,並不是看他像不像個大男人,而是他的行為是不是真誠。」

「我……」

「像你吧,想很多,但都是為了我在傷腦筋,這就夠了。」她微笑著說:「你並沒有挖空心思取悅我,卻想盡辦法不要傷害我,這就是值不值得信賴的差別,花言巧語或送花送禮物的我見多了,拚命想保護我,生怕傷害我的卻只有你一個。」

「呃,這沒什麼啦。」

「你沒什麼,我可放在心裡。」她輕聲說:「我不是沒交過男朋友,所以我知道怎麼珍惜你。記得,只要愛我,那就夠了。」

「可是……」

「噓,別說了,」她笑著按住了我的嘴:「記得我的話,愛我,這就夠了。」

我吁了口氣,乖乖地,點了點頭。

這麼說著已經走到寧波西街,她拿出鑰匙開門,兩人走上樓梯,回到宿舍裡頭。

天氣很熱,我們都流了一身大汗。小箏開了冷氣,讓我脫下制服上衣,穿著內衣坐在書桌前。她照例幫我倒好一杯可樂,跑進浴室換上一件短短的白色Polo衫,還有上次的綠色小短褲。

我有點不好意思,呆呆望著她。她對我一笑,把制服與百褶裙掛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說:

「開始讀書吧?」

「喔,好。」

「對了,這個給你。」她從書包裡拿出了一疊影印資料:「這是小雪補習班的講義,她說只要把第十八到二十五頁做完,段考範圍就不是問題了。」

「太好了。」我接過資料:「小雪的講義簡單易懂,猜題又準,她什麼時候交給妳的啊?」

「今天早上。」小箏說:「慶功宴的時候她就講了,我一直忘記找她拿,還好早上想起來,總算沒有耽誤你的準備時間。」

「其實還好,這次段考我一直有準備,再說社團聯展結束後都沒蹺到數學課,老師總複習我都聽了。」

「那加油吧,明天除了數學還有哪幾科?」

「歷史、地理跟公民。」

「還好嘛,都是你的強項。」

「是啊,所以今天很輕鬆。」

「嗯,那早點讀完,我們還可以聊聊天。」

她點點頭,拿出課本開始用功。

我們一路從兩點讀到四點半。下午街景很亮,濃密的行道樹反射著陽光,讓外頭看起來一片綠油油地。蟬鳴聲昭示著夏天的到來,冷氣房內空氣涼涼地,是個非常舒服的午後。

我做完小雪的講義,複習一遍另外幾科要考的範圍。想想大致差不多,望著窗外,獨自發了一會兒呆。

氣氛寧靜緩慢,陽光像是凝結著街景,溫暖的微風擺動樹梢。

轉頭望望小箏。她讀得很專心,皺眉用功的模樣很漂亮。

我望著她,不禁覺得很幸福。

最近好像常常覺得很幸福。

或許因為談戀愛吧,如沐春風地。跟小箏在一起沒有任何壓力,她一點都不急躁,只是慢慢地、默默地與我相處,熟悉彼此,習慣著對方的一切。

她真的非常完美。作為一個女朋友,我還能要求什麼呢?

體貼、聰明、美麗、成熟,一個女孩子的基本要求,她都具備了。

非常體貼、非常聰明、非常美麗、非常成熟,一般女孩子沒有的,她也都有了。

她選了我,一個比身高比才藝比長相比風度都輸給黃益誠的我,到底她看上的是哪一點呢?

真誠,剛才她說的。其實詩聖也是這麼說,他曾表示我是個「有誠意」的人,所以跟我做朋友。

他自己卻沒什麼誠意。跟黃益誠一個樣子,拈花惹草的,小箏這麼完美他還這樣,要不是有眼無珠,就是個毫無誠意的大笨蛋。

只是,為什麼小箏來往的都是這種人呢?我不禁想。

因為她太特殊了,「雙料冠軍」,辯論社明日之星,天下無敵的北一女儀隊隊員,之後又當了演講社社長。薇說這叫做「錐子原理」,放在哪裡都會變成注目焦點,自然容易招惹一堆亂七八糟的傢伙圍在身邊,想想也不是她的錯。

跟我在一起,她說,是幸福的。

是嗎?她真的幸福嗎?

應該是吧,不然就不會天天笑咪咪了。認識她至今,就數這段時間她最開心。過去的她很嚴肅,雖然溫和,卻總是愁眉不展的,彷彿有很多心事。講起話來也是這樣,剛認識時老覺得她的句子很短,往往都是一句話講完,很少長篇大論說一堆。

然而,近來她比較愛講話,笑語宴宴簡直是個小高一。我不禁覺得很有成就感,作為一個男朋友,她的轉變就是我的成就。表示我讓她很開心,讓過去風風雨雨的她,找到了一個避風港。

這樣就夠了嗎?我又問。

當然不夠。我對薇的感情一直是她的隱憂,之所以不給我壓力,是因為她明白給我壓力也沒有用。她很清楚感情不能靠爭奪得來,所以只是順著我,讓我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慢慢調適。

另外,我也沒有幫她解決那些不好的過去。她對墮胎、跟詩聖的一夜情都很介意,也怕我心裡不舒服。雖然我們已經談了好幾次,她卻依然覺得我可能會介意,只是憋著不講而已。

我介意嗎?

當然介意。卻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詩聖與黃益誠。

這兩個傢伙造成她這麼多陰影,之後卻一副「我也沒辦法」的模樣,雙手一攤不負任何責任,可謂渾球兩人組,難怪稱兄道弟,麻吉得不得了。

然而,我又能做什麼呢?

其實有。

有一件事我能做,但我不敢做。上禮拜差點要做了,我卻臨陣脫逃,沒有繼續。

是的,就是那件事。

我說自己還沒準備好,她也接受了,問題是我要準備什麼呢?我有在準備嗎?

有,我知道該準備什麼,也準備了。

簡單來說,不再想薇。我要針對自己是小箏男朋友的身分,有著清楚的自覺。

其實已經完成了,我對自己說,這段時間以來,我有意無意中已經準備好了。只是因為段考在即,加上社團也忙,所以沒有去細想而已。其實我早就準備好了。

如果是這樣,那我還在等什麼呢?

我沒在等什麼。明天下午安排的「活動」就是這件事。我打算等考試結束,好好請她吃頓午飯,找地方聊一聊放鬆心情,再回到這裡,跟她完成這場必然的儀式,與她結合。

幹嘛等明天呢?

因為我們要考試。

考試又怎樣?難道做那檔事,讀過的書就會忘掉了嗎?

我們會不專心。

這樣就不能專心了嗎?又不是只做一次的事,以後每次做都得先看月曆,找個前後沒事的黃道吉日嗎?

藉口一堆,就是不敢嘛。我沒經驗,因此會緊張。擔心表現不好,擔心這個那個的,其實只是膽小而已。

不能,我是她的「男人」,準備這麼久,已經很沒出息了。

就今天吧,我對自己說,鼓起勇氣提出來吧。我按奈著怦怦狂跳的緊張情緒下了決心。就是今天,我要讓自己成為她的男人,洗掉過往的陰霾,讓她永永遠遠地,跟我「在一起」。

我喘了口氣,稍稍紓解一下緊張的情緒。小箏發現了我的變化,轉頭問道:

「怎麼,休息啦?」

「我讀完了。」我看著她:「妳呢,進度如何?」

「差不多。」她的模樣有點疲倦:「頂多有點不放心而已,其實也不知道要準備什麼。隨便看看,求個安心罷了。」

「段考對妳來說很重要嗎?」

「也不會,只要不是考得很離譜就行了。」她哈哈一笑:「家裡還是會看成績單的,退步太多我的好日子就過完了。這次段考沒問題的,怎麼了嗎?」

「沒事,隨便問問。」

「嗯,反正就這樣。」她點點頭,微笑著說:「那現在呢?要休息一下再繼續讀,還是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吧。」

「好,我也累了,再讀下去也讀不進什麼啦。」她吁了口氣,像是可以不用繼續讀書很開心:「那之後要做什麼,吃晚餐?還是你要早點回家?」

「我不回家,」我搖了搖頭:「午餐吃完也沒多久,我不餓。」

「好,那我們聊聊天也好。」她看起來蠻高興的:「對了,忘記跟你說,你記得上次去看默劇的時候,我們曾經經過一間裝潢中的泡沫紅茶店嗎?」

「記得,叫做『平林新月』。」

「已經開張了,」她微笑道:「感覺還不錯,我一直想找你去,畢竟那是我們講好要去的地方。要不要等一下就過去看看?」

「改天好了。」

我說,起身走到她身邊。

她一怔,正要站起來,就被我按住肩膀。

「嘉嘉,我有件事想跟妳說。」

「喔,你說。」

她正襟危坐,似乎也很好奇我想說什麼。

我吸口氣,開了口。

「之前妳曾說,只要我準備好了,那就來要走妳。是不是呢?」

她一震,點了點頭。

「那麼,嘉嘉,我已經準備好了,」我認認真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我要妳,給我。」

小箏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表情有點緊張,臉倏地紅了。

「為什麼……是今天?」

「不為什麼,我準備好了。」

「考試呢?」

「沒有影響。」

「問你一件事,不要介意。」

「妳問。」

「阿薇怎麼辦?」

「妳是我的女朋友,她不是。」

「你不後悔?」

「不會。只要妳不會。」

「那你告訴我,」她又問了一次:「為什麼是今天?」

「因為我準備好了。」我解釋:「剛剛想過一遍,我很確定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既然這樣就不要遲疑了,我早該準備好的,社團聯展當天就該準備好的,拖到今天已經遲了。如果還要等明天,那今天到明天之間的時間,就是一種浪費。」

「我懂。」

她點點頭,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面對著我。

「凱凱,我有一個要求。」

「妳說。」

「戴套子。」她看著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是今天,沒有先吃藥。」

「我會。」我點點頭:「等一下我去買。不但今天,以後我永遠會戴,直到哪天不需要了為止。」

她咬著下唇,默默搖了搖頭。

「不用,我早就幫你準備好了。為什麼說永遠會戴?」

「因為要負責啊。」

「好,」她微笑著,忽然紅了眼眶:

「那就來吧。從此以後,所有的我,就都是你的了。」

她牽起手,帶著尷尬,咬著下唇說:

「凱凱,幫我脫衣服。」

「要不要拉上窗簾?」

「不用,窗子反光看不見。」她看了一眼外頭的陽光:「開始吧,不要緊張。」

「我很緊張,」我傻笑著承認:「還是妳自己來好了。」

「嗯,」她望著我的雙眼,眼神裡滿是晶瑩的光澤:「這是第一次,下次換你。」

我點點頭。她微微一笑,凝視著我。

半晌之後,她深深吸了口氣,毫不遲疑地,脫下了身上的Polo衫。

我更緊張了,就見她沒有絲毫停頓,當著我的面,脫下了那件淺綠色的短褲。

她的動作很輕,樣子好美。像是緩緩揭開序幕,又像傳遞著某種訊息。

褪去外衣,她只穿著白色的內衣內褲。沒有花邊蕾絲,乾乾淨淨地,像是純潔的她。

我一動也不能動。

空氣凝結了,時間停頓了。陽光照在小小的宿舍裡,光與影的交匯處站著美如天仙般的她。純白的內衣褲,嵌在雪白的肌膚上,瀰漫著光暈,飄著難以形容的香氣。

依舊望著我的雙眼,她認真地,卻又輕輕地說:

「不要閉上眼睛。知道嗎?」

「呃,知道了。」

於是,她帶著微笑,伸手解開胸罩扣子,脫下來,交給了我。

望著微笑中的她,我接過胸罩。胸罩暖暖地,帶著顫抖。

顫抖的是誰呢?是不知所措的我嗎?還是赤裸著的她?

小箏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嘆了口氣。緩緩地,輕盈又鄭重地,褪去了最後的遮蔽衣物。

這一瞬間,美麗出塵的她,終於在我面前,完全赤裸了。

是的,完全地赤裸了。既沒有隱藏也沒有遮蔽,像是對我的愛,從來不曾隱瞞什麼,完完全全地,展示在我的面前。

她的臉紅紅地,因為一絲不掛的羞澀,也因為著即來的結合。

不敢逼視的身子,近得連體溫都感受得到。

她的神情是滿足的,也是驕傲的。閃耀著自信,微笑而期待。

我喘著粗重的呼吸,望著她高貴的身軀,整個人都呆住了。

「凱凱,別緊張。」她柔和地說:「這就是屬於你的一切了,你喜歡嗎?」

「呃……喜歡。」

「再說一次。」

「嘉嘉,我喜歡。」

「說愛我。」

「我愛妳。」

「叫我的名字。」

「嘉嘉,我愛妳。」

「再說一次,」她鄭重地,卻又溫柔地說:「完整的名字,叫我一次。」

「程嘉箏……」有如被閃電擊中,我悸動著說:「我愛妳,好愛好愛妳。」

「我也是,」全身赤裸的她,在緊張的微笑中,終於滴下一直噙在眼眶中的淚水:

「你的小嘉嘉,非常愛你。」

七點半。

天黑了,街燈照進房間,沒有開燈的宿舍一片漆黑,卻又泛著橘黃色的光。

我跟小箏躺在床上,赤裸地緊擁在一起。兩人都蓋著被子,微笑著面對喘息中的對方。

兩人都沒有說話,此時此刻什麼都不用說。深深結合了的我們,再也不用任何話語。

我們做愛了。

做愛,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這兩個字的意義。通過這樣的行為,把埋在心底的,只能通過言傳的情感,化成了真實又飽滿的存在。包容或擁有,深入而結合,無形無質的精神,化成了紮紮實實的接觸。

過程中有尷尬,也有囁嚅,兩人在謹慎中逐步探索對方。

小箏既耐心又溫柔,慢慢教我認識她的一切,指引我探索臆度中的神祕境域。她緩緩卸除我的緊張與羞澀,在平順的氣氛裡,帶我一步步放鬆自己,與她投入這場感官與情愛的盛宴。

我在她的指引下,觸碰了她的全身,每寸肌膚都讓我更加認識她,每個部位都讓我體會得更深。她知道我緊張,她自己也很緊張,卻完全不讓她的緊張影響我,而是一點一滴地,在一個個接觸與愛撫中,讓我慢慢地認識著她。

同樣的,也是如此輕柔地,她教我認識了自己。沒有一句話語,指導我如何做一個男人。她帶我進入了她,用無言的動作告訴我應該如何自處,如何去照顧與對待已然屬於我的她,如何在這樣的結合中,用感官體會彼此的差異。

我們結合得很緊、很慢,也很深。

是一種想像不到的溝通啊,每個變化都是溝通的一部分,沒有隱藏或矯飾的空間。體內的、體外的,皮相或性靈的,這是一種不可想像的分享過程,不能用任何已知的話語來形容。

至此之後,在我們的身體上,在彼此的心靈裡,就此有了清楚的烙印,一個無法磨滅的痕跡。

小箏用她的方式,對我展現了一個女人對愛人能夠做出最大的包容與體諒。是的,包容與體諒,從今以後,這兩個詞有了嶄新的意義。

結束時她流淚了。像是洗滌著她,將不堪回首的往事,前塵中的雜質與灰燼,都隨著滾燙的淚水一次洗淨。抹拭掉她的淚水的瞬間,我終於明白,結合後的我,也用毫無隱藏的自己,幫她撫平了所有傷痕殘跡。

「凱凱。」

她溫柔地,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喚著我。

「嘉嘉。」

我也喚著她,感動地。

「你喜歡今天的我嗎?」

她微笑著問,像是已經知道答案。

「再喜歡也沒有了。」

我衷心地說。

「我也喜歡今天的你,」她輕輕地說:「你好溫柔,是個好男人。」

「妳也是個好女人,」我認真地說:「再好也沒有了。」

「凱凱。」她又喚了我一聲。

我對她溫然一笑,其實她沒有什麼要說的,只是想叫我而已。

「凱凱,」她深情地說:「我愛你,好愛好愛。」

「妳已經說過很多很多遍了,凱凱知道啦。」我笑著說:「我也愛妳,我的小嘉嘉。」

「是啊,小嘉嘉,」她開心地,又笑了起來:

「永遠是你的。」

九點十五分。

再怎麼不願意分開,最終都必須分開。兩人不情不願地離開了相處了好幾個小時的床,在靦腆中替對方穿上衣服,吻著彼此,貪戀最後一刻的纏綿。

兩人都餓了,牽著手,走到外頭吃了些簡單的東西。時間已晚,我們決定不急著去平林新月。明天還要考試,兩人說好不要影響心情的。於是,當著起風的街口,一身北一女制服的她,牽著一身成功制服的我,來到了羅斯福路的公車站。

綠制服在晚風中飄動,第一次地,我發現穿著這件制服的她,並不只是一個女孩子。

她是我的寶貝,一件原本不曾體會過的,珍貴的寶貝。

穿著制服的她依舊出眾自信,像是每個北一女的學生一般,驕傲又神氣。

制服之下的她,卻是個完美無瑕的女人,如此溫柔、那麼成熟。

這就是我的嘉嘉,獨一無二的,只為我存在的「完美」化身。

公車來了,像是每個道別的時刻,她微笑著對我揮手,送我上車,站在站牌邊等我離去。

我帶著完全不同的體會,在一片模糊中,望著站牌下的她化成了黑暗中的小小綠影。

我在無法思考的情緒中回到家。惋惜地洗好了澡,收好書包,把乾淨制服摺好放在書包旁。獨自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月色,思念著同樣沐浴在融融月光下的她。

籠罩在皎潔中,她一定是那麼美,美得不可逼視,明艷不可方物。

我想再看她一眼。

是的,再看一眼。

十二點半,大家都睡了。

我下了床,迅速換上制服,揹起書包,悄悄出了門。走到街上,確定皮包裡的鈔票,攔了一輛計程車。

車子很舊,播放著台語歌,司機嚼著檳榔。

「寧波西街,謝謝。」

對方什麼也沒說,按下自動門的按鍵,飛也似地,奔馳在空無一人的台北街頭。

五月九日。凌晨一點整。

在建中後門下了車,我來到小箏宿舍。午夜的寧波西街萬籟俱寂,濕潤的空氣裡透散著春末的寒意。隔著馬路望向窗口,一盞小小的檯燈亮在那裡,不知道她還在用功,或者只是一盞睡覺時的床頭燈。

我吸了口氣,上前按下電鈴。

短暫寂靜後聲音傳出,帶點疑惑與被打擾的語氣。

「哪位?」

「嘉嘉,是我。」

「凱凱?」她嚇了一跳,不待回答就按下電門鎖,大門噹地一聲開了:「你怎麼來了?」

「我上去跟妳說。」

我忙道,走進大門,爬上樓梯。

她已經等在宿舍門口了,一樣穿著Polo衫與短褲,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頗有書卷氣,滿臉吃驚又高興的表情。

接我進去,她急著問:

「你沒回家啊?」

「回去過了,」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睡不著,很想見妳。所以就出來了。」

「呵呵,凱凱不乖,」她笑了起來:「早上還要考試,怎麼不守約定好好睡覺呢?那現在怎麼辦,還要回去嗎?」

「我可以在妳這裡過夜嗎?」

「當然啦,我高興都來不及。」她笑咪咪地牽我坐下:「我剛洗完澡,本來正要睡了,還好你沒有更晚來,否則真的會把我嚇一跳。」

「妳讀得那麼晚啊?」

「是啊,不放心,還是多看看。」她說:「你呢?回家後在做什麼?」

「想妳。」

「呵呵,又來說好聽的了。」她摸摸我的頭:「那現在呢,你還想跟我聊聊,還是我們就睡了?」

「像妳說的,明天要考試,還是先睡吧。我睡這裡真的方便嗎?」

「當然方便啦,客氣什麼?」她開心地說:「我們可以躺著聊天,累了就睡,輕輕鬆鬆的。你都弄好了嗎?」

「都好了。」

「那你先上床等我,我去刷牙洗臉。」她笑道:「死凱凱,人家睡前的樣子最醜了,突然跑來,什麼難看樣子都被你看光啦。」

「才不會,妳最漂亮了。」我笑嘻嘻地說:「對了,原來妳戴眼鏡喔?」

「呵呵,是啊,你這個糊塗蟲都不知道吧?」她笑了起來:「我戴隱形眼鏡。這樣很呆吧?」

「不會,妳戴眼鏡很好看。」

「少拍馬屁,哪裡好看?」

「嗯,很有氣質。」

「好吧,反正你喜歡就好。」她笑咪咪地說:「你先去躺著,我馬上來。」

說著親我一下,走到浴室關上門。我想起沒有帶睡衣,不好意思脫得只剩內衣褲躺在她床上。於是坐在原地,等她盥洗完畢。

沒過多久她就出來了,笑著走到身邊說:

「怎麼還不換衣服?」

「呃,我沒帶睡衣。」我望著她的上半身。她已經脫下胸罩,Polo衫上隱約可見胸口的形狀,連忙轉開視線。

「那有什麼關係?」她笑了起來,伸手開始解開我的制服鈕扣:「傻凱凱,白天我們都已經……在一起了,還是會害羞嗎?」

「呃,當然會啊。」

「別害羞,讓你的小嘉嘉幫你。」

她笑了起來,幫我脫下制服上衣。剛要繼續解皮帶,我連忙抓住她的手。

「怎麼啦?」

「呃,我看我還是回去吧。」我說,有點不好意思:「明天要考試,這樣我受不了。」

「這樣就受不了啦,小男生?」她瞇著眼睛笑了起來,退出一步,笑著脫下了身上的Polo衫。

只穿一件上衣的她當場赤裸上身,我緊張地望著她,只見她又把短褲脫下,將衣服褲子掛在床邊。

她的線條好美,細細的腰,踮著腳尖把衣服掛好,轉過身來,微笑著說:

「那這樣呢,你受得了嗎?」

「呃,我……」

「別緊張。」她笑道,幫我脫下長褲與襪子,扶著全身緊繃的我躺下,躺在身邊,伸手抱住我,輕輕地說:

「凱凱,放輕鬆,不要每次都緊張。」

「呃,是。」

「我很喜歡這樣在一起,好像本來就住在一起一樣,很親密的呢。」

她甜甜地笑著,在我的頸子上親了一下,看看我,微笑著說:

「凱凱,你又想要了,是不是?」

「呃。」

「嘻嘻,小男生。」她笑著又親了我一下,這次是在我的耳邊:

「說你想要,那我就給你。」

「呃,我想要。」

「叫我的名字啊。」

「嘉嘉,我想要。」

「再說一次。」

「嘉嘉,我要,給我。」

「嗯,那就來吧。乖凱凱。」

她一笑,這就吻起我。我早就期待著,當下也不能控制地吻起了她。

夜已深了,房間裡只有一盞小小的牆角燈。我們熱情地擁吻著彼此,不顧一切地,在赤裸的交纏中恣意地享用對方再一次的柔情。

跟第一次不同,這次我比較沒有那麼緊張了。彷彿有了信心,不再矜持地採取了主動。她順從地讓我握著手腕,再次親炙那毫無隱藏的完美身軀。柔聲指引著,喘息中暗示著,一步步地,讓兩人接近那期望中的結合。

我進入了她,擁有著柔軟的施予。

她接納了我。在寂靜中,寬容地滿足著我難以抑制的渴望。

夜更深了,寧靜的宿舍裡只有我們的聲音。她的聲音柔媚又迷人,像是透露著她的感受,又像是完全開放了自己,在嬌喘中融化著我的感官。

結束後我們不願分開,纏繞著悸動中的對方。第二次了,短暫的時間裡,我們再度擁有了彼此。我抱著嬌小的她,享受著汗水中的每分觸感,像是一切都不再重要,明天再也不會到來一般。

她無聲地笑著,輕輕巧巧地離開了我。

像是照顧著一切,她迅速處理完所有尷尬的事,躺回身邊,把我的臉埋在胸前,感受著她的呼吸起伏。

「凱凱,睡吧。」她輕輕地說。

「嘉嘉,」我享受著她的照顧,舒服地說:「那妳呢,讓我抱妳好不好?」

「不,你快睡,」她的聲音更柔和了:「讓我再當一次姊姊,在我懷裡好好睡吧。」

「嗯。」我覺得好安心,微笑著喚著她:「姊姊。」

「凱凱乖。」她笑咪咪地應著。

「以前叫妳姊姊,」我微笑著說:「可沒有這麼舒服的感覺呢。」

「是啊,我的凱凱,」她滿足地說:「已經是我的了呢。」

「我愛妳,姊姊。」

「我也愛你,乖乖寶貝。」她伸手順著我的頭髮,手上的味道好香:

「快睡吧。」

我閉上眼睛,在柔軟的撫摸中,開始感到睡意。

「晚安,我的凱凱,」她用帶著笑意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睡吧。」

於是,在久違的安全感陪伴下,第一次地,我在她的懷裡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