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遺忘,在雨中
這個「家」,少了裡頭的人,就缺了靈魂,就只是一間房子而已。
次晨,六點十五分。
小箏身穿制服,微笑地坐在床緣。我睜開眼睛,見到她的同時,也看到了窗外的傾盆大雨。雨聲打在玻璃上,像是早晨的序曲。我還沒醒,腦中糊糊塗塗地,經過夢一般的昨夜,醒在她的床上。
小箏拉我起身,幫我換衣服,推我進洗手間,用她的盥洗用具洗臉刷牙。
兩人穿好鞋,站在穿衣鏡前,望著鏡中的彼此。
熟悉的我,帶著惺忪的笑。
美麗的她,朝氣洋溢,雙眼澄澈乾淨。
「睡得舒服嗎?」
望著鏡中的我,她問。
「好舒服。」
我回答,鏡中男孩非常幸福。
「今天要加油喔。」
「我會的。」
「考個好成績給嘉嘉看。」
「一定。」
我認真地說,她滿意地笑著,帶我離開。
我們在上次的早餐店吃豆漿蛋餅。我總算醒了點,也想起了跟馨馨有約。時間已晚無法通知,我懊惱地搔了搔頭,看樣子也只能明天再跟她道歉了。飯後正好七點,小箏把傘交給我,兩人同撐一把傘,慢慢往北一女方向走去。
雨天感覺很不一樣,大家都撐著傘,擠在人行道上小心翼翼向前進。匆促、忙亂與溼漉,混亂的感覺交雜;車燈、雨傘與紅綠燈,奇妙的色澤輝映繽紛。車子濺著水,滿街綠影被雨水混合在一起,錯落的黑色百褶裙交疊成一幅複雜的抽象畫,讓肩膀與書包盡皆濕透的我,格外感到傘下世界的溫馨。
來到北一女校門,我把傘交給小箏,從書包抽出折傘,兩人在無聲中道別。
突然有種奇妙的感受。經過整夜共枕,小箏跟我彷彿已然結合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望著她消失在同學中,我有種自己也進到裡頭去的,沒有分開的感覺。
約莫七點四十來到學校。雨越下越大,每間教室都開著燈,像是夏天午後雷陣雨的天昏地暗。我把書包掛在桌子邊,收好雨傘,摸出了菸,往哈草樂園走去。
剛點上火就見到詩聖,兩人對望一眼,彼此都沒說什麼。我在第四間,他走進第三間把門關上,打火機聲響起。
煙霧在小小的隔間裡晃動。廁所氣窗沒關,雨水打在窗台上,水珠濺動著細微的閃光。
靜靜抽著菸。半晌後,詩聖開了口。
「喂。」
「嗯。」
「跟程嘉箏還好吧?」
隔著牆壁,他的聲音有點悶,模模糊糊地,就像今天的天氣。
「還好。」
我回答。簡簡單單地。
「照片給她沒?」
「給了。」
他應了一聲,繼續沉默。
我沒接口,抽著我的菸。雨水濺到菸上,菸紙濡濕暈開,冒著暗沉的火光。不久後抽完了,我把菸頭彈進馬桶,遲疑半晌,隔著門板說:
「喂,我閃了。」
他沒作聲,我輕嘆一聲,離開哈草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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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半。
校園一片寧靜,空氣帶著滯悶。連續考了四堂課,最後一科是數學。我大致寫完考卷,檢查完畢直接交卷,揹起書包離開教室。
回頭望一眼,詩聖位置空著,他大概根本沒有進來。想起上學期末的事,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受。
獨自走出校門。外頭還在下雨,我撐起傘往金橋走去。十一點五十分,小箏應該考完了,不知她考得如何,昨晚那麼打擾她,不知道有沒有影響到她的狀態。
中午的金橋很安靜,暖暖的燈光亮在陰暗的騎樓盡頭。小箏還沒到,我跟咖啡部小姐打聲招呼,還來不及走到「我的」位置,就見一個身穿綠制服的女生走上二樓。
定神一瞧,又是琪琪。
狹路相逢,她也見到我了,停下腳步,皺著眉頭大步走來。
「董子凱。」
「趙子琪。」我說,算是一種回應。
「等人嗎?」
「是的。」
「跟你說句話,馬上走。」她說,老實不客氣一屁股坐下,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跟那個程嘉箏在一起了,是不是?」
「沒錯。」我哼了哼,放下書包坐下。
「這幾天有去阿薇家嗎?」
「不關妳的事。」
我說,這人真是不懂客氣。只見她微微一怔,冷笑一聲說:
「是啊,關我什麼事?你辜負人家,我又沒有損失。」
「這就是妳要說的嗎?」
「我要說的是,人家對你不錯,交待的事起碼辦一下。」她哼了哼:「阿薇不是給你一張清單嗎?都幫她做了嗎?」
「我沒有嗎?」
「我哪知道?」她嘖地一聲:「回去檢查一下,一個男生起碼說到做到。」說完當場離開,彷彿一句話都懶得再跟我講。我心想此人個性真有問題,就見她獨自走下樓梯。
不久後小箏來了。一樣把手背在身後,笑咪咪地在對面坐下,微笑著說:
「等很久了嗎?」
「沒有,十幾分鐘吧。」
「考得怎麼樣?」
「還不錯,跟昨天差不多。」
「咦?」她打量著我:「凱凱,你怎麼了?」
「我沒怎樣啊?」我一怔:「怎麼了嗎?」
「你悶悶的,考試有問題嗎?」
「喔,沒啦,剛剛遇到一個人,心情沒轉過來。」
「遇到誰啦?」她笑道:「該不會是馨馨跑來興師問罪,說你放她鴿子吧?」
「咦?妳怎麼知道我沒跟她講?」
「一到學校就想到了,」她笑著說:「你昨天那麼晚來,又沒有早起跟她打電話,我猜你一定把我的乖學妹給忘啦,所以考完試之後就找了她一下。」
「呃,她沒生氣吧?」我忙問。
「沒有,她等你等到七點出頭,看你不來也就算了。」小箏笑道:「馨馨很知道怎麼讓自己開心,她說你沒來一定是睡過頭了,還擔心你錯過考試呢。」
「那妳是怎麼跟她解釋的?」
「直話直說啊,說你半夜跑來找我,早上一起吃早餐。」
「呃,她是脫口秀小馨啊!」
「不要緊,她的口風很緊,再說總有一天你也會跟她講的。比起她,你才真的是大嘴巴。」
「呃,那她怎麼講?」
「她說很甜蜜,她好羨慕。」小箏笑道:「也笑你重色輕友。我看這個評語喔,你是跑不掉的了。」
「說得好像都跟妳沒關係一樣,」我搔了搔頭:「嘉嘉啊,妳都不會害羞喔?」
「幹嘛害羞?小弟弟就是愛彆扭。」她拍拍我的臉頰,笑著問:「對了,剛剛碰到的是誰?你還沒說呢。」
「唉,就那個趙子琪嘛。」
「誰?」
「一個補校的,薇的朋友。」我說:「妳忘了嗎?之前也是在這裡,她看到我們走在一起,妳們還在樓梯上瞪了對方好一會兒。」
「喔喔喔,對,是有這麼回事。」小箏這才想起來,點點頭說:「嗯,她的模樣還真兇呢。你們到底有什麼仇啊?」
「沒有啊,只是她是薇的好朋友,好像不大喜歡我。」
「是不喜歡你,還是不喜歡你跟我在一起?」
「我看是不喜歡我吧,她又不認識妳。看起來她不贊成薇跟我往來。」
「為什麼?」
「我哪知道,我又沒有得罪過她。」
「那還真是奇怪,」小箏一笑:「說不定是人家自己喜歡你,吃阿薇的醋?」
「這是絕無可能的事啦。」我沒好氣地說:「我也不怎麼認識她啊,人家似乎覺得我在跟她搶薇。莫名其妙,別說我跟薇又沒怎樣,即使有她也沒資格囉嗦啊,又不是情敵,凶神惡煞地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了。」
「說不定人家真把你當成情敵了。」小箏說。又問:「那她剛剛都跟你說些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就問我有沒有幫薇顧家,什麼帳單之類的事情有沒有幫忙繳,這種的。」
「那你都做了嗎?」
「嗯,之前有,這幾天我沒過去不知道。」
「這幾天是多久?」
「快一個禮拜吧。怎樣?」
「凱凱,這就是你不對了,」小箏忽道:「這麼久沒去,搞不好很多帳單要處理。我住外面就知道,幾乎每個禮拜都有帳單寄來,今晚你一定要過去收一下,省得壞了她的事,回來被斷水斷電看你怎麼交待。」
「好啦,知道了。」
「你這個傢伙,一定又在亂想啦。」她微微一笑:「我問你,最近沒過去,是不是跟我有關?」
「呃,總有一點關係嘛,」我搔搔頭:「不過不是怕妳介意就是了。」
「那是為什麼?」
「嗯,只是都跟妳在一起,忘記要過去了而已。」
「嘿嘿,忘記?」她笑道:「你少來,是怕尷尬對不對?」
「我去又不用跟妳報告,哪有什麼尷尬的?」
「嗯,這倒是。」她點點頭,微笑著說:「這就是你跟阿誠不一樣的地方。」
「咦,什麼意思?」
「這麼說好了,我跟你在一起,中間又有阿薇,你覺得我會不會擔心?」
「嗯,妳會不會?」
「嘿嘿,你倒是很會迴避問題。」她笑道:「我當然會,說不會太假了。只是我並不會盯著你,也不會有事沒事問你一堆有的沒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會給自己限制,比我管你更有效。」她說:「你活得很辛苦,每天想東想西的,我不用跟你說什麼,你就自己會『忘記』去她家。不像阿誠一不盯就亂來,盯了也不見得有用。跟你在一起很輕鬆,有時候甚至還得提醒你放自己一馬,不要每天緊張兮兮的。」
「我不認為。」我搖搖頭:「很多事應該多想想,不然忙起來什麼都忘了,到時候又要怨自己,這種感覺最糟了。」
「你有這樣的經驗嗎?」
「嗯,很多次。」我不禁想起小玫,只是這個話題我也不願多提,因此沒有繼續往下說:「反正就是這樣,不管有什麼別的事,我都會以妳為優先。」
「我知道。」她點點頭,卻說:「不過優先跟唯一不同,別搞混了,該幫阿薇做的事情還是要記得做。」
「瞭解。」
「那就不談這個了,你放輕鬆點,找時間過去就是了。」她點點頭:「今天考完了,你不是有什麼出去玩的計畫嗎?說來聽聽吧?」
我臉一紅,原本所謂的「計畫」只是要跟她「那個」,昨天提早開始了,今天反而沒有任何想法。當下遮掩道:
「嗯,今天下雨,可能不方便。」
「那沒關係,那就坐在這裡聊天,不然看場電影也可以。」
「還沒吃飯呢,妳餓了嗎?」
「也是,先吃飯好了。你想吃什麼?」
「這幾天剛發零用錢,我們可以吃好一點。」我想了想:「這樣吧,我們去永康街吃鼎泰豐吧?」
「吃這麼貴喔,要不要省一點?」
「不要客氣,」我笑了起來:「凱凱要請女朋友吃好吃的,這點錢還出得起。」
「呵呵,小男生,又來裝大人了。」
她哈哈一笑,揹起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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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開金橋,當著滿街放學人潮在雨中走到北一女站,搭公車去信義路吃了一頓鼎泰豐。出來時雨更大了,想想去哪裡都不好,決定還是回宿舍聊天。
兩人都一身濕。小箏的髮梢淋得一條條地,沾著幾滴晶瑩的雨珠。以往小箏總是乾乾淨淨的,身邊像是圍繞著一股氣場,什麼髒污都沾不到她身上,即使走在雨裡,也從來沒見過她這麼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眼前的她好「清晰」,是個毫不虛假的,真真實實的人。
小箏放下書包,把傘晾在陽台,也不急著換衣服,反而先去洗手。我站在浴室門口陪她,她從鏡子裡望見我,伸手招我過去,也要我一起洗。
洗手台上擺著彎彎玉皂,看起來剛開封沒用過幾次。彎彎玉皂味道很特別,說濃不濃,洗完之後卻能維持很久,洗起來帶點特別的懷舊感。這幾年滿街賣的都是進口品牌,再不然就是各種沐浴乳,這種從小就有的國產品,什麼美琪藥皂、綠的藥皂、蜂蜜黑砂糖,或是水晶肥皂之類的老東西,已經好久好久沒見到有人在用了。
應該是便宜吧,我心想,小箏很省,從這種小地方就能發現。
洗完手,她拿了一條毛巾讓我擦。毛巾雖舊卻乾淨,白色素面滾著紅邊。小箏的東西都是這樣,平淡樸實又乾淨,沒有特別的花樣,也不像一般女孩子喜歡帶著點花邊,或者鮮豔的顏色。
走到床沿坐下,她開始脫襪子。我站在床邊望著她,只見她小心翼翼地脫下短襪,襪子雖濕,卻還是雪白無暇;彷彿帶著她的氣息,露出可愛細嫩的腳趾頭。
不知為何,我突然感到非常興奮。只見她又脫下另外一隻,將兩隻襪子掛在椅背上晾起來。一轉頭正好與我視線相對,她先是一怔,隨即意會我的神情。瞬間兩人心意相通,她連忙轉開視線,坐在床緣,雙手擺在裙子上,滿臉通紅,靦腆地低下了頭。
我走到床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吻起了她。小箏柔聲哼著,被我粗魯地解開了上衣的扣子。兩人身上都是濕的,冰涼的外衣下透著激情的體溫。小箏任我卸下綠衫,褪去百褶裙,取走神祕的遮蔽。在分不開的熱吻裡,讓我再次侵入了她。
這是二十四小時內我們第三次做愛了。小箏咬著下唇,緊緊抓著我的肩膀,承受著我暴雨狂風般的衝動。短髮散落在枕頭上,聲音迴盪在宿舍裡,滾燙的軀體,在傾盆大雨中包覆著我。
我們盡情地、毫不保留地做著愛。
她越抓越緊,為我開放的身子漸趨僵硬;她的雙頰緋紅,呼吸越來越急促。無法控制的呻吟聲響在耳際,卸下矜持的她,在我的貫穿中顯得如此柔弱。
我們沉溺在彼此的世界裡,隨著越來越緊密的結合,第一次地,兩人同時達到高潮。
結束後她把臉埋在我的胸口,我輕輕拍著她仍在顫動中的嬌小身軀。纏綿後的她彷彿更嫩了,赤裸的肌膚像水一般透明,泛著淺淺的粉紅色,隨著喘息上下起伏,滲著瀰漫香氣的汗水。
赤裸著身子縮在我懷裡,這樣的她,真的好美。
她滿足地笑著,輕輕地說:
「凱凱?」
「嗯?」
「你好兇喔。」
「呃,」我一怔:「我把妳弄痛了嗎?」
「沒有。」她搖搖頭,害羞地說:「這麼密集,人家有點吃不消了。」
「對不起喔,」我覺得好歉疚,連忙道:「我不知道……」
「噓,別說對不起。」她臉一紅,伸手掩住我的嘴:「你的小嘉嘉很喜歡,沒有不舒服。」
我覺得很甜蜜,卻又覺得很不好意思,只得道:
「剛剛一時忍不住,下次我們隔久一點,別累壞妳啦。真是對不起。」
她微微一笑,搖搖頭。
「你喜歡我,我很開心。」
我心裡充滿憐惜,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望著她那楚楚動人的面龐。
她輕輕嗯了一聲,閉上眼睛,又一次吻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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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半。
雨停了,雲層露出湛藍的晴空。我們穿回制服,跑進植物園聊天。荷花池已經有了荷花,寬大的荷葉上滾著水珠,反射著陽光,看起來亮晶晶的。
小箏一直在笑,像是沉浸在剛才的情緒裡,既依戀又開心。
我好喜歡這樣的她啊,我不禁想,只是短短的一天,竟然有了這麼大的變化。她像個沉醉在愛情裡的小女人,柔柔地、既羞澀又甜蜜,教我不知該怎麼疼她、怎麼保護她才好。
兩人在池畔停下。她望著搖曳中的荷花,忽然說:
「凱凱,今天是五月九號。」
「是啊,怎麼了?」
「我們在一起,這是第十八天。」
「已經兩個多禮拜了喔?」我一愣:「咦?奇怪,好像才是昨天的事。」
「是啊,時間過得很快。」她點了點頭,又說:「還有一個半月,這個學期就要結束了。」
「妳在擔心高三,是不是?」
「嗯。」
「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我鼓勵道:「幾天下來不是都一起讀書嗎?下學期開始就繼續這樣嘛。我們可以找個K書中心,不然就在妳宿舍,都很愉快啊。」
「才不行呢,」她嬌羞地說:「你喔,色色的,在我這邊根本不能讀書啦。」
「呃,才剛開始嘛,」我臉一紅:「我會想辦法控制啦。」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她搖頭:「我除了準備聯考也沒別的事,你這邊卻會很忙,不知道有沒有時間陪我。」
「我為什麼會很忙?」
「你要當社長了啊,」她說:「光一個說唱藝術社就有那麼多活動,希特勒說你還要參加詩歌朗誦隊,又要讀書,偶爾還要陪陪阿薇,跟馨馨吃個飯什麼的,怎麼閒得下來?」
「呃,」我連忙轉移話題:「講到這個,我有件事想問問妳的意見。」
「哦,什麼事?」
「就是這個社長,」我嘆了口氣:「其實我並不想當,這兩天正在考慮要不要競選。」
「哦?為什麼?」
「怎麼說呢,當社長很麻煩,」我解釋道:「進社團時只是想學相聲,找個表演機會出出鋒頭什麼的,反正成功每個人都得參加一個社團,既然希特勒找我,妳跟阿珍又說什麼寧為雞口的,我就選了說唱藝術社。糊里糊塗地變成什麼準社長,最近想想,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累。」
「是嗎?我有這麼說喔?」她一笑:「什麼時候說的?」
「就上學期新生盃辯論賽。妳跟阿珍問我洗手間在哪裡,後來就聊了一下。」
「嗯,對,門打不開。」
「是啊。」我笑著點點頭,想到那些事情,心裡覺得暖暖的。
「可是,今天都這樣了,你還能不當嗎?」她回到主題,認真地說:「那我問你,假如你不當,社團裡還有其他合適人選嗎?」
「嗯,人選是有,合適與否就不知道了。」
「你說的是王志強吧?」
「是啊,他很積極。」
「那個人不行,」她搖了搖頭:「小心眼一個,成不了氣候。」
「不然阿丹好像也有興趣。」
「姜誠學弟?」她又搖了搖頭:「嗯,這個學弟愛表現,卻不好學,不像你很堅持基本功,他比較不務實。」
「咦?」
「怎麼了?」
「妳怎麼知道的?」我呆了呆:「妳跟阿丹認識才多久,有什麼往來嗎?」
「沒有啊,」小箏睜著眼睛,長長的睫毛看起來好可愛:「我只是側面觀察,是這樣沒錯吧?」
「是。」我點點頭,果然是小箏,這份觀察力還真驚人:「不過當社長也不一定得相聲講得好,妳看小達,也只是過得去而已。」
「所以你跟小光都不服他,他也管不動你們。」她嘿嘿一笑:「比起來希特勒強點,范胖也練得很勤,當社長還是要有點真本事,並不是光管社務就好了。」
「就像妳訓練巧怡?」
「是啊,巧怡學東西很認真。演講社若論表演實力,她還是第一名。」
「這是真的,從寒訓到社團聯展,她都負責最重要的表演。」
「當然也靠你幫忙,寒訓或社團聯展都是你們兩個在搭檔。」小箏笑了起來:「想想還是我最厲害,說唱藝術社的第一把交椅從頭支援到尾,簡直變成我的社員啦,嘻嘻。」
「其實小光才是社團第一把交椅。」
「或許,」她點點頭:「不過你們兩個會的不一樣,他的表演的確比你靈活,不過你寫段子的能力比他強,可以算是你文他武。另外你的捧哏很內斂,不慍不火的,感覺起來功力深厚,有種小光靠天資你靠鍛鍊的差別,從我的角度來看反而彌補了他的輕浮,加上默契好,搭配起來誰也比不過。」
「哦?」我愣了愣,原來小箏還有這樣的觀察。想了半晌說:「問題是,表演是一回事,小光並不想管社務。」
「所以了,你不當誰當?」她還沒放棄:「你為什麼不想當社長?」
「因為會很忙。」
「很忙又怎樣?」
「別的事就顧不了啦,」我接口:「又要讀書又要陪妳,我可不想讓社團把時間都佔滿。小達交待了四大任務,真要都去做,只怕高二整年都不用管別的事啦。」
「所以,你是怕社團佔用你太多時間?」
「嗯。」
「我覺得不是。」
「那是什麼?」
「我不知道啊,這是你自己不想做的,你應該找出原因來。」小箏思考半晌:「不然我這麼問,你怕時間不夠,是因為想多陪陪我對不對?」
「這是一個理由。」
「陪我需要花那麼多時間嗎?」她又說:「你們學校公假很好請,我不覺得當社長會影響到什麼。如果忙不過來,你也可以把部分工作交給其他幹部,甚至可以請學妹她們幫忙。無論馨馨或巧怡,我想她們都很樂意幫你的忙。」
「所以妳還是希望我當社長?」
「不,」她搖了搖頭:「我沒有希望你怎麼樣。只是覺得就算改變主意,起碼也得搞清楚為什麼要改,而不是隨便找個理由混過去。」
「不是說了嗎?怕花太多時間啊。」
「這樣說好了,假設不當社長,省下的時間你打算做什麼?」她反問:「跟我相處?讀書?這都不是理由。當社長你也不會不去忙那些事,我反而覺得你在顧慮別的事,只是不肯承認而已。」
「那妳說。」
「我說是說,你可不能介意。」
「不會啊,妳說。」
「你怕說唱藝術社花你太多心思,到時候我又像你之前的女朋友一樣不見了。對不對?」
我一怔,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是不是這樣?」她追問。
「呃,不知道,搞不好是。」
「倒底是不是?」
「好吧,是。」
「呵呵,是就是嘛,幹嘛不肯承認?」她笑道:「你擔心我跑掉,我很開心啊。只是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我既沒有瞞著你計畫什麼,我家也沒有那麼多錢出國移民。」
「誰知道,世界上的事很難說的。」我歎道:「或許妳不會移民,卻不見得不會發生別的事。說不定我少陪妳一點,妳就被別人追走了;不然就是生我的氣,覺得我都不關心妳什麼的。」
「呵呵,你說的是阿誠嗎?」
「我可沒說,那是妳說的。」
「凱凱,我都有你了,還會在乎阿誠或任何別人嗎?」她笑了起來:「你是真的擔心阿誠還是隨便說說的啊?要是你連他都擔心,那你可慘了。」
「為什麼?」
「我將近一年都不理他耶,怎麼可能跟你在一起之後又去找他呢?」
「妳不找他,他可拚命找妳。」
「嘻嘻,凱凱,你吃醋的樣子很可愛,」她摸了摸我的頭,笑道:「傻小子,嘉嘉很愛你的,你都沒有感覺到嗎?」
「好啦,我知道啦。」
「跟你說,擔心時間不夠,那就去妥善規劃時間。」她收起笑容,正經地說:「當一個高中社團社長,你要擔心的事情其實不多,只有讀書、交友、社務,最多加上一些表演而已。你的朋友多半是社團認識的,跟社團並不衝突;說唱藝術社活動不算多,也都可以一個個分開練習,只要幹部到位,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她停了停:
「功課跟陪我是可以合併處理的,這幾天我們已經證明了一起讀書的確可行。不然期末考前再試試看,習慣之後變成相處的一部分。這不就結了?」
「嗯,好。」
「所以不用想太多,很多事情越想越糊塗。」她又說:「其實真正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你怕我跑了。我卻想說,比起你的憂慮,我反而更怕你跑了。」
「為什麼?」
「直話直說吧,阿薇。」她凝視著我,緩緩地說:「你愛她,她也愛著你。我的壓力來源很明確,不像你只是瞎擔心。」
「我跟薇已經講清楚了。」
「講清楚跟愛不愛是兩回事,」她搖搖頭:「你們都是真心誠意的,這個我懂,很多事情很難說,從我以前的事情你應該能夠理解。」
「我不會對不起妳的。」
「我相信,」她微微一笑:「她也不會。不過你想想,這次你們『懸崖勒馬』了,如果當時沒有控制住呢,難道不值得擔心嗎?」
「呃。」
「所以了,很多事情,我比你更擔心。」她續道:「只是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因為擔心就亂想,我的作法也不會因為擔心就改變。因為我相信只有好好相處,信任你,才是讓我們一直下去的最好方法。」
「嗯,知道了。」
「所以,我要給你這個。」
她微微一笑,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交給我。那是她家的鑰匙,樓下大門加樓上兩道門,三把鑰匙,串在一個金色的鑰匙環上。
鑰匙環是個金屬製的北一女娃娃鐵片,樣子很可愛。金光閃閃地,旁邊掛著一個小鈴鐺。
我一愣,接過鑰匙。
「這代表我的承諾。」她微笑著說:「任何時間都歡迎你,不管我在做什麼,也不管我方不方便,我家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我心裡滿滿的,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溫柔地說:
「凱凱,你喜歡這個禮物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點了點頭。
她又笑了起來,像個姊姊一般,瞇著眼睛說:
「唉,傻孩子,這時候該怎麼樣啊?」
我這才回過神來,在涼風與夕陽的荷花池畔,用力抱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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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荷花池聊到六點半,天黑了,我不再耽擱,陪她走回宿舍。傍晚空氣很濕潤,天上仍舊有些烏雲,我獨自到羅斯福路搭二三六,約莫七點十五分進了家門。
到家後打了一通電話給馨馨,針對今天放鴿子的事情跟她致歉。她一點也沒有不高興,反而好好鼓勵我一番,要我多花時間跟小箏相處。我提醒她不要到處亂講,她則笑了起來,對我說:
「凱子啊,問你一個問題,可要誠實回答喔!」
「妳問啊。」
「你跟學姊『那個』了,對不對?」
「呃……是啦。」
「我就知道,」她笑了起來:「三更半夜跑去人家宿舍,我看要乖乖的也不大容易。」
「喂,妳可別跟別人講。」
「我不會,」她說:「不過你自己要小心,有些事情還是要準備好,不要傷害到學姊了。」
「妳是說避孕吧?我們有注意。」
「不光是這個,」她頓了頓,似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是你跟學姊的事,用不著我跟你多說,反正準備工作要做好,別跟黃益誠那些人一樣。」
「好,我知道了。多謝。」
「唉,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呢?」她嘆了口氣,又笑了起來:「你對人最好了,記得讓學姊開心,還有功課也要顧好。以後我就不跟你一起吃早餐啦,你有空多陪陪學姊吧。」
「嗯,那暫時先這樣,哪天我有空再找妳。」
「對了,」她又說:「你不是要陪我去央圖查資料的嗎?什麼時候去?」
「找個週末吧?」
「好,我看看時間再跟你說。」她道:「這幾天社團裡很忙,其實也沒空。」
「那我等妳通知。」
「好,那再見啦。」
「嗯,拜拜。」
我說,隨即收了線。
晚飯後回房間準備明天上學的東西,我再度拿出小箏的照片。望著照片裡穿著儀隊長靴,以及光復樓長廊裡的她,心裡飄飄盪盪地,不知是什麼情緒。
小箏真的好美,看多少遍都這麼迷人,照片後寫著「董子凱學弟惠存」,如今竟然連她的身子都是我的了。想起三月中第一次拿到照片的那段時間,頗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眼前滿是她的影子。她的微笑、她羞澀的表情,凝視著的神態、結合時雙頰緋紅的模樣,彷彿一張張生動的照片,不斷浮現在腦海裡。
我躺在床上,想著小箏、想著這段時間所有發生的事。帶著奇妙又觸動的情緒,在窗外的雨聲中,安安靜靜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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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日。
今天是禮拜三,後天就是樂聲揚了,早餐時我請小箏幫忙約小雪,一等放學鐘響,我就拉著阿丹來到金橋,打算關心一下兩人的練習進度。
小箏小雪都到了,四人稍微聊幾句,隨即跑到新公園練習。昨夜的雨下到剛剛才停,公園長椅都是濕的,小箏與我只得站在露天表演台中,揹著書包看他們練習。
幾天沒有見到小雪了,她還是老樣子,微笑著不大講話。阿丹倒是挺大方的,動作舉止都很自然,跟小雪間也沒有太大距離,像是兩人已然是情人了的樣子。段子名叫「拉縴女人國」,是阿丹自己寫的,角色分配則是阿丹逗小雪捧。有道是「三分逗七分捧」,小雪能夠勝任捧哏的角色,想來這段時間練得很勤。
小箏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兩人練習,看著看著,忽然悄聲說:
「凱凱,你注意到了嗎?」
「注意什麼?」
「他們兩個,」小箏微笑著說:「看起來已經有點曖昧了。」
我轉頭望向練習中的他們。只見阿丹正在表演一段很長的「串活」,小雪側身望著他,目光柔和又專注,帶著幾絲愛慕的神情。
我一笑,偷偷點了點頭。小箏瞇著眼睛,挽著我。
兩人練到將近六點,之後跑去重慶南路中正自助餐吃晚飯。小雪連聲詢問小箏意見,小箏卻只是微笑著沒有多說,表示她已經卸任了,相聲又不是她的強項,有意見也該由我來說。
或許是心理作用吧,我覺得阿丹並不歡迎我的意見,每次建議他什麼都「好好我知道」,似乎希望我少說兩句。當下只揀了些明顯的小問題隨便說說,「其他部分問阿丹就行了」。
飯後阿丹要送小雪,我跟小箏不當電燈泡,四人在北一女門口分道揚鑣。我陪小箏走回宿舍,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回到宿舍,因此又在她家樓下站了許久。見又下起了雨,決定不騎車回去,獨自走到南門市場搭公車。
十點剛過,公車很擠。二三六上都是人,多半是剛下課的學生。今天是禮拜三,也是「黃金補習日」,整車什麼制服都有,綠白黃藏青深藍或淡紫,還有一堆跟我一樣的卡其服。公車很舊了,車窗響著嘰嘰嘎嘎的噪音;乘客多半帶著雨傘,地板沾得滿地泥沙。台北到處都在施工,一趟車程十幾站,卻要坐整整一個小時,每個人都筋疲力盡,模樣狼狽。
二三六是一路很奇妙的公車,從政大到台北車站,主要路程集中在羅斯福路與興隆路兩條幹線上,跨越木柵、景美、古亭、大安與城中五個行政區,包含台大、政大、東吳與淡江城區部四所大學,建中、北一女兩所高中,十幾所國小國中,還有許許多多的公家單位。兩段收票,以公館為分界點,肩負轉運中永和地區的重要任務。
也因如此,長久以來這班車的乘客都很固定,甚至有種「依時段年齡層分布」的樂趣。早上六點多半是高中生與老先生老太太,七點開始國中國小漸多,八點後只剩上班族與公務員。白天車子都很空,傍晚再度進入高峰,五點出頭滿車學生,六點左右全是市內上班族,七點過後輪到外縣市通勤族;九點一過,直到十一點前,則多半像今天這樣,整車都是補習班剛下課的高中生。
這就是我喜歡坐二三六的原因,雖然不像〇南直接到學校門口,卻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人,享受某種「固定模式」的奇妙安全感。更別提上學時間都是北一女,車子又停在館前路麥當勞了。
早已廢除的車掌小姐位置上坐著一個北一女,另外有個身穿卡其服的男同學正跟對方聊著天。男同學揹著成功書包,背影看來好熟。仔細一瞧,這不是阿義嗎?當下連喊借過,穿過擠成一堆的乘客,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
「嗨,阿義!」
「咦?」轉頭見到我,他先是一怔,隨即笑容可掬地說:「呀,凱子,這還真巧呢。你也坐這班啊?」
「是啊。」
我一笑,對那位北一女頷首招呼。對方頭髮很短,小小的臉蛋細緻又俏麗,一雙靈動的眼睛帶著好奇,修長的睫毛簡直跟假的一般。胸前繡著「71409」「良」,想必就是北一辯論社的王藝嵐了。
「正好碰到,給你介紹一下,」阿義微笑著說:「凱子,這位是我女朋友,北一辯論社內定社長王藝嵐。」又朝對方說:「娃娃,這位就是我跟妳提過的董子凱,成功說唱藝術社準社長,也是本屆獨誦市賽冠軍,詩朗隊的靈魂隊員。」
「我知道他。」王藝嵐面帶笑意:「上次在車上碰到過,他是程嘉箏學姊的男朋友。」
「呃,那時候還不是。」我臉一紅,對方的態度很大方:「上次沒空多聊,倒是失禮了。聽說妳跟小箏很熟?」
「是啊,學姊提過我嗎?」她笑著問,卻沒有等我回答:「你也住木柵嗎?」
「我住興隆路,那邊算是景美。你們呢?」
「我們都住木柵,」阿義說:「我住景美女中那邊,藝嵐住木柵區公所附近。」
「咦?那你怎麼坐二三六?」
「應該坐二五一,沒錯。」阿義笑了起來,俊俏的臉孔既溫和又愉悅:「可是這樣就不能送藝嵐啦,所以我們每天都在公館見,坐幾站聊聊天什麼的。」說著看看王藝嵐,又道:「奇怪,倒是從來沒有在車上碰到過你?」
「上學期我都坐〇南,這學期開始才比較常坐二三六的。」我解釋:「加上最近又騎車,其實也沒常常坐這班。咦?你們真的可以這樣見面喔?公車時間有那麼準嗎?」
「當然沒有,不過我們有辦法。」阿義一笑:「說來幼稚,我們小聲一點。藝嵐上學得早,早上多半都有位置。她固定坐這邊,」說著伸手指指車掌小姐後方的雙人座:「這樣就好找了,我站在站牌旁邊看,看到她我就上車,沒看到就等下一班,等兩班沒見到就算了,看運氣的成份比較大。」
「呵呵,好個癡情帥哥。」我笑道,對王藝嵐說:「妳真好福氣,原來我們家阿義這麼體貼,平常還看不出來呢。」
「要是對別人都這樣,還被你看出來,那我豈不是得好好修理他了嗎?」王藝嵐笑嘻嘻地說:「董子凱,你別光虧阿義,聽說你每天早上都跟一個演講社同學吃早餐,有沒有這回事?」
「呃,妳怎麼知道?」
「看到的人多了,愛班的戴雅馨,是吧?」
她古怪兮兮地笑著,阿義接口:
「凱子你真奇怪,程嘉箏學姊那麼漂亮,你卻跟她的學妹吃早餐。學姊都不會吃醋嗎?」
「呃,我跟戴雅馨吃了一個學期啦,這是跟小箏在一起之前就建立的習慣。」我搔搔頭,問王藝嵐:「妳說什麼看到的人多了,都是什麼人認識我啊?」
「嘿,認識你不算什麼稀奇事吧?」她笑著說:「第一個在社團聯展上台的男校學生,把班聯會搞得天下大亂,你紅得很呢,假客氣什麼?」
「呃。」
我臉一紅,這跟沒回答一樣。阿義笑了起來:
「此話不假,凱子本事大得很。對了,正好碰到問你一下,跟阿貴談得怎麼樣了?」
「胡財貴啊?」我一呆:「我沒跟他談什麼啊?」
「那天樂聲揚籌備會議後他不是找你?」
「喔,你說這個,」我點點頭:「其實也沒談什麼,他提出未來兩社要休兵,我跟他打打馬虎眼,就這樣而已。」
「咦?這很好啊,為什麼不答應他?」
「我當然可以答應他,問題是他能答應我嗎?」我看了看王藝嵐:「他又還沒當上演辯社社長,目前為止沒立場跟我談什麼吧?講到這個我還要問你呢,你不是在跟他競選?」
「是啊。」
「情況如何了?」
「嗯,陷入苦戰吧。」
「因為張志皓攪局的關係?」
「嘻嘻,我們的事你還知道不少,」阿義一派輕鬆:「想必是希特勒學長跟你說的。其實志皓參選並不算問題,他拉走阿貴的票遠超過我的。我的問題出在小蘇學長身上。」
「因為他支持胡財貴?」
「嗯,應該換個方法說,小丁學長比較偏向我。」
「這話怎麼講?」
「唉,你不瞭解演辯社的複雜,」阿義輕嘆一聲,卻還是帶著微笑:「你覺得小蘇學長跟小丁學長交情很好,是不是?錯了,他們兩個的關係很微妙,算是既合作又對抗,有點毛澤東跟周恩來的關係。」
「哈,我可不知道那兩個共匪是什麼關係。」我笑道:「他們看起來挺麻吉的,原來底下不和啊?」
「真要麻吉,小丁學長怎麼會是詩社社長呢?」
「詩社社長不是很尊貴的嗎?」
「尊貴嘛,是啦,」他苦笑一番:「你的用詞很誇張。詩社社長位高權不重,面子很大,實權卻還是掌握在演辯社社長手上。小丁學長高一的時候跟你家小達學長走得很近,之後小達跟小蘇競爭,小丁學長決定保持中立,小蘇學長這才打敗小達學長。小丁學長勢孤力單,所以才去詩社當社長的。」
「所以是押錯寶嘍?」
「應該說是被各個擊破。」
「所以演辯社副社長權力比較大?」
「也不會,」阿義還是搖頭:「演辯社大權集中在社長一個人身上,副社長根本是花瓶。不過花瓶歸花瓶,副社長跟社長絕對是一掛的,可以說是社長的親衛隊。所以小丁學長絕對不會是副社長,畢竟他的地位很特殊,只能當詩社社長,不能委屈當演辯社副社長。」
「這還真複雜。」我點點頭:「所以因為小丁學長支持你,小蘇學長就打擊你,是這樣講嗎?」
「小丁學長沒有公開支持我,小蘇學長也沒有明著打擊我,」阿義似乎覺得很難解釋,偏起頭想了想,帥氣的模樣有點像林志穎:「怎麼講呢,他們的動作都是檯面下的,大家得自己解讀。原則上小丁學長派比較支持我,小蘇學長派比較支持阿貴;問題是這種立場鮮明的人畢竟是少數,大家明哲保身都不大表態,怕搞錯學長的意思到時候倒霉,所以票很難拉。」
「嘿。」
「所以才有志皓出線的機會。講到這個你可以幫我個忙,關公跟你交情很好吧?」
「呃,對啊。怎樣?」
「麻煩你幫我運動他一下,就說我願意跟志皓整合,行嗎?」
「他是張志皓派的嗎?」我問,其實這是裝傻,黃肥說過張志皓根本是關公密謀拱出來的。
「沒錯,他是志皓的軍師。」阿義歎道:「關公很低調,所謂扮豬吃老虎就是這個意思。凱子啊,我們是詩朗隊的交情,跟你就沒什麼保留了。志皓是選不上的,他繼續這樣拉走阿貴的票只能便宜我,到時候得罪了阿貴,連你家關公都沒好日子過。這又何必呢?」
「咦?真要這樣,你幹嘛幫他擔心?」
「都是演辯社的人,社長選完還要相處,總不能變成小達學長那樣吧?」他緩緩地說:「我不能放棄志皓關公他們,又必須替勝選後社團內部和諧考慮。他跟我合作,無論成功失敗都對他最好。」
「成功我懂,失敗為什麼也最好?」
「我這樣說看你懂不懂,」阿義望著我:「要是他不整合,失敗後就是阿貴的敵人,屆時我可沒辦法保護他。」
「阿貴應該不會這樣吧?三分天下,倒有兩家是他敵人,社團還要怎麼經營啊?」
「所以會變成阿貴把我擠到詩社去,逐一排擠我的人馬,然後全力消滅他。」阿義緩緩地說:「志皓很笨,不該跑出來攪局,他不瞭解阿貴這個人。阿貴手段很狠,卻又愛面子,志皓明著跟我整合還不會惹火他;像他這樣一開始站在阿貴那邊,突然半途殺出來變成程咬金,那還不如一開始就跟我整合好一點。再說,」他頓了頓:
「要是整合成功,那我們保證贏,未來還有代聯會主席競選,阿貴為了爭取提名權自然不會跟我們翻臉。反過來說,雖然不大可能,如果我們失敗了,那我們的票數基本上也可以確定保有代聯會主席的代表權,不會讓阿貴另外派一個人來競爭。」
「哦?你都當了社長,還肯讓出代聯會主席資格嗎?」
「當然啊,演辯社社長很忙的,如果兼任保證忙不過來,不是荒廢社務就是搞砸代聯會,甚至兩頭都弄不好。」他理所當然地說:「我當選一定會支持阿貴,阿貴小心眼,只怕不會支持我,卻也不可能支持背叛過他的志皓。所以算來算去都沒志皓的份,那還不如跟我整合當副社長,之後上下一心支持阿貴搶代聯會,豈不是挺好的嗎?」
「嘻嘻。」
「咦?你笑什麼?」
「我是說唱藝術社的呢,你把這麼大的機密都跟我講了,不怕我攪局嗎?」
「我們什麼交情,這話說的。」他也笑了起來:「凱子你多慮了,別說我當上社長一定跟你們合作,就算阿貴當上社長好了,就憑你跟黃肥關公同班,明年又是詩朗隊總隊長,我看他也不敢動你們說唱藝術社一根寒毛。這就是為什麼他肯跟你低頭的原因,就像你說的,他怕你攪局,演辯社太複雜了,一點意外也不能有。」
「好吧,」我點點頭。我問的是他自己,他倒是跟我分析起阿貴了:「那我懂了。我能怎麼幫你?」
「把我的話跟關公說一下就好。這行嗎?」
「我試試看。」我說,想起之前關公說阿義是「笑面虎」,心中不是很有把握:「問題是他肯不肯聽我的很難說,我只能設法勸勸他。」
「不然就找你們班那個樂聲揚主持人嘍,」他一笑:「紀衡光是吧,被你說得那麼厲害,新生盃你們不是三人組嗎?應該跟關公有交情吧?」
「呃,小光大概不願意管你家閒事。」我吐了吐舌頭:「我還是自己來吧,一句話,我會幫你帶到。」
「那就多謝嘍。」阿義笑得很開心,對我跟王藝嵐揮揮手:「我也要到站啦,先這樣,很高興在這裡遇到你。」
「拜拜。」
我說。王藝嵐微笑著點點頭,就見阿義抽出月票,擠進公館的下車人群中。
.
車門關上,車子再度前行。過公館後乘客大減,原本熱鬧的車廂也冷清不少。
我一樣站在王藝嵐旁邊,附近沒有位置,離開顯得刻意,待在原地又沒什麼話題可以聊。沉默半晌,她開了口:
「董子凱?」
「嗯?」
「聽阿義說,大家都叫你凱子?」
「嗯,這是必然的吧?」我聳聳肩:「這個外號跟我很久了,從小我就被叫凱子。妳想這麼叫也行。」
「嘻嘻,光叫凱子有什麼好處,你請不請客啊?」她笑咪咪地問。
「請啊,不然豈不騙人?」我也笑道:「改天請你們喝咖啡好了。妳知道金橋書店嗎?」
「知道啊,總統府斜對面。」
「二樓有個咖啡部,咖啡還不錯,下次去那裡好了。」
「你很喜歡喝咖啡嗎?」
「喜歡啊。」
「常去哪些咖啡店?」
「嗯,多半是自己煮。」我想了想:「我喝咖啡也是這兩年的事,之前東喝西喝也喝不出什麼名堂來。後來被人教了才知道咖啡學問很大,最近比較喜歡自己煮。」
「是喔,那有沒有機會喝到你煮的咖啡?」
「呵呵,不大可能吧,」我搖搖頭,想起薇在學校煮咖啡的事:「咖啡要喝現磨的,我總不能帶著磨豆機出門啊。其他器材又一堆,除非在家裡煮。」
「喔。」
她點點頭,沒有接口。
又是一陣沉默,她依然微笑著,卻沒有抬起頭來。我站著比較高,只見她把書包放在雙腿上,書包上掛著幾個徽章。有辯論社的、有樂隊的、有成功班聯會的,還有北一女上次校慶剛剛製作的「青城心事」。
跟「青城心事」紀念書包一樣的字樣,是個金質描邊的徽章。我一直覺得這種徽章很不耐用,薄薄一片金屬,字樣又很瘦,隨著書包碰撞很容易斷裂,之前成功也做過一個,我還被扎到破皮,之後就從來沒買過這種徽章。
此外,她的書包帶上也掛了一個鑰匙圈型態的徽章,金屬製的北一女娃娃加上小鈴鐺。跟小箏送我的鑰匙圈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是王藝嵐的是銀色的,小箏送我的是金色的。
她再度開了口。
「怎樣,我的徽章好玩嗎?」她瞧著我,似乎發現了我在瞧她:「你有在蒐集徽章嗎?」
「呃,」我回過神來,忙道:「上學期有,這學期忙著忙著就沒蒐集了。」
「你書包上的好好看。」
「喔,妳說這個,」我一呆,摸了摸演講社社徽:「這是演講社做的。」
「她們的還真有創意,這算鑰匙圈嗎?」
「算,只是品質普通,真當鑰匙圈來用很容易壞。」我停了停,伸手摸進書包,掏了一個遞給她:「喜歡就送妳一個。」
「呀,謝謝你。」
她笑著接過,望著木牌上的「北一女」三個大字端詳許久,問道:
「咦?怎麼沒有演講社字樣?」
「有,妳仔細看,上面的篆文就是『演講』。」
「那下面的呢?」
「『慎思善言』,那是演講社社訓。」
「嘻嘻,果然是學姊男朋友,你跟演講社還真熟。」她笑著說,神情有點虧人的味道:「還帶著人家的社徽,是在幫演講社賣嗎?」
「是啊,幫忙嘛。」
「那送我行嗎?」
「沒關係,」我點點頭,也不跟她解釋賣斷的事:「小錢,我自己吸收。」
「那就不跟你客氣啦。」她說,把社徽從小塑膠袋裡取出,別在書包扣環上,取下銀色的北一女娃娃交給我:「禮尚往來,這個回送你。」
「多謝。」
我點頭接過,拿在手上。見她注視著我,當下把鑰匙圈往書包扣環另一端別上。這麼一來左右各有一個北一女的鑰匙圈了。
她笑了起來,點點頭說:
「一邊一個,很好看。學姊會不會發現?」
「什麼?」
「我是問,小箏學姊會不會問你這是誰送的?」
「喔,大概會吧。」我點點頭:「就說是妳送的啊,妳不是跟她很熟嗎?」
「是啦。」
她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看著我的書包像在決定什麼,遲疑半晌後,開口道:
「嗯,董子凱……我也叫你凱子好了,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
「請教不敢,請說。」
「你說學姊跟你提過我?」
「是啊。」
「她有沒有說我怎樣?」
「喔,她就說妳是她在辯論社的學妹嘛,」我想了想,決定避重就輕:「還說妳們常聊天,就這樣吧。」
「你們為什麼會聊到我?」
「上次不是在公車上碰到面嗎?」我輕描淡寫地說:「我問她妳是誰,她就大概介紹一下。」
「嗯。」她點點頭,突然問:「對了,你在哪站下車啊?」
「興德國小。」
「那快到了。」她看看外頭,車子剛過靜心小學:「咦?那上次你怎麼在和平東路口下車?」
「那天有事。」我忙道。
「是嗎?」她微微一笑,點點頭說:「我以為你是不想跟我說話,原來是有事要忙。」
「呃,沒啦。」
我雙頰發熱,心想這麼久的事情她竟然還記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見車子緩緩離開興隆市場站。
她沒再說什麼,只是微笑著望著我。車子停著等紅綠燈,車廂裡安安靜靜地。
又過了好久好久,車子再度移動,我如釋重負,開口說:
「那就這樣啦,我要到站了。謝謝妳的鑰匙圈,今天很高興認識妳。」
「彼此彼此。」她笑了起來:「以後車上見。」
「呃,好啊。」我說,從口袋掏出月票:「車上見。」
「我都六點出門。」
「是,知道了。」
我呆了呆,只見她笑靨如花,當下連忙揮揮手,轉身往前門走去。
.
午夜。
今天媽媽好像有點不舒服,到家時已經睡了,卻還不忘切了一盤芭樂放在我桌上。我把便當盒拿去洗好,洗澡收書包完爸爸才到家。他看起來也很累,跟我閒聊幾句,走進房裡關上門。
我坐在床上等他入睡,沒有開燈,房間裡一片漆黑。外頭的雨越下越大,玻璃被雨水打得一片朦朧。我想起剛才的事,起身從書包上取下王藝嵐送的徽章,拿出小箏家鑰匙,看著一金一銀的兩個徽章發呆。
十二點過後爸爸房間熄燈了,我穿上明天的制服,邊吃芭樂邊等他入睡。一直等到十二點半,確定大家已然熟睡,這才靜悄悄走到冰箱取了便當,揹起書包出門。
等電梯時我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東西,左想右想卻總是想不起來。走出大樓見到屋簷上嘩啦啦的滴水,這才想起原來忘了帶傘。考慮半晌覺得還是不要冒險回去拿,只得淋雨出門,站在騎樓下好不容易攔到計程車,弄了渾身濕透地來到了小箏宿舍。
窗口燈還亮著,小箏應該尚未就寢。我們沒有約好見面,幸好她還沒睡。一樣按電鈴請她開門,小箏一接到我立刻皺起眉頭:
「凱凱,怎麼淋得這麼濕,沒帶傘啊?」
「是啊,我忘了。」
「怎麼不回去拿?」
「怕吵醒家人嘛。」
「唉,小糊塗。」
她輕輕嘆著氣,摸摸我的頭,接過書包掛在椅背上,幫我脫下衣服,換上放在她家的睡衣。
小箏已經準備要睡覺了,戴著黑框眼鏡,穿著之前的小短褲。她在家裡不穿胸罩,連身短裙下隱約可見胸部的形狀。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只見她雙頰微紅,笑著用手抱住了胸口。
今晚她的精神還蠻好的,幫我泡了杯烏龍茶,兩人坐在書桌前聊了幾句。房間裡只有窗口那盞小燈,融融的燈光像是一盞小蠟燭,映在她的面龐上,有種十分浪漫的感覺。
茶很香,冉冉霧氣飄在房間裡。我們談起阿丹小雪,小箏玩心忽起,表示明天中午想約馨馨吃便當,要馨馨發揮「長才」再撮合一對。我這才想起書包裡的便當,連忙取出來打算往冰箱放。小箏一怔,伸手接過,笑道:
「我來放。」
說著就往廚房走。我跟了過去,只見她伸手把我推到一邊,打開冰箱,笑咪咪地把便當放進去。
「咦?幹嘛不讓我過去?」我不禁奇怪:「冰箱裡有什麼?」
「沒有啊,」她一臉無辜模樣:「只是亂了點,不要你看。」
「是嗎?」
我笑嘻嘻地說,心想「亂」這個字跟小箏實在扯不到一起,小箏不擅說謊,表情看起來十分刻意。如此一來冰箱裡保證有什麼不想讓我看的東西。幾個念頭在心裡轉了一圈,當下說:
「我知道啦,妳是不是想幫我做菜,冰箱裡有一些材料啊?」
「唉,」她糗糗地笑了起來:「死凱凱還真精明。好啦,是啦,嘉嘉想幫你弄個便當,正在實驗手藝呢。」
「那還瞞著我?」我笑著說,一陣甜蜜浮上心頭,牽起她的手:「嘉嘉,謝謝妳。不要太麻煩喔。」
「不會的呢。」
她輕輕地說,摟著我的手臂,在我臉上親了一下。
我們回到桌前,小箏講起了關於做菜的事。她說平常她不大做菜,便當都是隨便弄弄,有時候也會把外面買的自助餐剩菜包進便當裡吃。想到要幫我做便當,一時還真不知道從何準備起,因此下午還特別跑去找文文學姊學功夫。
文文學姊人真好,都快要聯考了,聽小箏這麼說馬上表示「那太好了」,兩人約好找個週末去文文學姊宿舍,「順便也叫巧怡來學一學,省得我搬出去之後她就要每天吃外頭的了」。
我搔了搔頭,既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又感動她們這麼麻煩,當下說:
「我看妳還是別麻煩學姊了,人家要聯考啦,我們自己研究就是了嘛。」
「嗯,不要。」她搖搖頭:「做菜是女人的事,你給意見就好。」
「這是什麼老古板觀念啊?」我笑道:「外頭的廚師都是男人,我也很想學啊。」
「那你問你媽媽去,反正我做我的,學會了再幫你準備便當。」
「唉,我就是怕麻煩妳們呢。」
「不麻煩。」
她甜甜地說,輕輕靠在我肩膀上。
一點半了,明天還要上課,我們聊了一會兒決定先睡覺。小箏笑咪咪地帶我躺上床,蓋上被子後忽然又決定要裸睡,於是我們又幫對方褪去了衣物。
暖暖的檯燈亮在窗邊,外頭下著綿綿小雨。微光中的她潔白修長,身上飄著淡淡的香味。我們緊擁著對方,暖暖的被子裡越來越熱。她吻著我,我摟著嬌小的她,在小小的被子裡,我們又一次地,擁有了對方。
寂靜的夜裡只有雨聲,小箏咬著下唇,輕輕地在耳邊呻吟著。跟前幾次不同,今天的她特別溫柔,像個融化了的小雪人,在我的掌握當中,嬌嫩地任我享用。
像是窗外的雨,急驟又規律。
像是下個不停的雨,交纏著的我們,沒有停歇。
我跟小箏享受著對方,漫漫長夜像是永無止境。一路纏綿到凌晨三點,筋疲力盡又心滿意足的我們,終於抱著對方,在甜蜜的氣氛中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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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一日。
雨還沒停。小箏一早就醒了,穿著睡衣幫我做早餐,煎了個蛋又煮了一鍋粥。我揉著睡眼幫她擺設碗筷,她端出幾碟醬菜,兩人坐在桌前,享用著第一次的,宿舍裡的早餐。
吃著吃著又想起薇,想起了去澎湖前她幫我準備的「小點心隨便吃吃」。偷偷望望小箏,只見她笑得很開心,一時滿心都是罪惡感。我甩甩頭,強迫自己不要亂想,專注在眼前的環境裡。
吃完早餐時是七點二十分。時間不多,小箏要我別急著收拾,兩人趕著盥洗出門。我們打著同一把傘來到北一女,小箏躲著教官偷偷親了我一下,把傘交給我,踏著積水走進校門。
我想了想,決定先回宿舍幫她把碗洗掉,於是轉身又走回寧波西街,自己開鑰匙上去。這是我第一次自己進到小箏的房間裡,不知為何覺得有點闖空門的味道,匆匆把碗洗乾淨,也不耽擱就鎖門離開。
回學校時已然遲到,我直到第一堂下課時才走進校門。今天用的是小箏的傘,我把傘掛在椅背上晾,直到第二堂下課,確定傘乾了,這才認真摺好收進書包。
小光坐在一旁望著我,忽然開了口:
「喂。」
「嗯?」
「這是誰的傘?」
「小箏的。」我呆了呆:「咦?你怎麼知道不是我的傘?」
「你的傘很爛,我早就想勸你換一把了。」他說:「你這個粗心鬼,收把傘都這麼認真,我就知道保證不是你的傘。喂,傘不能拿女人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為什麼不能拿?」
「傘跟散同音,不吉利。」
「喔,那是說不能送傘啦,又不是不能借。」
「借也不能,」他搖搖頭:「沒看過白蛇傳嗎?遊湖借傘惹下滔天大禍,你愛當許仙,人家學姊可不是白蛇。」說著笑了起來:「不過她還真像白素貞,身邊跟著一堆『小青』,你還是小心點吧。」
「嘿,胡說。」
「那就是狐狸精?」
「你才白骨精呢。」我笑了起來:「少胡扯,基隆女中那邊怎麼樣啦?陳逸芝跟你上台嗎?」
「唉,沒有。」小光輕嘆一聲:「我問過了,她們說這是第一次合作,她們要自己來,搭配的事等下學期公演再說。還說什麼『那也是在還有下次的前提上』,意思是要看我們夠不夠格。」
「好傢伙。」我嘖了一聲:「所以我們成果展要好好準備,讓她們看個厲害的。」
「不用等成果展,樂聲揚就見真章了。阿丹他們練得怎樣?」
「還不錯,有些小毛病但不嚴重,主要弱點還是老問題。」
「沒有傳統味兒?」
「還有點流氣。」
「這不算問題,」小光搖著頭:「男生流氣,女生刻意,相聲本來就不是給我們這種不會說北京話的人講的。你我這種算是例外,練成阿丹那樣已經不錯了。」
「好吧,有你背書,他高興都來不及。」
「那你記得請公假、發公文給北一女,順便通知陳巧怡找時間找我練習。」
「這也得等段子出來吧?」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小光頓了頓,又問:「對了,明天怎麼安排?」
「明天?」
「樂聲揚啊。」
「你們上你們的台,到時候去後台準備就是了,還要安排什麼?」
「我說的又不是表演,我跟斌斌從頭到尾都站在上面,阿丹小雪的上台時間很固定,管樂社早就安排好了。」小光一副被我打敗的樣子:「我問的是那些『貴賓』。相聲社不是要派人來嗎?你不打算接待嗎?」
「喔,有希特勒嘛。」
「你倒省事。」
小光不以為然地說,看看桌上的雨傘,瞪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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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禮拜四,輪到小箏來學校跟我碰頭,放學後陪老二到門口買雞排,一出去卻立刻見到小箏跟馨馨。兩人撐著同一把傘,兩套綠制服在門口異常顯眼。我望著傘下的兩位美女,對老二說:
「喂,我得閃了,抱歉啦。」
「那雞排呢?」
「先欠你,明天還。」
「好,別忘記了。」
他無可奈何地說,轉頭離開成功小吃街,對小箏或馨馨完全沒有任何好奇心。
我快步上前,忙問:
「馨馨妳怎麼也來啦?」
「我的傘給你了,馨馨要去火車站,順路就送我過來了。」小箏微笑著說:「本來她要直接回去的,後來又說想來找你,叫你請客。」
「是啊,」馨馨笑道:「成功小吃街大名鼎鼎,做個東吧?」
「那有什麼問題?」
我把小箏拉到自己傘下,一攤攤介紹各家小吃。從鍋貼、水煎包、三明治、陸家油飯到鄭姑媽雞排,馨馨看到什麼想吃什麼,到頭來買了一大堆,三人決定跑進校園裡找地方直接解決。
我讓兩人站在穿堂,找教官喬了軍訓視聽教室鑰匙,帶她們往科學大樓走去。這是馨馨第一次來成功,四下張望十分好奇。來到軍訓視聽教室,我搬過兩張桌子,把各式小吃擺好,圍成一圈吃了起來。
難得的「節目」,我們邊吃邊聊。小箏提起去年的新生盃,兩人都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當時沒有馨馨,她插不上話,睜著大眼聽我們說,聽著聽著開始發問,一傢伙被她問出了好多「脫口秀題材」。
話題轉換,我提到這次成果展的上台組別。剛開口馨馨就插了嘴:
「對了,小光那邊怎樣了,決定跟誰上台了嗎?」
「呵呵,讓妳高興一下,他跟巧怡上。」我笑道:「基女小社長沒空,他只剩巧怡了。」
「什麼叫『只剩』啊?」馨馨笑道:「巧怡是我們的社長耶!說話客氣點。」
「是是是,副社長大人。」我連忙解釋:「『只剩』不是白說的,原本安排小光跟巧怡、陳逸芝各上一段。後來相聲社拒絕所以只剩一段,並不是說巧怡是墊檔的意思。明天妳去叫巧怡去一下樂聲揚,小光下台後會找她研究練習時間之類的問題。」
「小光這麼主動啊?」馨馨一笑:「這算找藉口獨處嗎?」
「本來他要我決定,不過機會難得,讓他們自己協調比較好。」我翻起書包,拿出一疊票交給她:「這是樂聲揚的入場券,明天幫我動員一點人來捧場,記得一定要叫巧怡來。」
「知道了,小光見召,她哪敢不來?」馨馨笑嘻嘻地說:「加上你跟學姊,小雪跟阿丹,簡直可以辦集團結婚了。」說著看看小箏,只見小箏不以為忤,反而說:
「馨馨啊,把小雪的事跟凱凱分享一下吧?」
「呵呵,好啊,」馨馨眼前一亮,聲音都大了起來:「凱子,這可有趣了,你聽完可別亂說,尤其不能讓小雪知道我跟你講了,否則她一定會生氣。」
「我保證不說。」
「是這樣的,你們家阿丹動作超快的,可不像你這麼龜毛,」她笑道:「上個禮拜天他陪小雪練習,你猜怎樣,他竟然已經跟小雪表白啦!」
「呃,這麼快?」
「你才知道,這人比你有行動力得多啦。」馨馨問:「來,猜猜看人家小雪是怎麼回應的?」
「我看多半是拒絕了。」
「咦?」馨馨一怔:「你怎麼知道?」
「這有什麼難猜的?」我笑了起來,馨馨的表情好戲劇化:「他們才認識這麼點時間,小雪又比較保守,哪會一下子就答應呢?」
「嘻嘻,你真是她的知己。」馨馨佩服不已,點著頭說:「小雪說她當天就拒絕了。被我追問又改口,承認對阿丹也有好感,只是好像太快了點,想要慢慢來什麼的。」
「呵呵,那阿丹還有希望。」
「是啊,小雪就是這樣,什麼事情都慢慢來,逼她可不行。」馨馨嘆了口氣,似乎常常有事情需要推小雪一把:「乾脆你去跟阿丹說一聲,要他不要放棄,繼續努力一陣子。」
「沒問題,明天我跟他說。」
「明天不好,」小箏開了口:「凱凱啊,他們要上台,你等他們下台再找時間講,省得學弟分心了。」
「這也是。」馨馨點點頭:「凱子啊,我覺得你真的很幸福耶。」
「這話怎麼講?」
「不但有學姊垂青,阿丹小雪、巧怡小光都在發展中,你這個社長當起來還真方便,要我們做什麼只要靠裙帶關係交代一句,大家就會乖乖地幫你搞定。你說說看,有沒有這麼好當的社長啊?」
「才怪,」我嘿嘿一笑:「他們一個猴急,另一個女有意郎無情,真要找關係我看還是得靠姊姊下來坐鎮,妳們這些傢伙才肯幫忙。」
小箏臉一紅,笑著沒有說話。馨馨推我一把:
「有你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傢伙嗎?誰要你拿學姊壓我們啊,你想做什麼我們都會幫忙的啦,真是的。那天不是說什麼公誠勤毅,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嗎?」
「呵呵,妳們又不買單。」
「那就是了,你們多多親近吧。」小箏溫然一笑,忽道:「這還真讓人高興,從寒訓到今天才兩個多月,你們之間已經變得這麼熟了。未來無論演講社或者說唱藝術社,只要你們通力合作,我想大概也沒有什麼完成不了的事情。凱凱你說是不是?」說著饒有深意地望著我。
小箏的意思很明白,她在鼓勵我不要放棄社長選舉。我點點頭沒有接口,馨馨又說:
「對了,說到通力合作,你開始賣社徽了沒?」
「開始了。小光找了一些人在『配銷』,這些傢伙很會賣東西,之前民進黨遊行時建立的組織很有用,我想大概賣到下學期就可以賣完啦。」
「民進黨遊行?」馨馨一愣:「我們賣社徽,跟民進黨有什麼關係啊?」
「原來我沒跟妳說過喔?」我笑道:「這件事很好笑,講給妳們聽,搞不好在北一女也可以如法炮製。」
說著我就講起了所謂的「民進黨遊行配銷組」。成功校園在立法院隔壁,這幾年民進黨有事沒事就遊行示威,動輒幾千人堵在濟南路上吵吵鬧鬧,喇叭擴音器開得震天價響。大家上課不得安寧,有一次還有幾個高二學長跟他們發生衝突,甚至還上了報紙。
想不到,有些同學腦筋動得快,各班串連一下,自發性地組織了一個「配銷網路」。仗著遊行時有拒馬封鎖道路,示威群眾無處取得補給品,每次都在遊行前事先打聽管制範圍,利用上學前採購檳榔香煙礦泉水,等遊行開始再跑到各大蹺課據點對群眾叫賣兜售。聽說即使價格高得離譜,仍舊獲得熱烈歡迎,一天下來賺個幾萬塊沒問題。
「真的喔?」馨馨讚嘆不已,羨慕地說:「這太神奇了!還是男生比較聰明,換成我們就想不到這種好主意。下次有這種好康的你一定要跟我講,我也來幫忙,這叫跨校合作。」
「不用哪天,下禮拜就有。」我哈哈大笑:「十九號鄭南榕要出殯,有個出殯還是幹嘛的遊行,目前路線還不確定,不過不是濟南路就是介壽路,反正成功北一女,我們兩個學校風水最好,一定有熱鬧可以看。」
「凱凱!」小箏忽然板起臉,滿臉嚴肅打斷了我們:「民主運動是很神聖的,你怎麼可以拿來開玩笑?馨馨更不像話,人家要出殯,妳卻只想到要賺錢!兩個都是前三志願的學生,這種態度像什麼樣子?」
我跟馨馨愕然住口,兩人都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我忙道:
「我說嘉……姊姊啊,我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妳怎麼突然不高興了呢?」
「幹嘛高興?鄭南榕自焚,你們拿什麼態度看他出殯?」她板起臉說:「凱凱、馨馨,你們年紀都不小了,講起話來竟然這麼幼稚。一個人好好的人生不過,為什麼要去辦一個被國家打壓又賺不了錢的雜誌?為什麼因為雜誌被查禁就把自己活活燒死?這樣做對自己有什麼好處?就算爭取到言論自由了,作為一個被燒死的人,他還能發表什麼言論,還能拿這種自由來幹什麼呢?」
我們被她講得面紅耳赤,她又說:
「課本上說殺身成仁,鄭南榕是現代的典範。你們三生有幸可以目睹這一切,可以活在歷史事件裡,卻只知道動歪腦筋賺錢,還拿這麼嚴肅的事情來說笑。你們一個是我男朋友,一個是我學妹,希望你們多一點自覺。多看看報紙,多關心國家大事,不要像小朋友一樣幼稚。懂了嗎?」
「呃,懂了。」我說。
「學姊,我知道錯了。」馨馨忙道。
「唉,你看你們,一罵又變成這樣,真是的。」
小箏苦笑一番。我知道她需要有人幫她下台,於是說:
「講到這個,我們班有個同學是黃信介的外甥,這傢伙也有參加配銷組,說什麼示威群眾也要吃要喝,附近又沒什麼商店,賣賣檳榔香菸的也算是拿行動支持,跟流動攤販差不多,並不一定是件壞事。」
「嗯,這麼說也有點道理。」小箏知道我在幫她做球,語氣稍平:「好吧,或許是我不瞭解。不過你們不准參加這種活動,真要當攤販就別說認識我。」
「我們不會啦。」我忙道。
「剛剛只是說說而已的嘛。」馨馨可憐兮兮地說。
小箏看看馨馨,又看看我,噗哧一聲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我倆的頭,笑道:
「唉,真是的,兩個小朋友。」
我跟馨馨相視一笑,任小箏「摸頭」,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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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軍訓視聽教室聊到六點半,外頭還在下雨,我到校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送馨馨去火車站,原車陪小箏回宿舍。小箏一進門就發現我已經幫她洗好碗了,聽我解釋早上的事,嘆口氣說:
「凱凱,幹嘛因為這種小事蹺課呢?」
「剛考完嘛,妳一早起來幫我做早餐,回來看到髒盤子不是很煩嗎?我一時興起回來弄弄,倒是沒問過妳就直接進來很不好意思。」
「那倒沒什麼,給你鑰匙就是歡迎你自由進出。」她輕輕地說:「凱凱乖,下次不要為了這種小事耽誤上課,好嗎?」
「我知道了。」
「再說啦,」她微笑著說:「以後我會一直做飯給你吃,要是每次都蹺課,我看你這輩子就別念書啦。」
我聽得很窩心,輕輕親了她一下。她靠在我的肩頭,低聲說:
「對了,剛才在成功的時候對不起了,我很掃興對不對?」
「不會不會,」我搖搖頭:「妳說得很對,我們的確很幼稚。」
「不,我反應過度了,多虧你幫我找臺階下,還顧慮到我的面子。」她低著頭:「我常常聽爸爸媽媽談這些事,難免受到影響。跟你們兩個講那些實在沒意思,下次我不會再講了。」
「妳講沒關係的。妳爸爸媽媽很關心政治嗎?」
「是啊,而且立場相反。幸好沒住一起,不然天天吵架也受不了。」
「他們為什麼沒住一起?」
「離婚啦,還能是什麼好理由?」小箏皺眉道:「我爸爸住新竹,媽媽在台北,離婚之後我就沒有跟媽媽聯絡了。」
「他們為什麼離婚啊?」
「唉,這個嘛……」她遲疑半晌:「當然有一些比較直接的……導火線,主要理由還是因為不合適。不說別的吧,光那個政治立場就差很多。我爸爸是教授,標準老外省國民黨,這陣子除了天安門什麼都不關心。媽媽是本省人,阿嬤連國語都不會講,聽說幾個舅舅還說要去參加鄭南榕出殯。他們本來就有很多文化差異,當年結婚兩家都反對,結果的確維持不下去。」
「什麼時候離婚的啊?」
「我國二,快四年了。」她想了想:「他們離婚沒多久我就考上了北一女,不住家裡,對我的影響很小。」
「純粹只是因為不合適才離婚嗎?」
「不完全是,也有一些別的理由。」小箏沉默半晌,搖了搖頭:「不過主要還是不合適,我爸爸太嚴肅,媽媽又太浪漫,即使沒有那些事,總有一天也是會離婚的。」
我點點頭,小箏似乎不大想講其中的細節。只聽她歎道:
「兩個人在一起還是呆一點比較好,想越多對感情傷害越大。」
「妳是在說我嗎?」
「你還好,充其量愛鑽牛角尖。」她這才笑了起來:「我倒是希望你放輕鬆一點,這也不是第一次跟你講了。」
「最近好一點了吧?」
「的確。」她點點頭:「為什麼呢,是有了什麼轉變嗎?」
「嘻嘻,這幾天的轉變不能算小吧?」
「好個小色鬼,」她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笑道:「可惜今天不能給你了,你忍耐點吧。」
「為什麼不能?」
「今天那個來啊。」
她臉一紅,神情古怪,像是在說「傻小子,連這個都要我解釋」。
「喔,」我有點不好意思:「我也沒說今天要嘛。」
「呵呵,色凱凱,你在想什麼我會不知道嗎?」她笑了起來:「你乖一點,等一下給你個小禮物。」
「什麼禮物?」
「等一下就知道了。」她頑皮地一笑:「前提是要乖,不能再像前兩天一樣了。」
「前兩天怎樣?」
「小傢伙,問東問西的,真不知道要害羞。」
她笑得很開心,起身拿了一套衣服,又說:
「我去換套衣服,你乖乖等著,不會讓你失望就是了。」說完轉身走進浴室。
我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也不多想,從書包拿出裝滿成果展資料的牛皮紙袋,抽出一份段子。
半晌後她又出來了,穿著一件無袖細肩帶黑色小背心,短短的黑色迷你裙。背心下沒有穿胸罩,貼身的衣服透著胸部的形狀。
我臉一紅,轉開視線。只見她抱著換下來的制服掛在衣櫃門上,走到我身邊問:
「你在看什麼?」
「成果展,希特勒的段子。」
「你寫的嗎?」
「不是,這段叫做『劉范家』,是希特勒改寫老段子來的,結構很不錯,改得也很好。」
「內容講什麼?」她拉張椅子坐下。
「希特勒姓劉,范胖姓范,這個段子就是兩個人在比看誰的祖宗厲害。」我簡單解釋:「姓劉的多,所以希特勒是逗哏,一連串劉家祖宗用『串活』來講;范胖是捧哏的,演一個又笨又不甘示弱的范家人,舉了幾個飯桶飯團之類的『祖宗』,最後抖個大包袱下台,大致上是這樣。」
「這還蠻有趣的。」
「是啊,而且結構簡單,姓什麼都可以套這個公式。」我點點頭:「上學期社團課我跟小光試著改這個段子,不過我姓董他姓紀,名人都不多,所以沒改成功。」
「那如果是我跟小達那段,用這個段子容易嗎?」
「不行啊,希特勒已經用這段了。」我搖了搖頭:「再說小達也姓劉,改寫重複性太高。妳姓程,這個姓比較少,所以要演捧哏。捧哏的是愚角,男女搭配女生比較合適逗哏,妳比小達靈活,所以真的不合適。」
「你懂的還真多。」
「這些都是基本常識,寒訓的時候趙老師都講過。」
「那我跟小達那段怎麼辦?」
「我還在想,」我說:「本來小達想找老段子,可是我覺得跟妳不搭,不然乾脆幫你們寫一段新的,總是要適合妳講才好。」
「凱凱,辛苦你了。」
「不會,小達想找妳,妳是為了我才答應他,幫妳省點事也是應該的。」我說:「再說社團裡我最會寫段子,又是妳的段子,我當然會更用心。」
「那就麻煩你了。」
我呆了呆,開口說:
「嘉嘉,跟妳商量一件事。」
「你講。」
「跟我講話不要這麼客氣。」
「咦?」
「妳是我的女朋友,要我做什麼都不是麻煩,幹嘛這樣講呢?」
「呃,」她一怔:「這是禮貌嘛。」
「不要禮貌,我們好好說話,相敬如賓的就沒有感情了。」我搖搖頭:「為了妳,再怎麼麻煩的事我都肯做,寫個段子有什麼麻煩?這樣講感覺起來距離好遠。」
「好,我懂了。」
「那就這樣,我會趕快把段子搞定,最遲禮拜一你們就可以找時間練習啦。」
「咦?」她一怔:「不要,你寫久一點。」
「為什麼?」
「成果展是哪一天?」
「六月十號。」
「今天才五月十一,練個段子哪需要那麼久時間?」
「早點練不好嗎?」
「不好,」她堅持:「你越早寫完,小達跟我就會花越多時間練習,我寧願拿那些時間陪你,懂嗎?」
「哦,瞭解。」我點點頭:「那這樣,我五月底給妳。時間夠嗎?」
「夠,我只需要一個禮拜。」她認真地說,停了半晌,忽然道:
「凱凱,下學期九月一號開學。」
「所以?」
「我算過了,今天不算,高三前我們只剩一百一十二天。」她歎道:「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好好珍惜每一分鐘嗎?」
「是啦。」我點點頭:「不過上次也說啦,就算高三也可以一起讀書。既然都是讀書,那就也沒分什麼高二高三了不是?」
「話是這麼說,不過高二畢竟比較輕鬆。」
「這也是。」
「再說之前也談過了,我非上台大不可,不然就要去外縣市了。」她認真地說:「凱凱,我就算重考也要跟你在一起,沒有台大我絕對不念。」
「其實淡江東吳都在台北,文化也沒多遠,得失心這麼重幹嘛?」
「我負擔不起私立的。」
「好吧,那妳只能加油了。」我一笑:「這話也對,妳非進台大不可,畢竟我的第一志願是政大新聞,台大政大沒幾站,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所以了,我們要加油。」她也是一笑:「反過來說,現在也要好好玩,省得到時候後悔沒玩夠。」
「呵呵,到底是誰聽起來像小孩子啊?」我笑道:「那我的小可愛嘉嘉,現在要玩什麼呢?」
「小、可愛、嘉嘉,還你的咧,」她笑了起來:「凱凱啊,你真的很愛給我取名字。那我的寶貝凱凱,你想玩什麼呢?」
「今天不是不能那個?」
「哼哼,你就只想跟人家那個啊?」
「好啦,不能就算了。」
我裝模作樣地說。不料她卻站起身來,笑道:「誰說不行了?你過來。」當場不由分說拉我起身,牽手走到床邊,扶我躺在床上:
「乖乖凱凱,讓『你的』小嘉嘉伺候你,別緊張喔!」
我不知道她打算做什麼,好奇地望著她。只見她有點不好意思,眼神裡綻放著奇特的光澤。
她上了床,趴在我的胸口,輕輕解開扣子,幫我脫下上衣。
我有種她正在鬧我的感覺,也不抵抗,配合著讓她繼續脫下內衣。伸手捧起她的雙頰,對她說:
「嘉嘉,我想吻妳。」
她笑著搖搖頭,俯下身來,輕輕吻著我的耳朵。
這裡最敏感了,她仔細吻著每一個敏感的地方,雙唇燙燙的,喘息聲非常性感,脖子的香味加上粉嫩的臉頰,我的心跳越來越快。
我感到自己的慾念正在上升,急忙推開了她:
「嘉嘉,今天不是不能那個?妳不要挑逗我,這樣我會受不了的。」
她笑著搖搖頭,按住我的嘴唇,信心十足地說:
「放心。」
說完繼續吻我,大膽而恣意,不容拒絕。
好甜的滋味,我閉上眼睛。接吻真是一種非常私密的活動,通過雙唇與舌頭的接觸,像是做愛般地侵入彼此。三種完全不同的感官,在同一個動作裡結合、交纏而堆疊,享受著味覺與嗅覺的共同觸感,讓人無法抗拒地陶醉其中。
好長好濃密的吻,許久後,她離開了我。
帶著微笑,她的神情極度媚惑。濕潤的雙唇閃耀著性感的光澤,輕輕舔著像是一種享受。我急躁萬分,卻知道今天什麼都不能做,渾身滾燙又不自在。
她的雙眼水亮,迷濛澄澈,流露著莫名的情緒。
我渴望地望著她,看著她那美若天仙般的神情。
驀地,她退開身子,伸出雙手,鬆開我的皮帶。
瞬間意識到她要做什麼了。我連忙抓住她的手,緊張地說:
「嘉嘉,不要。」
她搖搖頭,試圖掙脫雙手,擺脫我的控制。
我不讓她離開,又說:
「嘉嘉,我不要妳這樣做,今天不行就改天,我不是……」
我覺得很難措詞,只聽她輕笑著問:
「你不是怎樣啊,怎麼不說了?」
「我……」我難為情地說:「我不是拿妳當成解決慾望的工具,妳可別誤會了。」
「我沒有誤會啊。」她笑得好開心。
「嘉嘉,」我收斂心神,認真地說:「我覺得這是一種……怎麼說,溝通跟分享,妳懂我的意思嗎?」
「懂啊,所以?」她似乎覺得很有趣。
「所以不要這樣,我不希望妳為我做這種……只有單方面的事。」
「傻話,」她笑著搖搖頭:「不要緊張,等一下你就懂了。」說著用力抽出雙手。
我無法動彈,既緊張又渴望,彷彿不願繼續矜持,只能怔怔地望著她。
她繼續動作。
緩緩地、溫柔又強勢,她對我做出了無法想像的事。
接觸的瞬間,我有如觸電般地顫抖著。冰涼的手掌握著我,她毫不迴避,用那雙嫣紅的嘴唇,觸碰著我。
這是多麼大的付出啊,我奔騰著洶湧悸動的情緒。她是如此高貴,卻對我做出了這樣的事。吻著我的她非常小心,卻又那麼溫柔,溫和體貼地照拂著。無法自控的我卻像在欺負她,濫用著她對我的感情。
沒有遲疑也沒有停頓,她既是主宰又是被支配者,交織的情緒混合在熾盛的情慾中,讓我什麼也不能隱藏,完全無法控制。
最後一刻即將到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既不想弄髒她,卻也無法結束這迷亂的一切。頃刻間失去控制,在湧出的罪惡感中,毫不保留地,讓那白玉般純潔無暇的她,徹徹底底被我玷污了。
她沒有立刻離開,既沒有嫌惡也沒有排斥,只是照顧著我,像是完成什麼重要儀式般地處理完一切。這才抬起頭來,暖暖地笑著。
「嘉嘉……」
「凱凱,你喜歡嗎?」
「我……我覺得好對不起妳。」
「為什麼要對不起呢?」她溫柔地說:「我問的是,你喜歡嗎?」
「我喜歡,可是……」
「喜歡就好,」她把我的衣服整理好,獨自走下床:「凱凱,我也很喜歡。」
「妳別說啦,趕快去漱口。」
「嗯。」
她一笑,穿上拖鞋,轉身往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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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箏回到床上,再次躺在身邊。容貌清麗依舊,眼神亮麗如昔。但是,經過一場意外的溫存,她卻給我了某種完全不同的感受。
無法形容的感覺,像是更近了些;彼此更為親暱,兩人的感情又深了一層。
她依然笑著,雖然漱過口,身上卻依然帶著那種味道。那種這幾天持續感受到的,只有溫存之後才有的味道。
沉默許久,我開了口。
「嘉嘉。」
「嗯?」
「謝謝妳,」我想了想:「也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覺得我很自私。」
「為什麼?」
「這……要怎麼說啊,」我為難了一下:「就像剛才說的,這很單方面。」
「才不是,」她微笑著搖了搖頭:「凱凱,跟我們那個一樣,這也是一種溝通。」
「怎麼說?」
「你是我的男人,所以我想瞭解你。」她輕輕地說:「這也是瞭解你的一種方式,剛才的你……很投入,你現在說的話,你的反應,也都讓我更瞭解你。」
「可是,這還是單方面的。」
「是嗎?」她笑了起來:「你很舒服,而且,你也知道了我願意做的程度。不是嗎?」
我一陣感動。她又說:
「凱凱,我不會勉強自己做不願意的事。所有我做的,不管你要求或者我主動,都是我願意的。知道了嗎?」
「嗯。」
「你剛剛說在一起是一種溝通與分享,我聽了很高興。」她又微笑著說:「凱凱,大部分男人並不會這麼想,女人對他們的意義的確是解決性慾的工具。或許脫衣服之前真的有愛情,只要一上了床,他們就不在乎女孩子的感覺了。」
「會這樣嗎?」
「嗯。」
她應了一聲。眼神空空蕩蕩地,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我不願她繼續想下去,打斷她說:
「嘉嘉,問妳一件事。」
「嗯?」
「當我跟妳……那個的時候,我會不會很自私?」
「不會啊,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我沒有多少經驗,昨天妳也說妳吃不消,所以覺得說不定會……怎麼說呢,對妳予取予求吧。」
「呵呵,你還想真多。」她笑了起來:「凱凱,你的確沒有經驗,做愛的感覺也很生澀。不過我覺得你不但沒有予取予求,相反的,還會很顧慮我的感覺。」
「真的嗎?」
「真的。」她笑著說:「這也是我覺得高興的地方,這幾天的你都很溫柔,雖然還在摸索,但是你起碼都顧慮到了我的感覺,並沒有只顧自己,更沒有不尊重我。」
「我分不出這裡的差別。」我承認。
「這是我的感覺,你分得出分不出並不重要。」她微笑著說:「重點是你在乎我,溝通與分享,你的確是這麼想,並不只是說好聽的而已。尤其是剛剛,急著要阻止我,講的就是真心話了。」
「我當然是真心的。」
「那就是了,這就是我的男人,」她滿意地微笑著:「雖然小小年紀,看起來很可愛,但又像是個大男人,知道怎麼照顧他的女人。」
「呃,我愛妳嘛。」我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只要妳高興就好。」
「我高興,」她笑著撫摸著我的臉:
「再高興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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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床上聊了將近一個鐘頭。她一直抱著我,像個小孩子般地躺在懷裡。讓我幾乎忘了兩人曾以姊弟相稱,忘了她是學姊,忘了在年齡上,其實她比我大了一歲有餘。
我很喜歡這樣的轉變,就像她說的,才十八天而已,我們已經建立了某種只屬於兩個人的,小小世界裡的關係。就像早上雨傘裡那個小小的吻,雖然簡單,卻隔離著外在世界,即使身邊有那麼多限制因素,也阻止不了我們的分享,阻止不了我們對彼此熱烈的愛情。
被子裡的世界是溫暖的,外頭下著無休無止的雨。我突然不想回家了,我好想就這樣擁抱著她睡到明天。彷彿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擔心。
十點左右她表示我該回去了。我本來還想多待一會兒,她卻叫我不要撒嬌,「在一起的時間還很長,不要剛開始就讓家人覺得不舒服」。
想想她說得也對,我不情願地下了床,換回制服,與她擁抱許久,這才揹起書包,在她的目送中離開宿舍。
大雨中回到家。十一點半我去洗澡,洗澡時想著今天的她,心裡既感動又興奮。十二點半大家睡了,我再度離開家,攔了一輛計程車回到寧波西街。
在建中後門下車,我撐起自己的破傘,走到停車處看了看。這兩天因為下雨,禮拜二起車子一直停在這裡。淋了兩天的雨,紅色的追風孤伶伶地在街燈照耀中淌著雨水。我有點內疚,卻也無計可施,只能試著發動一下,確定一切完好,決定明天一定要把它停回薇家。這才默默說了聲抱歉,轉身走向小箏宿舍。
小箏已經換好睡衣了,進去時她正在準備明天的便當。見到了我,微微一笑說:
「凱凱,問你一件事,平常你帶便當嗎?」
「嗯,不一定。」我搖搖頭:「上學期是這樣,這學期生活比較不穩定,我又常蹺課,不一定來得及把便當放去蒸飯箱,偶爾會買東西吃。」
「不過每天都會把便當帶出來?」
「偶爾也會忘記,」我吐吐舌頭:「只要忘記就會被媽媽碎碎唸。」
「那你的便當呢?」
「在書包。」我說,順手放進小箏冰箱:「妳問便當的事要做什麼?」
「我是在想,以後如果你願意,我跟你交換便當。」她說:「每天早上你把便當給我,吃我幫你做的,放學見面後再換回空便當,好不好?」
「好是好,」我一笑:「問題是不知道妳吃我媽媽的菜習不習慣,她做得是不錯啦,不過每家畢竟口味不同。」
「沒關係,總是要習慣的。」
「怎麼說?」
「沒事,我是說多吃幾次也就習慣了。」她搖搖頭,又說:「話講在前面,你的小嘉嘉沒有多少錢,便當菜不會很好。所以不能每天吃我的,有好菜才跟你換。」
「那更要天天換了。」
「嘴真甜。」她笑道:「先這樣,說不定你覺得很難吃,吃幾天就受不了啦。來,看看這些菜你喜不喜歡?」
「等等,我不看。」我站在原地不動:「反正明天就要換,我要有點驚喜,先知道就沒意思了。」
「呵呵,好吧。」她笑得很有趣:「早知道就準備一便當白飯,嚇你一跳。」說著蓋上便當,綁好繩子,放進冰箱。
我等她洗好手,脫下圍裙,牽著她來到浴室刷牙洗臉。換上睡衣躲進被子裡,像這些日子以來的每個晚上,緊擁著她準備睡覺。
躺在我胸口,她悄聲說:
「凱凱,我好喜歡你來陪我。」
「我也是,」我點點頭:「可惜不能天天這樣。」
「當然,畢竟你住家裡,不能老是不回家。」
「我會持續找機會的。」
「沒關係,別勉強,有空就來,沒辦法就好好待在家裡。」
「這不是問題,我擔心的是妳睡不夠。」我嘆了口氣:「過來都一點了,早上又要起那麼早,怕妳受不了。」
「那你自己呢?」
「長期這樣也不行啊。」
「沒錯,」她嘆了口氣:「這就是我們的限制。」
「別說啦,反正我會找時間,能陪妳我也捨不得不來。」我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嗯。」
「嘉嘉,我愛妳。」
「我也愛你,我的小凱凱。」
她微笑著閉上眼睛,在一片雨聲的黑暗中,溫暖地進入夢鄉。
.
五月十二日。樂聲揚。
天才剛亮小箏就出門買了早餐,擺好滿桌豆漿油條後才叫醒我。我揉著眼睛坐起來,望著身穿整齊制服的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被姊姊照顧的小弟弟。
外頭依然下著雨,雨聲在窗上打著叮叮咚咚的聲音。今天雨好大,我起身盥洗完畢,陪她吃了頓不慌不忙的早餐,收拾碗筷,撐起我的破傘出門。
下雨天,天空陰鷙昏暗。重慶南路上一把把傘,排隊也似地往同一個方向延伸。傘不大,身上滿是雨水,卡其服褲腳早已變色,連書包上的社徽木牌都浸了水。
來到北一女門口,兩人照例在傘下吻別,小箏抽出傘,約好下午五點半中山堂門口見,快步走進校門。
今天有公假,我不急著去學校,想起昨晚的事,於是又走回建中後門,準備把車騎回薇家放好,收收信,看看家裡狀況什麼的。
傾盆大雨打在街上,水氣中的天地一片朦朧。追風還停在原處,被雨水洗得乾乾淨淨。薇把車保養得很好,本來就已經很乾淨了,被水這麼一沖,更覺得跟新的一樣。
置物箱裡有雨衣,摺得整整齊齊,裝在防水套子裡。我打開套子,這才發現裡頭有兩件,藍色大粉紅色小,大的那件是新的。
安全帽掛在外頭,一樣罩著防水套。平常我都不戴,或許是心理作用吧,打開來時還覺得留著薇的味道。
在雨中發動了車,也在雨中騎到敦化南路。我把車停進大樓地下室,溼漉漉地脫下雨衣。雨天騎車還真麻煩,怎麼搞都是一身濕,我走上一樓,掏出鑰匙卡,走進電梯。
感應燈亮起,十六樓玄關歡迎也似地亮起暖洋洋的燈。很多天沒來,進去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切都跟離開當天一樣,空氣凝結著,雨水打在玻璃窗上。這個「家」,少了裡頭的人,就缺了靈魂,就只是一間房子而已。
把雨衣拿到浴室晾好,我步出陽台,走進星空花園。
花已經不見了。原本擔心的滿園凋零,此刻卻乾乾淨淨地什麼都沒有。我想起交辦清單上註明過阿姨會整理花園,這才吁了口氣,放下提了半天的心。
走回房間發呆。桌上有幾封信,看看全是帳單,我順手把它們通通收進書包,又拿了薇的提款卡打算幫她一次繳清。想想不知道還有哪些交辦事項尚未完成,於是又拿出清單,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沒什麼事,只剩答錄機沒聽。我走到樓下客廳,看著答錄機上閃爍的紅燈,拿出紙筆按下播放鍵,錄音帶開始轉動。
「嗶」的一聲,陌生的男聲。
「林小姐您好,我是南山人壽的Peter。您今年的保費已經收到。謝謝您,再見。」
保險業務員。「嗶」,這次是女生。
「林小姐您好,我是大業旅行社王小姐,我不知道您在國外的聯絡方式,麻煩聽到這則留言的家人記得提醒林小姐回國前一定要事先確認好機位。謝謝嘍。」
「嗶」。推銷申辦信用卡。
「嗶」。機車店老闆說什麼零件來了,車子要記得保養。
都是做生意的,我心想,每個都想賺薇的錢。正聽得發悶,「嗶」,突然傳出熟悉的聲音。
「董子凱,」聲音不耐又粗魯:「我是趙子琪,你接一下電話行不行?有人這樣幫忙看家的嗎?真是個不可靠的傢伙。你的call機號碼是不是060256520?回電給我,立刻。」
我一怔,下意識摸了摸皮帶,這才發覺call機已經好幾天沒帶出來了。
趙子琪講話還真衝,這是我跟薇專屬的聯絡方式,誰同意她可以這樣聯絡我了?要我回電也不留號碼,她是想怎樣,要我打給鬼嗎?前兩天在金橋碰過面,有事當時幹嘛不說?真是莫名其妙。
「嗶」。一間叫做第地司的餐廳說什麼有新菜推出,還有法國主廚要來。
「嗶」。某間咖啡店老闆說「以後不進福樂的奶油了」,要薇試試看「大師父的怎麼樣」。
「嗶」。媽的,又是她。
「董子凱,趙子琪。阿薇要你回電給她。電話號碼你打來我才講,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又是一怔,咦,這通電話是什麼時候打的?薇要聯絡我幹嘛不打call機,還要找她幫忙聯絡?
「嗶」。
我皺起眉頭,以為又是琪琪,答錄機裡卻傳來了薇的聲音。
溫柔卻緩慢,沉沉地,像是有什麼事情正在不開心。
「凱,是我。現在是西岸時間的四月二十六日,你那邊已經是二十七日了吧?我人在溫哥華,一切平安不用擔心。這裡沒辦法撥台灣的呼叫器,你找時間回電給我。我的電話代辦事項表裡有,你放心打,不用幫我算時間。」她停了片刻:
「你好不好呢?跟小箏妹妹沒問題吧?我很想你,之後幾天我都在家,五月初才會去北京。你陪我說說話,也讓我知道你的狀況。就這樣,拜拜。」
她收了線,錄音裡傳來掛電話的聲音。我還來不及反應,「嗶」,又是薇的留言。
「凱,是我。你怎麼沒有打來呢?今天是四月二十八日,我跟阿玟打過電話,她已經告訴我你找狗弟學吉他的事了。我很感動,你的用心我都都知道,問題是那首歌不好學,你不要得失心太重。就這樣了,我愛你,再見。」
「嗶」。
「凱,我是薇。這邊是四月二十九日一大早,你那邊應該已經是三十號夜裡兩點了吧?我以為你會在我家的,沒想到還是聯絡不上你。你在哪裡呢?每天都有去上課嗎?我很想你,聽到留言請打通電話給我。拜拜。」
「嗶」。
「凱,是我。現在是五月一日。這是第四個留言了吧,你是不是不會用我的答錄機呢?唉,百密一疏,忘記教你操作了,這樣只好不等你電話啦。我沒事,這幾天跟爸爸相處得很愉快。他也老了,有點想要我留在加拿大的意思。不過你不用擔心,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回去。就這樣了,跟答錄機講話實在沒意思。我很想你,希望你跟小箏妹妹一切都好。拜拜嘍。」
「嗶」。
「凱,我是薇。你說過我的答錄機錄音很沒感情,我必須承認你是對的,這幾次打來老有一個女的對我冷冰冰地說話,聽起來真想把她打一頓,呵呵。回台灣後我一定馬上改,以後就不必聽她囉嗦了。」她頓了頓:
「今天是五月二日,台灣時間五月三日一大早阿姨會過來,我要她幫我把星空花園清乾淨,你可不要介意喔。你最愛東想西想的,這個動作可沒有什麼別的意義,純粹只是想弄乾淨一點而已。回去後我會再幫你種一次,不要捨不得。」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要出發了,現在是凌晨一點,我坐早上九點的飛機。如果聽到留言,請你務必打電話給我。這次去大陸我很害怕,也很想聽聽你的聲音。」
說到這裡她停了半晌,接著又說:
「唉,算了,還是別打了吧。希望你不要聽到這些錄音,畢竟我們的關係不是那麼回事。提醒你一件事,如果跟小箏妹妹那個了,記得千萬要做好保護措施。她已經受過一次傷,不能再被你傷害一次了。知道嗎?一定喔。」
她停了停,笑了起來:
「嘻嘻,我好像管太多了。凱,你好好過你的人生,快快樂樂的,對什麼事情都要認真點。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去危險的地方,保證會平安回去看你的。我要走啦,你好好的,別忘了我。我在大陸不能打電話,六月底見。拜拜,親愛的凱。」
答錄機再次傳出「嗶」的一聲,之後都是廣告與通知,無數通留言,錄音帶轉個不停。
我呆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我跟小箏玩樂的時間裡,薇已經去北京一個多禮拜了。她打了至少五通電話過來,我卻連一通都沒有接到。今天是五月十二日,薇離開的第十八天,這段時間裡我只來過四、五次,也從來沒有想到要幫她聽聽答錄機。早知她要打來,那說什麼我都會天天過來等電話的。
她有沒有很失望呢?一定有的。前腳剛離開,我馬上跑得不見人影。獨自身處海外,即將遠赴大陸的她,連一通電話都沒有跟我講到,一定會很失望的。
她會怎麼想呢?我跟小箏玩瘋了嗎?我把她忘了嗎?薇想得很多,甚至提醒我記得「保護措施」,證明我跟小箏的進度都在她掌握之中。這麼一來,她一定會覺得我根本玩得樂不思蜀,絲毫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我有把她放在心上嗎?頭兩天我的確想她,也跑到月光和狗跟大姊學了吉他,可是這一陣子我的確沒有想到她。大姊教我吉他好幾天了,我可有練過一次?薇把家交給我,我卻連星空花園被清掉了都不知道。這麼看來,我的確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無論怎麼狡辯,都是不能抵賴的事實。
薇沒有怪我,只是很失望。
她該失望的,五通電話一通都沒有接到,她為什麼不該失望?雖然我們已經講好要恢復「正常」關係,卻不代表她只是個普通朋友而已。她是薇耶,離開時那麼難過,怎麼才過了幾天,我就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了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敢想像薇今天的感覺,也不敢面對自己的歉疚。默默出門幫她繳帳單,又獨自回到薇家待了整個下午。望著下個不停的雨,在暗成一片的室內,默默想著她,想著上一季裡曾經發生過的,那些已經逐漸淡忘的、碧海與星夜中的回憶。
時間飛逝,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五點了。
下班時間敦化南路很塞車,我攔了一輛計程車,六點左右到了酉陽街。淋雨跑進中山堂,還沒進門就見一群北一女的聚在那邊,果然是演講社的同學們。
小箏站在她們中間,神情似乎有點著急。我搶步上前,跟大家打招呼。
「凱子你怎麼現在才來?」巧怡第一個說話,看了看小箏:「等你半個小時了,小光剛才還在找你呢。」
「呃,我有點事耽誤了。」
我忙道。只見小箏望著我,表情沒有不耐煩,卻有些疑惑。
「那我們要進去了,」巧怡又說:「剛剛看學姊一個人所以我們陪她等。裡面已經開始進場了,我們就不陪你們說話啦。」
「呃,好,多謝。」我四下望了望:「咦?馨馨呢?」
「她在後台陪小雪,」巧怡嘿嘿一笑:「你倒是挺關心她的。小光要我轉告你結束後不要先走,他要找我們開會。」
「好,知道了。」
巧怡輕嘆一聲,帶著社員走進會場。小箏等她們走遠,這才開口說:
「今天沒去上課?」
「呃,嗯。」
「去哪了呢?」
「四處晃晃,」我心想不能跟她說在薇家,只得胡亂解釋一番:「早上不想去學校,東跑西跑也沒去哪裡,隨便走走想心事而已。」
「你真是的,」她似乎不怎麼相信,卻也沒有追問:「晚上就要表演了,不管有多重要的事也該留下來看進度,畢竟小光阿丹都要上台不是嗎?」
「是啦是啦,對不起。」我忙道:「阿丹小雪前兩天看過,小光要我不要管他跟斌斌的練習,說什麼今天來當觀眾就好了。」
「那是一回事,你還是得關心一下。」小箏嘆了口氣:「這樣不行,就算不想選社長,樂聲揚還是歸你負責,怎麼可以放著不管呢?」
「好啦,我知道了。」
「唉,小孩子。」她搖搖頭,牽起我的手:「那你要不要先去後台看一下?」
「不用了。」我說:「小光自己搞得定,我去只會礙事。倒是要先找到希特勒,看看基隆女中相聲社來了沒有。」
「喔,不用了。」她說:「她們還沒來。希特勒知道我在等你,要我幫忙在門口順便看看,如果對方來了你還沒到,那就進去通知他一聲,他會來幫你接待。」
「瞭解,」我點點頭:「那這樣,妳去陪學妹,我自己等就好了。」
「不要我陪嗎?」
「嗯,不方便。」我搖搖頭:「聽說相聲社的人很臭屁,我還是自己接待吧,省得到時候看到妳這個北一女的辣妹也不好。」
「你倒是想得周到。」她點點頭。看了我一眼,又問道:「凱凱,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嗯,沒有啊。」
「確定?」
「確定。」
「有事不能跟我說嗎?」
「唉,怎麼說呢,沒什麼事啦。」
「好吧,那我先進去。」她知道我不想說,也就不再多問:「待會兒你坐在哪邊?要不要我去你的位置上找你?」
「不用,我去貴賓席找妳。」我搖了搖頭:「相聲社的也坐貴賓席,反正也得陪她們,到時候見就好。」
「那好吧,等會兒見。」
她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走進中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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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小箏走進中山堂,我心想今天真是一團糟,好在沒有錯過相聲社,否則小光真要跟我翻臉了。樂聲揚七點開始,現在是六點二十分,望著下個不停的雨,站在黑成一片的街景當中,我默默等著相聲社代表現身。
沒過幾分鐘忽然發現詩聖,他一樣淋著雨,叼著菸往中山堂走來。我正想避到一旁,就見有個北一女撐起傘走進雨中,往詩聖的方向迎去。
阿珍。
詩聖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阿珍幫他打起傘,兩人開始說話。
距離很遠,我不知道傘下的他們在說些什麼,卻見詩聖皺起眉頭對阿珍搖了搖頭。阿珍背對著我,繼續說了半天,看來想說服詩聖什麼事。
詩聖有點不高興,一直搖頭,聽著聽著忽然轉身離去。阿珍連忙跟上,拉住他的手。
詩聖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阿珍還是打著傘,絮絮叨叨地又說了幾句話。詩聖這才緩緩回身,望著比他矮一個頭的阿珍,接過傘,點了點頭。
阿珍好像很高興,伸手挽起他的手臂,毫不在乎詩聖全身溼透。詩聖嘆了口氣,伸手抱住她,低下了頭,兩人開始接吻。
我一怔,就見詩聖把傘丟到一旁,緊緊把阿珍摟進懷裡。大雨淋得兩人一身濕,綠制服變得更深,阿珍卻毫不在乎,在人來人往的中山堂廣場前旁若無人地吻著詩聖。
就在這個瞬間,我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一驚之下發現是馨馨。
「凱子啊,你怎麼還沒進去?」她笑嘻嘻地說:「整天都不見人影,剛剛問小箏學姊才知道你在這裡。基隆女中的人還沒來嗎?」
「還沒。」
我搖搖頭,對她使個眼色,指指詩聖阿珍的方向。
馨馨一看,像是吃了一驚,忙問:
「那是阿珍學姊喔?」
「還有柯秉楠。」
「他們不是分手了?」
「看樣子還沒有。」
「哇塞,那他們還真大膽,」馨馨笑了起來:「也不怕淋雨,真是超浪漫的。」
「嘿。」
我冷笑一聲。馨馨又說:
「那我們趕快閃遠點,省得被看到了大家尷尬。」
「我要等基隆女中的,妳要閃自己閃。」
「沒關係,既然這樣我就陪你等,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馨馨點點頭,看了外頭兩人一眼,忍著不八卦,對我說:「剛剛巧怡跟我商量了一下,要我趁今天認識一下相聲社的人。說什麼下學期要合辦公演,早點認識也是好的。你覺得呢?」
「巧怡都這麼說了,妳就聽她的吧。」我不置可否地說,望了望詩聖與阿珍:「馨馨,巧怡才是妳的社長,不要什麼事情都先來問我。妳陪我等沒關係,順便看好戲,一舉兩得,回頭又有新的八卦可以講啦。」
「嘻嘻,這倒是。」
馨馨笑咪咪地點了點頭,望著詩聖他們的方向。
兩人吻完了,阿珍拾起雨傘,又跟詩聖說了幾句。詩聖點點頭,摸摸她的頭,隨即轉身離開。留下一身濕透的阿珍,獨自在廣場上撐傘佇立了許久。
又過了好一陣子,她才轉身走回中山堂,走沒幾步發現我跟馨馨。她像是有點不好意思,遲疑半晌,向我們走來,靦腆地打了個招呼。
「馨馨,凱子。」
「阿珍。」我點點頭,馨馨笑道:
「學姊啊,剛才好精采啊!」
「呃,是啦,被你們看見了。」她臉一紅,忽然說:「凱子,你還在生他的氣嗎?」
「妳怎麼知道?」
「他說的啊。」
「好吧,沒錯。」
「男孩子,有什麼好生氣呢?」阿珍歎道:「趁著他在,你想不想單獨跟他聊聊?」
「不想。」我立刻拒絕:「今天沒時間,我要等人。」
「我可以幫你等。」
馨馨插嘴。我瞪她一眼:
「妳又不認識基隆女中的人,人家是來找我的,妳少管閒事。」轉頭又說:「阿珍,謝謝妳,不過不用了。」
「好吧,那我也沒辦法。」她嘆道:「對了,馨馨,待會兒幫我跟巧怡說一聲,就說我不進去了,要她不要等我。」
「是。」
「凱子,」她又說:「抱歉了,我就不去看你們社團表演啦。」
「沒關係。妳忙。」
「唉,勸你趕快跟他和好吧,有什麼好吵的呢?」
「好啊。」
我點點頭。不知為何,適才他們的樣子讓我感到異常厭惡,此時此刻只希望阿珍趕快離開,一句話也不想跟她多說。
「那我走了,拜拜。」
阿珍似乎發現我的冷淡,尷尬地笑了笑,不再多說,轉身離開中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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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馨一直憋著,直到阿珍走遠,這才大惑不解地問:
「凱子,你在生誰的氣啊?」
「妳沒聽阿珍說嗎,柯秉楠啊。」
「那你幹嘛對阿珍學姊這麼兇?」
「我哪有?」
「哪沒有?超明顯的。」她嘻嘻一笑:「我知道了,這叫護花使者。你在介意她跟小箏學姊吵架的事情對不對?見面才幾分鐘,小箏學姊已經跟你告過狀啦?」
「啊,她們吵架啦?」我一愣:「我不知道,妳學姊沒說。」
「咦?你不知道她們吵架喔?」
「不知道,她們幹嘛了?」
「好像還是因為黃益誠。」馨馨皺起眉頭,表情十分生動:「這傢伙還真是陰魂不散,也不知道怎麼說服阿珍學姊的,要她幫他找小箏學姊去那個什麼『九三九』。學姊不去,兩個人就吵架了。」
「不會的,一定有別的原因。」我搖頭。
「為什麼?」
「她們兩個交情那麼好,不會這樣就吵架的。」我說:「我看八成跟柯秉楠有關。」
「哦?怎麼說?」
「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覺。」我還是搖搖頭,拍了拍馨馨:「她們來了。」
馨馨轉頭一看,只見兩個穿著淡黃色上衣、蘇格蘭裙,揹著磚紅色書包的女生向中山堂走來。兩人打著同一把傘,捲髮女生戴著眼鏡,短髮女生雙眼炯炯有神。
兩人走到中山堂大門屋簷下,一邊收傘一邊四下張望,我跟馨馨迎上前去,打招呼道:
「同學妳好,妳們是基隆女中相聲社的嗎?」
兩人一起望著我,點了點頭。
「我是成功說唱藝術社董子凱,」我又說,指著馨馨:「這位是北一女中演講社副社長戴雅馨,幸會了。」
「喔,你就是董子凱。」短髮的女生點點頭,也不理會馨馨,看著我的學號說:「久仰大名,原來你長這個模樣。我是相聲社社長陳逸芝,這位是我們副社長柯憶雯。」
馨馨噗哧一笑,我心想不知「你長這個模樣」是什麼意思,見兩人完全不理會馨馨,心裡不禁有氣。於是說:
「今天就妳們兩位,還是有其他的同學要來?」
「就我們。」陳逸芝簡短地回答。
「好,那這邊請。」我懶得多說,帶她們走進會場。
剛到收票口就見到了狗腿賢,今天慈幼社協助班聯會負責場務工作。只見他嬉皮笑臉地說:
「喂,凱子,這麼晚才來。帶了那麼多辣妹,介紹一下吧?」
「北一女演講社加基隆女中相聲社正副社長共三名,你少囉嗦。」我冷冷地說,遞出入場券。狗腿賢知道我不想哈啦,拿起票撕了個角,正要放我們進去,突然看了相聲社副社長一眼,叫道:
「咦?妳不是柯憶雯嗎?」
柯憶雯一怔,看看狗腿賢,笑了起來:
「嗯,你是洪繼賢。」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聲音不大卻清脆悅耳,插嘴道:
「你們認識?」
「是啊,慈幼社寒假辦參訪營,我們就是在那裡認識的。」狗腿賢笑道:「凱子你人面倒是很廣,連基隆女中也有熟人。」
「這兩位是相聲社的,我還是第一次見。」我不想多跟他扯,對狗腿賢揮揮手,轉身往會場裡走。
馨馨跟在身邊,柯憶雯對狗腿賢微笑致意,跟上陳逸芝,隨我走到安排好的貴賓席。
相聲社的位置與演講社相鄰,演講社那頭坐了十幾個人,整排綠制服看上去頗有氣勢,相形之下相聲社就顯得孤伶伶地。我對馨馨使個眼色,她馬上會意,跑回演講社的座位區。
我在兩位客人身邊坐下,拿出節目單交給兩人,對她們說:
「遠道而來辛苦了。這是節目單,我們的節目在下半場第一個,」我說:「這次的主持人是由本社社員與北一女演講社社員共同負責,紀衡光妳們應該都熟吧?」
「嗯,小光,」陳逸芝點點頭:「我們認識。」
「聽說你們是在機場認識的?」
「是啊。」
陳逸芝表情淡淡地,一副懶得跟我多說的樣子。我不知該跟兩人扯什麼,正打算胡說一番打發時間,就見希特勒笑逐顏開地走了過來。
救星來了,我心想,學長一到就能打發這兩位冰山美人啦。只見希特勒走近,劈頭就說:
「啊,妳們到了,我還怕妳們趕不上呢!」
「是很趕。」陳逸芝問:「小光呢?」
「他在後台準備,馬上就要上台啦。」希特勒道:「今天他當主持人,從頭到尾都得待在台上,大概沒辦法跟妳們多聊。妳們跟凱子多親近,沒過多久他就是社長啦!」
「你們還沒選舉?」柯憶雯問。
「還沒,我們動作比較慢。」希特勒笑道:「不過也只是形式啦,凱子早就是公認的社長了。」
「那今天怎麼不是他表演?」陳逸芝問。
「或者當主持人?」柯憶雯接口。
我心想這兩人講話還真不客氣,大家第一次見面,這種語氣未免太衝了點。希特勒一笑,不慌不忙地說:
「樂聲揚是小場面,凱子前陣子支援北一女社團聯展大放異彩,聽說下學期還會被北一女校方頒獎呢。之後社團成果展也要靠他,樂聲揚就讓他休息一下吧。」
我對希特勒一笑,感謝他的「捧場」。陳逸芝斜眼打量著我,不知道是因為我「長這個模樣」還是什麼別的理由,似乎有點不相信希特勒的話。倒是那位副社長還笑咪咪地,點點頭說:「那就等六月成果展吧,到時候再來見識董同學的精采演出。」說著推了推陳逸芝。
陳逸芝這才轉過頭去,問希特勒道:
「講到成果展,我們會派出一組來支援,你們有沒有什麼特殊要求?」
「嗯,這是凱子在辦的,妳要問他。」
「派一組強棒來吧,」我沒好氣地說:「讓大家領教省賽冠軍的本事。」
「我們社團全都是強棒,」陳逸芝想也不想:「派誰都一樣。」
「那好,反正人選妳們自行決定,決定好就跟我們講一聲。」我又問:「那段子呢,什麼時候出來?」
「已經好了,你拿去看吧。」
她從書包裡拿出了一疊影印好的稿紙交給我,我接過一瞥,題目叫做「電視與我」。
「這是創作段子?」
「是。」
「段子是誰寫的?」
「王老師。」
「瞭解,那當天就看妳們表演了。」
我正要繼續說話,就見小箏巧怡一起走來。小箏走在巧怡後頭,巧怡面帶微笑地走到陳逸芝跟前。只見她也沒多問,伸出右手,不疾不徐地說:
「妳就是陳逸芝吧,我是北一女中演講社社長陳巧怡,幸會了。」
陳逸芝終於起身,打量片刻,伸手跟她握了握,又介紹了柯憶雯給巧怡認識。巧怡對端坐不動的柯憶雯點點頭,對陳逸芝說:
「這位是本社上屆社長程嘉箏學姊,未來也會在說唱藝術社成果展上台。」
陳逸芝一怔,似乎沒想到會有學姊出現。小箏淺淺一笑,巧怡又開了口。
「陳社長,聽說貴社是相聲省賽長年冠軍?」
「是的。」陳逸芝傲氣十足地點了點頭。
「這個比賽,台北市學校能不能參加?」巧怡又問。
「嗯,直轄市的應該不行。」
「那還真可惜。」巧怡微笑著,表情很詭異:「提到這個,說唱藝術社打算在下學期邀請我們兩社合辦公演,妳們決定參加了嗎?」
「嗯,小光提過,我們還在考慮。」
「那在妳們決定之前,六月成果展就是唯一大家都能同台演出的機會了。」巧怡緩緩地說:「屆時請務必指派省賽高手上台,讓我們這些無緣參與的台北市社團觀摩學習。」
「省賽是學姊上台的,下學期學姊就高三了,恐怕不能配合。」
「是嗎?」巧怡一笑:「那下屆省賽怎麼辦?」
「我們會另外派人啊。」
「是了,這些人就不是高三的了。」
陳逸芝愣了愣。我心中好笑,巧怡簡直是來踢館的,看樣子打算想幫馨馨找回個場子,可惜對方似乎完全沒有聽懂巧怡的揶揄,簡直是對牛彈琴。就在此刻,小箏開了口:
「那先這樣,我們不打擾了。待會兒本社學妹將要搭配說唱藝術社學弟上台,請妳們多多指教。」說完微微一笑,對希特勒道:「不好意思,我有事找學弟一下,你幫學弟招待一下客人吧?」
「沒問題,你們小倆……」希特勒連忙改口:「……你們快去忙吧。」
小箏會心一笑,讓巧怡陪著希特勒,帶我離開貴賓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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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箏帶我走出會場,兩人站在大雨的屋簷下。我輕鬆下來,笑道:
「剛剛謝了。妳怎麼知道我要幫忙?」
「馨馨講的。」小箏笑了起來:「剛才她氣鼓鼓地跑來找巧怡,說什麼基隆女中的目中無人,怕你孤掌難鳴,要巧怡幫你撐腰。」
「撐腰變成踢館了。」我笑道:「那妳怎麼也來了?不放心巧怡?」
「是還好啦,」她微微一笑:「巧怡講話我放心。我是想見見這兩個學妹,之前你說那個小社長是巧怡的『情敵』,所以就跟來看看。」
「那妳覺得她們怎樣?」
「嗯,傲氣十足,跟你差不多。」
「才怪,我哪像她們講話帶刺啊?」我哼了哼:「難怪小光老說她們臭屁,我看他還說得客氣。」
「學妹嘛,表現得不錯,自然傲氣十足。」小箏微笑著:「我那些學妹還不是一樣,要不是我總打壓著,說不定你也會覺得巧怡她們都很神氣。」
「反正女生都不好搞,」我歎道:「妳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去年我是沒看到,雙料冠軍,也很臭屁的吧?」
「呵呵,你可以問小達他們啊。」小箏笑了起來,又問:「對了,剛才你看到阿珍跟柯秉楠,是不是?」
「是啊,」我點點頭:「他們還真親熱,搞了半天原來還沒分手啊?」
「復合了。」
「什麼時候發生的?」
「就這幾天。」小箏淡淡地說:「怎樣,你有意見嗎?」
「不關我事。」我搖頭,反問道:「馨馨說妳跟阿珍吵架啦,怎麼了呢?」
「唉,還不是因為阿誠。」小箏嘆了口氣:「阿珍跟柯秉楠復合了,柯秉楠要她來找我勸你不要胡亂生氣。我說這件事要靠你們自己解決,她就跟我提了阿誠還照片的事。」
「這兩件事有什麼相關啊?」我一愣。
「阿珍說,是柯秉楠要阿誠去成功找你的。」她說:「阿珍覺得柯秉楠對你很好,怪我不領情,跟你在一起卻不鼓勵你們和解,不夠朋友什麼的。」
「那妳怎麼說?」
「我能怎麼說?首先,我不相信阿誠會這麼聽柯秉楠的話,再說你又不是因為那張照片跟柯秉楠翻臉的。」小箏解釋:「我不是沒有勸過你,但我卻不想干涉你們之間的事。阿珍對我的態度很不諒解,說了幾句不客氣的,其實也不算吵架啦。」
「唉,幹嘛因為我搞不愉快呢?」
「不,」小箏搖頭:「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阿珍說我站在你這邊,她自己不也是站在柯秉楠那邊嗎?更何況她又不知道阿誠還我的照片裡頭有什麼。」
「有什麼?」我忙問。
「凱凱,我可以跟你說,但是你不要介意。」
「我不會。」
「保證?」
「保證。」
「好,那我說。」她點點頭,嘆了口氣:「人都是你的了,你要是真的介意,我也沒辦法。那些照片啊,其實……」
「喔,我知道了啦,」我打斷她:「妳不用說啦,八成是一堆清涼照片對不對?」
「呃,你怎麼知道?」
「哼哼,我就知道黃益誠不是好人吧。」我冷笑道:「妳跟那種色狼在一起,被他死皮賴臉照幾張清涼照片一點也不稀奇。他跟詩聖狼狽為奸,兩個人商量一下,把那些照片加洗一份通過我轉交,打算害我吃醋不舒服,說不定底片還在他們那邊。嘿,只可惜他們打錯了算盤。」
「哦?怎麼說?」
「我不介意啊,」我哼了哼:「情人之間本來就有很多事情是私密的,當時妳信任他讓他照,既然分手就該拿來還妳。之前沒有主動還,現在會給底片才有鬼。至於我自己,老實說知道或不知道都不能改變什麼,又不是正在發生的事,吃什麼醋,難道妳永遠不能交新的男朋友嗎?」
「那你又為什麼生柯秉楠的氣?」
「我又不是氣他之前怎樣,」我解釋:「妳也瞭解啊,氣的是他瞞我。」
「所以,照片的事你不介意?」
「不介意。」我搖頭:「嘉嘉,說真的啦,更嚴重的事我都不介意了,介意區區幾張照片又有什麼意義呢?要是這麼小心眼,那我拿到信封一定會馬上打開來看。可是我沒有這麼做啊,還不是因為覺得跟自己無關,所以連開都懶得開,直接交給妳了不是嗎?」
「凱凱,」她歎道:「說實在的,你真是個很特別的人耶。」
「哪裡特別?」
「這麼奇怪的東西,封得那麼好,換成是我就會很想知道裡面是什麼。」小箏說:「結果你不但一點都不好奇,跟你講了你也不介意,跟一般人很不一樣啊。」
「那是給妳的東西,就算我好奇也要問過妳,不能自己打開啊。」我呆了呆,心想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又說:「偷看人家的信封很糟糕吧,再說那是黃益誠給妳的,說真的我也不想知道。」
「你真的很不像一般人耶。」小箏歎道。
「這算稱讚人嗎?」我笑了起來:「我覺得妳應該拿照片的事跟阿珍講,看她怎麼說。」
「不,我不要。」她搖搖頭:「阿珍選擇跟他在一起,那我就不該破壞他們之間的相處。再說照片是阿誠給的,柯秉楠不一定知情。」
「他保證知情。」
「不見得。」她依然搖頭:「你知道嗎,那張婚紗照,阿誠並沒有還我。」
「哦?」
「沒錯,他給我的是一堆你所謂的『清涼照』。」小箏輕嘆一聲:「只怪當年糊塗,留下這麼多不堪入目的東西在他那裡。聽阿珍語氣柯秉楠覺得阿誠給我的是婚紗照,所以才覺得,或許他並不知道阿誠幹了什麼。」
「唉,好吧,或許妳是對的。」我點點頭:「不過這跟我生他的氣的理由無關,他一樣騙了我很多事,我不想跟他和解。」
「這就是我說的,我不適合干涉。」小箏道:「只可惜阿珍不能諒解。」
「唉,妳們好好一對老朋友,何必因為我跟詩聖搞不愉快呢?」我想了想,勸道:「我希望妳不要跟阿珍傷了和氣,妳乾脆跟她說妳來勸過我,只是我不肯接受,妳拿我沒辦法什麼的。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她搖了搖頭:「我不用騙她,也不會隱瞞自己的立場。」
「呃,好吧。」
我點點頭,小箏就是這樣,沒事的時候都好好的,頑固起來誰都拿她沒辦法。其實這件事也不純然只是為了我,不過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尤其又跟黃益誠和詩聖相關,想不管都不行。
乾脆找巧怡馨馨幫忙好了。這兩人一方面不希望學姊們不愉快,另一方面又很知道怎麼跟阿珍磨。找個時間偷偷把事情跟她們說,說不定她們能夠生出什麼辦法來讓小箏跟阿珍和解也未可知。
主意已定,我對小箏說:
「那不管這個了,要七點啦,我們進場吧?」
「嗯,好。」她看了看錶:「對了,待會兒你坐在哪裡?」
「我坐說唱藝術社那邊,」我說:「進去看看,如果希特勒不在貴賓席,那我就陪基隆女中坐,這樣就可以坐在妳的身邊啦。」
「知道了。」
她點點頭,牽起我的手,並肩走回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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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內鬧哄哄地,各路人馬往來穿梭,簡直就是一場大型的社團聯誼活動。我走到貴賓席跟相聲社同學打過招呼,希特勒說:「你要回去社團那邊,還是坐這裡?」
「看學長。你要坐這裡,那我就回去。」
「那邊有小達罩著,我看我們都在這裡好了。」希特勒笑道:「大家聊聊,難得三社幹部都在。」
「沒問題,」我看看小箏,見她不反對,就對希特勒說:「那這樣,你們先坐,我到台前跟小光講幾句。」
「好,你快去吧,要開始了。」
我告退眾人,獨自往舞台走去。中山堂舞台左右各有一道小樓梯,走上去就是大布幔,布幔外是主持人台,小光跟斌斌穿著制服,站在布幔內側。
小光已經瞧見了我,揮手笑道:
「豬頭,今天去哪混啦?」
「早上有點事。你們怎樣,沒問題吧?」
「我們好得很,」小光問:「基女那邊如何?」
「接待過了,我跟希特勒會陪她們到結束。」
「覺得人家怎樣?」
「機車得很。」
「就跟你說她們機車吧?」小光笑道:「你覺得那個小社長怎樣?」
「嗯,這要怎麼講,」我偷看斌斌一眼:「我當然覺得小箏漂亮得多,不過人家陳逸芝也真的很辣,可說是校花級。」
「呵呵,凱子你講話還真光棍。」斌斌插口笑道:「只可惜喔,巧怡就要難過啦。」
「妳也知道這件事喔?」我一愣。
「小光這人藏不住話,再說我們家副社長大人是幹假的嗎?」斌斌笑道:「之前跟小雪聊天,我們都覺得你拚命在學姊面前說馨馨好話根本沒安好心眼,說不定只是想利用裙帶關係騙學姊讓八卦大姐頭當咱們二老闆,以便日後可以看好戲聽八卦。是不是這樣?」
「呵呵,那是小箏的決定,跟我可沒關係。」
「那就不是你的功勞啦,馨馨最好玩了,有她在天天都很開心。」斌斌笑道:「好啦,我們要上台了,你別在這裡扯。」
「等等,」小光說:「還有一件事,你去跟陳逸芝打聽一下她們成果展用哪個段子,下台後我要找陳巧怡商量一下。既然我的搭檔是演講社,那就得先把相聲社的表演摸清楚,省得到時候比輸了還被人家笑。」
「段子已經好了。」我暗暗好笑,小光真是站哪邊幫哪邊,從書包裡拿出「電視與我」交給他:「你拜託一下好不好,那些事情都不急,還是趕快專心準備當主持人吧,小心中新友誼之夜糗事重演。」
「好啦,媽的,」他笑道:「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快滾吧。」
「嗯,兩位加油。」
我點頭告退,斌斌微笑著眨眨眼,小光成竹在胸,滿臉不在乎的模樣。
我走回貴賓席。大家已經就座了,演講社與相聲社一左一右,中間隔著希特勒與一個空位;希特勒坐在陳逸芝旁邊,空位旁坐著小箏。
我一笑,心想希特勒還挺會安排的,在「我的」位置上坐下。
表演快要開始了,會場尚未熄燈。小箏悄聲道:
「凱凱,結束後你要去哪裡?」
「我要跟巧怡小光開會。」我說:「妳呢?要一起去嗎?」
「我不去,」她搖搖頭:「你們慢慢聊,我會自己回家。」
「那今晚呢?」
「你別過來了,連續幾天沒睡好,回家休息休息算啦。」
「妳確定嗎?」
「呵呵,確定。」她微微一笑:「還有,便當要記得還我。」
「呃。」我一怔,當下想起今天整天都在薇家,完全忘記書包裡還有一個便當的事。這是小箏親手幫我準備的,結果我卻連動也沒動,要是讓她知道我沒吃,不知道會不會很失望。
正傷腦筋間,就見她嘿嘿一笑,捏我一把說:
「凱凱,沒吃就沒吃,不要找藉口。」
「呃,好啦,」我被抓個正著,不好意思地說:「嘉嘉,對不起啦,今天……」
「沒關係,今天你蹺課鬼混,沒地方蒸便當。」她溫然一笑,口中卻說:「以後我不做了就是,反正你也不在乎。」
「別這樣啦,」我忙道:「今天真的是不方便,我沒有不在乎啦!」
「好啦,我鬧你的,別當真。」她笑了起來:「下次蹺課要早講,省得我浪費時間。不過今天吃你的便當也不錯,你媽媽真會弄,便當好好吃。」
「是啊,她的廚藝最讚了。」我點點頭。正要繼續講話,只見燈光暗了下來。
「要開始了。」小箏道:「等會兒再說吧。」
「嗯。」
我轉頭望向舞台,趁著黑暗,偷偷牽起她的手。
會場靜了下來,舞台一片漆黑,寬大的布幔微微擺動。等了數秒,擴音器裡傳出了熟悉的女聲。
「各位貴賓,表演即將開始,請儘速就座。」
是斌斌。聲音明亮又柔和,字正腔圓發音清晰,不虧是演講社大將。
聚光燈亮起,布幔向左右拉開,台上出現了早已就位的成功管樂社。金色的樂器在燈光下閃耀,五六十人坐成扇形演奏隊形。陣容浩大,氣勢十足。
「台北市立成功高級中學七十七年度畢業音樂會現在開始。全體肅立。」小光接口說。
觀眾紛紛起立。管樂社擎起樂器,指揮雙手高舉,全神預備。
「唱國歌。」
斌斌宣布。指揮棒落下,台上鼓號齊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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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五十分。
表演進行一個小時了,小光與斌斌的表現可謂出人意表,不但默契十足,每個笑點的安排都十分道地。樂聲揚是成功畢業音樂會,觀眾都是高三學長,因此主持人稿子也必須針對學長口味來設計。音樂會不是戲劇表演,創造氣氛全靠主持人,只見小光斌斌不管介紹哪個社團,都會在該社團上台之前講一段小小的笑話,內容必須跟該社團有關,也要扯到學校裡盡人皆知的趣聞或師長糗事。一路主持下來把觀眾逗得爆笑不斷,感覺起來好像他們兩個才是表演重心一般。
真是不辱使命,我心想,雖說有點喧賓奪主,不過橫豎只有這次,明年是不是搶得到主持人還很難說。我們是說唱藝術社,說笑話是「本業」,真要被搶了鋒頭也只能怪那些音樂性社團自己不爭氣,跟咱們無關。
第六個節目開始,合唱團排著整齊步伐,聲勢浩大上了台。說來好笑,成功是男校,合唱團倒是在北市高中裡獨佔鰲頭。自號「拉縴人」,取自長江裡縴夫拉縴時的呼喝聲,亦有同心協力之意。歷屆校際比賽成果輝煌,畢業學長也成立校友隊,聽說風評不錯,經常受邀表演,甚至還出了個歌手殷正洋,算是成功之光,歷史悠久的「校寶級」團體。
合唱團表演結束後就是中場休息,我看了看錶接近八點,決定去後台關心一下阿丹小雪。跟希特勒打個招呼,悄聲對小箏道:
「我要去後台看看阿丹小雪他們,妳要不要一起來?」
「你自己去,我就不過去了。」
「好,那我先走一步。」
我說,彎著腰離開座位,從場外通道來到後台,沒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們兩人。
阿丹見到我很高興,微笑著說:
「呵,一整天不見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說。」
「我哪會不來?」我跟小雪也打了招呼,問兩人道:「準備得如何啦?」
「沒問題。」阿丹說。
「嗯,應該可以。」小雪也點點頭:「凱子啊,基隆女中的人來了嗎?」
「來了,也過招了。」
我歎道,簡短敘述一下適才的事。阿丹聽完笑了起來,小雪倒是皺起眉頭說:
「唉,那真糟糕。」
「咦?為什麼?」阿丹問。
「這麼一來壓力更大啦。如果表演得不好,豈不是讓她們看笑話嗎?」
「才不會。」阿丹嘖地一聲。
「是啊,緊張什麼,你們很強的啦。」我笑道:「架子那麼大,不過是幾個小高一,以時間來看就算練得再勤頂多只跟我們半斤八兩。招牌大有什麼用?省賽又不是那兩個女的打的,實力怎樣誰都沒見過,用不著擔心。」
「她們不是省賽冠軍嗎?」
「什麼叫做冠軍?就是一堆人裡相對來說最強的而已。」我力下說詞:「省賽參賽隊伍都嘛中南部的,講話口音保證很重,還講相聲咧,演講比賽都不見得能看。再說誰知道這些隊伍的水準如何,說不定只有基隆女中是唯一真的受過訓練的隊伍,這種冠軍有什麼了不起的?」
「哪會啊?」小雪皺眉:「凱子你為了安慰我,真是什麼話都能說。」
「不,凱子說的很有道理,」阿丹接口:「台灣本來就沒多少真會說相聲的,魏老師在我們這邊,相聲社有王振全,其他還沒多少知名的呢,我看那些人連老師都找不到。」
「對啊,怕什麼?」我又說:「別忘了,這次可是我指定妳上台的喔,當時妳們不是推薦小箏跟我嗎?要是你跟阿丹比不過我跟小箏,那我怎麼會讓出來呢?」
「社長大人客氣,小弟不敢當。」阿丹笑道。
「講到這個,先提一件事。」我趁機說:「阿丹,成果展之後就要選舉了。」
「是啊,怎樣?」
「你想不想當社長?」
「咦?」他一愣,忙問:「等等,你說的是『副』社長吧?」
「我說的是社長。」我微微一笑:「我其實有點不想當,小光從頭就說不願意當社團幹部,所以只有你一個人了。怎樣,有興趣嗎?」
「一點也沒有。」他毫不猶豫:「講個明白的,如果你找我搭檔選副社長,那我一句話當場答應沒問題。至於社長,我不如你合適,你都不肯當,那我更不要當了。」
「那你正我副呢?」
「開玩笑,你是鄧小平啊,躲在後頭操盤?」他笑道:「也不要。你去當社長,其他都好說。」
「唉,好吧,當我沒說。」
我嘆了口氣,這傢伙拒絕得還真直接。小雪疑惑地問:
「凱子,為什麼不想當社長呢?」
「嗯,怎麼說,我的功課很爛,怕留級。」
「少來了,」她笑了起來:「是怕沒時間陪學姊,對不對?」
「呃,也是啦。」
「哈哈,這叫不愛江山愛美人,」阿丹推我一把:「你幫幫忙好不好,這兩件事情根本就不衝突,你們談戀愛的時候學姊還是社長,也沒耽誤被你追啊。」
「好啦,你們要上台,先不要說這個了。」我把話題扯開,對兩人說:「待會兒加油,記得不要有壓力,用平常心表演就好。」
「乾脆這樣,」阿丹看了看錶:「還有十幾分鐘,我們再練一次,凱子你幫忙看看有什麼問題。」
「好,請吧。」
我看看小雪,只見她馬上起身,整整裙子,準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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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場休息即將結束,我回到座位,希特勒正在跟相聲社兩位同學聊得口沫橫飛。演講社同學四下走動,小箏不在位置上,倒是馨馨跟巧怡似乎正在等我。
「找我?」
「是啊,」巧怡問:「小雪那邊怎樣?」
「還不錯,剛才走過一遍,挺穩的。」
「那就好。」巧怡拉我走到一旁,像是不想讓基隆女中聽見,悄聲道:「剛剛你不在,我跟小箏學姊跑去跟基女的聊天。聽她們說,今天之所以會派正副社長過來,就是想要看看我們的實力。」
「很正常啊,那又怎樣?」
「她們又說,今天小雪阿丹的表現,會決定她們是否跟我們合辦下學期的公演。」巧怡皺眉,似乎不是很高興:「聽那個語氣好像很瞧不起我們,有種未來能不能合作,還要看今天我們能不能通過她們『檢驗』的意思。」
「呵呵,那有什麼關係?」我笑了起來:「阿丹小雪的狀況不錯,妳不用擔心。再說就算不合作又怎麼樣?演講社跟說唱藝術社合作,就辦不成公演嗎?」
「我就是這麼說的啊,」馨馨插嘴:「巧怡妳看,連凱子也這麼講。」
「這是沒錯,不過我還是希望規模大一點。」巧怡嘆了口氣:「社團聯展後我們在訓導處那邊的評價還要努力,我希望多做出一點成績來,讓主任對我們的態度有點改變。」
「是因為我的關係嗎?」我明知故問,心裡浮起上次小箏跟我說的事。
「一部分當然是這樣,」她點頭:「不過主要還是演講社跟戲劇社的重複性太高。這是老問題了,一時也講不清,簡單說我們是演講社,學校希望我們以演講為主,除非其他方面成績不錯,否則可能要修正社團方向。」
「怎麼個修正法?」
「改社名,跟類似性質的社團合併,或者切割掉與演講無關的部分。三選一。」
「呃,這麼嚴重?」
「是啊,所以才希望每個活動都有突出表現,這樣學校就會覺得我們很有規模,反而有機會變成主導社團,去合併別人。」
「呵,妳的企圖心還不小。」我笑了起來:「才在擔心倒社,馬上又想合併別人。」
「這就是競爭,北一女的沒人不懂。」巧怡正色說。
我一愣,忽然發現自己小看巧怡了,瞧那副女強人的德性,不但對社團發展毫不墨守成規,企圖心甚至比小箏還大。於是笑道:
「那我知道了,看情況吧,能做的我都會幫忙。」
「是啊,這段時間你幫了我們很多,未來還要請你多費心。」
「巧怡,妳又來了,」我推她一把:「不要跟我說公關術語,大家都嘛自己人。」
「沒錯,都是自己人,巧怡妳這樣講話太可笑了。」馨馨也笑了起來:「凱子根本就是演講社社員,我們應該給他一張社員證才對。妳跟我講話怎麼都沒有那麼客氣?」
「呃,好啦好啦,」巧怡臉一紅,笑道:「反正凱子都把我們社徽別在書包上,那跟社員又有什麼兩樣?咦?這是哪來的?學姊給的嗎?」說著指了指我的書包上王藝嵐送的銀色鑰匙圈:
「這可是最新的呢,你已經有了啊?」
「呃,這是別人送的。」
「誰?」
「一個辯論社的。」
「辯論社的誰?」
「王藝嵐。」
「她們的新任社長?」巧怡皺眉:「你倒是交遊廣闊,怎麼認識的?」
「厚,妳學姊介紹認識的啦,」我搔搔頭,巧怡問得真緊:「妳在緊張什麼?人家看我書包上掛的社徽很好看,我幫妳們做公關送她一個,人家回贈一個叫做禮尚往來,死沒良心的不要亂懷疑。」
「這叫信用不好,算你倒霉。」馨馨接口。
「妳給我閉嘴。」我沒好氣地說:「好啦,表演要開始了,專心看吧,阿丹小雪應該會讓妳們覺得很安心的。」
巧怡一笑,轉身走回自己座位。馨馨吐吐舌頭,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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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位置上坐下,希特勒湊到耳邊,悄聲問:
「凱子,你怎麼都沒跟相聲社的多聊聊?」
「呃,我看你聊得開心,就不打岔你們了。」我搔了搔頭:「我不知道跟這兩位冰山美人能說什麼,她們不是來當評審的嗎?我跟她們實在哈啦不起來。」
「唉,你真是的,好惡這麼明顯。」他笑道:「對啦對啦,這種事情還是得找小光。你們真是一對好搭檔,他擅長公關,你擅長內務,表演默契又好,我們這屆還真的找不出你們這麼合適的組合呢。」
「所以啦,這種跟女人哈啦的事還是找小光去辦吧。」
「你跟演講社倒是沒有這種問題?」
「我跟演講社比較熟啊,再說之前有小箏罩著,今天又跟她在一起了,總是比較親嘛。」
「聽說你跟她們的新任副社長很好?」
「你說馨馨啊,是啊,」我點點頭:「她算是除了小箏之外,演講社裡跟我最合得來的朋友了。」
「為什麼?」
「嗯,她很有趣,也很大方吧。」
「就這樣?」
「應該是。」我點點頭:「怎樣,你想問什麼?」
「沒事。」希特勒搖了搖頭:「只是好奇。」
我呆了呆,就見燈光熄滅,眾人紛紛回到座位,中場休息結束,下半場表演即將開始。
希特勒不再接口,轉身面對台上。聚光燈亮起,圓形的燈光往主持人照去。小光斌斌對大家鞠了個躬,小光開了口:
「各位同學、各位嘉賓,下半場節目現在開始,請大家繼續欣賞。」
「對了,講到下半場的節目,」斌斌接口:「接下來這個社團,好像並不是表演音樂演奏的嘛?」
「那又怎麼樣?」
「今晚的活動叫做『樂聲揚』,不都該是音樂表演嗎?」
「這妳就不懂了,」小光笑道,怎麼看都是在講相聲:「妳知道接下來這個社團叫什麼名稱嗎?」
「知道啊,叫做『說唱藝術社』。」
「說唱藝術社表演什麼?」
「相聲。」
「不對,」小光滑稽地搖了搖頭,像是個賣弄中的老學究:「說唱藝術社是個新的社團,致力發揚傳統說唱藝術,可不只是講講相聲這麼簡單。」
「那還有什麼?」
「既然是『說』『唱』藝術社,當然說跟唱都得在行。」小光接口:「俗話說『說得比唱得好聽』,今晚說唱藝術社帶給大家的就是有關『唱』的表演。」
「所以,他們要唱歌?」
「唱歌是合唱團的專業,說唱藝術社要表演的,正是有關成功合唱團的段子。」
小光笑道。斌斌語氣一轉,說道:
「好,那就讓我們以最熱情的掌聲,來歡迎由成功高中說唱藝術社姜誠,」
「以及北一女中演講社林雪寧,」小光接口。
「兩個能言善道的社團,給大家帶來的相聲段子,」斌斌小光齊道:
「『拉縴女人國』!」
觀眾一片掌聲,小光斌斌退入黑暗中,布幔緩緩升起,聚光燈下出現了穿著兩校制服的小雪與阿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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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開始兩分鐘了,阿丹小雪順利走著段子,隨著一個個包袱,台下響起了一陣陣期望中的哄堂大笑。我鬆了口氣,終於可以放下緊張情緒,好好欣賞兩人表演了。
「拉縴女人國」是個諷刺成功合唱團的段子。在全是男生的成功校園裡,合唱團一向被同學譏笑成「女同學」。光看詩朗隊裡那幾個合唱團大媽,從「女同性戀」的小楊與小沙學長、「平平妹」的魏治平,甚至帶隊的老烏龜就可知一般。
樂聲揚的正式名稱是「畢業音樂會」,顧名思義,主要觀眾群都是高三學長,因此我們的表演內容必須投其所好,不能只是一段隨隨便便的老段子就算了。之前阿丹把段子拿給我看,我雖然覺得諷刺合唱團很有「笑」果,卻擔心得罪合唱團而無法決定。後來阿丹找上魏治平討論,在平平幫忙下取得合唱團高三學長同意,這才敲定了段子內容。
既然合唱團都不反對,那我們也就不客氣了,我替阿丹加了好幾個模仿娘娘腔的包袱,讓阿丹表演娘娘腔,小雪扮演男人婆,算是用盡了兩人性別上的一切優勢,把段子發揮到極致。阿丹又要求對方協助我們搞了一個段子結尾的「高潮」,準備在今晚好好嚇大家一跳,當成段子的結尾大包袱。
合唱團勢力大,平常大家只能私下譏笑他們娘娘腔,公開場合誰也不敢拿他們打趣。觀眾們沒想到我們竟然會準備一段這樣的段子,全場氣氛登時熱烈不已。「拉縴女人國」的笑點很密集,內容也很毒辣,把觀眾逗得前仰後合,一個個笑得喘不過氣來。
五分鐘整,我看了看手腕上倒數計時中的碼錶,心想高潮要來了,期待地望向台上。
聚光燈後是一片黑暗,時間一到,忽然出現許多人影,只見阿丹小雪繼續抖著包袱,驀地燈光大作,將近五十個人的合唱團再度現身,配合阿丹抖完最後一個大包袱,「啊」地一聲,裝模作樣唱了起來,三部和聲模仿女生唱腔,整齊漂亮地拉了個女高音也似的長聲。
燈光應聲熄滅,表演結束。經過短暫一兩秒的驚訝沉默,台下爆起了震耳欲聾的,夾雜了興奮的叫好聲的,連續不絕的瘋狂掌聲。
我一笑,起身往後台走去,對佩服不已的兩位相聲社女生,露出了一個無法克制的得意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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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四十五分。
包含小達、希特勒、小光、阿丹、范胖、我、小箏、巧怡、馨馨、斌斌、小雪以及其他兩社社員都擠在中山堂後台通道中,一齊慶賀著適才的完美演出。大夥兒圍著今晚的四位代表,興奮地讚揚著他們的「成就」。
小光好久沒有上台了,跟上次中新友誼之夜後一樣高興得不得了,嘻嘻哈哈吹牛個不停;斌斌虧著小光,接連講了一大堆剛才小光忘詞的地方給他漏氣;阿丹像是脫了力,坐在椅子上連笑都沒了力氣;小雪則靦腆依舊,面對大家稱讚,只能低著頭,抓著百褶裙,滿臉通紅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相聲社的急著趕火車,我以準社長身分送她們出去。原本小光也想一起去,只是被大家包圍著,巧怡又在旁邊,只得嘆了口氣,轉頭又堆出滿臉笑意,陪大家繼續哈啦。
送兩人到中山堂門口,柯憶雯對我微微一笑,客氣地說:
「董子凱,你們的表演很精采,今天真是開了眼界。」
「謝謝。」
「聽說你跟小光的配對,才是你們社團的最強組合,是不是?」陳逸芝問。
「嗯,他們是這麼說的。」
「六月成果展你們會一起上台嗎?」
「會。」
「好,那我知道了。」她點點頭,露出了一個挑戰的神情:「我們先走了,六月見。」
「好,六月見。」
我說,對兩人揮手作別。柯憶雯淺淺地笑了笑,幫陳逸芝撐起雨傘,兩人走入雨中。
我在門口站了半晌,正要轉身回去,就見到了正走出來找我的小箏。
她微笑地走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問道:
「她們走了嗎?」
「嗯,走了。」
「那你要進去了嗎?」
「等等好了,我在外頭站一下。」
「凱凱,」她笑了起來:「你在想什麼?」
「嗯,我也不知道。」
「覺得有點落寞,是嗎?」她溫柔地問:「自己沒有上台,感覺起來像個外人,是不是?」
「呃,大概吧。」
「你才不是外人。」她搖搖頭:「大家都依靠著你,你知道嗎?」
「哪有,今天我根本都沒出現。」
「因此他們都緊張,」小箏說:「下午阿丹小光有公假,跟學妹們一起在介壽公園練習。四個人狀況都很不好,怎麼鼓勵都沒有用。我建議他們學你去新公園露天表演台練習,小光堅持不肯,說是只有你在他才肯去,搞得大家都很不愉快。」
「是喔?」
「是啊,然而大家卻也都不怪你缺席。」小箏輕輕地說:「學妹跟你很好,自然什麼都不說;小光唸了你幾句,阿丹卻說這次本來就說好不要讓你煩心的,還笑小光跟你是連體嬰。小光聽完後哈哈大笑,說他講得有道理,還說了一些之前社團聯展他們也沒來鼓勵你之類的話。」
「唉。」
「對了,」小箏續道:「小雪知道我要出來找你,叫我幫忙轉告你一句話。」
「她說什麼?」
「她說得很有趣,」小箏微微一笑,學著小雪的語氣說:「『學姊,麻煩妳幫我跟凱子講,謝謝他當時推薦我上台,也謝謝他幫我要蘇有朋的簽名。每次需要幫忙的時候他都會跳出來,真是一個大好人。』」
我不禁一笑,心想小雪真可愛,多久以前的事了,虧她還把那個蘇有朋的簽名放在心上。只聽小箏又說:
「所以了,凱凱,別自責了,去跟大家慶功吧。」
「那妳呢?」
「我先回去啦,你們慶功,我就不參加了。」
「晚上還是去找妳,好不好?」
「嗯,今天我有點累,」她搖搖頭,看著下個不停的雨:「應該是那個來了的關係,我想早點睡,你也不要弄太晚,早早回家休息休息。知道了嗎?」
「好吧,那明天早上見?」
「看你嘍。」
她淡淡地說,看了我一眼。
「那我還是去找妳。」我忙道:「那一樣六點半,妳家樓下?」
「不要樓下。」
她笑了起來,親我一下。抽出雨傘,緩緩地說:
「凱凱,晚安。」
「嗯,晚安。」
我點點頭,只見她又望我一眼,隨即獨自走進雨中,消失在黑暗的廣場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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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功宴結束時剛過午夜,大家像灰姑娘般各自趕回家。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大雨中的計程車上睡了個人事不知。經過整天衝突的情緒,此刻我真的倦了,一到家就打算爬上床去,若非明早還要跟小箏碰頭,我看我連澡都不想洗。
洗完澡後精神好了點,我整理著書包,登時看到那個小箏精心幫我準備的便當。我嘆了口氣,跑去廚房倒掉,帶著歉意洗乾淨便當盒,將水擦乾,收進書包裡頭。
忽然間,我又想起了薇。
冰箱裡原封不動地放著兩百五十個餃子,跟小箏的便當一樣,一個都沒有吃。
想起幫我包餃子的她,薇的形象忽然跟小箏混在一起。一樣的綠衣黑裙,一樣溫柔體貼,也是一樣地,穿著曾經讓我感動,感動完馬上遺忘的圍裙。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出了什麼問題,明明只是談個戀愛,辦個社團,為什麼心理壓力這麼大,疏離感又那麼重呢?
突然有種對不起人的感覺。不單對小箏或薇,連對幫我完成樂聲揚所有工作的小光阿丹、整整一個禮拜都沒有一起吃早餐的馨馨、教我吉他的大姊、把社團交付給我的小達希特勒,甚至對那台淋雨淋了三天的追風,都感到十分歉疚。
薇曾說,耐性與時間。
我覺得好累,這段時間以來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好像完成了很多事,卻總是有種疏忽了什麼的感覺。
疏忽什麼呢?我不知道。小雪連蘇有朋的簽名都記在心上,受到大家這麼多幫忙的我,卻連自己疏忽了什麼都不知道。以前可以問薇,今天的我,卻又能問誰呢?
或許,還是要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吧,我對自己說。
凌晨一點了,我不能繼續躺在床上,否則又將是個整夜睡不著、明早起不來的結果。下床穿起制服,跟這段時間每個深夜一樣,躡手躡腳出了家門。看看依然下不停的雨,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抖抖傘上的雨水,對司機說:
「敦化南路信義路口,謝謝。」
司機應了一聲,催動油門,模糊的窗外,又是大雨中的台北街景。